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伙头兵纪事 作者:小春贤 文案 他出生那日刚好是小满,他爹顾老三给他取了名字叫顾小满,只是这名字虽取得好,但家里人多地少,又没什么进项,日子穷得都过不下去…… 本文是架空历史,请勿深究,谢谢! 如果亲们觉得还喜欢,请帮忙收藏一下,非常感谢! 内容标签: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小满寇镇 ┃ 配角:进宝老占 ┃ 其它: ==================   ☆、第1章 顾小满出生那天正好赶上小满,他爹顾老三在给邻村雇主家扛活,这雇主老爷是从京里告老归乡的大官,家里的建的宅子是高墙大院,四里八乡的田地都是他家的,今日遇到雇主老爷娶男妾,敲敲打打得引了不少人来瞧热闹,顾老三也在其中,他看着那顶蓝色的小轿,悄悄问旁边正摇着扇子也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老秀才;“秀才老爷,你说宋地主有房有田的,干啥还要抬个男人回来呀!” 老秀才摸着胡子笑了一下,他反问了顾老三一句;“谁说男人就不能娶了?” 顾老三挠着脑袋,他倒是也看过娶男人的,比他们村儿还远的黑山坳,那儿多的是男人跟男人凑合着一起过的,但是那因为实在太穷了,像他们家早几年,家里也是穷得都吃不上饭,他娘硬是咬牙用半袋子小麦给他领了个媳妇回来。顾老三虽说知道雇主家不缺粮,但还是不解的说道:“你说一个男人,又不能生娃,这不是浪费粮食么!” 老秀才望着已经被抬进门的轿子,又看着顾老三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咱大元的开国皇帝娶得不就是个男皇后么,这个男皇后跟着太宗皇帝南征北战,顶得上一个大抓将军呢!” “秀才老爷,你懂得真多啊!”连太宗皇帝那时的事情都知道,难怪别人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啊! 老秀才摇着扇子,笑得一脸自若。 轿子进了门后,有个小厮在门前放了一挂炮仗,接着就有几个婆子端着簸箕出来给看热闹的人发油糕,顾老三见有油糕发,顿时精神一振,丢下老秀就使劲儿往人群里挤。 “顾老三,你媳妇儿要生了!”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嚷道。 顾老三没听见,他已经抢了好几个油糕,这雇主老爷就是阔绰,娶个男妾回来还发油糕,真巴不得他再多娶几个回来。 虽说顾老三看起来长得憨,但下手却是又快又准,他后来的都比别人抢得多,旁人见了挺气不愤的,推了推顾老三,喊道:“你还抢啥呀,你媳妇要生了。” 顾老三先楞了一下,随后伸手又多抢了几个,这才抱着一兜油糕,从人群里退了出来,他四处张望着,只见来报信的是他家的大小子,他家大小子撒腿跑过来,冲着他喊道:“爹 ,娘要生了,艾婶子要你赶紧回去。” “真的?”顾老三高兴的问道,这虽然已经是他家第四个娃了,但添丁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他家大小子跑了过来,见顾老三的破汗衫里兜了这么多油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舔着嘴唇仰头看着顾老三:“爹,油糕!” 顾老三在他家大小子头上拍了一下,说道:“回家一起吃。” 他家老大小子重重的点了两下头,利索的跑去扛起了他爹的锄头,顾老三咧嘴笑了一下,又手搭额头朝天望了一眼,刚到小满,天就这么热了,家里娃赶上今天出生,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就叫小满。 顾小满生了,四斤六两,长得跟只小猴子似的,因他娘没有奶,饿得哇哇大哭,而顾老三带的这些油糕,家里的孩子到底也没吃上,他们家穷,请人帮着接生给不了几个钱,添上几块油糕,也不至于那么难看,下剩的几块,全提到村里别家刚添养了孩子的家里,指养着人家给孩子几口奶吃。 一转眼,顾小满长到十六岁,他出生那年收成不好,再加上家里人口多,他爹妈还以为他活不了,谁知他命大,磕磕碰碰就这么长大了。 别看顾小满顶大一个小伙子,这要在村里,怎么也算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不过他脑子不大灵光,跟着他爹学了这么多年的庄稼活,还不如他刚刚十岁的弟弟,用他爹顾老三的话,他颈子上的那个两斤半,就是用来摆着好看的。 今年春上,顾小满大哥娶了亲,家里条件越发不好了,顾家十几人口人全挤在三间泥坯房里,端午节刚过,村里的里正带回一个消息,要抽兵役啦,听了这个消息,整个顾家屯沸腾了,他们大元国跟鞑靼国在边境断断续续打了二十多年仗,虽说如今两国已经停战七八年了,但村里人只要听到诸如打仗抽兵役之类的就会担惊受怕,顾小满有个舅舅,出去当兵十几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娘顾李氏提起一次哭一次。 因这抽兵役的事情,屯子里的人都吓到了,里正又说,当今圣上英明,现在兵役不按人头抽,一个户籍下只抽一名兵役,只要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男丁皆可,有家里不愿服兵役的,一个名额十二两银子,一时,村里各家各户愁云惨淡的。 顾小满家也发愁,银子他家半个也拿不出来,他爹顾老三是家里的当家人,再说年纪也大了,肯定不能去服兵役,上面两个哥哥,听说抽兵役,早就躲到山上去了,再下面一个弟弟,才刚刚十岁呢,这不上这下的,就只剩下一个顾小满了。 顾小满他娘顾李氏期期艾艾的对当家人说:“要不就让小满去吧?” 顾老三抽了几口旱烟,这儿子虽说憨头憨脑的,但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哪里就舍得把他往火坑里送啊。 顾李氏见当家人不说话,抹着泪哭道:“这可咋办啊,就是把一家子全卖了,那也凑不出十二两银子啊。” 看着坐在墙角抠土的憨儿子,顾老三沉思了大半日,对顾小满说;“老四啊,地里的庄稼活你做不好,以后娶个媳妇儿都难,要不就到军营里去闯闯?横竖人家还管吃管喝呢,说不得有造化,老顾家还能出个军爷,再说了,跟鞑靼国都已经不打仗了,哪还用得着上前线啊!” 顾老三这话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儿子来着,不过顾小满木呆呆的也想不清楚,他就知道这几天他爹他娘愁的都老了好几岁,于是问:“我去了,娘就不哭了?” 他娘顾李氏哭得更狠了,谁说她的憨儿子傻呢,这话说得她心肝都疼了。 顾小满想了一下,对他爹娘说:“叫大哥二哥回来,我去服兵役!” 他这话一出,家里几个人抱头痛哭。 哭完了,该去还是得去,顾小满收拾行装准备往县城里去,他们这些兵丁要先在县城里操练三个月,到时再统一分到各个军区大营,走时顾小满他娘咬咬牙,给他扯了两身粗布衣服,又给他做了几双鞋,把顾小满乐的见牙不见眼,从小到大,他穿的都是他哥的衣服,这还是头一回穿新衣。 半个月后,顾家屯的征兵结束,大多数人家里都是拿不出十二两银子的,转眼便到了启程的日子,所有征选的兵丁由里正先送到镇上去,顾家屯的乡民们眼巴巴的跟着送了一岗又一岗,最后一直到看不到人影,这才罢了。 不提四里八乡的兵丁如何在县里操练,只说七月过后,一千一百余名兵丁被送往州府,再由守备大人统一派兵护送至定州。 不知不觉就这么走了一个多月,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了,所有人都显出一副疲态,只有顾小满,看到山觉得有趣,看到水有趣,就是看到一棵树,也能兴致勃勃的说上半天。 “进宝,我刚才看到一只飞得老高的雀儿了,宋卫长说是老鹰,咱们老家那儿没有这种雀儿!” 为了防着这些兵丁逃跑,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每顿就发一个苞米窝窝,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每天又要行军,个个饿得腰都直不起来,唯独这个顾小满,跟他们吃得一样,但精神却比吃饱喝足的卫长还好,简直跟个石头人一样。 名叫进宝的少年望了顾小满一眼,他问道;“小满,你不饿么?” 这话他不知道问了多少次,顾小满每次也跟着点头,他说;“饿呀。” 在家里,一年三百六十五,顾小满恨不得有三百六十天吃不饱,所以他早习惯了。 “那你还有力气东张西望的?”张进宝是他们隔壁镇的人,家里也是兄弟姊妹多,所以跟着同村的张示一起出来当兵,在县里操练的这些日子里,他跟顾小满两人睡隔壁床铺,两人性格合得来,又一起分到定州,所以一路上都会互相照应。 “省着力气,别等会儿又喊饿!”张示看了进宝一眼。 张示跟进宝同村,他比进宝大几岁,父亲是个老秀才,在乡里开馆授课,虽不比那些乡绅财主,但家中境况到底比在地里刨食强,谁知好景不长,他爹生了一场重病去了,不到半年,娘也跟着走了,张示跟着叔叔家一起过活,他叔叔一个种地的,家里也是七八口人,张示自然过得也不好,今年抽兵役,张示不愿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一咬牙,便跑出来服兵役了。 “不许说话,赶紧赶路!”腰间跨着刀的宋卫长在远处吼了他们一声。 队伍里又安静下来,所有人一起默默赶路,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欢呼;“到了!我们到了!” 顾小满远远望去,前面是一座又高又大的城楼,上面有穿着盔甲的士兵走来走去的巡逻,城门上刻着两个很大的字,顾小满不认识,不过他猜应该写的是‘定州’两个字。   ☆、第2章 宋卫长远远看到城门上头‘定州’那两个字,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赶了这么个把月的路,风餐露宿不说,这么多兵丁要稳妥的送到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守门的除了几个当兵的以外,另外还有个戴儒巾的男人,这是定州城守备大人底下的书办,他是几日前就接了通知,这会儿与宋卫长见了而,先核对了他的路引和文书,接着就拱了拱手,说道:“宋卫长,这一路辛苦了!” 宋卫长回了一礼,又说;“先生客气了。” 那书办又看着宋卫长问道:“别的州府的兵丁早几日前都送到了,不知你们怎的会迟了?” 宋卫长摇了摇头,对书办说道:“先生有所不知,经过林县时,因暴雨冲垮了路,这才耽误了两日。” 横竖没有逾期,书办倒是没再说什么,他与宋卫长交接罢了,便带着所有兵丁进城,这些兵丁知道到了地方,一个个都精神起来,进城后就开始四处张望。 说起定州府,算是燕地的军事重镇,城里驻了数不清的兵马,进城后还能看到一排排列队巡逻的兵丁,而顾小满的心思完全不在路过巡逻的兵丁身上,自跟着进了城门,顾小满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一路走来,有捏泥人儿的,卖包子的,转糖画儿的,街上人来人往,顾小满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呢。 “小满,小满!”张进宝连喊他几声,顾小满回神,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憨憨的问道:“进宝,你喊我干啥?” 进宝指着刚刚经过的一队巡逻兵丁,说道:“示哥刚才跟我说了,以后咱们就跟他们一样了!” “真的?”顾小满眼睛放光,别人都说当兵是要上阵杀敌,原来只是端着长矛走来走去,这样说来,当兵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张进宝跟顾小满想得一样,不用上前线送死,营里管吃喝,还有饷银发,看来这趟是来对了。 这么上千名兵进城,还是吸引了不少集市上的人看热闹的,他们行了大半晌的工夫便到了城西,城西相对来说不如城东热闹,房子也是又低又矮,还有不少地方搭的是窝棚,书办将他们引进一条宽巷,那里一溜七间宅院,个个门口都守着跨刀的兵丁。 到了地方后,每一百五十个兵丁由几个卫长送进一间宅院里,顾小满他们这一队进的是第二间宅子,进去后,顾小满四处打量,只见四四方方一个院子,正屋耳房厨房全上了锁,只有檐下堆着不少柴火,屋子中间有几个半人高的大铁桶,里面正咕噜噜煮着什么东西。 张进宝嗅了嗅鼻子,而后对着张示大叫一声;“示哥,是肉!” 进来的那些兵丁全被几个大锅里煮的肉吸引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肉,上回吃肉还是启程来定州的前一夜,练兵营里煮了一锅肉,每个人碗里分到了一块。 守着锅煮饭的是几个婆子,见这些兵馋成这样儿,说道:“大家伙儿都先歇着,这肉啊,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好呢。” 顾小满点了点头,但是眼神却舍不得移开半步,别的兵丁也一样,一个不落的围着大铁锅,就是现在还吃不上,闻闻香味儿也好啊。 不一会儿,宋卫长带着几个人进来,他胳膊底下夹了一张名单,进屋后先喊道:“集合!” 这些人不愧是在练兵营里操练过,虽然有肉香味儿勾着,还是动作整齐的列队排好,宋卫长先点了名,接着又说道:“现如今,咱们已将你们平安送到定州,今日在这里歇一一宿,明日定州府会派人将你们送到营里。” 这话一出,下面的兵丁一时炸开了锅,因张进宝的话,他们这一队的人都以为就在定州府当兵呢? “宋卫长,不是说咱们就在定州府当兵么?”有人按捺不住,出声问道。 宋卫长斜睨了问话的这人一眼,说道:“不知道,一切听从定州府守备大人的安排!” 底下的议论声更大了,宋卫长扯着嗓子让大家安静,又说道:“今日大家好好歇一夜,晚上吃了肉,明日一早就要往营里去了。” 将这些兵丁散了后,一时,有一个圆脸男人进来把宋卫长一行人请了出去吃饭,而顾小满他们这些人,自从宋卫长说了刚才这番话后,吃肉的心思都淡了几分,全都聚在一起议论,只是一个个都两眼一抹黑的,又没个消息灵通的,连定州几个州县都分不清,又哪儿能猜到要去服兵役的大营在哪里。 “张进宝,你不是告诉咱们这些人都得留在定州府当兵么,怎么宋卫长又说要到别的地方去?你到底是打哪儿听来的这些小道儿消息。”有一个人想起这话最初还是打张进宝这儿传出来的,于是朝着他问了一句。 张进宝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子,又看了张示一眼,他这话也是听张示说的,但这也不能怪张示,张示只在进城时指着巡逻的兵丁说以后要跟他们一样,也从没直接告诉他,他们以后就能留在定州府当兵,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会错意了。 而张示呢,现在正闷头坐在一旁不吭声,他是无意间听到宋卫长说他们这批兵丁可能会留在定州府服兵役,原想着若是能留在定州府,凭着他识文断字的本事,总有一日能出人头地,谁想今日竟接到这样的通知,一时,他不禁有些丧气。 天色渐渐暗了,锅里煮的肉香味越发浓郁,一人多高的蒸笼里蒸的是又大又甜的馒头,只待烧饭的婆子喊道可以开饭了,所有的兵丁们自动排成一队,拿着碗筷等着吃饭。 这顿晚饭真是吃得颇丰盛,每人一个白面馒头一个苞面馒头,再加三块巴掌大的肉块,一勺腌咸菜。 顾小满已经顾不上去合计他要到哪个大营去当兵了,香喷喷的肉吃得他满嘴冒油,两个大馒头吃下肚,顾小满第一次有肚子被填饱的感觉,哎,要是能天天吃肉吃馒头,就算当兵也没什么! 吃了一顿饱饭后,天色全黑,大伙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他们借住的是定州府的民居,早前进来时,宋卫长已经说了,除了待在院子里,他们不能随意动主家的东西,也不能踏出院门一步,好在院子中央放了几个大铁桶,里面烧着旺旺的火堆,随意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一猫,倒比在野外露宿不知强多少陪。 谁知睡到半夜,顾小满开始闹起肚子了,这一个月里连点油星都没见着,晚饭突然吃了几块肥肉,他的肚子疼得受不了,刚起身准备上厕所时,却不想绊醒了张进宝。 张进宝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问道:“小满,你干啥去?” “肚子疼!” “我陪你去!”反正醒了,张进宝就陪顾小满一起去撒泡尿。 这一夜,顾小满前前后后不知上了多少趟厕所,最后恨不得连腿都软了,折腾了整夜,早上他们这院里的有个略微懂医的过来看了,说是饿两顿就好了,叫顾小满别吃早饭。 虽然顾小满在闹肚子,但路照样要赶,可怜他们要赶去服兵役的大营还不近,这么些人一连赶了两日路,路上连人烟都很少见,幸而有个张进宝路上照顾他。 到了第三日,他们终于到达营地——三羊镇,听到身边的人欢呼,顾小满眼眶都湿了,要是再不到地方,他以后说不定连他爹娘都见不上了。 说起他们的营地,其实离镇上还有好十多里路,四周连个村屯都没有,进了营地交接后,所有被列队带入校场,进宝见顾小满脸色灰白,便小声安慰道:“小满,你别担心,营里有军医,等吃两剂药就好了。” “谢谢你,进宝。”要不是张进宝,顾小满觉得自己肯定会死在半道上。 兵丁们进了校场,台上站了一个武官,开始点名,这么多的人,足足点了大半日,日头明晃晃的,顾小满好几顿没吃饭,又闹肚子,连腿肚子都开始发颤了。 好不容易点完名,顾小满以为终于结束了,谁知这时有个身量高大的威武男人走进校场,他的后头还跟着好几个跨刀的兵将,顾小满因个子矮站在第一排,倒与这个男人距离挺近,顾小满抬头一看,顿时楞了一下,领头的那男人穿了一身甲衣,两道飞眉入鬓,一双利眼带着寒气,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登上高台后,先环视所有兵丁一眼,随后开口高声说道:“第一排将士听令,向西跨二十步,第二排将士听令,向东跨二十步。” 顾小满呆了一下,他就是第一排,虽然不知道眼前这男人为什么让他们向西走,但耳边听到第二排已经开始走动,顾小满赶紧也往西走。 顾小满是排头兵,他们第一排走得有些混乱,顾小满头昏脑涨的,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走错了,正在这时,已经有个暴喝传来; “混账!” 紧接着,顾小满只觉得身上一阵刺痛,他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差点背过气去。 诺大的校场顿时鸦雀无声,顾小满眼前发昏,一直过了小片刻,他才能回神,原来他这排兵头首先走错方向,结果带的整队的人跟着一起走错。 “你是哪里招来的兵?”一个又冷又寒的声音在顾小满耳旁响起。 刚才就是这人,从几米的高台上一跃而下,用他手中的马鞭将顾小满掀翻在地。 顾小满爬在地上,他抖着身子望着眼前这双皮靴,紧张得头都抬不起来;“我……” 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顾小满,眼神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轻视。   ☆、第3章 顾小满成了一名伙头兵,他心里其实是有些难过的,虽然他家穷得都吃上饭,但她娘却从不让他爹和他们兄弟往厨房钻,用他娘的话来说,厨房里有女人们就行,好好的汉子们成日围着灶台转没得丢了囊性。 当然,更让顾小满难过的是他丢了这么大的脸,现在走在营里,他都羞得抬不起头来了,因此来到伙房两三日了,除了去领衣裳和鞋子以外,顾小满是再没有踏出伙房一步。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要自尊的时候,奇怪的是顾小满过去也不是没丢过人,但这次却让他的感受更加强烈,想来想去,顾小满觉得可能跟那个男人有关,他脑子笨,也不知该咋去形容最后那个男人看他的那个眼神,仿佛他就是那地上的烂泥一样,可这也不能怪自己呀,病了那么些天,又饿着肚子,所以才会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现在回想起来,他这心头还是拨凉拨凉的。 “顾小满,把这萝卜泥贴在肚脐眼上!” 说话的人叫老占,是军营伙房的伙房长,今年五六十岁了,有个儿子跟顾小满差不多的时候打仗死了,所以在顾小满进了伙房后,对他还挺照顾,他知道顾小满拉肚子,便将萝卜蒸成泥,让他贴在肚脐眼上,连贴了几天,顾小满拉肚子的情况倒是好了许多。 说起这伙房,管的是整个军营的吃喝,也算是顶重要的一个地方,伙房里除了老占,还有八九个跟老占年龄差不多大的人,顾小满闹了这么大的笑话,又惹怒了千总大人,这兵也没法退回去,正好伙房差人,顾小满便被打发到伙房来了。 顾小满也是在后来才知道,那日校场上将他掀翻的那个男人是大营的千总大人,名字叫寇镇,年纪轻轻的管着整个大营上两千多名的兵马,他十四岁出来当兵,如今在营里已待了十三四年,从一个辎重兵做起,到今日的寇千总,早年跟鞑靼人打仗,他冲锋陷阵,杀敌无数,提起寇千总,大营里没有一个是不钦佩的,不过顾小满现如今想起还会打哆嗦,所以关于寇千总的事情,倒是没再多打听。 “占大叔,谢谢你!”顾小满接过老占递过来的碗,抠了一团萝卜泥,贴在自己的肚脐眼上。 几日前的那一鞭,把顾小满衣裳都给抽烂了,鞭尾带到顾小满脸上,顾小满从脖子到下巴,留了一条血痕,现在已经结痂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 “这疤上也抹一些,能消肿!” “多谢你,占大叔。”顾小满冲着老占憨笑一声。 “小满,听叔一句话,你也别再瞎合计了,寇千总那一鞭打得你倒也不冤,你想想,你日后干的是保家卫国的营生,要是叫你带兵去杀敌,明明让你往北去打鞑靼人,你却跑到西边打大狄人,这不是误了战事么!” 老占知道顾小满这几日心里不自在,也就劝慰了他几句。 顾小满望着老占,他张了张嘴,想要给自己辩解两句,到底又闭上了嘴。 “行了,坐一会儿就赶紧进来帮忙!”老占拍了拍顾小满的肩,从他手上接过碗,便进了伙房内。 顾小满坐在台阶上,他望着远处的天边发呆,这里离他的老家很远很远,他以后要在军营里当伙头兵了,说不定一干就是很多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他爹娘一眼,想到满头灰白头发的老占他们,顾小满眼眶湿了一下,偷偷抹了一把泪。 “小满,小满!”张进宝的身影出现了,他一边跑,一边朝着顾小满跑过来。 顾小满站了起来,这几日也就是打饭时跟进宝见过一面,打饭的时候他忙着干活,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此时见到进宝了,顾小满脸上总算带了点儿高兴的神色,他问道:“进宝,你不是在操练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跑到顾小满面前后,张进宝看到他眼睛红红的,急忙问道:“小满,你哭了?” 顾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就没有吭声,张进宝拉着他坐下,他能猜到小满的心思,这寇千总真是太不近人情了,小满要不是生病了,能搞错方向么,至于就这样把人赶到伙房来不? 张进宝穿的衣裳跟顾小满不一样,那是专门作战时穿的甲衣,看起来跟平日的他大不一样,不知怎的,顾小满又想起那个打他的寇千总,这样好看的一个人,穿着甲衣威风凛凛的,跟过年贴的门神一样神气,力气也大,他踹在自己肚子上的那一脚,至今还是青紫一片。 哎,要是当时没有走错方向就好了!顾小满又在心头叹了一口气。 “进宝,你们训练累不?” 张进宝点了点头,他说道:“累,带我们的那个卫长可凶了,今日刚来,就把人罚了,叫人头顶着一块大石板站在日头底下。” “啊?”顾小满吃惊的瞪大眼睛,他问道:“那真的站了?” “可不咋地!”进宝心里也很发愁,这么一个厉害的卫长,他的体向一向差,真担心有一日会被罚,进宝又对顾小满说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我还得赶紧回去呢!” “那行,你赶紧回去,可不能叫卫长挑到错处。”顾小满也催着张进宝回到校场去。 张进宝跟顾小满打了一声招呼,就跑走了。 顾小满看着进宝的背影,一直等他人影不见了,这才进了伙房里。 此时伙房里忙成一团,这么两千多人的饭菜,全靠他们这几个人做,案板上是捏好的窝窝头,这些窝窝头是苞米掺了高粱做的,每日两个菜,一个盐水煮萝卜,一个盐水煮土豆,先前顾小满想的肥肉加白面馒头的事早被他抛到脑后去了,整个大营,上至寇千总,下至他们这些伙头兵,都吃得一样。 这会儿窝头已捏好了,别管捏得成形不成形,是那么一回事就成,只等着上锅蒸就好,余下的人全都是洗萝卜洗土豆,皮也不必削,甚至有的泥都没洗干净,就这么往水里一捞,便开始下刀切。 顾小满刚来伙房,对一切事情还不熟悉,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认真的洗着土豆,有人看不过眼了,是他们伙房里的老李头,他对顾小满说道:“小满呐,不能像你这么干,上千人等着吃饭呢,要照你这样洗,一顿饭得做到日头偏西。” “哦。”顾小满手上的动作加快,但每个土豆还是被他洗得干干净净。 老占只怕跟老李头想得一样,他见顾小满洗土豆跟绣花儿似的,说道:“小满,你过来帮着一起切土豆。” 这些土豆只需切成块就成,顾小满从小到大虽然拿菜刀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清,但好在不是啥多难的事情,除了切得有些慢,倒还是干得认认真真的。 忙了大半日,土豆和萝卜全切好了,只等着一会儿炒就行,另外一边大蒸笼里的窝头也已上了锅,老占见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准备升火炒菜。 炒菜时,锅里先倒一瓢水,接着,筲箕里的土豆块被倒进锅里,用跟铁锹似的锅铲来回炒,除了粗盐以外,别的调料啥都没有,每炒好一锅,就装进一个大铁桶,桶上打着专门的字号,每个卫里有专用的桶,因此越是最后面炒的,那菜也就越热乎。 至于千总和百总这些人,虽然吃的菜都一样,但显然还是略微有些区别的,首先那菜得洗干净,最后炒菜时还要用小锅,老占把千总和百总们的炒菜好后,用碗扣好,一会儿自然有人过来取。 “李大叔,我来给你烧火吧。”切菜洗菜的活儿差不多全干完了,顾小满见大家都在忙,就他不知道该干些啥,于是就主动要求烧火。 伙房里人手不够,每顿做饭都跟打仗似的,平日老李头自己一边炒菜一边烧火,这会儿见顾小满自动请缨,也就点了点头。 “那行,不过你得小心一些,别把火给烧灭了,这锅炒的是土豆,要是炒成夹生的,吃了可是会中毒的。” “行嘞,我知道了。”顾小满坐在灶下,帮忙烧火,他记着老李头的话,火不能熄,要不然土豆该炒不熟了。 伙房里砰砰碰碰忙了一通,总算在下操之前把所有的事情做好,趁着角声还未响起,顾小满他们也能歇口气了,现在还不到他们吃饭的时辰,他们需等到把所有兵丁的饭菜分完,才能吃上饭。 不一会儿,下操的角声响起,有专门来抬饭菜的兵丁到了伙房,一般都是每个卫里派四个兵丁过来,有的兵摸到自已卫里的铁桶冰凉,忍不住开口骂道:“老占头,你是存心的吧,怎么我们卫里的的菜又是冷的?” “扯淡,全大营几十个卫里,我能有几双手一同炒好啊?当兵这么些年,吃热菜吃冷菜都得轮着来,你今日才知道啊,再啰嗦下去,我顿顿让你们卫里吃冷菜!” 那兵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到底没再说下去,这伙房里的伙头兵,轻易不能得罪,要不然每顿吃冷菜,也够个人受的。 忙了大半个时辰,所有卫里的饭菜都领回去了,伙房里的人总算可以开饭了,他们自己吃的,因人少也是用的小锅,饭菜做的到底比外头那些兵们的精心一些。 顾小满跟着忙了大半日早饿了,两盆菜上菜,顾小满拿起一个窝头就开始啃起来,至于之前难受的事情,先丢到脑后,等填饱肚子再说了。   ☆、第4章 伙房里每日的事情都差不多,顾小满也渐渐开始习惯军营里的日子,说起这大营,因挨着三羊镇,就叫三羊镇大营,里面驻了两千多人马,镇守的是千总寇大人,底下十来个百总,每个百总管辖两百余人,五十人一个卫长,月头月尾各休沐一日。 不过,这里虽说名叫三羊镇大营,其实离镇上还有十几里路,就是离最近的庄屯也得走上大半日,因此即便是休沐,将士们顶多也就是在镇上转转。 来了半个月,原本灶上的事啥也不会干的顾小满已学会了洗菜切菜收拾碗筷,只是像炒菜和面这样稍需手艺的还不大会做。 进入九月,顾小满一大早起来,便被冻得一激灵,他搓了一下手,抬眼一看,只见地上白茫茫一片,原是昨日夜里,下了整夜的雪,此时雪已到了小腿肚。 从屋里出来的老占被冷风呛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朝着手里哈了两口热气,嘴里又嘀咕道:“今年这趟雪倒是下得早,又不知得多少人遭罪。” 雪已停了,乌云散去,一轮明月照挂在天照,映着雪地,四下看得亮亮堂堂的,顾小满他老家也下雪,但不像定州这么早,一般也就腊月份下几场雪,像这么大的雪也少见得很。 老占在三羊镇当了几十年的兵,多大的雪他没见过?早些年他们跟鞑靼国有战事,因每年冬天下雪封路,便是两国休兵的时候,打了一整年的兵,就盼着冬日下雪能好生歇歇。他见顾小满站着雪地发傻,朝着他说了一句:“有个啥看头,真正下雪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顾小满咧嘴笑了一下,转身跑回到檐下,刚才在雪地站了片刻,他连身子都冻僵了。 老占伸了个懒腰,突然记起昨日提前和的面,这么冷的天,要是上了冻,今早全大营的人都得跟着挨饿。 “这贼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老占嘴里骂了几句娘,赶紧进了伙房里去看,顾小满也跟着一起进去,他们伙房里每日都是提前一天将面和上,平时睡前就放在灶上的锅里醒着,第二天起床就直接做早餐。 老占揭开锅盖一摸,好在灶里昨日煨了一把火,揉的面团倒是未结冻。 “占大叔,咱们今早还是吃窝头加高粱稀饭么?”顾小满问道。 老占在顾小满头上用力拍了一下,骂道:“不吃这个你还想吃啥?” 顾小满摸了一下鼻子憨笑两声,他其实就是随便问问。 想了一下,老占说道:“算了,把高梁稀饭换成姜汤,这么冷的天,喝口热呼呼的姜汤也能抵抵寒气。” 他是伙房的伙房长,这点主还是做得起的,再说早前儿送得那筐生姜再不用掉,就该出芽了。 这会儿时辰还很早,天还未大亮,不知几时,起床号吹响了,前面有将士们起床洗漱的声音,不大一会儿,便听到从校场传来操练声。 伙房里的伙头兵每日不必跟着起床号作息,但要准备全军这么多将士的伙食,也不能起得太迟,不到片刻工夫,其他人都已从屋子里出来了,看了这雪天,嘴里不住的骂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要是放在村屯上,八成还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睡着呢,他们却是一早就要忙起来了,谁叫他们是当兵的呢。 顾小满从伙房里打了热水出来,他们伙房里的人一起蹲在门口那棵梨树底下洗漱,伙房就是这点好,到了冬日,还能有个热水洗洗,像大营里其他的将士,没有热水只能用雪搓两下,有的人怕冷,干脆就不洗漱了。 洗漱之后,所有的伙头兵开始忙活起来,顾小满还不大会捏窝头,就帮着老占一起切生姜,姜片要切薄,要不然辣味儿煮不出来,几个人足足切了小半筐的生姜,几个桶里的水都冻上了,顾小满见切得差不多了,挑着空桶去井里挑水。 老占见他要去挑水,还特意嘱咐一句:“打水的时候仔细脚滑,要是跌到井里可没人去捞你!” “哎,我知道啦!”顾小满嘴里答应一声,便出了伙房门。 等到顾小满走后,老李头看了老占一眼,说道:“也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小鬼头哪里就入了你的眼缘,不管干啥都处处维护他。” 兵营里老兵欺负新兵算是常例,这顾小满除了刚进来时被寇千总教训了一顿,几乎没吃过啥大亏。 “你少给我扯淡,他要是个懒货也就算了,你说说从他来了,挑水扫地收拾灶上,这些你们动过一指头么?” 老李头说道:“谁不是打那时候过来的?就他做得值得你专门拿出来说道说道?再说了,咱们伙房里的,哪一个不是够当他爹了,他就是多做点儿,能少块肉么?” 老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个不怕臊的,当爹的还跟儿子计较这些?” 一旁的人都笑了出来,其实也就是做活儿的时候讲两句闲话,谁也没认真去计较,他们伙房里来了顾小满这个年轻娃儿,勤快又有力气,确实给他们省了不少事儿呢。 再说顾小满,挑着两个水桶往营地的井边去,远远就看到一个人,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正站在井边洗漱。 等看到那人的脸时,顾小满楞住了,站在井边洗漱的是寇镇寇千总,他显然是刚从校场下来,甲衣、佩刀还有马鞭就放在雪地里。 顾小满呆住了,寇千总在那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上前去的,营地就这么一口井,只是伙房又等着水用,要是误了吃早饭的时辰,整个伙房里的人都得跟着倒霉。 顾小满心想,这寇千总洗完了总会走的,他要不然再等等? “你站在那里干啥?” 有个人朝着顾小满跑了过来,这人顾小满认识,他是专管寇千总生活起居的兵,名字叫林大宝,顾小满每天都能看到他到灶房来领寇千总的饭菜。 “我……我挑水。”顾小满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 林大宝的年龄跟顾小满差不多大,对于顾小满这个连方向都分不清的兵,他其实也挺鄙视的,不过当着寇千总的面他也没有为难顾小满,嘴里说道:“那你还楞着干啥,去呗!” 顾小满动了动脚步,还是不敢动。 林大宝见他这瞻前顾后的样子,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说道:“随便你,误了做早饭,军法处置!” 说完,踩着雪又回到寇千总身旁。 这句‘军法处置’把顾小满唬到了,他顾不得寇镇寇千总还在井边洗漱,慌慌忙忙的就到了井边。 到了井边后,顾小满连头都不敢抬,嘴里也没说跟寇千总打声招呼,放下桶后,就埋头把套着绳子的水桶往井里一扔,水桶落下去,在井里发出一声清响,灌满水后,顾小满憋着一口气往上拉绳子,好不容易提了上来,他一抬头,正好看到寇千总眼角往他这里瞟了一下,顾小满心头一慌,提着水桶的手松开了,因着惯力,身子就往前栽去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离顾小满最近的寇镇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衣领,又用力将他往后一甩,顾小满整个人摔到雪地上,也避免了跌进井里。 在旁边看到的林大宝也吓了一跳,他气恼的瞪着顾小满骂道:“顾小满,你这人怎么打个水都不会?” 林大宝生气的想着,这人自己跌进去就算了,要是带累他家二爷也跌进井里去了,他肯定跟他没完。 大冷的天,顾小满激出了一身冷汗,他坐在雪地里,嘴里唬得直喘气,要是刚才寇千总没有拉他一把,他真的要跌进井里去了。 “顾小满,你是不是猪啊,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千总带到井里去了?” 寇镇是个冷面人,他对谁都没个笑脸,全大营两千多号人,能让他记住的全是那些个拨尖儿的兵,独独这人,第一回在校场,连方向都分不清,这回更好了,当着他的面前险些跌进井里去了。 被寇镇冷眼看了两下,再加上被林大宝骂,顾小满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心想,自己怎么老在这个寇千总面前出丑呀! 骂了顾小满一会儿,林大宝还不解气,他又对顾小满说道:“顾小满,你等着,我现在就告诉老占头去!” 寇镇撩起眼皮看了林大宝一下,正喋喋不休的林大宝自动噤声。 寇镇沉声说道:“叫两个人来,把井边的冰都铲掉。” 早上将士们在井边洗漱,洒的水都结了冰,这井又没有盖子,要是没踏实,不说跌进井里,就是滑一脚也够个人受的。 吩咐完这句话后,寇镇背着手转身走了,林大宝撇了两下嘴,抱着他的甲衣和刀找人过来铲冰了。 等四处只剩自己一个人后,顾小满终于忍不住了,他抹了两把眼泪,只是想到伙房里还等着水用,他也不敢再耽搁了,打了两桶水,就挑着水回去了。   ☆、第5章 一场大雪过后,天气越发严寒,不过听老占说了,真正冷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日差点跌进井里的事情,顾小满除了悄悄告诉张进宝以来,再没有对别的人讲过,他本来还担心林大宝会告诉老占,等了很多日,老占似乎还不知道的样子,便猜测林大宝估计是没跟老占说,只是再以后每回看到顾小满,林大宝都是横鼻子竖眼睛的。 来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到了发军饷的日子,顾小满他们伙房里的军饷是老占直接领回来了,除了老占的是两吊半,其他人全是两吊,所有人领了钱按了手印,都乐呵呵的数起钱来是,顾小满也一样,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把铜钱数了一遍后,顾小满简直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老占见他傻乎乎的,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道:“高兴傻了?” “嗯。”顾小满着手里的铜钱,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把钱藏好,别叫人知道了。”老占又嘱咐一遍,倒不是不信自己人,只是钱财方面谨慎些,总归不是啥大错。 顾小满直点头,他想着等他再多攒些钱,就托人带回老家去给他爹娘用,他家人多地少,有了这个进项,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 领了军饷没多大会儿工夫,进宝一蹦一跳的到了伙房,他跟小满两人处得好,时不时的就会过来找他说话,伙房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认识他了。刚发了军饷的进宝握了一个拳头伸到顾小满面前,笑眯眯的问道:“猜猜这是什么?” 顾小满笑着回道:“铜板!” “没劲儿!”进宝瞪了顾小满一眼,他摊开手,掌心里有几枚铜板。 顾小满见他才这么几个铜板,惊讶的说道:“进宝,你发了多少军饷啊?” 进宝看了他一眼,说道:“跟你一样,我的军饷在示哥手里放着呢。” “哦。”顾小满点了点头,进宝跟张示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两人把钱放在一起,倒也不奇怪。 张进宝在伙房里转了一圈,又对顾小满说道:“我和示哥要到镇上去逛逛,你要跟一起去不?” 今日发了军饷,大营里的将士们开始轮休,不过顾小满他们伙房忙,休息还轮不着他,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 张进宝便说道:“那你等着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嗯!” 张进宝又跟一阵风似的出了伙房,而顾小满,则是拿着他的两吊钱,找地方藏去了。 他们伙房里的所有人,都睡在同一间屋子,屋里东西两则砌了两排炕,一排睡五人,顾小满就睡在靠里边的一个位置,他想来想去,把所有铜板都放在一双半旧的鞋子里面藏着,那鞋还是他来当兵时,他娘给他做得,现在天冷了,穿着单鞋冻脚,顾小满就把鞋子洗干净,放在包袱里收起来,这会儿用来藏钱正好适合。 雪化后,天接连晴好几日,趁着这会儿,老占要去收菜回来,要不然等再过半个月,大雪封了屯,营里该断菜了。 收菜这日,顾小满正在晒面粉,前些日子下雪,有几袋小麦面粉受了潮,这白面粉是精细粮,大一早老占见日头好,叫吩咐顾小满用簸箕把面粉晒一晒。 “小满,小满!”老占在屋里喊了起来。 “哎!”顾小满拍了拍手里的面粉,朝着伙房里跑过去。 老占手里提了一个小包裹,他对顾小满说道:“收拾一下,跟我一起下下屯收菜去。” “收啥菜啊?”顾小满不解,他们那后屋还有好多萝卜和土豆呢。 “你个憨货,那才够吃多久?等大雪封了路,让将士们啃干馍啊!” 屋里的老李头正在和面,他朝着老占说道:“老占头,你可别偏心,这回该轮到我跟你一起去收菜了!” 他们伙头兵跟营里的将士不一样,别的将士好歹一个月还有两日的假,这伙房本来就缺人手,每回想出去转转,就只能趁着收菜的时机。 “老李头,这自己说说你今年都跟我出去过几回了?小满头一年到营里,我就是带着他去走走,有啥错没有?” 老李头瞅了他一眼,说道:“行行行,你有理,你有理!” 老占轻哼了一声,叫顾小满跟着他一起走,两人走到门口时,老占又回头对伙房里的人说;“等会儿瞅着日头落了,记得把面粉都收了。” 说完之后,他带着顾小满出了军营。 来了军营这么长的日子,这还是顾小满头一次走出营地,他抬头向远处看了一眼,正是冬日,四处一片萧条,更远处的群山上覆盖着白雪,老占指着那片山,说道:“看到没,翻过了那片山,就是鞑靼国了。” 顾小满点点头,打仗之类的事情他都不怎么清楚,不过老占告诉他鞑靼国没好人,他们那里穷,又靠近更北的地方,以前大元兵力弱,每年入了秋,鞑靼人就开始进关抢粮抢女人,后来大元国出了一个定北将军,在边关一守就是几十年,跟鞑靼人打打停停这么多年,一直到七八年前,两国签了停战书,边关这才得了几年安宁。 “占大叔,你见过定北将军么?”顾小满好奇的问道。 老占头得意的笑了起来,他说道:“你不知道么,咱们寇千总就是定北将军带出来的,早些年定北将军来营里视察,我远远瞅了一眼。” 顾小满听说他连将军都见过,顿时满心的羡慕。 “行了,别啰嗦,咱们还得赶路呢!” 他们要去收菜的屯子叫柳树屯,离镇上不远,整个屯有两百多户人家,屯子里人口多,地也多,算是十里八乡的最富裕的屯子,当然,他们屯会富起来也跟他们三羊镇大营有些关系,这营地里的除了粮草和盐是州府运来,其余都是拨了银两,由大营自行解决。 老占在三羊镇当了多年的伙房长,手里可用的银两有限,他就自己下乡屯去收菜,这柳树屯地多人多,每年除了种粮,就跟老占约好,每年收他们屯子的菜,这样一来,屯子里的人种的菜能卖钱,营地里将士们吃的菜也有了着落。 走了大半日,老占到了柳树屯,这会儿屯子里的人大多数都在自家猫冬,路上看不到几个人,老占带着顾小满熟门熟路的到了几间青砖瓦屋门前,隔着院门就拍门喊道:“老王,在家不?” “来啦,来啦!”屋里传来了一个应门,接着,院门被打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看到老占,笑呵呵的说道:“占大叔,你来了。” 说着,他又望了一眼顾小满,问道:“这咋看着有些眼生啊。” “营里新来的兵,叫小满。”老占答了一句,带着顾小满进了屋里,进去时,顾小满冲着这来开门的小伙子憨笑了两声。 进了院门后,有个披着棉袄的老汉已经迎了出来,他身旁跟了三四个小伙子,其中有个还抱了小女娃,这老汉见了老占,笑了两声,说道:“老哥哥,我猜着你这几日就该过来了。” “是得来,我看这天恐怕晴不了几日了,要是等下雪封了屯,你这菜恐怕得烂在家里。” 闲聊了几句后,老占对顾小满说道:“这是柳树屯的王里正。” 顾小满对着王里正喊了一声叔,便待在一旁,刚才来开门的那小伙子估计是王里正的儿子,他看了王里正和老占一眼,说道:“爹,占大叔,咱们进屋里去谈吧。” “对,咱们进屋去再谈!”王里正带着老占他们进了里屋,顾小满跟着一起进去,屋里暖和极了,他好奇的四处打量,只见屋里靠东头盘着炕,炕上放了一张小炕桌,地上点着火盆,火盆上安了一个铁架子,上面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水壶。 进了屋后,王里正让老占上炕坐,不一会儿,有个妇人进来送了热茶,顺手还把屋里两个小娃儿领了出去。 “王老弟,今年你们屯的菜收得都咋样了?” 王里正笑着说道:“要说这菜,今年也算丰收,你没来前,我就已经嘱咐屯子里的人好生收拾妥当了,你只要开口,啥时候都能送去。” “那成!”老占也是个做事爽快的,再者又是跟王里正来往多少年的老关系,便说道:“我今日钱都带齐了,先交给你,你先送四千斤土豆,四千斤萝卜,再加一千斤的白菜过去。” 听了这话,王里正吃了一惊,他说道:“咋,老哥哥,今年咋比往年少这么些?” 他们屯里可是种了不少菜呢,要是不收,那么多菜,留着自家吃,那得吃到啥时候啊? 老占见他变得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道:“咱做了多少年的生意,你还信不过我么,只是今年营里的粮草提早一个多月送了过来,咱伙房没地方再堆这么多菜了,还得你们到时把剩下的一批菜送过去。” 王里正听了之后放下心来,他掐指算了一下,只怕到时天就开始下雪了,虽说路上难走,但少不得他们辛苦些,谁叫全屯的庄户人,一年到头大项的收益全靠着这军营里呢。   ☆、第6章 老占头和王里正打了多年的交道,彼此都很信任对方,不到半日,双方谈拢了买菜送菜的事议,收了钱按了手印,余下的事就全部交由王里正来打理了。 他们两人说话时,顾小满就坐在火盆旁烤火,王家的火盆里煨了几个红薯,红薯烤好后,屋里弥漫着一股香甜味,顾小满有些馋了,先前在老家,每年到了冬日,顾小满和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偶尔也会偎两个红薯吃,这东西耐旱,产量又多,家里的爹娘即便知道了也不怎么会说他们,王里正的小儿子名字叫铁锁,跟顾小满的年纪差不多大,他见顾小满的眼光不时朝着他烤的红薯瞟几下,便用火钳夹了一个烤熟的,递给顾小满,说道:“吃一个吧。” 顾小满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他怕给老占头丢脸,于是摆着手,闷声说道:“我不吃。” 虽然说了这句话后,鼻子还抽了两下。 坐在炕上的王里正抽了一口旱烟,对顾小满说道:“吃吧,又不是啥稀罕东西。” 一旁的老占也对他说道:“拿着吧,两个红薯你王大叔还是请得起的。” “不光红薯我请得起,酒和肉我也请得起。”他哈哈笑了两声,又对老占说道:“老哥哥,有人送了我一块顶好的狍子肉,今日咱们兄弟俩好好喝两盅。” 有酒喝有肉吃,老占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中午,老占和顾小满留在王里正家吃饭,大锅的狍子肉,猪肉炖老萝卜,韭菜炒鸡蛋,干煸土豆,一碟炸花生米,一碟腌萝卜条,再加半斤自家酿的黄酒,也算是一桌差不多的席面,庄户人家凡事讲究实惠,都是大碗大碟装的菜,老占本来就是打庄户上出来的,也不会挑理,至于顾小满,从上桌后,只管埋头吃饭。 王里正家的几个儿子们也上了桌,大抵是年龄相当,王里正的小儿子铁锁跟顾小满还挺谈得来的,平常家里来客,他是不能上席的,今日他爹头一回让他上席,铁锁顿时有种长大成人的感觉,他好奇的问顾小满;“小满哥,军营里好玩吗?” 顾小满咽下嘴里的饭,他想了一下,军营也就那个样子,除了有些不自由,有吃有喝的,顾小满是比较满意的,他点着头说道:“挺好的。” 老占喝了一口酒,瞅了他一眼,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刚来时,天天躲在被窝里哭。” 顾小满脸红了,他刚来军营时,白日还好,伙房里的事情等着人做,顾不上去想他爹娘,到了夜深人静时,就会想他爹娘,怕被人知道了,蒙在被窝里哭几声,他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整个伙房里的人都听到了。 铁锁吃惊的望着顾小满,在他印象里,像他们这么大的男娃,那是极少还有人会掉眼泪的,他问道:“小满哥,军营这么好,你干啥还哭!” 顾小满越发羞得连头都恨不得埋在碗里了,铁锁他大哥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么大一桌好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 铁锁这才讪讪的闭上嘴。 在王里正家吃了中饭,老占和顾小满还得赶着回营,王里正也没虚留,走之前给他们送了不少自家腌的咸菜,老占都收了,冬日里能吃得菜少,正好用来换换口味。 出了柳树屯,顾小满央求着老占带他到镇上去看看,上回进宝回来,跟他说镇上很热闹,卖什么得都有,听得他羡慕不已,以前在家里,他们村离镇上几十里路,要是没啥重要的事情,他家爹娘轻易不往镇上去。 老占嫌他多事,骂了几句,到底也没说啥,还是带着他往镇上来了,只是让顾小满失望的是,镇上来来往往的没几个人,看起来也不怎么热闹的样子。 “傻,都过了响,做生意的人早就回去了!”老占告诉他。 虽说是个镇,但其实也就两条街,据老占讲,这还是因他们三羊镇大营驻在这里才有了这镇,其实二十多年前,这里也就是个破村子罢了。 一条街逛到头,只有街角有个老汉守着个摊子卖烧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顾小满总觉得应该买点什么带回去,他问那老汉:“烧饼怎么卖?” 老汉手套在袖子里,答道:“有甜口的,也有咸口的,都是两文钱一个!” 顾小满便对老占说道:“占大叔,你能借我些钱吗,我想买些烧饼带回去,等回了营里,我就还你。” “带啥带,买一个你在路上吃就完了,一个月发得那几个钱,还不够你吃烧饼!” 顾小满憨笑了两声,他对老占说道:“李大叔他们平时也挺照顾我的,买咱们每人吃一个。” “就你事多!”老占瞪了他一眼,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又跟那老汉还价:“买九个饼,你多送我一个!” “再加两个!”顾小满插话,他把进宝和张示也算进去了,上回进宝出来玩,给他带了一串糖葫芦,现在他要买东西回去吃,肯定也要给进宝带一份。 那老汉喜笑颜开的答应一声,他们一口气买这么多,多送一个也值得。 老汉动作熟练,他揪了一个面团,擀了两下,往里面抹了一小撮黑色的蔗糖,又洒了些芝麻,便放进炉子里烤起来。 老占和顾小满等了一会儿,老汉就将十二个热气腾腾的烧饼给他装起来,烧饼上洒着芝麻粒,刚出锅的闻起来香喷喷的,顾小满刚吃完中饭不久,这一会儿看到烧饼又开始流口水了,他拼命克制自己不去看烧饼,准备等回了营里跟大家一起吃。 “眼瞅着天色就要晚了,快走吧。”老占说道。 顾小满点了点头,抱着烧饼跟老占一起往回走。 镇上离他们大营还有好远,冬日的天又短,走了几十里路后,天色已经有些发昏了,再爬过这道坡就能看到军营了,想到等会儿就能吃上香喷喷的烧饼,顾小满满心的欢喜。 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一声马蹄声,老占往后看了一眼,说道:“八成是巡营的回来了。” 顾小满也跟着回头一看,只见乌压压一片人骑着马过来了,大概有一两百人,全部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威风极了。 老占拉着顾小满站到路旁,不一时,骑着马的将士们走近,跨马走在最前头的是寇镇寇千总,他穿着甲衣,披着一领风衣,顾小满看到他,赶紧低下头。 寇镇走过来后,拉住马绳,先看了一眼顾小满,视线又落在老占身上,问道:“出去收菜了!” 老占比寇镇年长,又在三羊镇大营当了多年的伙房长,是以寇镇对他说话十分客气。 老占也不敢拿大,他见了寇镇,先对着他见了一礼,又答道:“回大人的话,刚从下面的乡屯回来。” 寇镇点了点头,又对老占说道:“不日就是冬至,别忘了去收几口猪,给将士们打打牙祭!” 这也算往年的惯例,每年春节,中秋加冬至,营里都会杀几口猪来吃肉,这事其实不归寇镇管,只是现下遇到老占,寇镇不免就问了两句。 “哎,记着呢,已经找了杀猪匠定好了。” 两人说话时,顾小满一直缩着脖子,偏巧寇镇松了马缰,他跨下的这匹枣红马闻到香味,朝着顾小满怀里拱了两下,顾小满惊了一跳,怀里抱的烧饼洒了一地,那马低头张嘴就叼了两个烧饼。 “我的烧饼!”顾小满忍不住张嘴叫了一声。 那枣红马三五口就吞下了烧饼,在寇镇拉住马缰时,又叼了两个烧饼,余下的几个饼也被它踩得稀烂。 “畜生!”寇镇勒住马缰喝斥一声,马大概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蹄子在地上刨了两下,又打了两个响鼻。 顾小满眼巴巴的看着地上的烧饼,脸上涨得红通通的,这一路上,他兴冲冲的就等着回去跟大家一起分吃烧饼,谁知道还没咬一口呢,就被马给吃了,还糟蹋了这么些。 寇镇看着顾小满要哭不哭的神情,不知怎的,寇镇就有些看不上了,他瞥了顾小满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两声。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不像话! 老占瞪了顾小满一眼,说道:“这马跑了一日的路,想来也是饿了,你还认真为了几个烧饼跟它去较真儿了?” 顾小满扁了一下嘴巴,把满心的委屈压在心底,他低着头躲到老占身后去了。 寇镇手里握着马鞭,微微抬着下巴,他对顾小满说道:“晚些时候,到我那里去找林大宝拿几个钱。” 老占对寇镇陪笑着说道:“这孩子刚从乡下来,没见过市面,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寇镇没有说话,一扬马鞭,带着人回营里里去了。   ☆、第7章 “小满,你就别委屈了,等下次休沐,我一定到镇上去给你几个又香又甜的大烧饼!” 顾小满怎么能不委屈呢,他眼巴巴的望着张进宝,抽了抽鼻子,难过的说道:“那么一大摞烧饼,一口都没有尝到,马吃了不少,剩下的也还全给糟蹋了!” 张进宝叹了一口气,他对顾小满说道:“能怎么办呢,谁叫那是千总大人的马,总不能杀了吃肉吧。” “你这个楞小子,还没有进宝想得开呢!”老占从伙房里走了出来,他刚好听到进宝这句话,于是瞪了顾小满一眼,又说道:“马都吃下肚了,你还想咋办?” 顾小满抽了一下鼻子,没有吭声。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从回来开始后,顾小满心里就开始不高兴,老占忙着伙房里的事,没空去劝慰他,也不知道张进宝是从哪里听说顾小满的烧饼被寇千总的马给吃了,刚从校场下来,便跑到伙房来看顾小满。 张进宝也不知道该咋样劝顾小满,他想了一会儿,对老占说道:“占大叔,你看小满都这么难过,你就给他做个烧饼吃吧。” “那哪儿成,每季州府分得那些面粉都是有数的,除了逢年过节分吃,余下的都是留给病号吃的,谁也不能多尝一口,就是千总大人也一样。” 老占当了这么些年的伙房长,也不是光凭资历,靠的就是公正无私,早几年跟鞑靼人打仗,军营里的粮食供应紧张,也不是没有人塞钱跟他买粮,他兜头就把钱砸人家脸上,现在虽不比那时艰难,但他就是再疼顾小满,也不能拿着公家的东西去贴小满呀。 张进宝也发愁了,离休沐还有不少日子呢,就是他想去买个烧饼回来安慰一下顾小满,那也出不了营地啊。 “我不吃,等下回再到镇上去,要吃多少都有。” 顾小满并不是个馋嘴的娃,他在伙房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也知道他们库房里那几袋子白面粉是多稀罕,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吃烧饼,就是这心里像是长了个疙瘩似的,咋样也抚不平。 张进宝拍了一下大腿,愤愤的说道:“千总大人的马,也忒贪吃了,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它倒先吃上了。” 老占听了进宝的话,重重的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道:“可不兴编派千总大人!” 张进宝摸着被打的地方,看着老占犟嘴说道:“我说得是马!” 虽然他想说千总大人连自己的马都管不好,但这话到底哽在喉咙里不敢说出来。 “说马也不行!”老占瞪了他一眼,他说道:“你们两个新来的楞货不知道,这营里的马,个个都是有战功的,不比兵将差半分,尤其是千总大人那匹马,当年泗水城被鞑靼人围了,千总大人骑着马,奔了三日三夜去请援兵,这才解了围城之急,这功劳,寇千总要占七分,那马也得占三分呢。” 顾小满和张进宝都听得呆了,这两个人,一个连兵器都没摸一回,别一个虽说日日在操练,但连鞑靼人的毛儿都没见过,往常总听说寇镇寇千总厉害,但怎么个厉害法儿呢,也没人认真跟他们讲过。 “占大叔,营里的老兵都说寇千总是咱们定州最厉害的千总,你倒是跟我们讲讲,寇千总是怎么杀敌的?”张进宝央求道。 大抵是这个年龄的男娃都对杀敌的英雄充满了钦佩之情,就连顾小满也把烧饼的事丢到脑后,他看着老占,也不住的点着头,想听听他讲讲寇千总的事情。 老占见伙房里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便摸着那翘起的几根胡须,跟他们说起寇镇,他说道:“要说这寇千总呢,家世是一等一的好,可人家硬是谁也不靠,从个小小的辎重兵做起……” “占大叔,这些我们都知道,你就跟我们说说他是咋杀敌的。”张进宝着急的问道。 “急啥?”老占瞪了张进宝一眼,顾小满也对张进宝说;“进宝,你别打断占大叔,听他慢慢讲。” “好好好,你讲,你讲!”张进宝说道。 老占又摸了两下胡须,说道:“说起寇千总,就不得不说他刚进大营时,刚好遇到鞑靼人来袭,多少跟着一起来的新兵们吓得六神无主,唯有寇千总,第一个站出来,说是要跟着一起上前线杀敌,你想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身子还没一杆枪高呢,那时的千总说要他们垫后,他倒好,头一回上战场,就杀了五个鞑靼人,那血呀喷得满身都是,跟人一起来的人吓坏了,还以为他受了啥重伤呢,查看后才知道,这全是敌人的血呢!” “那后来呢,他又是咋样当了千总大人的?” “说起这个,就就不得不说他成名那一战,那时寇千总还只是个小小的卫长,手下也不过就管四五十个人,有一年刚开春,鞑靼人又带兵来抢粮,寇千总带着底下的人,将三四百个鞑靼人赶走。” 顾小满惊讶的睁大眼睛,单凭四五十个人就赶走这么多的鞑靼人,寇千总可真是了不得。 张进宝却不满足老占所讲的,他追问道:“是怎么退的敌?” 具体的老占也不大清楚,他想了一下,说道:“好像是寇千总杀了鞑靼人一个领头的,那些鞑靼人便散成了一盘沙,又被寇千总的人追上去杀了一两百,余下的人就灰溜溜的跑了。” 张进宝啧啧称奇,老占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还说道:“要是说起寇千总杀敌的事情,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此时的顾小满心里是震惊的,他想着,这样的大英雄就该被人尊敬,只怕他一辈子也是成不了这样的人。 “近几年不打仗了,但整个定州,提起寇千总,上到八十岁的老翁,下到刚会走的娃娃,没一个是不知道他的威名!” 老占看了顾小满一眼,说道:“小满,你可不许跟千总大人生气,听到了没有!” 顾小满不住的点头,他其实心里也就不自在了那么一下下,寇千总这么厉害,就是给他的马吃几个烧饼,又算得了什么呢。 “占大叔,我没有生气。”顾小满挠了一下头,又从口袋里摸也二十个铜板,对老占说道:“占大叔,这是我借你的钱。” 老占也知道顾小满今天受的委屈,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行啦,今日的烧饼就算是大叔请你的,虽说你这一口还没尝到呢。” 顾小满摇了摇头,他知道老占头家里还有二老要养,平时攒的几个钱差不多全带回去了,他怎么能要老占出这个钱呢,他把钱塞到老占手里,认真的说道:“占大叔,你就拿着吧,等下回到镇上,你再真正请我吃一回烧饼。” 顾小满虽然憨,但在有些地方,他还是分得很清的,老占见他这样坚定,不禁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把顾小满还的铜板收下来了。 “行啦,下回收菜,大叔还是带上你。” 老占允诺了一声,又去忙了,张进宝和顾小满兴致勃勃的说起寇千总的军功,直到张示来喊他,他才朝着顾小满回回手,跟着张示一起回了校场,而顾小满呢,独自坐了一会儿,想起今日轮着该他去挑水,便拿着两个桶,挑水去了。 至于寇镇寇千总这边,处理了公务,他记起下午自己的马吃了顾小满的烧饼,当时,他跟顾小满说他过来拿钱,也不知道大宝又没有把钱给他。 寇镇着外头喊了一声;“大宝。” 一边喊了两声没人答应,倒是他营下的张虎进来了,对他说道:“二爷,你忘啦?大宝回京去了,已经好几日了。” 寇镇回想起来了,确实早几日他就打发大宝往京里去了,一时,寇镇放下笔,想了片刻,问张虎:“伙房里的那个顾小满过来了没有?” 张虎今日没有跟着寇镇去巡视,并不知道寇镇的马吃了顾小满的烧饼,他听了寇镇这话,先是楞了一下,随后问道:“没见他来过,二爷,你找他有事?” 寇镇见张虎说顾小满没来,脸色不免黑了几分,说好的要他来拿钱,竟是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二爷,你要是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张虎见他们寇千总脸色不大好,聪明的准备开溜。 “等等!”寇镇叫住张虎,他起身,从书架上打开一个匣子,在里面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张虎,并说道:“把这个交给伙房里的顾小满。” 张虎呆了,他记得顾小满刚来头一天就在他们寇千总面前出了丑,按说这样怂包的人,他们寇千连看一眼都懒得抬眼皮的,怎的还要给银子他? 寇镇见张虎没接,于是眼风扫了他一下,那张虎赶紧巴巴的接了过来,说道:“哎,我这就过去送。”   ☆、第8章 大营各个卫里刚领完夜饭不久,就见张虎跨着刀进了伙房里,彼时伙房里的人正在吃饭,老占见张虎来了,奇怪的问道:“虎子,你咋这时候跑伙房里来了?” 这张虎算是寇镇的亲兵,在营里练就了一身的武艺,平时很得寇镇看重,因此为人有些傲气,只因老占跟他是同乡,这老占又在营里做了多年的伙房长,是以对老占倒是很尊敬,他答道:“千总叫我过来送钱。” 这张虎来的路上,已经打听到,他们寇二爷打发他来送钱,原是因顾小满的烧饼被马吃了,这在他眼里算是顶小的一件事,哪知寇二爷倒放在心上,于是张虎便越发觉得顾小满小家子气的,刚进了伙房,就朝着他不屑的看了两眼,顾小满嘴里正咬着半个苞米窝窝,被张虎看了两眼,心里不免有些莫名,也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他了。 老占听了张虎的话,先楞了一下,随后问道:“送啥钱?” 张虎这才从袖里摸出那半块碎银子递给他,又说道:“千总说了,今日他的马吃了你们伙房里顾小满的烧饼,让我把赔给他的钱送来。” 老占拍了一下大腿,对张虎说道:“就几个烧饼罢了,千总大人干啥还记着,你快把钱带回去给千总大人。” 张虎没接,他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又用眼角看了一下顾小满,说道:“我可不敢再带回去。” 老占两只眼睛瞪着张虎,说道:“钱是你带过来的,可不就该你带回去么!” 张虎望着老占,他说道:“占大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千总大人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的,你们要不就把钱收下,要不就自己去还。” 说罢,他抽身就出了伙房。 “虎子,虎子……”老占追了出去,架不住张虎人高腿长,不大一会儿,就已走远了。 “这小兔崽子!“老占嘴里骂了一声,只得回了屋里,屋里余下的几个人都一齐望着顾小满,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说道;“我没想要千总大人的钱,我没想要千总大人的钱!” “行了,还是想想要咋把这钱还回去吧!”老占把那半块碎银子放在桌了,这么多钱,恨不得能买半车烧饼了,不说顾小满,就是老占也不能允许他接下这银子。 “哎,这有啥好发愁的,直接去送给千总大人不就行了。”老李头说道。 顾小满也望着老占,他说道:“占大叔,你帮我去把钱还给千总大人吧。” 老占皱了一下眉,这千总大人指名说钱是还给顾小满的,他去还算是啥事啊,顾小满见老占不说话,眼巴巴的望着他,要是叫了一个人去还钱,他可不敢! 正为难之时,老李猛然站了起来,他急忙说道:“哎哟,瞧我这记性,千总大人的饭还没送去呐!” “你说啥?”老占也急了,他回身一看,放在灶台上的碗果然没动,他瞪着老李,怒骂道:“你这脖子上顶得啥,嘱咐你别忘了给千总大人送饭,你咋还能误了?” 原来,林大宝出军营前,特地跟他们打招呼,要伙房里每日别忘了给寇千总送饭,谁知头一日就给晚了。 老李头自知理亏,他嘀咕了一声;“我这不是事多,一时给忘了!” 老占顾不上骂老李头,他摸了一下饭碗,饭菜都已经冰凉,老占赶紧让顾小满把灶里的火点起来,只是今日煮的是白菜,等回锅热了之后,白菜几乎成了一团泥,就这些菜,他也不好意思端到千总大人面前啊。 老占紧皱着眉头,他想起今日柳树屯的里正送给他的腌菜,于是赶紧切了一小把腌菜,再多加几个辣椒放到锅里炒。 “这菜好说,馒头可咋办啊。”今日的夜饭是杂面馒头,现在都硬得跟石头似的,要是再上锅蒸,等热好了再送过去就越发迟了。 正在烧火的顾小满说道:“要不然就放在火上烤行不?” 老占想了一下,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于是,老占在灶上炒菜,顾小满用火钳夹着馒头,放在火上转着烤,馒头不能离得太近,要不然容易烤糊,也不能离得太近,要不然热不透,顾小满做得极认真,不大一会儿,等老占把菜热好了,两个杂面馒头烧得焦黄,光是闻起来就香喷喷的。 老占把饭菜装碗,又对顾小满说道:“小满,你去给千总大人送吃的,顺便把银子还给他。” “啊,我去送?!”顾小满缩着脖子,他想起寇镇面无表情的脸,后背不禁起了一层冷汗,他望着老头,说道:“占大叔,我不敢啊。” 老占瞪了他一眼,说道:“有啥不敢的,千总大人还能吃了你?” “是啊,小满,你年轻力壮,多跑两趟腿也不算啥。”老李也劝着顾小满,他心里打的划算是顾小满去了,他就不用去了,本来饭菜就送晚了,万一遇到千总大人心情不好,触霉头可就遭殃了。 老占哪能不知道老李头的心思,他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满的说道:“你少给我插嘴!” 老李头摸了一下鼻子,没有说话。 老占把饭碗和银子递给顾小满,说道:“你快去吧,要不然饭菜该冷了。” 顾小满抱着饭碗,看了一眼老占,只得出了伙房。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昏暗,营里的将士们差不多都吃完夜饭了,顾小满想到寇千总还饿着肚子,脚下的步子不名加快了几分,只是等到了千总大人的营房前,他又胆怯了。 顾小满惦脚望着里面,心想,要是能有个认识的人,帮他把饭菜送进去该多好啊。 “你干啥来了?”有个值守的小个子兵丁看到顾小满站在千总大人营房前,便走过来问了一句。 顾小满望了他一眼,小声说道:“来给千总大人送饭的。” 那人认得顾小满是伙房里的人,又见他抱着碗筷,便说道,“都啥时辰了,现在才送过来,还不快进去。” 顾小满忙乱的点了两下头,也不敢再耽误了,他进了里面,站在门外,几次想敲门,又都顿住。 “谁在外面?”屋里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 顾小满打了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结结巴巴的回道:“我…伙房的,来送饭菜。” 屋里的寇千总顿停一下,随后说道:“进来吧。” 寇千总都已经开口了,顾小满也不敢再磨蹭,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顾小满头一次进寇千总的营房内,因天晚,屋里昏沉沉的,进去后,他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瞅,只看到寇千总坐在一张长案旁,案上堆满了文书一类的东西,上面点了两支蜡烛,寇镇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去洗了手,便端着烛台到了一旁的小桌几上。 顾小满怀里还抱着碗,他站在原地不动,寇镇坐了下来,抬眼看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不耐,说道:“拿过来。” 顾小满呆了一下,接着赶紧把碗筷放到桌上,寇千总揭开倒扣的碗,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两口,发现吃的馒头跟平日有不一样,他还看了一眼顾小满,不过什么话也没问。 在寇千总吃饭时,顾小满的心肝一直紧紧悬着,他生怕寇千总问饭菜为什么迟了,只是等了大半晌,寇千总既没问饭菜迟到的事,也没问馒头怎么是烤的,甚至连多加了一个菜的事他都没开口。 至于寇千总,自然是不知道顾小满的心思,他吃饭时专心致志,两个馒头一碗菜,没余下丁点,而顾小满呢,在悬着心的空余,心里还忍不住啧啧两声,难怪人家能当千总呢,瞧这寇千总吃饭的动作,虽然跟营里的将士们一样迅速,但嘴里并不会发出声音,菜汁也不会沾到嘴唇,看他吃饭的样子,简直比顾小满所有见过的人都斯文好看。 不大一时,寇千总吃完饭,放下筷子,顾小满赶紧过去收拾了,但想到手里捏的那半块碎银子,顾小满又发愁了,要怎么还给千总大人啊。 吃完夜饭的寇镇见顾小满待在他屋里还没走,于是扬了一下眉梢,问道:“还有事?” 顾小满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烧,他埋下头,摊开手里的银子,低声对寇镇说道:“我是来给大人的银子的,烧饼不用赔。” 寇镇最是见不得底下的兵将们一副小媳妇儿样的,他皱了一下眉头,沉声说道:“把头抬起来说话。” 顾小满吓得身子一缩,头稍微抬了起来,只是仍旧不敢看寇镇的眼睛。 “这钱你拿回去!” 顾小满憋着气,半晌没有回应,过了片刻,他才说道:“我不能收,再说烧饼也不需要这么多银子。” 说完,顾小满终于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他不等寇镇说话,把银子直接放在他的桌上,随后抱起碗,转身就跑了出去。   ☆、第9章 次日一大早,顾小满又被老占打发来给寇镇送早饭,虽说他昨日已来过一次,但再次进入寇镇的营房时,心里仍旧忐忑不已,门口那兵丁看到顾小满来送饭,这次倒是没拦他,顾小满便抱着饭碗进了里面。 在门口站了半晌,顾小满最终还是敲了敲门,片刻,里面便传来寇镇的声音:“进来。” 顾小满推门进入,只见寇镇正在换衣裳,因背对着他,故此顾小满一抬眼便看到他精壮的上身,一时,顾小满脸上臊得通红,于是连忙别开头,心里却又忍不住纳闷,他在臊什么呢,以前在老家,每年到了夏日,河里就是光屁股的人他也看到不少了。 寇镇倒是坦然,大冬日的,他也不怕冷,换下亵衣后,就着冷水擦了两把身子,便换上干净衣裳。 他换衣时,顾小满一动不动的立在旁边,等他换完衣裳后,顾小满把饭菜端到他昨日坐的那位置上。 寇镇穿上外衣,将换下的亵衣卷成一团,丢到一旁的椅子上,接着,便坐下来开始吃早饭。 今日的早饭是两个杂面馒头,一碗苞米粥,并一碟腌咸菜,寇镇开始吃早餐时,顾小满呆呆的立在一旁,昨日他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屋里昏昏沉沉的,今日再看,才看清这间营房内建的开开阔阔,整间屋子分成东西两边,东头那侧正中间放了一张大案桌,上面堆着成堆的公文,一排笔架,还有纸镇与砚台一类的东西,案桌后面安置着一排书架,上面林林总总堆满了书,再看墙上,挂着一张铁胎大弓并一柄长刀,西头盘的土炕跟顾小满他们伙房里堆砌的一样,墙角立了两个一人来高的木柜与一个洗脸架,整个屋内,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物什。 在顾小满打量这屋子时,寇镇已吃完早饭,在此过程中,两人未讲半句话,寇镇甚至连昨日被顾小满丢下的那半块碎银也不曾提起。 顾小满见寇镇吃完,上前将那碗筷收走,默默的退了出去,走前,还把门关好。 自此,林大宝不在营里的日子,寇镇的饭菜每日便是由顾小满来送,只是不管顾小满来多少遭,每回见了寇镇时,他依旧不敢多讲一句话,而寇镇呢,几乎也从来不主动与顾小满说话。 次数来得多了,顾小满便知道寇千总每日操练过后有换亵衣的习惯,只是林大宝不在,他每日换一件亵衣,眼看都快堆了半个炕头,寇镇却还没有清洗的打算,也不知道他哪里来得这么多亵衣,顾小满见了,心里不免犯起嘀咕,他几次想主动开口帮寇镇收拾,只是到底又觉得有些唐突,于是便生生的忍住了。 这日,顾小满照例过来送早饭,跟平常一样,炕头又多了一件亵衣,顾小满那眼神便不由自主的老是朝着那边看去,寇镇早就发现顾小满心不在焉的,他吃到一半,放下手里的筷子,问道:“你在看什么?” 顾小满被突然开口的寇镇唬了一跳,千总大人话少,又最是个重规矩的,他还没见他吃饭时说话呢。 顾小满抬起眼皮看了一下寇镇,嘴里吱唔了两声,最后说道:“大人的衣裳是没人清洗么?” 寇镇怔了一下,似乎一时没想到顾小满会问起他炕头堆积如山的脏衣裳。 顾小满见寇镇不说话,摸了一下鼻子,说道:“要是大人的衣裳没人洗,我带回伙房去洗。” 寇镇抬起下巴看着顾小满不作声,顾小满见了,心里打鼓似的,就连鼻尖上都快冒汗了。 过了好半晌,寇镇微微颔首,沉声说道:“那就有劳你了。” 他的亵衣正好也都穿完了,大宝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是再不清洗,明早他就该在里面找之前换下的脏衣裳穿了。 顾小满听他这么说,心里松了一口气,便抿着嘴说道:“这不算啥,大人你先吃饭,我回去拿东西来装衣裳。” 说着,转身便跑了出去,寇镇见一眨眼就不见他的人影,微微楞了片刻,随后拿起碗筷接着吃早饭。 不一时,顾小满拿了一个背篓又回来,彼时寇镇已吃完早饭,正坐在案桌前处理公务,顾小满进来后,先看了他一眼,而后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又将炕头上堆的亵衣全都放在背篓里准备带回去,等看到炕头又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的,顾小满脸上不禁带了几分满意的笑容。 顾小满给寇镇收拾衣裳时,寇镇手上的笔停顿一下,他扭头看着顾小满,顾小满正忙着手上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正在看他。 衣裳都塞到背篓里,顾小满回头对他说道:“大人,等衣裳洗干净了,我就给你送过来。” 寇镇点头,又低下头继续处理公务。 只说顾小满回到伙房,老占见他背了一篓衣裳回来,不免奇怪的问道:“小满,你这是给谁洗衣裳呢?” 老占跟他住一屋,他知道顾小满换洗的衣裳就那两套,因此见他带着一大堆衣裳回来,只当是被哪个老兵油子欺负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老实,逼着你给他洗衣裳了?”老占开口问道。 顾小满摆了摆手,他对老占说道:“不是,林大宝回去了,我见千总大人的衣裳没人收拾,便带回来帮忙一起洗了。” 老占见此,便没再说什么,他道:“你先吃饭,等吃完后,就着锅里的热水洗。” 他们伙房里吃饭原本就比营里的将士们晚,再加上顾小满这些日子给寇镇送饭,是以老占每日便会单独给他留一份饭菜。 顾小满进了伙房里,三五下吃完早饭,又舀了热水先将寇镇的衣裳用皂粉泡上,这些衣料摸起来又软又柔,顾小满还是头一次摸到这么好的衣裳,他担心洗坏了,因此不敢用棒槌捶打,于是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盆子旁慢慢的手搓。 洗到一半的时候,顾小满看到张进宝踢着石头子儿过来了。 “小满,你在给谁洗衣裳呢?”这衣裳做工精细,一看就不是顾小满穿的。 顾小满回道:“这是寇千总的衣裳。” 张进宝吃惊的瞪着他,他可记得顾小满头一日来营里就被寇千总打了,那一鞭子,现在想起来,张进宝还觉得疼得慌呢。 张进宝问道:“你咋还替千总大人洗衣裳?你忘了他还打过你呢” 顾小满咋可能会忘记他被寇镇打的事情,但要认真说起来,他自己也有错,谁叫他东西不分,还连累的别的将士跟着一起出错呢。 “千总大人忙么,林大宝又不在,我也就是顺个手。” 张进宝嘴里应了一声,便蹲在一旁看顾小满洗衣裳。 顾小满放下手里的衣裳,他望着张进宝,问道:“进宝,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张进宝抠着自己的手边,问道:“小满,示哥现在很忙,平时跟我都难得说上两句话了。” 张示和进宝一起长大的,为了张示,进宝还跟着他背井离乡来到定州当兵,谁知这才没来多久,张进宝就觉得自己心里就像是起了一个疙瘩似的,随着这一日日的过去,这疙瘩也越变越大了。 顾小满不解的看着进宝,他知道张示和进宝很要好,两人都睡同一个被窝,怎么现在竟然都没空说话? “为啥?”顾小满问道。 进宝叹了一口气,他说:“在咱们卫里,示哥能读会写,每日操练又最勤快,就连百总大人也很看重他,今日他们往定州府去,百总大人还特特儿的把他也点上。” 顾小满想了一下,他问道:“你是怕有一日,张示大哥越发出众了,你却跟不上他的趟儿?” 张进宝点了一下头,他发愁的说道:“我心里既希望别人能发现他的好,又怕别人发现他的好。” 顾小满见进宝愁的眉头都皱在一起了,心里也跟着一起难过了,要是有啥法子,让张示对进宝一直不变心该有多好。 张进宝嗡声嗡气的说道:“小时候我还说要嫁给示哥,我娘骂我没出息,说家里又不是吃不上饭,不许我去给人当男妻,其实我又不是谁都想嫁,我就是想嫁给示哥罢了。” 说着说着,张进宝便红了眼圈,顾小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知道进宝喜欢张示,但张示的心可大着呢,等有一日他做了百总,甚至做了千总,他还会娶进宝做男妻吗? “进宝,你别难过了,张示大哥兴许就是太忙了,你平日多主动找他说话,他会知道你的好的。”顾小满安慰道。 进宝揉了揉眼睛,问道:“你说真的?” 顾小满点头:“真的!” 进宝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以后我要对他更好,他换下的脏衣裳还没洗呢,我也要去给他洗衣裳去了。” 说着,张进宝便起身,朝着外面跑去。 “哎,进宝……”顾小满喊了他一声,但进宝已不见了人影。 顾小满轻轻叹了一口气,坐下来继续给寇镇洗衣裳。   ☆、第10章 顾小满将寇镇的衣裳洗了,趁着今日有日头有风,晾晒了一日,至午后,衣裳便晾干了,顾小满叠得整整齐齐,与寇镇送夜饭的时候,一并将洗净的衣裳送了过去,顾小满去的时候,寇镇盘腿坐在炕上看书,他看到顾小满进来了,于是放下手里的书,准备吃饭。 顾小满走进来,他把碗筷放到炕桌上,又将洗净的亵衣放在炕头上,便立在一旁不说话。 寇镇拿起筷子,微微抬着下巴,说道:“坐吧。” 顾小满楞了一下,这还是寇镇第一次对他和颜悦色的说话,一时,他心里还有些激动,只是到底尊卑有序,在千总大人面前,他怎么敢坐下来呢,顾小满摇了一下头,闷头说道:“我不坐。” 寇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便不再理会,低头专心吃饭。 片刻后,寇镇用完夜饭,顾小满正要收拾碗筷送回伙房时,一块碎银被寇镇丢到桌上,顾小满又呆住了,他心想,寇千总这是又要给他烧饼钱了? 寇镇对顾小满说道:“这银子你收起来,大宝要等到冬至过后才能从京里回来,这些日子,我的衣裳就劳你帮着清洗。” 原来这是寇镇请他帮忙洗衣裳的银子,不过顾小满却没有拿那桌上的银子,在他看来,洗两件衣裳又算什么呢,不说眼前的人是这三羊镇大营的千总大人,就是有时候遇到占大叔李大叔他们忙起来,顾小满还帮着他们顺手把衣裳一并洗了呢。 顾小满说道:“大人的衣裳只管交给我来收拾,只是这银子我却不能拿。” 这么多的钱,要是顾小满拿了,他还得发愁该藏在哪个地方呢。 说完了这句话,顾小满拿起碗筷,对寇镇说道:“大人,我先回去了。” 寇镇望着顾小满跑出去的身影,皱着眉头想了半晌,这憨头憨脑的伙头兵,几次驳他的话,真是没规没矩! 自此,顾小满每日除了给寇镇送饭,又多了一项任务,每日送完早饭,顾小满就会把寇镇的衣裳带回去,千总大人的衣裳精细,不管伙房里有多忙,顾小满每回都要用皂粉手搓,连他自己的衣裳他都不曾洗得这般仔细,进宝还骂他傻,说他不该把寇镇给的银子拒了,不说别的,光是皂粉他都要自己贴十几个钱呢。 一转眼,快要到冬至,柳树屯的菜赶在一个晴日里全送了过来,老占带着整个伙房的人把菜都收到了库房里,又狠赶了两日,晒了许多腌菜和咸菜,这些都是留着当早饭的配菜,腌菜和咸菜做起来容易,便是放到明天端午也不怕坏。 冬至前一日,三羊镇大营的王书办从定州府回来,他还带了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的都是家书,他刚回到营里,便有将士们嚷道:“王书办回来了,可以领家书咯。” 一时,王书办所占的地方,被将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顾小满去打水恰巧经过,听说有家书来了,把水桶放在一旁,也凑了上去。 这王书办五十来岁,留着两撇八字须,原是个秀才,后来不知怎的往北边来当兵,他跟了寇镇多年,因此寇镇对他很是信任,平日寇镇的公务书信,兼之放发军晌都归他管,是以只要他带着那蓝皮包袱从定州府回来,营里的将士们便知道这是带了家书回来。 整个大营两千来号人,其实书信也不过一百来封,有那胆子大的将士,还不等王书办歇口气,便不停的催着他赶快发书信。 王书办也不恼,将士们镇守边关,可不就靠着老子娘寄过来的书信慰藉思乡之情么,有那好的,一年能收个两三封,也有当了多年兵,连半封家书都不曾收到的。 王书办慢悠悠的打开包袱皮拿出了一叠叠家书,这时,整个校场倒是全静了下来,唯恐错听了王书办念到的名字。 “郑大河!”王书办念了一个名字,在最外头的一个小个子激动的跳了起来,说道:“是我的,是我的家书!” 在大家的羡慕声中,这人挤到前面去接过王书办递过来家书,兴冲冲的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接着,王书办又陆续把余下的家书都发了下去,当中顾小满听到王书办念到进宝的名字,接着,就见张进宝挤了进去接过家书。 张进宝跑到顾小满身旁,他迫不及待的把信拆开,欢喜的说道:“小满,我爹娘寄了家书过来。” 说着,他还把信拿给顾小满看,顾小满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满纸的字一个也不认识,不过他心里还是替张进宝高兴,他说道:“真好,要是我爹娘也寄了家书来就好了。” 张进宝说道:“不怕,要是你爹娘没给你写,你可以给他们写呀。” 顾小满笑着点了点头,张进宝陪着顾小满一起等,不一时,王书办手中的家书全都发完,没有顾小满的,顾小满有些失落,但想到整个大营这么多人都没收到家书,顾小满很快便释然了。 中午,顾小满去给寇镇送饭,只见他正坐在案前看信,顾小满把碗筷摆好,寇镇仍然一动不动,顾小满开口说道:“大人,该吃饭了。” 寇镇动了一下,他将信用纸镇压好,站起来洗手吃饭,顾小满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也收到家书了么?” 寇镇拿筷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微微颔首,顾小满望着他,笑呵呵的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寇镇问道:“你今日有收到家书吗?” 顾小满摇了摇头,答道:“没呢,我爹娘都不识字,找人写书信还得跑到镇上去,再说一封书信也得花好几个钱。” 寇镇又问:“你为何不曾给他们写信?” 顾小满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不会写字,等张示大哥从定州府回来,我就请他帮我代写一封。” 寇镇放下手里的筷子,他看着顾小满,说道:“要我帮你代写吗?” 顾小满不禁眼前一亮,随后又想起平日大营里的军务本就繁忙,再要寇千总帮忙代写家书,实在有些不应该,于是说道:“多谢大人,张示大哥过几日就回来了,我请他帮忙写。” 要是按寇镇平日的性子,顾小满不用他帮忙,他也就不会再多事了,只是此时听到顾小满左一个张示大哥,右一个张示大哥,寇镇便微微挑了一下眉,说道:“过两日王书办还要再往定州府去一趟,你这书信早日寄到家,在年前,你爹娘兴许还能回一封书信过来。” 顾小满犹豫了一下,便望着寇镇,似乎是拿不定主意,张示从定州府回来还得好几日,请他代写了书信,大营里还不一定啥时候有人再往定州府去呢,要不,就请寇千总帮忙写一封? 寇镇看了他一眼,开始拿着筷子吃饭。 等寇镇将要吃完,顾小满红着脸,对他说道:“大人,要是你不忙的话,就请你帮我写一封家书吧。” 寇镇坐回到案桌前,对顾小满说:“你念,我来写。” 眼见寇千总纸笔都拿出来了,顾小满有些手足无措了,他这是第一回写家书,该跟他爹娘说些啥啊? 寇镇看到顾小满脸上憋得通红,也没有开口催他,过了大半晌,顾小满终于想好了,他说道:“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 “我在大营一切都好,每天吃三顿饭,每顿能吃两个杂面馒头,占大叔说,明日冬至我们还要吃肉,哦,对了,占大叔是我们伙房的伙房长,平日对我很好。” “咱们大营的天气很冷,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占大叔说,等冬至过后,雪会下得更大,你们在家里还好不?有下雪么,家里的猪和狗都好么?” “帮我代写书信的是我们大营里的千总大人,他姓寇,管了两千多号人……” 写到这里,寇镇眉角抽搐两下,他瞟了顾小满一眼,说道:“营内之事,禁止对外提起!” 顾小满呆住了,他还不知道大营里有这规矩呢,他红着脸对寇镇说;“那就不写这一句了。” 说完,顾小满又接着说道:“我在营里很想念你们,你们要保重身体,等我攒了钱,就会寄给你们的。” 确定所有的事情都已交待之后,顾小满对寇镇说;“我说完了。” 寇镇放下手里的笔,他跟顾小满说道:“我念给你听听。” 顾小满连忙点头,侧耳听寇镇给他念信,寇镇开口念道:“爹,娘,及众位兄弟姊妹,见字如人,儿至军营数月,食宿皆安,然离家千里,与家人甚是思念……” 顾小满听了半天不对劲,他说道:“大人,这不是我刚才念的。” 寇镇不满的看着顾小满,说道:“这怎么不是你念的?” 虽说这是他头一次代人写信,但他纸上所写,可不就是顾小满刚才念的这些么。顾小满瞪大眼睛望着寇镇,千总大人说这是他刚才念的,为啥他半句听不懂?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顾小满见寇镇脸都黑了,嘀咕一声;“总之这不是我念的。” 寇镇瞪住顾小满,一口气差点被他的话噎住!   ☆、第11章 说起顾小满,第一日来大羊镇大营,便当着众人的面前出了丑,但相处日子久了,营里认识他的人都知晓,这人憨厚敦实,是个有便宜都不会占的,谁曾想,这般老实的人,一旦执拗起来也不是个好招架的。 寇镇难得替顾小满写好家书,顾小满听不懂千总大人所写的书信,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那封写好的书信,眼见千总大人要恼了,顾小满干脆连信也不要了,直接抱着碗筷就要往外跑。 “站住!”寇镇出声喝道。 顾小满唬了一跳,只得老老实实的停了下来,他回过头,一直垂着眼睛不敢去看寇镇。寇镇看着他,只见眼前这人绷着一张脸,似乎还挺委屈。 寇镇满脸黑沉,问道:“你跑什么?” 顾小满低下头,说道:“我等张示大哥回来帮我写!” 寇镇眉角又开始抽搐起来,这是嫌弃他写得不好了? 寇镇不发话,顾小满半步也不敢挪,半晌,寇镇瞪了他一眼,复又坐下来,拿起纸笔开始重写,过了大半日,寇镇搁下笔,等笔墨晾干后,拿给顾小满。 顾小满拿着厚厚的几页纸,也不知道寇千总是啥意思,寇镇横了他一眼,说道:“已重写了,将这信交给王书办,请他帮你代寄即可!” 顾小满听了寇镇这话,一时呆住了,寇镇坐下来后,抽了一本兵书,便不再看顾小满。 顾小满其实是震惊的,他没想过千总大人还会帮他重写,他捏着手里写好的信,眼巴巴的看着寇镇,心里不知该有多后悔,寇千总本就军务繁忙,却还与他代写家书,而他才刚对千总大人实在太无礼了,他想好好跟他认个错,只是寇千总的冷着脸,他唬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顾小满悄悄打量着寇镇,但寇镇却连正眼都不瞧他,最后,顾小满只得抱着碗筷,默默的退了出去。 等顾小满出了营房,寇镇把兵书贯在案桌上,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一日,顾小满十分不安,切萝卜的时候,险些没切掉自己的手指头,老占见他心不在焉的,问道:“小满,你到底咋了?” 顾小满皱着眉头,他对老占说道:“占大叔,我可能惹千总大人生气了。” 老占很吃惊,顾小满是再老实不过的人,恨不得连话都不敢跟寇千总说半句,怎的还能惹他生气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老占急忙问道。 顾小满望了老占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从寇镇那儿出来后,顾小满便去找了王书办,王书办一眼就认出这封信是寇镇执笔,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千总会为一个伙头兵代写家书,他问顾小满,顾小满却一声不吭,啥也不曾说,王书办见此,只得收下他的家书,答应到时往定州府去,帮他代寄。 “你这个傻小子,到底咋把千总大人得罪了?”老占追问道。 顾小满抬眼看着老占,他抿了一下嘴唇,一五一十将中午的事情讲给老占听,老占听了他的话,把菜刀拍在案板上,重重的拍了一下顾小满的脑袋,他骂道:“说你憨真是一点也不冤枉你,千总大人那般忙,特意替你代写家书,你还嫌他写得不好?不说别的,纵是真写得你听不懂,你也合该接着,等到时再找人帮你重新代写,这也不枉费千总大人的一片心意啊!” 听了老占头的话,顾小满心里越发后悔了,他对老占说道:“占大叔,我当时我没想到!” 老占又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道:“你要是能想到这些,那我也不必骂你憨了。” “占大叔,那我该咋办?”顾小满不知所措的问道。 老占瞪了他一眼,说道:“等会儿给千总大人送夜饭,好好给他赔个不是,要诚心!” 顾小满听了,忙不跌的点着头。 下午,顾小满做完了伙房的活计,歇着的时候他独自思忖了半日,他想着,光跟千总大人说句不是,总觉得差些什么,他除了帮千总大人洗几件衣裳,也不会做别的,思来想去,顾小满想到进宝头脑灵活,便打算去找进宝商量,于是跟老占打了一声招呼,就跑去找进宝了。 此时进宝他们卫里恰巧操练完毕,正在校场歇息,他听了顾小满的话,想了片刻,对顾小满说道:“你不是专替千总大人送饭么,等夜饭的时候给他加两个菜,这不比口头上赔句不是实在得多?” 顾小满觉得张进宝这主意真是再好不过,只是想了一下,他又为难的说;“可这营里啥也没有啊,就是伙房里的菜也都是有数的,占大叔轻易不许我们动呢!” “我有法子!”张进宝悄悄对顾小满说道:“我们卫里有人从外面带了东西进来,你可以找他们买!” 这算是大营里的老传统,因平时将士们难得出去一趟,打外头回来后,必是要带许多吃的用的,而后再转卖给营里别的将士,久而久之,这些便成了惯例,只因顾小满总是待在伙房,故此不知情罢了。 顾小满小声问道:“都有啥?” 张进宝扳着手指对顾小满说;“肉干,糖,点心,鞋子,袜子……啥都有!” “那找谁卖?”顾小满问道。 张进宝左右看了一下,让顾小满等着,不一时,他找来一下满脸络腮胡的大个子,那人见了顾小满,直接问道:“你想买啥?” 顾小满看着他,问道:“肉干咋卖?” 那人上下打量了顾小满一眼,说道:“找个别的买吧,肉干你买不起!” “陈小林,你可别瞧不起人!”张进宝瞪了那大个子一眼,而那大个子却满脸堆笑的张进宝说道:“进宝,我这可不是看不起你兄弟,我是为他着想,你想啊,明日冬至就能吃上肉了,干啥白费钱买这贵死人的肉干啊。” “知道贵你还敢开这么高的价!”进宝又瞪了他一眼,却拉着顾小满,对他说道:“小满,还是买别的吧,这肉干可贵啦,小小的一块都要十几二十个铜板呢。” 顾小满很迟疑,他还是想买肉干呢,想了半晌,顾小满一咬牙,说道:“就买肉干!” 张进宝推了他一下,生气的说道:“顾小满,你是铜板多还是咋的?那肉干多贵啊,你别忘了,你给寇千总洗衣裳都没收他的银子钱呢!” 平日顾小满自己都舍不得用钱,好不容易买个烧饼回来,还被寇千总的马给吃了,现在又要花钱给他买肉干,光是想想进宝就替顾小满肉疼。 顾小满对张进宝说道:“一事归一事,不管咋说,今日总是我的不对!” 名叫陈小林的大个子问道:“你要多少肉干?” 顾小满对他说道:“十块!” 听说他还一张口要了十块肉干,张进宝气得直跺脚,陈小林见生意谈成了,便说道: “那成,你去取钱来!” 顾小满点了一下头,转身去取钱来,不一时,他带来了两百个铜板,那陈小林也拿了一个油纸包,亲眼数给顾小满看,十块肉干共收了一百七十文。 顾小满买了肉干,他怕老占骂他败钱,回了伙房也不敢跟老占提起,蒸馒头的时候,悄悄将所有肉干蒸上。 夜饭开始,将营里的饭菜分发之后,顾小满跟平日一样去给寇镇送饭,到了寇镇的营房,寇镇正俯案执笔在写字,顾小满进来了,他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顾小满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他偷偷看了寇镇一眼,不禁有些沮丧,看来寇千总还在发恼呢! 顾小满将碗筷摆好,但寇镇却还是坐在案前不动,顾小满开口说道:“大人,吃饭了。” 寇镇这才放下手里的笔,他洗完手,目不斜视的越过顾小满,坐下来准备吃饭。 顾小满一直悬着心,蒸好的肉干被萝卜盖住,也不知寇千总爱不爱吃呢。 吃到一半,寇镇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干,他抬起眼皮望着顾小满,问道:“哪里来的肉干?” 寇千总脸上面无表情,顾小满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便低下头,闷声说道:“买的。” 寇镇听了,没有说话,他也是自最底层的兵丁做起,军营里私下买卖这些事寇镇多少知道一些,只要做得不出格,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让他意外的是,顾小满这憨货竟然会想到要去给他买肉干。 “花了不少铜钱吧!” 顾小满憨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只要寇镇脸上不是冷冰冰的,他便觉得心里松快许多,顾小满看着寇镇,说道,“大人,中午的事情是我不对!” 寇镇看了他一眼,将一块肉干送入嘴中,蒸过的肉干软和许多,却咸得让人头皮发麻,但滋味到底比寡淡的萝卜要好上百倍。 顾小满见他吃了,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他又说;“占大叔已经骂过我了! 寇镇放下筷子,他看着顾小满的眼睛,认真的问道:“骂你什么了?” 顾小满挠了一下头,他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骂我憨!” 寇镇沉默了,中午他去校场练兵,特意拿了几封将士们的家书看了,那些家书内容大致相当,说的既冗长又繁琐,基本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寇镇默默心想,说不定憨的人并不是顾小满。   ☆、第12章 冬至这日,天刚蒙蒙亮,三羊镇的屠夫便领着伙计往大营里送来猪肉,正在校场上操练的将士们看着送进来的一扇一扇的猪肉,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自入冬后,他们盼的就是这一日,可算是等到了。 早年,大元国边境不宁,十几万将士脑袋都栓在裤腰带上,这几年虽说不必跟鞑靼人打仗了,但平日想要吃顿肉,除了休沐时自己出去吃,可不就指着过年过节么。 寇镇身穿甲衣跟着将士们一起站在校场,眼见这猪肉送入大营内,将士们都无心操练了,寇镇嘴角噙了一丝笑,久不吃肉,便是闻到这生猪肉,只怕也是香的,不过他昨日刚吃过肉,虽说有些咸,那滋味倒是极好的。 站在寇镇身旁的王书办见他笑了,心里不免嘀咕几声,这可真真是难得一见,他们寇千总是整个定州府有名的冷面阎罗,这平日总板着脸的人,突然笑了起来,叫人心里怪不自在的。 寇镇喊道:“王书办。” “哎!”王书办赶紧答应一声。 寇镇说道:“跟几个百总吩咐一声,今日冬至,营里分批歇半日假。” 王书办眼前一亮,能歇半日假那可真是太好了,他连忙说道:“大人,我这就去传令。” 寇镇扫了底下的将士一眼,又说;“虽说休假,营里的防务不可松懈!” “是!”王书办点着头,忙不跌的给百总们传令去了。 因今日冬至,营里分批放了半日假,一时,整个大营里都乐了起来,虽说只有半日假,那有也比没有强啊。 将士们能休假,但顾小满他们伙房却比平日更忙,按照大元国的旧俗,冬至这日都是要包饺子吃的,但大营里两千多号人,光靠伙房里这十几个人可包不过来,于是仍旧跟往常一样,三指宽的猪肉每人分上三块,剃的干净的猪骨加了萝卜炖汤,再跟平日一样蒸的杂面馒头,这就算是顶好的一顿过节饭了。 今日老占格外大方,他见顾小满正在切萝卜,嘴里还不时念叨几句:“小满,这萝卜切大块一些,不够再往库房里去拿。” “好!”顾小满答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片刻,他如今也算是练出来了,以前在家里,他从来不曾围着灶台打过转,现在在伙房里做久了,他切菜不必看着菜刀,还能一边跟老占头他们说话。 伙房里忙归忙,但气氛却是松快极了,老占忙得脚不沾地,不时,还有将士们跑到伙房来看热闹,都被他给赶出来了,现在还是上午,离吃肉的时候早着呢, “小满,小满!”有人在灶房门口喊着顾小满的名字。 顾小满抬头看到是进宝,便招手让他进来,进宝跟顾小满熟,这伙房里他来的次数也多,进了里面,他四处看了一眼,宽宽绰绰的伙房里氤氲着水气,每个人忙得团团转,早上送过来的猪肉堆在伙房最里面的案板上,三羊镇的屠夫带着几个伙计正在帮着剃骨剁肉。 看着那大块的猪肉,张进宝嘴里直流口水,眼睛都挪不开了。 “进宝,你不是休息么,咋过来了?”顾小满问道。 只因张示还未从定州府回来,镇上来去一趟又远,他们卫里临着是上午放假,下午还得守营,故此张进宝哪儿也没去,操练解散后,他便特意跑到伙房来找顾小满说话。 今日伙房里很忙,顾小满也没空跟进宝说闲话,他对进宝说道:“你到灶下去帮占大叔烧火,那里暖和。” 张进宝说;“不用,我帮你切萝卜!” 说着,张进宝拿了一把菜刀,帮着顾小满一起切萝卜,以前进宝在家里时常帮他娘做事,是以灶房里的事并不陌生,萝卜块切得大小也合适,两个人一边做事一边说话,不大一会儿,便切了满满几大箩筐的萝卜块,中途,顾小满还带着进宝到库房里去又抬了两筐萝卜,有进宝的帮忙,顾小满轻松不少。 “过两日示哥才能从定州府回来了,可惜他没赶上今日吃肉。”说起这个,张进宝挺替张示可惜的,都是穷苦人家出生的娃,吃顿肉都盼星星盼月亮,等下回再吃上肉,还不知是啥时候呢。 顾小满冲着张进宝笑了一下,他说道:“张示大哥要回来了么?那可真是太好了,省得你天天挂在嘴边。” 进宝瞪了顾小满一眼,不过想到张示不日就要回营,随际脸上又挂上了笑容,他说道:“示哥走前说了,要在定州府带好吃的给我,到时你也有份儿!” 看到进宝笑眯眯的,顾小满也乐得直点头,进宝看到顾小满咧着满口白牙,放下手里的菜刀,悄悄问道:“昨日寇千总吃了你的肉,可有说啥不曾?” 顾小满乐得更厉害了,他说道:“啥叫吃我的肉啊,那吃的是猪肉干!” 张进宝用手肘捣了他一下,鼓着一双眼睛说道:“不许挑我话头儿,那么贵的肉干,也真难为你就下得了手去买!” 顾小满摸了一下鼻子呵呵傻笑,寇千总吃了肉干倒是没说啥,但顾小满却知道,他吃下他送的肉干,那肯定就是不气了。 张进宝轻轻哼了一声,又说;“也不知你咋就对寇千总这般好,他抽你的那一鞭子你还嫌不疼?” 顾小满嘴里笑着,只管低头切着菜,心里却忍不住想道,寇千总十三四岁便离家出来打鞑靼人,在这苦赛之地一待就是十几年,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不就值得人去钦佩么! 吃过午饭后,伙房里的肉汤就开始上锅炖了,不一时,肉香味飘了满营房,有那下午休假的将士们,也不出去溜达了,就守在伙房门口闻肉香。 顾小满也馋肉,那肉香味一个劲儿的往他的鼻子里钻,勾得顾小满不停的咽口水,伙房里谁也没笑他,又不是啥出身好的人家,其实大家都差不多。 忙得差不多了,老占捞了一根棒子骨递给顾小满,说道:“给,抱着啃去吧!” 顾小满左右看了一下,旁的人都没有棒子骨,老占就给他一个人了,于是顾小满也没接,他揉了一下鼻子,对老占说道;“我不吃。” “拿着吧,都有呢!”老占对他说道,这就是在伙房里做事的好处,有那多余的,就归他们了。 老占又捞了几根棒子骨,招呼着老李头他们过来吸棒子骨,顾小满见人人有份,这才接了过来。 棒子骨上的肉被剃得一丝不剩,老占对顾小满说道:“你们别嫌棒子骨磕牙,其实砸开了骨头,里面的骨头冻儿又香又滑,比肉还香呢。” 老李头瞅了他一眼,说道:“那也得砸得开啊!” 话是这么说,老李头却一眼相中最大的一根棒子骨,两手抱着骨头便坐在凳子上啃起来,这是顾小满头一回吃棒子骨,他家穷,顾小满吃肉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清,难得买一回肉,他娘都是买了肥肉回来,先炼了猪油,余下的油渣恨不得放上半年,偶尔炒个白菜,里面放上些油渣渣,每回他娘都是先夹了给他爹和最小的弟妹吃,等临到他头上,连油渣末也没了。 “小满,吃的时候仔细别烫了嘴!” 老占的话音刚落,顾小满脸色变得煞白,一双眼珠子都快瞪直了,刚才没留意,顾小满猛然嘬了一大口,那炖了许久的骨头冻儿直入嘴里,烫得他话都说不出口。 “憨货,快吐出来了!”老占骂道。 顾小满舍不得吐出来,骨头冻儿已经被他咽了下去,那一口骨头冻儿恨不得把他肚皮都烫穿了。 伙房里的人以前都吃过棒子骨,也就顾小满是头一回,谁知老占嘱咐的话还未说出口,他就嘬了这么大一口。 眼见顾小满眼泪都烫出来了,老李头赶紧舀了一大瓢凉水,说道:“快漱漱口。” 有人插嘴说了一句:“不能喝凉水,凉水一激,该起水泡了。” 这一口骨头冻儿烫得顾小满不轻,他捂着肚子倦成一团,不到片刻,身上便汗涔涔的,老占怕真 给他烫出个好歹,着急的说道:“小满,你咋样了,要不要送到李军医那里瞧瞧去?” 过了许久,顾小满摆了摆手,他哑着嗓子说道:“占大叔,我没事。” 歇了半日,顾小满肚子里觉着不那么烫了,只是他的嘴角和舌头上到底还是给烫起了一串串水泡,老占见他能说话了,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气得大骂,他说道:“你是饿死鬼投得胎啊,这么烫你也敢直接下嘴去嘬。” 顾小满舌头被烫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于是只得老老实实的坐着听训。 “行了,棒子骨没收了。”老占瞪了他一眼,收走了顾小满的棒子骨,顾小满眼巴巴的望着老占,心里十分可惜,刚才那一口,他连滋味都没品出来了,哎,算了,现在满嘴的泡,他也不敢再吃了。   ☆、第13章 顾小满被烫伤了嘴,但伙房里的活计还是得做,酉时,营房开始放饭,各个卫里的兵丁早已等在伙房外头,只等老占出去喊了一声开饭,卫里的兵丁们一起进来,望着这香喷喷的猪肉,来抬饭的人眼睛都直冒光了,大家有肉吃,老占心里也高兴,不过嘴上还是嘱咐道:“这些肉都是有数的,你们路上可不许偷吃,要是分不够,我可不管!” “这还用你说,快发饭吧,卫里的兄弟们都等着呢!”有人在下面催了一句。 老占便跟伙房里的人将夜饭都一一分给他们,一直过了小半日,伙房里才忙完了,各个百总的饭菜也已领了,就剩寇镇的还放在灶上,顾小满正要去给他送饭,老占叫住了他,他说道;“小满,你歇着,千总大人的夜饭让老李头去送。” “哎,凭啥呀?”老李头不乐意了,今日大营里吃肉,巴巴的忙了一日,就等着这顿饭呢,再说了,千总大人每日黑着脸,对谁都没个好脸色,看着多怵人啊。 顾小满也怔了一下,这些日子都是他给寇千总去送饭,老占一时不让他去送了 ,他还有些不习惯。 老占拿起碗筷塞到老李头手上,他又说道:“本就是你的活儿,小满替你白白跑了这些天的腿,你不说谢他,今日他烫伤了嘴,还不容他歇歇?” 顾小满沙哑着嗓子说道:“占大叔,不打紧的,横竖就这么一会子,我送完了就马上回来。” 老李头听了顾小满这话,便坐在桌子旁不动,而老占却沉了脸,他对老李头说道:“你还有良心不?四五十岁的老家伙了,还不如人家十几岁的孩子呢!” “行行行,我去送总成了吧!”老李头嘴里嘀咕了两声,认命的去给寇镇去送饭,老李头走后,老占招呼着顾小满过来吃饭,还给他夹了三块又大又香的肥肉,说道:“快吃吧,今日的肉炖得可香了。” “谢谢你,占大叔。”可惜顾小满满嘴的的水泡,有肉放在眼前也吃不进去,顾小满咬了两口馒头,刮破了几个水泡,疼得直钻心,他放下筷子,望着老占,苦着脸说道;“占大叔,肉分给你们吃吧,我嘴疼,吃不下。” 伙房里别的人连忙点着头,能多吃一口肉,谁不乐意啊。 老占瞪了他们一眼,又拿了一个干净碗将顾小满的饭菜装起来,他说:“分啥会,留着嘴里的水泡消了再吃。” 横竖天冷,肉也能放得住,怕就怕有人嘴馋偷吃,老占将顾小满的饭碗扣起来放在案板上,又对小满说道:“等会儿带回去放你炕头上去收好,难得吃一回肉,咋也不能落下你。”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现在嘴疼,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又说老李头给寇镇送饭,寇镇见是他来,不免有几分惊讶,他问道:“怎的今日是你过来了?” 被寇千总看上两眼,老李头就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他低着头,回道:“回大人的话,小满烫伤了,是以伙房长打发小的来送饭。” “烫伤了?”寇镇眉头微皱,他直视着老李头,问道:“好好的如何烫伤了,可曾到军医那里去看过?” 老李头背上直冒冷汗,他总不能实话说小满是嘬棒子骨烫伤了吧,他躬着腰,毕恭毕敬的答道:“还不曾去,伙房长说了,歇两日便成。” 寇镇听后便默然,千总不发话,老头李也不敢说啥,只管抱着碗筷,站在案桌前不吭声,过了半晌,寇镇叫老李头放下碗筷,沉声说道:“你先回吧,碗筷明日再来取。” “是!”老李头答应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这一夜,顾小满连睡觉都不安稳,一是嘴里火烧火撩的疼,二是肚子饿,正是长半大的小伙子,半夜,顾小满实在抗不住饿,他摸出冰冷冷的馒头啃了两口,梗着脖子咽下了,肚内不至于饿得难受,只是嘴里的水泡也刮得生疼。 吃了两口馒头,顾小满又躺回被窝里睡,只是半夜仍是醒了好几遭,天还未亮,顾小满再也睡不住了,他轻手轻脚的起来,老占被吵醒,他开口问道:“小满,咋起来了,还不到时辰呢。” “我睡不着。”顾小满回了一句。 老占嘴里咕囔一句,又翻身睡了。 顾小满开门出来,外面冷浸浸的,四处黑呼呼一片,整个大营里寂静无声,顾小满摸黑到伙房烧了热水,灶下暖和,他借着灶火烤着棉鞋,一直到浑身热乎了,这才端着水出来洗漱,此时,天边泛了一丝白光,洗漱时,顾小满张嘴吐的全是血沫,看起来怪吓人的。 等洗漱后,顾小满搓了搓手,把伙房里的东西归置了一遍,顾小满便挑着水桶去打水,他勤快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有事情做,就能忘了嘴里钻心的疼。 天还未亮,除了巡营的将士,只怕就顾小满一个人这么早起床,外头寒气逼人,顾小满冻得满脸通红,到了水井边,地下结着冰,顾小满格外小心,自从上回险些栽到井里后,每日来挑水时,顾小满都会带上铲子,他小心的把冰铲掉,挑了一担水便回伙房,旁边营房里的门被打开,老占披着棉衣出来,他见顾小满挑了一担水进来,问道:“小满,嘴里的水泡消了没有?” 提起满嘴的水泡,顾小满忍不住又开始疼起来了,他答道:“还没呢。” 老占对他说;“等会儿忙完了,去找李军医瞧瞧,要是化了脓,也够个人受的!” “哎,我先去挑水了。”顾小满点了两下头,又跟老占打了一声招呼,便挑着水桶出去了。 等再挑第二担时,天色已微微发亮,顾小满他到了水井边时,却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大人?” 待看清人影时,顾小满楞了一下,站在水井旁的是寇镇寇千总,他的脚边还放着木盆布巾等物,显然是来盥洗的。 寇镇冲他微微颔首,顾小满走近,他将水桶放了下来,又好奇的问道:大人,你今日怎得如此早?” 寇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要说如何起得这般早,他也说不清,迷糊睡了半宿,起床后直接端着木盆就往井边来了,过来时,看到水井边泼湿了,地上还放着铲子,便知道大约是伙房里的人来担水了。 顾小满也挺惊奇的,自他到了伙房,差不多每日都是他来担水,除了上回,他便再不曾在井边遇到过寇千总呢。 远处有狗吠声传来,寇镇和顾小满两人面对面的,谁也没开口说话。过了半晌,寇镇看着他,开口问道:“不是烫伤了么,为何还来挑水?” 顾小满憨笑了两声,跟寇镇熟了之后,面对他时,他已不像刚开始时那般畏惧他,他对寇镇说道;“又不是伤到手脚,挑几担水倒不碍事的。” 寇镇又问;“烫到哪里了?” 顾小满不好意思说,但寇镇却两眼直直的看着他,等着他回话呢,顾小满挠了两下脑袋,他对寇镇说;“烫到嘴了。” 寇镇不解的皱眉,继续问道:“怎会烫到嘴?” 顾小满红着脸回道:“昨日嘬棒子骨,被骨头冻儿烫到了。” 听了他这话,寇镇似乎被噎了一下,他盯住顾小满的脸,半晌没有开口说话。顾小满偷偷瞅了一眼他,越发难为情了。 顾小满摸了一下鼻子,说道:“我是头一回吃,没想到拿在手里半点儿也不烫的棒子骨,竟会如此烫人呢。” 寇镇扫了一眼顾小满,借着亮光仔细一看,果然瞧见他的嘴角起了一串水泡,顾小满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撇见寇镇的木盆是空的,扯开话题问道;“大人,你要水吗,我给你打。” 寇镇没说话,他弯腰自木盆里拿了一个小药瓶,递给顾小满,说道:“这是烫伤药,每日用三次。” 顾小满呆住了,他没接,那白色小瓷瓶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顾小满虽说不识货,但光看就十分精致,肯定是稀罕东西。 顾小满开口说道:“大人,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烫伤不碍事,等我歇两日就好了。” “拿着!”寇镇抬手一抛,顾小满怕摔坏了,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顾小满哪儿舍得用寇镇这么好的东西,他小时候被开水烫了一身水泡,也是啥药也没涂,过了几日水泡消了就好了,故此顾小满呆呆的对寇镇说道:“大人,我用不着涂药。” 寇镇用眼角看了顾小满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顾小满身子不禁缩了一下,虽说他不再畏惧寇镇,但当寇镇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时,他心里仍旧会打鼓似的不安。 把药瓶交给顾小满后,寇镇没再看他,他自顾自的走到水井边,打了半桶水倒在自己的木盆里,便端着木盆转身离去。 顾小满看着寇镇的背影,几次想开口喊住他,只是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了。   ☆、第14章 寇镇送的药效很好,顾小满用了两日,水泡便消了,老占知道他受了千总大人的照抚,再三嘱咐顾小满日后当差要愈加仔细,顾小满性子本就耿直,自此心内越发敬重寇千总了。 没过两日,张示他们从定州府回了三羊镇大营,进宝有些失落,因张示走前许诺会给他从定州府带新鲜的吃食回来,结果除了几本书,张示连块糖都不曾带回来,张进宝期待了许久的心思落空,接连几日没有理会张示,顾小满不知该怎样去安慰进宝,于是只要得空了,便陪着进宝一起说话,偏偏他嘴笨,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进宝知晓他憨厚,但有这么个朋友陪着,心里总算还能有几分慰藉。 又过了两日,天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接连下了一整日,至傍晚雪停,营里开始打发将士们上屋顶扫雪,北地的雪但凡落了,便要扫下来,如若不然,一层层的结成冰,连房子都能压垮。 林大宝是顶着大风雪回的三羊镇大营,有巡营的将士看到他,开口打招呼:“林兄弟,回来了啊。” “哎,回来了。”林大宝手里拉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东西,后头还有四个庄稼汉模样儿的男人挑着担子,进了大营后,将士们帮着卸下担子,林大宝又给了这几个庄稼汉跑路钱,雪路难走,林大宝每人还多给了二十个铜钱,那几人接了钱,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回了营地,林大宝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跺了跺皮靴上的雪,搓着手说道:“幸而赶回来了,要是再耽误两日,只怕路都要被雪给封了。 “可不是,瞧这天气,只怕还有得下呢。” 林大宝从担子里摸出了一包肉干递给守营门的将士,又问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咱大营里有啥新鲜事不?” 那将士接了下来,他回道:“还能有啥,要说新鲜事,那就是几日前冬至吃了一顿肉。” 林大宝笑骂了一声,说道:“瞧你这出息,一顿肉就是新鲜事啦?” “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咱们不比你在京里过得滋味,想要吃肉吃肉,想要喝酒喝酒!” “你们只当好受呢,这一路上,又是风又是雪的,那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林大宝哼哼两声。 “总比咱成日窝在营里坐牢强,咱这三羊镇大镇,除了兵还是兵,连只母猪都没看到呢。” 大宝笑了两声,没跟他们多嘴,他带着东西先找寇镇回话去了。 彼此,营里刚吃完午饭,林大宝进寇镇的营房,寇镇的亲兵看到他,又是一通闲话,这些亲兵与旁的将士不同,都是跟着寇镇出生入死过,是以林大宝每人送了一包肉干一双皮靴,而后便跟他们打听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二爷可曾有说过啥?” 因说好要在冬至前赶回来,不过林大宝启程迟了几日,因此他心里忐忑不安,生怕等会儿被寇镇责罚。 “二爷半句不曾提你,只怕他都忘了你迟归这事。”这些亲兵取笑林大宝把自己看得太重,林大宝却不服气的说道:“没了我,谁来伺候二爷!” “你可拉倒吧,有伙房里的顾小满,他除了给二爷送饭,二爷的衣裳鞋袜都是他来收拾的,只怕比你收拾得还干净呢!” 林大宝吃惊的问道:“真的?” 他走时,托了这些亲兵们帮着伺候寇二爷,怎的又蹦出了个顾小满。 “谁还骗你!” 林大宝心里有几分气闷,他瞪了他们几眼,拎起包袱进了里面,先敲了两下门,待到里面传来回应,便推门进去。 屋里点了火盆,进去后暖烘烘的,林大宝先打了一个千,又出声说道:“二爷好,我回来了。” 寇镇撩了一下眼皮,说道;“回来了。” 林大宝早就习惯他们二爷这副不冷不热的面孔,于是恭敬的答道:“是,冬月初十六日启程,走的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特特儿的叫我过去说话,说是边关苦寒,要爷保重身子。” 寇镇微微颔首,他问道:“家里老太太,太太可都还好?” “都好,只是老太太心里十分惦记你,还叫我带了一句话与二爷。” 寇镇问道:“什么话?” 林大宝偷偷瞄了寇镇一眼,他轻咳一声,原原本本的把寇府老太太的话说出来;“不肖子孙镇儿,若是再不回来给我磕头请安,老婆子要亲自往定州找定北将军大人,告你一个不孝不悌之罪。” 老太太的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寇镇自然也就听听而已,他眉眼都不曾抬一下,继续问道:“可有去看过姨娘?” 林大宝愈加恭敬,他答道:“去看过,孙姨娘一切甚好,只是听咱们屋里姐姐们说,如今八姑娘倒是跟着姨娘一处住着呢。” 如今的寇府,当家的是世袭的安国公寇大老爷,乃是府里老太太的嫡长子,老太太生有二子四女,除了外嫁的姑太太们,大老爷袭爵,二老爷外放为官,寇镇便是大老爷所出。 说起寇镇,生母实则是妾室孙氏,当年大太太王氏进门数月便怀胎,不过几月,孙氏紧跟着亦有了身子,合府上下原指望着大太太能生下嫡长子,十月过后落地的却是个姑娘,那孙氏若是也生个姑娘便好,哪知竟是个哥儿,这庶长子身份不尴不尬,不说王氏心里不自在,就是孙氏也叹气这哥儿投错了胎,满月时,宫中的皇太后,也便是大太太王氏的亲姑母赐下一柄绿如意,说是送给寇二爷的贺礼,因了这句话,寇镇生生从国公府的大爷变成二爷,自此合府的姑娘哥儿便浑着排名。 寇镇自小被抱到王氏屋里养着,一直到进学后,才分了自己的院子搬出去住,十三岁那年,寇镇弃学,追随着定北将军来了定州,这几年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一时,林大宝直接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说道:“二爷,这是老爷给你的信。” 寇镇接过来了,却没有立即拆开看,林大宝见寇镇连看也不连,不免有些心急,他多少能猜出老爷信里给他家二爷交待的事情,无非是叮嘱他回去成婚,但二爷一直不上心,那老爷就算是堂堂国公大人,也不能上军营里来逮他呀。 林大宝偷偷瞧了寇镇一眼,他见寇镇正在看书,脸上的神色看着也平和,于是大着胆子开口说道:“二爷,我这回到家的时候可听人说啦,大太太有意要把她娘家的外侄女说给您,府里的丫头们说,那表小姐花容月貌,又最是个知书达礼的,京里数得上的人家,都上她家去求过亲。” 寇镇放下手里的书,他抬眼看了一下林大宝,说道:“我打发你回去,就是让你做这些的?” 眼见寇镇骤然中带了冷意,林大宝顿时气弱,他连忙垂下双手,一声也不敢吭了。 别看林大宝跟顾小满年龄差不多,不过他能读会写,办事又机灵,再加上是从京里来的,见识可比这营里许多四五十岁的老人还多。三年前,林大宝从京里来到三羊镇大营,来到这荒凉的北地边关,自然是巴望着能早日回京,眼瞅着他家二爷完全就没有回京的打算,林大宝坐不住了,每日在心里合计,前几月,林大宝好不容易回了一趟京里,府里跟他一样伺候爷们的小厮们日日讥笑他在外吃苦,林大宝满心的气不愤。 寇镇往后靠在椅上,他一双利眼望着大宝,对他说道:“定州比不得京里繁华,你若是受不住苦,回去便是。” 林大宝听了寇镇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着急的说道:“二爷,你可别赶我回去,我再也不敢多嘴了。” 他都已经十六七岁了,比不得年龄小,打发回去还能寻个好去处,现在都老大不小了,再被打发回去,府里没他的容身之地不说,还会连累他老子娘跟着一道没脸。 寇镇说要打发林大宝回京却是真心话,早些年也有个小厮跟着他在三羊镇大营一待便是数年,眼瞅着他年岁大了,寇镇暂时没有结亲的打算,却不能拦着小厮不成家,故此才打发着他回京,而后便换来了林大宝,大宝是个性子跳脱的,耐不住这里的苦寒也是人之常情,等再过一二年,他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早日叫他回去也无碍。 林大宝见寇镇沉着脸一语不发,急得抹起眼泪来了,他委屈的说道:“二爷,我十三岁便离了京来伺候你,求你别赶我回去了。” “再流马尿,我现在就打发你走!”寇镇被他哭得脑仁儿疼,以前怎的就没发觉他这般聒噪。 林大宝用袖子擦干了眼泪,眼巴巴的望着寇镇,小声说道:“那二爷是说不赶我回去了?” 寇镇横了他一眼,林大宝顿时不敢再多话了。   ☆、第15章 因惹怒了寇镇,这一日,林大宝不管干啥都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烦了他们家二爷,再被送回京里去。 离夜饭还有小片刻的功夫,林大宝见他们二爷正在处理公务,找出了从京里带来的吃食摆上,其中有一道糟鹅掌,是府里掌勺师傅的独家配方,往年寇镇在家时最爱吃这道菜,大宝离京时,府里的孙姨娘打发他带了一包,拢共也没有两斤。 摆了一道糟鹅掌,林大宝又拿了一些牛肉干出来,便讨好的对寇镇说道:“二爷,您歇会儿,我这就到伙房里去给你拿夜饭来。” 寇镇听他说要到伙房里领饭,下意识便想起了顾小满,他沉吟了片刻,说道:“这回过来,带了些什么寻常要用的药?” 林大宝想了一下,他对寇镇说道:“都有好些呢,爷要啥疗效的药?” 寇镇问:“有治冻疮的药吗?” “二爷,你是哪里冻伤了?”林大宝吃惊的追问道,等意识到寇镇又扫了他一眼,连忙老实的回道:“有几罐保肤膏,正是治冻疮的。” 寇镇便对他说道:“匀两罐送给伙房的顾小满。” 伙房里的活计重,又日日要洗涮,顾小满的两只手都生了冻疮,寇镇一直看在眼里,故此在得知大宝带了冻疮药时,要他送两罐去给顾小满。 林大宝差点被一口气憋住,通共就五罐保肤膏,一口气就匀两罐给顾小满,这顾小满好大的脸面?随后他又记起刚才听营里的兄弟说,这些日都是顾小满帮着他家二爷送饭洗衣,心里虽说气归气,但想着他带过来的药,最后总终是要被他家二爷分给营里的军医和将士们的,于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是!” 寇镇视线又落在桌上的糟鹅掌上,他想了一下,对林大宝说道:“把这些带去给顾小满尝尝。” 林大宝吃惊的瞪大眼睛,但啥话也不好说,于是憋下心里的气,闷头用个小油包装了几块,寇镇看着林大宝,又说道:“全送给他。” “全给?”林大宝忍不住声音提高了一些,那寇千总往他脸上瞥了一眼,林大宝顿时啥也不敢说了,但想到他辛苦带来的好吃的要全部送给顾小满,林大宝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二爷,这是孙姨娘准备的呢,好歹您留几块尝尝呗!” 寇镇手上的笔放了下来,抬起眼皮定定的望着林大宝,在他的逼视下,林大宝提起一整包糟鹅掌,头也不抬的跑出了营房。 林大宝出了营房后,寇镇打开了纸镇下压着的那封信,信上不过写了半页纸,寥寥几语尽是催着他回京成婚,落款留了一枚印章,寇镇看完后,直接丢到火盆里。 又说林大宝被寇镇打发到伙房来给顾小满送糟鹅掌和冻疮药,彼时顾小满正忙着准备夜饭,他并未留意到林大宝进来的身影,直到林大宝接连喊了他好几声,顾小满这才看到他。 顾小满已从老李头他们口中知道林大宝今日回营,此时看到他来了伙房,开口问道:“林兄弟,你是来给大人领饭的?还得等一会儿呢,要不然你先坐坐?” 林大宝今日受了气,想着那般难得的糟鹅掌和冻疮要被顾小满得了这好处,于是满心的看顾小满不顺眼。 顾小满被他这么瞪着,不明所以的挠了两下头,问道:“林兄弟,你咋了?” 林大宝愤愤不平的又瞪了他两眼,接着把手里拎的包裹塞到顾小满怀里,说道:“拿去!” 顾小满也不知道他给的是啥东西,便问道:“你这是给的啥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是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林大宝气呼呼的说。 老占正在炒菜,他扭头看了林大宝一眼,说道:“大宝,你这是干啥,咋刚回来就跟小满拌嘴?” 林大宝心里越发委屈了,以前顾小满没来的时候,老占头对他多好啊,伙房里有啥好吃的,总会想着给他留一份,虽不一定是多好的东西,但好歹是整个营里独一份,现在可倒好,不管干啥,老占头都为着顾小满这个新来的。 老占手上正忙着活,也没看到林大宝今日神色不对,他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说起来你还比小满大半岁呢,就当是让着他这个当弟弟的行不?有啥事别跟他计较!” 林大宝恼了,他说道:“谁是他哥哥?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顾小满听了这话,把林大宝塞给他的东西还给他,他绷着一张脸,说道:“你姓林,我姓顾,本来就不是兄弟!” 向来好脾气的顾小满也不高兴了,他心想,我还不想当你兄弟呢,我大哥二哥在顾家屯,他们可比你好多了! 林大宝见顾小满还看不上他辛苦从京里带来的东西,几乎气得倒仰,他怒瞪着顾小满,拍了拍他那小包裹,说道:“你以为我想送给你?要不是我家二爷吩咐我来的,我就是扔给狗,也不会拿给你吃。” 顾小满也恼了,他涨红着脸,冲着林大宝说了一句:“随你啥龙肝凤胆,我一口也不稀罕你的!” 要惹顾小满生气可不容易,老占见此,连忙放下锅铲,他见两个人都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好笑,嘴上却喝斥了顾小满两句;“有这拌嘴的功夫,伙房里多少事干不了?” 顾小满沉着脸,紧紧抿着嘴唇,坐到灶下去帮着烧火了。 老占说完顾小满,又开始说林大宝,他麻利的把寇千总的饭菜装好,又说道:“行了,你赶紧拿了千总大人的饭菜回去!” 林大宝气顾小满不识好歹,但带过来的东西又不能不给他,要让寇镇知道他又带回去了,定然不会轻饶他,于是他把包裹放到条案上,朝着顾小满说道:“东西我已送到伙房来了,随你要不要。” 说罢,林大宝抱着饭碗出了伙房。 不提林大宝负气走了,只说伙房里给各个卫里发了饭菜后,顾小满连夜饭都没吃,老占当他还在跟大宝置气,也没有多劝,只让他把伙房里的碗筷收拾干净,就打发他歇着去了。 顾小满洗完碗筷,便出了伙房,却他并未歇着,而是直接穿过校场,找进宝说话去了,因进宝正在和张进闹别扭,故此顾小满来喊他,他便直接出了营房。 此时天色微暗,两个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靠墙坐着说话,张进宝见顾小满神色不对,便问道:“小满,你咋不高兴?” 顾小满手里捏了一个雪团,他对进宝说道:“进宝,你知道林大宝回营了不?” “知道呀,乌拉拉带了那么些东西回营,打眼得很呢!” 顾小满叹了一口气,他对进宝说道:“他回来了,那日后千总大人的饭菜就用不着我去送了。” 进宝听他语气里还带着失落,于是上下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咋听你这话,像是不想林大宝回来似的。” 顾小满没吭声,他心里其实是认同进宝的话,当知道进宝回来时,顾小满也不知自己在想啥,就是想着林大宝要是不回来,那该多好啊。 张进宝见顾小满不作声,他楞了一下,望着顾小满吃惊的问道:“还真让我说着了?” 顾小满低下头,他对进宝说道:“我也说不清哩,才刚我跟林大宝吵了一架,其实是挺小的事,我知道是我心里不自在,把邪火往他身上撒呢。” 进宝没有追问顾小满是为的啥事和林大宝吵起来,在他看来,不管谁对谁错,他肯定是站在顾小满这边的。 “小满,你是不是喜欢千总大人?”想了半晌,张进宝问了一句。 顾小满听了张进宝这话,先呆了一下,随际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几下,接着他满脸通红,嘴里说道;“你可别瞎说,让人听到说闲话呢。” 张进宝不以为然的说道:“那你要是不喜欢千总大人,为啥对他这般好?” 顾小满结结巴巴的说;“千……千总大人是个汉子,我心里服气他。” 张进宝却不信,他说:“你可拉倒吧,谁都不可能平白无故对别人好,你肯定是喜欢千总大人,说不定头一回见着他时就喜欢上了!” 顾小满瞪着张进宝,他说道:“进宝,你别说了行不行?” 进宝不理会他,他看着顾小满,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想着日后不能这么近的看到千总大人,心里就郁闷?” 顾小满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生怕让人听见了,于是站了起来,对进宝说道:“不跟你说了,我回伙房去。” “哎,小满,你别走啊……”进宝喊着他。 顾小满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他走到进宝前面,从怀里拿出一个烤地瓜,这是出门时,老占塞给他的,顾小满掰开分了一半给进宝,又严肃的说道:“给你吃地瓜,刚才的话你不许对旁的人提起。” 进宝接过顾小满分的地瓜,嘴里还小声说道:“你这封口费就半个地瓜,也太便宜了些吧。” 顾小满没理会进宝,趁着天色还有些亮光,他跟进宝分别后,便往伙房去了。   ☆、第16章 林大宝送来的那包东西,老占代替顾小满去还了一次,林大宝不肯收,最后老占只得又拿了回来,那两罐冻疮药是好东西,老占收了起来,每日收拾完伙房的活计,就给大家伙手上都涂上一些,至于那包糟鹅掌,老占给伙房里每人发了一块,顾小满还挺有骨气,虽说大营里缺肉吃,却硬是忍着不肯吃林大宝送的东西,老占知道顾小满犟起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故此没有劝他,只将余下的糟鹅掌每顿放两块在寇千总的饭菜里。 大雪接连下了几日,天气越来越严寒,每日清早操练的时辰往后推了半个时辰,顾小满自从不必给千总大人送饭后,总觉得每日少了些啥,于是伙房里,不管是谁的差事,他都抢着做,一时,他恨不得比老占头还忙。 那日张进宝说的话算是深深的烙进顾小满的心里去了,但这话他谁也不敢说,生怕别人笑话他,因此顾小满只能独自在心里琢磨着,可惜他本就憨头憨脑的,没个人跟他一起商量,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只是心里敬仰寇镇大人是英雄,对他万万没有非分之想,这般给自己洗了脑后,顾小满总算不至于焦虑难过了。 这日,顾小满正在洗菜,有个同乡来的兵丁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他对顾小满说道:“小满,张示跟人打起来了。” “啥?张示大哥跟人打起来了?”顾小满很吃惊,张示因进过学,心里多少带了几分读书人的高傲,大约是嫌弃这些目不识丁的将士们粗鄙,故此他并不太爱跟营里的将士们打交道,故此听说他跟人打架,顾小满才会觉得不解。 “还楞着干啥,快去看看啊。” 虽说大家都身处三羊镇大营,但营里两千多号人,自然会有各自不同的小圈子,譬如遇到有人受欺负,同乡出来的自然会跟着一道出头,这人过来就特特儿的叫顾小满过去的。 “哦。”顾小满擦了擦手,他又对老占头说道:“占大叔,我去看看。” “就你们净是事!”老占头瞪了他一眼,却还是让他去了,都是同一个乡里出来的,若是这会儿袖手旁观,不免会被人说寡情,说不得日后还会被旁的将士们排挤。 眼瞧着顾小满出了伙房,老占头隔着窗户又嘱咐一句;“早去早回!” “哎,我知道了。”顾小满答应一声,便跑不见了人影。 顾小满跟着几个同乡一道往张示他们那个卫里去了,今日休沐,只因大雪封了路,营里的将士们没有别的去处,大多都在营房内歇着,也不知咋的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还未进到营房内,顾小满便听到里面传来撕打声,顾小满赶紧进了里面,只见屋内的炕上地上挤满了人,中间让出了一块空地,张示和一个人正扭打在一处,顾小满定眼一眼,和张示打架的人叫陈小林,上回顾小满还在他手上买了肉干呢。 再看屋里的人,除了看热闹的,余下一半是顾小满他们同乡,另一半是陈小林他们同乡,这些人到了场,却并未上前帮着扭打,只守在一旁助阵,毕竟他们两人打起架来要是被上面知道了顶多挨几句骂,若是两拨人打起群架来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屋里没一个人跟着劝架,就只有一个张进宝,急得火上房,他拉了这个,又去扯那个,嘴里还骂道:“你们这是干啥,一个卫里还打架,这不是招人笑话么。” 张示刚来营里小半年,手上功夫在新进的这批兵里算是拨尖的,只是架不住陈小林身高体壮,他又是个老兵,刚来当兵那一两年,还在战场上打过鞑靼人,是以下手又快又狠。 陈小林一边打一边吼;“张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你爷爷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日不把你教训好了,爷爷就跟着你姓。” “我去你娘的,你个狗东西算什么玩意儿!”张示估计是被逼急了,此时也骂起人来了。 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又打又骂,可把顾小满听糊涂了,咋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打起架来了,总得有个原因才是吧。 眼看两人打的都要破相,张进宝急得吼道:“你们两个住手,再不住手我可叫卫长去了!” 地上扭成一团的两人这会儿哪儿还能听进张进宝的话,顾小满眼见进宝急得眼泪出来了,他想帮着上前去劝架,结果被陈小林一个同乡眼疾手快手的拦住,那人以为顾小满要上去拉偏架,于是警惕的问道:“你想干啥?” 顾小满急着说;“把他们拉开呀,有啥事不能好好说,要是打出个好歹可咋办呢?” 陈小林的同乡犹豫了一下,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百长来了!” 围观的人都一齐望着门口,果然,只见张进宝他们杨百长带着两个卫长进了屋里,杨百长进了屋内,他见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嘴里喝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是想造反啊?” 接着,便有几个兵丁上前,将张示和陈小林两人扭了起来。 屋里的人都安静下来,那陈小林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瞪了张示一眼,便重重的哼了一声。 杨百长出声问道:“为的啥打起来!” “没啥!”张示和陈小林异口同声的说道。 杨百长嘴里哼唧两声,他望着他们,说道:“行,这会儿你们倒齐心,一人出去领十板子!” 进宝急了,营里打架是常事,但要是去领板子,那可就太丢脸了,他说道:“回大人的话,两人闹着玩呢,没真心想打架。” “十五板!”杨百长瞥了进宝一眼,嘴里又蹦出一句话。 因为多嘴,又多加了五板,张进宝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立时有几个兵丁推着张示和陈小林出去,不到片刻,营房门口已架起了条凳,杨百长带的兵丁不由分说,扣住打架的两人便摁在条凳上开始打板子。 这厢两人褪了裤子打板子,不一时,就聚集了不少人看热闹,那板子又厚又重,打在屁股上都能听到一声闷响,才刚打了几板子,他俩的屁股上就红肿起来,但挨打的两人却咬着牙,谁也没有吭一声。 打板子的时候,张进宝急得直跺脚,顾小满站在他旁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想着老占手里有两罐冻疮药,也能消肿化脓,于是撒腿就往伙房里跑。 老占见他回来了,随口问了一句:“小满,那边架打完了?” 顾小满没顾上回话,他说道:“占大叔,冻疮药呢?” “你要冻疮药干啥?”因这药是林大宝送来的,顾小满都不大情愿用,是以这会儿他管他要冻疮药,老占便问了起来。 “张示和陈小林正在被打板子,屁股都肿起来了,我想拿咱们冻疮药给他们擦擦 。” 老占听说都已经打板子了,问道:“不就是打个架嘛,咋还闹得打起板子来了?” 话是这么说,老占还是进屋去把用过的那罐冻疮药拿给他,顾小满接了过来,说道:“等回来再跟你说,我给他们送药去。” 说着,抱着药便跑了。 等顾小满再回来时,板子已打完了,张示和陈小林在卫里旁人的搀扶下从条凳上起来,顾小满把伤药拿给张进宝,他说道:“进宝,这是顶好的伤药,你快去拿给他们擦擦。” “谢谢你,小满。”张进宝也没问他是哪里来的伤药,直接接了过来,又扶起张示,说道:“示哥,咱们快进屋去吧,我给你涂些药。” 张示今日出了丑,此时黑沉着脸,看起来吓人得很,他一把挥开张进宝的手,说道:“不用你管!” 进宝手里的药罐没拿好,‘啪嗒’一声摔在地上,进宝楞了一下,随后委屈的红了眼圈,顾小满见进宝被欺负了,怒瞪着张示,只是他嘴皮子不利索,除了瞪着他,连句骂人的话也不会说。 陈小林看不下去了,他指着张示骂道:“张示,你还越发来劲了是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弄死你。” 张示看了陈小林一眼,他讥笑一声,说道:“你除了做些倒买倒卖的勾当,也就剩下从别人手里抢东西的本事了!” “看爷爷不撕了你这张嘴!”说着陈小林就要扑上去揍张示,结果被两个同乡一把拉住,他那两个同乡拉拉扯扯,把陈小林扭进营房里去了。 而张示则冷冷的看了陈小宝一眼,一瘸一拐的走了,营房门口就剩下张进宝和顾小满两人,望着摔碎了一地的药罐,进宝终于忍不住抹起眼泪了。 顾小满见他哭了,也着急了,他劝道:“进宝,你别哭呀。” 进宝抹了一把泪,他说;“小满,你别劝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说着,他进了营房内,顾小满望着关上的门,又看着地上的伤药,最后还是蹲了下来,仔细的将地上还是干净的药膏刮了起来,这么稀罕的东西,有的还能用呢,   ☆、第17章 关于张示和陈小林打架的事,顾小满隐约听说是跟进宝有关,具体的细节他就不清楚了,顾小满没去问进宝,这些日子,进宝正难过着呢,张示生他的气,都不大愿意搭理进宝,顾小满就是可惜那罐被糟蹋的冻疮药,回伙房的时候,老占知道药罐被摔碎了,差点没把顾小满骂哭。 这日上午,顾小满刚去担水回来,路经校场时,他见寇镇穿着甲衣,身上还披着髦毛,带着二十来个亲兵往营外走,顾小满停下脚步望着寇镇,正被众人簇拥着的寇镇侧头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顾小满,顾小满和他对视时,连忙垂下手,将头低了下来。 等他再抬头时,寇镇他们一行人已走了许远,顾小满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又挑起水桶回了伙房。 等过了两日,顾小满才知寇镇带人往定州府去了,营里的事交给底下的百长看管,连着几日不曾见林大宝来领饭,每当顾小满看着伙房里寇镇的碗筷,心里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一眨眼,便进入腊月了,近日,营里发了饷银,营里的将士轮着休假,老占也放了顾小满的一日假,伙房里旁的人也有份,不过需排到别的日子,顾小满听说能歇一日,喜得蹦了起来,他二话没说,约着进宝就到镇上去玩了。 进宝其实挺乐意往镇上去的,困在营里好些日子,再加上天晴化雪了,出去逛逛也好,但张示说要留在营里看书,不愿意花时间往镇上去,张进宝只得闷闷不乐的跟着顾小满一起去了。 正是休假的日子,路上三三两两都是往镇上去闲逛的将士们,顾小满和张进宝两人刚出了大营没几步,后头传来一个声音;“进宝,等等我。” 顾小满回头一看,喊他们的人是陈小林,张进宝也看到他了,他撇了一下嘴,说道:“你来干啥?” 张进宝和陈小林都是同一个卫里,原本他们关系还挺不错,自从上回陈小林和张示打架,又因着张示不乐意进宝跟陈小林说话,是以这段日子进宝一直远着陈小林,才刚陈小林知道进宝往镇上去了,便急忙忙的追了过来。 陈小林长得五大三粗,定州这般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夹衣,出营时,手上还拎了一个口袋,显见又是往镇上进货去的。 “你们往镇上去啊?把我带上呗!”陈小林笑嘻嘻的说道。 进宝指着路旁,他对陈小林说道:那你走那边,别跟着我们。” 陈小林也不恼,他对进宝说:“你们把我带上准没错,我知道哪里有好吃又便宜的东西卖!” 张进宝瞪了他一眼,说道:“没那个闲钱,你做你的生意去,我和小满就在镇上逛逛。” 说完之后,进宝拉着顾小满就走,那陈小林腿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进宝赶了几次他都不走,最后顾小满悄悄对进宝说道:“进宝,这路又不是咱们修的,他要跟就让他跟吧。” 陈小林耳朵尖,他听了顾小满这句话后竖起拇指,嘴里赞道:“小满兄弟是个讲道理的!” 进宝又回头瞪了他一眼,这陈小林的意思是说他不道理了?陈小林装作没看到进宝的怒视,他说道:“咱快些赶路,要是误了回营的时辰,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顾小满连忙点着头,刚才他们在路上可耽误了不少时间呢,难得放一日假,顾小满也巴望着能好好逛逛。 进宝嘴里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啥,三个人一起往镇上去了。 今日的三羊镇大营格外热闹,一则是进入腊月里了,年成好了,庄户人家趁着这个日子买卖东西,也能过个好年,二则周边十里八乡的人算准了今日大营里放假,这些当兵的出手大方,买东西也爽快。 顾小满他们三人刚到了镇上,看到四处都是人头攒动,顾小满兴奋的东张西望,嘴里还说道:“镇上真热闹呀。” 上回顾小满和老占来的时候,镇上冷冷清清的,连人都看不到几个,今日镇上的两条街上挤满了小摊子,有卖针线的,卖鸡蛋的,卖菜干的,卖布匹的……到处都是人,还有好多就是他们大营的将士兵,到了集市上后,进宝先前那点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他指着一个卖果子的摊子对顾小满说道:“小满,你看那边有卖冻柿子的,两个大钱能买一斤呢。” 身旁的陈小林却插嘴说道:“这柿子压称,两个铜钱也买不了多少,况且冻得又不好,等会儿我带你们去买,保管又便宜又香甜。” 定州这里靠北,野山林子最多,柿子梨子板栗之类的,只要你肯花功夫,到入秋之后漫山都是,是以这里的庄户人家每年都会冻些柿子梨子,不说卖钱,就是给自家娃们当零嘴也是好的。 张进宝嘴里哼唧了两声,他瞅了陈小林一眼,嘀咕道:“谁跟你搭腔了?” 顾小满却乐意,他想吃冻柿子,不过他这趟出门就带了十个钱,但进宝不愿跟陈小林说话,故此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进宝却最是了解他的心意,他瞪了顾小满一眼,又看着陈小林,说道:“到哪儿买?” 陈小林见进宝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乐得咧开嘴,背着自己的口袋说道:“走走走,我这就带你去买。” 陈小林在前头带路,不一时,他把顾小满和张进宝带到街角一个小摊子上,摊子上摆着卖各色肉干和果脯,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守着摊子,旁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娃,那汉子见了陈小林,搓了搓手,憨笑着说道:“陈军爷,你来了。” “啥军爷啊,听起来怪里怪气的。”陈小林显然跟这汉子极熟,他大大咧咧的蹲在摊子跟前,又对那汉子说道:“我上回要的肉干都烘好了不?” “早就备好了,烘得干透干透的,就等着你过来取呢!” 说完,他从摊子底下拿了一个布口袋,解开袋口一看,里面满满全是烘好的肉干,陈小林翻开看了一下,最后不住的点着头,那汉子见他神色满意,便知道这笔生意算是谈成了。 陈小林给了半块碎银子与老宋,又问道:“老宋,你家里有冻好的柿子卖不?” 这名叫老宋的汉子说道:“有是有,都是入秋后冻来自家吃的,滋味不错,但品相一般,要是拿去送人可有些不大体面。” “啥送人啊,我们就是买来自家吃的。” 老宋见此,便叫他身旁的那个男娃回去拿柿子,那男娃一溜烟的跑了,半日后,就见他吭哧吭哧的拎了个篮子过来,里面堆满了冻好的柿子,陈小林问道:“多少钱?” 平日陈小林总是照顾老宋的生意,算是他家的老主顾,于是这老宋便憨笑了两声,说道:“几个果子罢了,又不值啥钱,你拿回去吃呗。” 他说不收钱,陈小林也没多推辞,他接了过来,笑道:“成,那你这篮柿子我就收下了。” 陈小林付钱拿了老宋那一口袋的肉干,又提着篮子跟顾小满和张进宝走了,到了开阔的地方,他拿了几个柿子给他俩,又说道:“吃吧,我请你们。” “谢谢你,陈大哥。” 顾小满跟陈小林道谢,他接过柿子,咬上一口,甜丝丝冰凉凉的,跟吃了糖似的,进宝刚开始不愿吃陈小林的东西,后来见顾小满吃得津津有味,也勉强接了过来,吃了一个后,最后还跟陈小林又要了两个,陈小林见他郑重的包了起来,便猜他肯定是拿回去给张示吃的,心里顿时有些不痛快,但陈小林啥话也没说,领着他们接着逛集市去了。 集市上能逛的地方可多了,陈小林认识的人又多,见了谁都能说上几句话,不到半日,陈小林带来的布口袋就装满了,里面除了肉干,还有做好的成衣,棉鞋,袜子,白糖,点心……眼见快要中午,集市上的人散了不少,陈小林带着顾小满和进宝他俩找了一个面摊,每人花了五个铜钱点了一份汤面,陈小林甚至还多花了十文钱,买了一角烧酒,平日粗糙的汉子,端着那角酒,不舍得一气喝干,硬是小口小口的抿着。 吃了中饭,顾小满想着自己吃碗面就花了五文钱,心里感概了一句,他现在花钱也开始大手大脚了,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收成好,过年时他爹给家里的孩子每人发了一个铜钱的压岁钱,顾小满硬是在手里留了半年。 该逛的地方逛了,该买的东西也买了,三个人准备回营,冬日天黑的早,镇上离大营又有些远,三个人出了镇上,就开始闷头赶路,好不容易按时回了大营,顾小满跟进宝打了一声招呼,便跟他们分开,马上要到放饭的时辰,他得回伙房去帮忙。 往伙房去的路上需经过马厩,顾小满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马厩里有匹枣红马看着有些眼熟,他走近仔细一看,这怎么看着那么像寇千总的马呢?   ☆、第18章 寇千总从定州府回来了!顾小满脑子里升起这个念头后,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回伙房,却往着校场方向去了,每日下半晌,离开饭还有半个时辰时,寇镇都会在校场看底下的将士们操练,有时候还会下场跟将士们一起比划,如果他要是回来了,现在肯定就在校场。 顾小满到了校场后,抬眼四处望着,此时离放饭还有半个时辰,营里的将士们差不多都歇着去了,校场上剩下的人不多,有几个将士拿着长枪正在比划,顾小满仔细看了几眼,好像是寇镇的亲兵,而寇镇呢,他穿着一身甲衣,背着双手站在高台上,因袖子挽到肘上,露出了结实的手臂,顾小满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一直空落落的心仿佛在瞬间被填满。 恰巧这时寇镇回头,他看到站在远处的顾小满,抿着嘴唇直直的望着他,过了片刻,寇镇冲着他招招手,顾小满楞了一下,随后朝着寇镇走过去。 等到走近后,顾小满憨笑一声,他望着寇镇,说道:“大人,你回来了。” 寇镇微微颔首,他对顾小满说道:“看到王书办了吗?他带了家书回来,里面有你爹娘给你寄的家书。” 顾小满呆住了,随后巨大的喜悦涌上他的心头,他瞪大眼睛,望着寇镇问道:“大人,你说真的?” 寇镇看到顾小满都高兴傻了,不知怎的,心头也跟着添了几分高兴,幸好那日给他重写了一封家书,若不然这顾小满的家书也不会在年前寄过来了。 “太好了,我爹娘给我寄家书来了!”顾小满咧嘴笑了起来,他露出了满口白牙,对寇镇说道:“大人,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写家书,我肯定不能这么快就收到我爹娘的家书。” 寇镇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来,他看了顾小满,嘴里问道:“哦?你打算怎么谢我!” 顾小满一时还没想过寇镇竟然会问他要谢礼,顾小满连忙低下头,他现在身无长物,该怎么谢千总大人呢?而寇镇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寇镇说道:“跟你说笑呢,写封家书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并不需你的谢礼。” 顾小满挠了挠头,他傻笑两声,偷偷抬起眼皮望了寇镇一眼,原来寇千总也会跟他说笑呢。 “快去王书办那里领家书吧。”寇镇说道。 “哎,我这就去!”顾小满笑眯眯的点着头,又跟寇镇打了一声招呼,便出了校场。 往王书办营房去的路上,顾小满连蹦带跳的进了王书办的屋里,王书办正在写字,他抬头看到顾小满,说道:“是来领家书的吧?” 顾小满点了点头,那王书办便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封信,他递给顾小满,说道:“就剩你的还未曾领走了。” 顾小满宝贝似的接过家书,他摸了又摸,而后冲着王书办兴冲冲的说道:“王书办,劳烦你了。” 那王书办摆了摆手,他对顾小满说道:“要是不识字的话,就等半日,我把军营里的公文写好后,就帮着你念家书。” 军里的公务要紧,顾小满不便打扰王书办,再说同乡里的张示识字,顾小满于是开口说道:“王书办,你先忙着,我去请张示大哥帮我念。” 王书办点了点头,今日他给营里的将士们念了大半晌的家书,确实早就乏了,顾小满找别人帮忙,他正好也能歇歇。 顾小满离了王书办这儿,他拿着家书撒腿就往张示的营房里跑,到了张示的营房,只见里面有五六个将士正等着张示念家书,张进宝见了他,欣喜的问道:“小满,你爹娘也给你寄家书了不?” 顾小满咧着嘴点了点头,进宝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一封家书,他递给顾小满看,嘴里还说道;“我爹娘也给我寄家书来了,说我娘又给我添了一个弟弟。” “你家又给你寄家书啦?”顾小满瞪大眼睛。 连着两回能接到爹娘寄的家书,光是这个就够人羡慕了,张进宝得意的笑着,他说道:“张示大哥已帮我写了回信,等过完年后,有人往定州府去,就能给我爹娘寄回去了。” 顾小满听他这么说,悄悄说道:“你跟张示大哥和好了?” 张进宝脸上红了一下,他轻轻点了点头,因为王书办带了家书回来,张示帮着他念信,两个人便又开始说话了。 顾小满见张进宝眉眼之中都带着喜意,心里也替他高兴,进宝和张示从小一起长大,他又千里迢迢离了爹娘跟着张示到定州来当兵,要是他俩能长长久久在一起,那就太好了。 说着,张进宝扭头对张示说道:“示哥,你给小满念念家书呗。” 正在排队给别的将士念家书的张示停了一下,他抬起眼皮对顾小满说道:“先排队等着,我把这几个弟兄的家书念完再说。” 进宝心里有些不高兴,虽说先来后到,但顾小满跟他们是同乡,一起从老家到定州来当兵的情谊,哪有不紧着小满的家书先念的道理? 顾小满见进宝撅起了嘴,便打着圆场说道:“进宝,没啥,我先等着。” 进宝这才没说啥,他拉着顾小满坐在炕上,两人小声说起话来,谁知这头张示还没念完两个人,营房外头传来一道声音;“小满,你在里头不?” 顾小满听出这声音是他们伙房里的老李头的,于是跑了出去,说道:“李大叔,我在哩。” 出来时,顾小满见老李头肩上挑着水桶,开口说道:“李大叔,咋是你在挑水呀,等我回来挑呗。” 老李头放下水桶,他瞪了顾小满一眼,对他说道:“等着你来挑?那咱们整个营房都不用吃夜饭了。” 说完,老李头又说;“回了军营咋还不往伙房去,老占头以为你没回营,都问了你好几遭呢。” 顾小满挠了挠头,他对老李头说道:“我爹娘寄家书来了,我等着张示大哥给我念呢。” “念完早些回来,伙房里还有活计没干完呐!”老李头看了他一眼,挑着水桶往伙房去了。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还有几个将士的家书等着排队念,有的人一遍听不明白,还央求着张示多念了两遍,顾小满眼见天色不早,伙房里该放夜饭了,每回放饭时都是伙房里最忙的时候,他怕伙房里人手不够,想了一下,对进宝说道:“进宝,我先回伙房去了,等张示大哥玩完了我再过来。” “哎,这就走了?你等把家书念完了再回去嘛。”张进宝对他说道。 顾小满答道:“不了,我得回去干活。” 进宝在屋里就已听到老李头的话,他愤愤的说道:“这老王八净会欺负你,今日本来临着你休假,巴巴的还把你叫回去干活。” 顾小满笑了两声,他对进宝说道:“你又不知道咱们伙房,本来就缺人手,估计是忙不过来,这才叫我回去呢。” 进宝说;“那等叫了夜饭你过来,叫示哥给你念家书,知道不?” 顾小满说:“嗯,我知道呢。” 说完,他朝着进宝挥了挥手,便一路小跑回伙房里去了,等他到了伙房,果然伙房里已忙得团团转,再过一会儿就是放饭的时候,伙房里没一个人是闲着的,老占见他回来了,说道:“回来了?” “嗯。”顾小满点头应了一声,他二话不说,先帮着伙房里的人把各个卫里的饭菜都抬到外面,又仔细清点了一遍,不一时,外头号声响起来,不到片刻功夫,各个卫里来领饭的兵丁们到了伙房,顾小满帮着放饭,一直忙了大半晌,大营里的饭菜总算都放完了,伙房里的大伙也能歇口气了。 营里的夜饭都抬走了,该轮着伙房他们自己吃夜饭了,老占头刚将他们的夜饭端上桌,林大宝进来了,他是来领寇镇的饭夜来的。 前段日子林大宝跟着寇镇一道往定州府去了,他很有些日子没来伙房了,进了里头后,林大宝还多看了顾小满两眼,顾小满目不斜视的,只管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那林大宝撇了一下嘴,从鼻子里里哼了两句,也不再看顾小满,拿了寇镇的饭菜就出了门。 林大宝走后,老占头招呼顾小满吃饭菜,“小满,过来吃饭了。” “哎!”顾小满答应了一声,从灶台上下来坐到桌子旁。 老占咬了一口窝头,看着顾小满说道:“小满,家里寄家书来了吧?” “嗯,寄了!”说着时,顾小满还摸了口袋一下,只是找了半晌也没摸出自己的家书,顾小满‘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解开衣扣,在全身上下到处翻找起来。 老占放下碗筷,问道:“小满,咋了?” 顾小满呆住了,他说道:“我的家书不见了!”   ☆、第19章 听到顾小满说家书不见了,老占也吃了一惊,他说道:“家书咋会不见了,再仔细找找,是不是放到哪儿去了!” 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他脱下身上穿的棉袄,甚至连鞋子都脱了,又里外仔细的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有看到他的家书,老李头见此,便说道:“小满,你回想一下是不是掉哪儿了?” 顾小满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他说道:“我从进宝那儿直接回的伙房,也没再往哪儿去呀。” “别急,是不是放回屋里去了。”伙房里的人帮着顾小满一起回道,都是在边关当兵,家书就是他们最大的慰藉,能收到一封家书简直比吃肉还高兴,这会儿大家伙听说小满的家书丢了,就跟自家的家书丢了一样似的。 “我回来后就直接往灶上来帮忙了,连屋都没进去过。”顾小满着急的直跺脚,不过听了他们这话,还是往营房里去了一趟,只是他把自己的铺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自己的家书。 老占见他哭丧着脸回来,就知道这是一定没有找到家书,他说道:“大家伙快帮着到处找找。” 老占说了一声后,伙房里的人全放碗筷,点着油灯在伙房里四处找了一遍,只是大家翻了一个几遍,仍旧没有找到顾小满的家书。 有人问他;“你不是找张进宝去了吗?是不是掉他哪儿了?” “对对对,赶紧往他那儿去找找!” “我这就去。”顾小满忍着泪,连饭晚也不吃了,赶紧出了伙房。 往进宝营房去的路上,顾小满在路上又找一遍,四处没看到他的书信,等到了进宝的营房里,进宝正蹲在门口吃饭,他看到顾小满来了,又见顾小满眼眶鼻子都是红红的,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惊讶的问道:“小满,这还没开始念家书呢,你咋就哭了?” 听到进宝提家书,顾小满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他说道:“我的家书不见了,我过来看看是不是掉你这儿了。” “啥,家书不见了?” 陈小林也端着饭碗凑了过来,问道:“小满兄弟,你家书丢了,丢哪儿去了?” 进宝朝着他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你别净说废话了,一边待着去。” “我这不是关心小满兄弟么!”陈小林认识的人多,跟谁都转得开,他转头望着顾小满,问道:“小满兄弟,你的家书几时掉了,告诉我,我帮你去问问有没有人捡到。” “多谢你,小林大哥。” 一旁的进宝见陈小林这么关心自己最好的兄弟,再看看他示哥呢,看到小满进来,听说小满的家书丢了,半句安慰的话都没说,仍旧安安稳稳的跟卫里几个将士们坐着吃夜饭,甚至连看这边都不曾看一眼,进宝心里失望至极,他怎么觉得他的示哥变得他越来越不认识了。 “进宝,你说对不对?”陈小林凑过来讨好的问道。 进宝回过神来,他迷茫的问道:“啥对不对的?” 顾小满望着进宝,一脸期盼的说道:“小林大哥说,家书不比银钱,要是有人捡到了,一定会还给我的。” 张进宝抬起眼皮看了陈小林一眼,他说道:“总算这句话还有几分道理。” 陈小林叉着腰哈哈笑了两声,进宝心里正不自在呢,他拍了拍顾小满的手臂,说道:“走,我先陪你一起去找找。” “哎,进宝,小满兄弟,我陪你们一起去找。”陈小林追在后头喊道。 进宝回头,正准备打发陈小林回去,结果眼见着张示正往他们这头张望,于是心里赌气,说道:“行啊,那你跟上呗!” 陈小林憨笑了两声,拿了两个杂面馒头便跟着他俩。 张进宝拉着进宝进了营房,他先把自己的床铺翻开,床铺下头放的是他家寄的两封家书,进宝怕搞混了,特意打开看了一下,确实没有看到顾小满的家书,另一头的顾小满和陈小林两人又把营房里所有的床铺上找了一遍,仍旧是啥也没看到。 陈小林说道:“屋里没看到,只怕这家书掉到外头去了。” 顾小满脸上憋得通红,他用力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气恼的说道:“我咋就这么笨呢,连封家书也守不住。” 进宝也后悔,要是当时他硬留下顾小满,让他把家书听张示念完了该多好。进宝说道:“小满,你别再生自己的气了,兴许是掉到外面去了,我再陪你出去找找。” 顾小满含着泪点点头,他和进宝还有陈小林三个人沿着营房到伙房的路上又来回找了两遍,却连半个纸片都没看到,顾小满不死心,他们几人又找到校场去了,眼看着天色已暗,号声响起来了,张进宝和陈小林必须得回营房去,要不然点名不在场,他们得挨板子了。 陈小林看着远处,他说道:“进宝,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回营房去。” 进宝看着他说道:“你先回去,我陪着小满再找找。” 陈小林没吭声,进宝不回去,他也不会回去的,但顾小满却不愿意连累他们,他看着他俩说道:“进宝,小林大哥,你们两个都回去吧,我自己再找找。” 进宝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他又说道:“小满,你也早些回去吧,明白咱们接着找。” 虽说伙房里管得稍微松一些,但要是遇到巡营的将士,也得被盘查好半晌,是以进宝也催着顾小满回去。 “我知道了,你们赶紧回去吧。”顾小满对进宝说道。 进宝轻轻舒了一口气,便和陈小林两人一路小路往营房赶去。 张进宝和陈小林走后,就剩下顾小满一个人坐在寒风里,头顶的月亮明晃晃的照在地上,小满已经找了几个来回了,他越想越难过,好不容易盼着爹娘寄一封家书,还没摸热呢,就被他给弄丢了,想到这里,顾小满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开始抹起泪来了。 哭了半晌,顾小满不知怎么的被勾起乡愁,他想他爹娘,想他哥哥弟弟,想他家那三间破矮的老土屋,不知不觉,顾小满越嚎越大声,突然,从顾小满背后传来一道声音;“顾小满,你怎么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小满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转过身来,看到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寇镇,顾小满呆住了,他本来想忍住哭的,只是看了这人,眼泪反倒越流越急,寇镇走近,他望着顾小满前面,问道:“你哭什么?我在我营房里都听到了。” 顾小满闹了个大红脸,寇镇望着他没说话,吃了夜饭,他出来散步,还没走几步,便看到顾小满坐在校场上哭。 “我……我想我爹娘。”顾小满结结巴巴的说道。 寇镇以为他是看了家书想爹娘,便说道:“所以跑到这儿哭了?” 顾小满眼泪汪汪的望着寇镇,说道:“不是,还有一个,是因为我……我家书丢了。” 寇镇微微有些惊讶,顾小满向来是个稳妥的人,竟然还把自己的家书给弄丢了,他望着顾小满,说道:“丢到哪儿去了,有没有去找过?” 顾小满擦了一把眼哭,他说;“我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爹娘给我寄的家书我还没看过呢。” “行了,不准哭!”寇镇眉头一皱,他是最见不得有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的,他望着顾小满,说道:;“东西不见了就去找,哭是哭不回来的。” 顾小满忍住泪,他对寇镇说道:“我跟进宝两人都来回找了好几遭。” 寇镇见他可怜巴巴的,心中竟然添了几分不忍,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对顾小满说道:“家书即便是别人拿了也没用,明日我打发人去问问,看看营里是否有人捡到你的家书。” “真的?”顾小满怔怀的望着寇镇。 寇镇看着他傻呆呆的样子,半晌后,他说道:“你的家书一定能找到的!” “谢谢你,大人!”顾小满冲着寇镇笑了一下,仿佛有了寇镇这句话,他的家书真的便能找到。 寇镇微微颔首,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边,说道:“天色已不早,我送你回伙房去。” 顾小满赶紧摆着手,刚才在千总大人前面哭鼻子了,他可不敢再要他送他回去了。 “走吧!”寇镇瞥了顾小满一眼,背着手率先走在前面。 被寇千总看上两眼,顾小满摸了摸鼻子,便跟在寇镇的身后。 校场离营房不远,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人便看到远处那道亮光,寇镇停了下来,他对顾小满说道:“进去吧。” 顾小满望了寇镇一眼,便朝着伙房走去,走了十几步,顾小满回头,他看到寇镇还立在远处,于是挥了挥手,转离进去了。   ☆、第20章 顾小满因为丢了家书,这一整晚他都没有睡着,到了第二日,天色还未亮,顾小满便起了床,他先将伙房里的水缸添满水,又把灶上拾掇一遍,等零零碎碎的事情忙得差不多,天边已微微亮起了一丝白线,老占他们此时也都起了,老占见顾小满一大早就忙了一身汗水,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憨孩子,一准儿是心里不自在,又起来找事干呢。 伙房里别的人呢,也都知道顾小满丢了家书,正难过着呢,故此洗漱之后,都默默的各做各的事。 顾小满已经捏了半盆子的窝头了,他见老占进来了,便眼巴巴的看着他,问道:“占大叔,我能再出去找找么。” 老占说;“去吧,反正这伙房里该干的活计也被你干得差不多了。”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解下腰上的围裙,嘴里说道:“昨日夜色晚了,大概是我没看清,这会儿天亮了,兴许就找到了呢。” 老占摇了摇头,昨晚来回寻摸了几遍都没看到,今日八成又是找不到的,不过顾小满不死心,就让他再去找找,横竖他又没耽误干活。 “占大叔,那我就去了。” “别误了吃早饭,昨晚上就没吃呢。”老占隔窗对着他喊了一声。 “哎,知道了。”顾小满应了一声。 出了伙房后,顾小满又顺着昨日的路找了一遍,这一趟他找得格外仔细,有路过的将士看到他,还问他是不是在找家书,经过昨日一夜,已有不少人知道他家书丢了。 找到进宝的营房前,进宝正在打绑腿,他看到顾小满的身影,三五下系好了绑腿,朝着顾小满跑过来,问道:“小满,还没找到家书是不?” 顾小满苦着脸摇头。 张进宝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小满,你别担心,陈小林认识得人多,他跟许多人都打了招呼,有捡到家书的,让人给你送到伙房去。” “进宝,你替我谢谢小林大哥。”顾小满对进宝衷心说道,这回他大意把家书弄丢了,能得这么多人帮忙,他心里也是十分感激大家的。 进宝眼角瞥了他一下,说道;“凭啥我替你去谢他呀,要谢你自己去。” “你这不是隔得近么。”顾小满轻声说了一句,接着又对进宝说道:“昨日我遇到千总大人了,他也说会打发人替我问问。” “那赶情好,有寇千总一句话,可比陈小林顶用多了。” “就算这样,也得谢谢人家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恰巧这时陈小林出来,走出营房的陈小林也看到顾小满,他几步跨过来,问道:“小满兄弟,你又出来找啦?放心吧,我已经找人问了,有消息了就会知会你的。” “谢谢你,小林大哥。”顾小满说道。 陈小林的蒲扇一般的大手掌用力拍了顾小满几下,哈哈笑道:“谢啥呀,你是进宝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兄弟之间帮这点小忙还有啥好说的。” “陈小林,你帮小满就帮小满,干啥把我拿出来说道。”张进宝朝着他瞪了一眼。 陈小林憨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不知几时,张示也出来了,他望了顾小满一眼,问道:“小满,我听说你的家书丢了。”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闷声回道:“是啊,都怪我自己不当心。” “实在找不到也没办法,你要想给你爹娘写家书就找我。”张示对顾小满说了一句后,又望着进宝,他说道:“进宝,时辰到了,再不去校场,该赶不上操练点名了。” 张进宝身子顿了一正点,便点了点头,他朝着顾小满说;“小满,我走了。” 说完之后,进宝又看了一眼陈小林,嘴里说道:“你也快点,别误了点名。” “知道啦!”陈小林朝着进宝的背影回了一句,先进屋洗漱去了。 没找到家书,顾小满自然只能又是失望而归,眼看着时候已经不早了,顾小满只得带着失落,回到伙房先干活去了。 老占见顾小满失魂落魄的回来了,说道:“小满,才刚我遇到五卫里的卫长,他说一早就接到百总的话,问卫里的将士有没有捡到你的家书,你别担心了,要是有捡到你的家书,一准儿会还给你的。” “哎,占大叔,我知道了。” 早上伙房里正忙着呢,老占跟顾小满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往灶上去了,顾小满也跟着老占一起打下手。 又说这头,寇镇吃完早饭便往校场去了,他刚下了校场,底下几个百总过来了,寇镇背着手望着底下正在操练的将士,不日就到年节,越是这个时候,整个大营的巡查就越要谨慎,虽说现如今已不打仗了,多仔细一些总是没有坏事的,自进入腊月后,三羊镇大营每日出去巡查的人数增加了两个卫里,每隔几日,寇镇还会跟着将士们一起出营去巡查。 看到底下的将士操练有序,寇镇点了两下头,他在底下转了几圈后,想起顾小满家书的事情,于是问手下几个百总:“今早着人打听营里有没有将士捡到家书,可有消息?” 杨百总摇头说道:“不曾有人捡到呢,说来也怪,若是掉到咱们大营里,这捡到的必然是要交上来的。” 又有一个百总插话;“是呢,去年我们卫里就有一个将士丢了家书,隔日就被人送来了。” 寇镇听到百总说没有捡到顾小满的家书,便不再提起这话。 至用完中饭,另外几个百总来回话,都说未捡到顾小满的家书,寇镇知晓之后,沉默了片刻,拿起笔写了大半日,便停下笔来,朝着外头喊道:“大宝。” 寇镇一连喊了两声,都不见林大宝进来,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今日整个上午都不见大宝的身影,也不知他做什么去了。 “大宝!”寇镇又喊了一声,从外头进来一个亲兵,问道:“二爷,啥事呀?” “大宝呢?”寇镇喊道。 “在屋里呢,二爷,你要有啥事,吩咐我去办呗。” 寇镇说道:“去把大宝喊来。” “是!” 不到片刻,林大宝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二爷,我来了。” 在寇镇前面站定后,林大宝悄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们二爷脸色发黑,林大宝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当差的时候却跑出去躲懒,这些都最犯他们二爷的忌讳了。 寇镇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干什么去了?” 林大宝脸色微白,他双手垂在身侧对寇镇回话:“二爷,我吃坏了肚子,所以在屋里歇了一会儿呢。” 寇镇便不再追问,等过完年之后,他就打发大宝回京,这里不需他伺候,没得还白费他大营的米粮。 “去把顾小满叫来,就说他的家书找到了。”寇镇说道。 “啥,二爷说顾小满的家书找到了?”林大宝看着寇镇的眼睛都直了,他脸上有青一阵红一阵,站在原地望着寇镇大半晌都没有动弹。 寇镇撩起眼皮看了林大宝一眼,沉声问道:“顾小满的家书找到了你很意外?” “不是,二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大宝慌忙摆着手,他说道:“我只是听咱们大营的几个百总说都不曾捡到顾小满的家书,所以才刚听爷说又找到他的家书,这才有些吃惊。” “你听哪个百总说的?” 寇镇看着林大宝,他手下有两个百总出外巡查,没捡到家书的话还是底下的卫长带回来的,大宝整个上午待在屋里歇着,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二爷,我去叫顾小满。”说着,林大宝就往后退,寇镇手往案桌上一拍,低声喝道:“站住。” 林大宝一惊,呆在原地,寇镇冷冷看着林大宝;“谁教的规矩,爷问话也敢不答。” 林大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趴在地上唬的瑟瑟发抖:“是小的没规矩。” 寇镇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的望了林大宝半晌,林大宝被他看的屏气凝神,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片刻,寇镇问道:“你是不是捡了顾小满的家书?” 林大宝趴在地上不敢吭声,寇镇一双利眼望着他,冷声说道:“家书在哪里?” 被寇镇这么直视,林大宝唬得直哆嗦,他不敢再瞒,结结巴巴的回道:“烧了!” “啪!” 寇镇抓起案上的马鞭,用力打在林大宝身上,林大宝被一鞭掀翻在地,脸上立时现出一条鲜红的血痕,他摸着被打的地方,干嚎着说道:“二爷,我昨日捡到他的家书,原本是要还给他的,但他看我不顺眼,我气不过,回来一时糊涂,就给烧了。” 寇镇脸上变得黑沉,他指着外头,喊道:“出去!” 林大宝唬得连滚连爬出了寇镇的屋子,寇镇脸上黑得像锅底似的,他在屋里来回走了三圈,最后一把抓起桌上写好的书信,出了大门。   ☆、第21章 寇镇沉着脸出了营房,林大宝跪在阶前,他看到寇镇出来了,抹着眼泪说道:“二爷,我知道错了,是我糊涂了,我真不是存心的,你别赶我回京去。” 寇镇手下几个亲兵站在不远处,大家伙儿都不明就里的望着寇镇,他们千总大人治下严谨,轻易不发脾气,但一旦发起脾气来,任是谁也劝不住,再说这林大宝,平日机灵鬼怪的,办差也还算仔细,不知怎的就惹怒了千总大人了,刚才他们问了半天,林大宝死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道要被二爷赶回去了。 有个亲兵细想了片刻,他们刚从定州府回来,这几日营里似乎也没发生啥大事,于是大着胆子给林大宝求情;“二爷,大宝跟了你一场,他犯了啥错,抽他几鞭子骂他几句就完了,可不能赶他回京啊,你身边少不得人伺候呢。” 寇镇利眼一扫,那亲兵的话顿时哽在喉间,他摸了一下鼻子望着寇镇,不敢再劝。 寇镇扫了林大宝一眼,说道:“我这里不需你伺候,你收拾东西明日就回京。” 这话一出,林大宝便知道他们二爷是铁了心,于是干嚎起来,嘴里还说道:“二爷,我伺候了你一场,不说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因为一个顾小满就要赶我回去,我不服!” 寇镇冷冷看着林大宝,林大宝到底对他们二爷存着敬畏之心,嚎了两声后就停了下来,只敢时不时的抽搐两声。 寇镇看着林大宝说道;“你来军营头一日爷就说了,将士为重你为轻,是谁给你的胆子做下这无礼无法的事情?今日你与顾小满不和就敢烧他的家书,明日你再与别的将士生了嫌隙,是不是敢仗着爷的声名喊打喊杀。” 一旁围观的亲兵们面面相觑,一大早他们就听说伙房里顾小满的家书不见了,原来竟是被林大宝给烧了?若是真的,那这事就确实是林大宝做得不地道了。 林大宝哑口无言的望着寇镇,寇镇看了他一眼,越过林大宝出了营房, 寇镇一路到了伙房,在门口,出来倒泔水的老占看到他,他放下桶,几步走到寇镇前面,先行了一礼,满脸堆笑的说道:“大人,您过来了?” 老占悄悄看了寇镇一眼,他见寇千总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心里有些疑惑,脸上便越发的恭敬,并说道:“大人有啥事只管打发人吩咐一声就是了,怎的亲自跑过来一趟。” 寇镇看着老占,他问道:“顾小满呢?” 老占答道:“回大人的话,在里头干活呢。” 寇镇沉吟半晌,他开口对老占说道:“叫他出来,就说他的家书已经找到了。” “哎哟,真的呀。”老占听说找到家书了,脸上顿时满是惊喜,家书掉了一天都不见有人送过来,他只当是找不回来呢,没想到还真让寇千总给找回来了,老占擦了擦手,躬着身子对寇镇说道:“大人,我这就喊小满去。” 说完,他转身朝着屋里跑去,嘴里还喊道:“小满,小满,快出来,你的家书找到了……” 不大一时,顾小满旋风似的从伙房里面跑了出来,他冲到了寇镇前面,激动的说道:“大人,占大叔说我的家书找到了,是真的不?” 寇镇看到他满脸的喜意,微微颔首,顾小满的家书被他的小厮烧掉,虽说不是他指使,到底是他管教无方,做了坏事还来哄骗顾小满,这固然是他的不对,但看到他期盼的神情时,寇镇却无法对顾小满说他的家书已经被林大宝烧掉了。 “在哪里,快拿出来给我看看!”顾小满迫不及待的问着。 寇镇从怀内拿出一个纸封,他说道:“营内有个将士捡到你的书信后就送到我那里去了。” 顾小满翻来覆去的摸着寇镇递给他的家书,他拿开一看,纸上写得满满的都是字,虽然一个字也不认识,但是光看着就叫人心头高兴,他看了几遍后,又高兴的看着寇镇问道:“大人,是谁捡到我的家书了?” 寇镇微怔,他背着双手望着远处默默不语。 “大人?”顾小满不解的看着他,又追问道:“是哪位兄弟捡到我的家书,我得去跟人家道一声谢。” 寇镇望着顾小满的脸,他的眼神里带着喜悦,丝毫没有感觉自己手中拿的家书有什么不一样,寇镇想了一下,说道:“那将士已被我打发往定州府去了,不到明年正月十五是回不来的。” “啊,竟然这般巧合。”听说没法跟捡到他家书的人当面道一声谢,顾小满还有些遗憾,他看着寇镇,又咧嘴笑着说道:“不过我头一个要谢的是大人,如果不是你帮忙,我这家书还不知啥时候才能找回来呢。” 看着天真的顾小满,寇镇继续沉默。 “大人,你能帮我念念家书么?”顾小满小心翼翼的望着寇镇问道,他现在是怕了,生怕还不等他找张示帮他念完家书,家书又被他自己给弄丢了。 寇镇颔首,他打开家书,开始给顾小满念道;“小满我儿,我和你娘已接到你寄来的家书,得知你在军营过得尚好,阖家都很安慰。” “家里今年收成尚好,全家总算能过一个安稳年,只是如今你不在身边,全家人都十分惦记你。” “这封家书寄到军营时,只怕已将近年关,听儿说北地苦寒,切记要注意身体,所得军饷不许胡乱花费,然则该用之处也不可俭省,如天寒下雪,需及时加衣,与大营内同事相处,要谦和礼让……” 一封两页的家书不到片刻就被寇镇念完,顾小满侧耳听了半晌,家书上说的他倒是都能听懂,只是可惜他爹娘多数都是问他在营内的生活,也不曾多说说家里的事情让他知道。 “大人,你能再念一遍么?”顾小满恳求道。 寇镇点头答应,接着便将家书又念了一遍,等念完之后,寇镇却看到顾小满正在抹眼泪,寇镇略微顿了一下,问道:“你在想你爹娘?” 顾小满点头,他将眼泪擦干净后,不好意思的看了寇千总一眼,他几次三番的在千总大人前面流眼泪,千总大人又该不喜了。 顾小满擦了一把眼泪后,红着眼眶对寇镇说道:“我要好好攒钱,等我攒够一头买牛的钱,我就寄回家给我爹娘,家里添一头牛,爹日后能省好多力气了。” 提起远方的爹娘,顾小满又想哭了,他把寇镇当成了张进宝,嘴里嘀咕着又说道:“我要攒钱给家里盖房子买水田,还要给弟弟娶媳妇。” 寇镇看到顾小满哭哭啼啼的,这次倒是没有心生烦闷,他问道:“你把你爹娘的活儿都做完了,那你爹娘干什么去?” 顾小满楞了一下,想了一会儿,他说道:“不干啥,他们只管待在家里吃肉喝酒就成。” 寇镇笑了,他将家书折好递还给顾小满,边走边对他说道:“当兵的穷,当靠你一个人攒钱,可不够给家里又盖房子又添牲口的。” 顾小满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从进了这大营后,除了想爹娘,他是没有一处不满意的,营里管吃喝,还给发军饷,等他攒够了钱,家里这些东西可不都有了么! 寇镇看到他呆呆傻傻的,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又说道:“认真说起来,你爹娘能收到你寄来的银钱,总比收到营里寄去的抚恤金强。” 走了几步后,寇镇又说;“我十三岁来定州当兵,因是私自离家,父亲震怒,下令阖府不许与我通信,我生性倔强,也便与家人断了联系。” 这还是顾小满头一次听寇千总听他提起自己的事情,心内不免十分惊讶,十三岁的半大小子,比他现在还小三四岁了,要是跟家人不通音信,又没个念想,在外可怎么独自过活?想到这里,顾小满突然有几分心疼,他望着寇镇,说道:“大人肯定是很惦记爹娘的吧。” 想起往事,寇镇嘴角轻轻翘起,他说:“那时年轻,总想着干一番事业回去让人刮目相看,无数次的打鬼门关过,有一回跟鞑靼人交战,我胸前中了一箭,正在命悬一线之时,府中知晓我病重,快马加鞭送了一丸保命丹,这才保住性命,等醒来之后,我不知怎的幡然悔悟,与家人写了一封书信,向他们磕头请罪,那时我都已经十八岁了。” 顾小满微微有些发怔,他想象不出寇千总请罪的模样,但少小离家来到边关,身边又无亲人慰藉,那些年,千总大人竟是如何过过来的? 寇镇看着远处的群山,他对顾小满说道:“来军营前,我一心想的是建功立业,到了这里后,看多了生灵涂炭,再多的心高气傲也被磨得消失殆尽,现如今边关无战事,百姓无须担忧朝不保夕,将士们寄封家书也不必万般艰难,前程反倒不甚重要了。” 顾小满静静的望着寇镇,他们寇千总说的话,有些他能听懂,有些他不能听懂,但他却知道,眼看的千总大人内心装满了一个天下,是他此生第一敬佩之人。   ☆、第22章 没过两日,林大宝便离开三羊镇大营回了京,到底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龄,虽说这回是犯了过错被打发回去的,再加上没过几日就是过年,寇镇怕他路上一个人走不稳妥,便托了驿站的人跟林大宝一起走。 这日,伙房里放完早饭,顾小满正将饭菜端上桌,老占对顾小满说道:“小满,去给千总大人送饭。” 顾小满听了老占这话,心内不免有些诧异,这两日他都没看到林大宝过来给千总大人领饭,于是问道:“林大宝呢?” 老李头说道:“你还不知道啊,林大宝已经回京去了?” 顾小满楞了一下,这几日他没怎么出伙房,还不知道林大宝走了呢,他问老李头:“这林大宝竟然走了?那谁来伺候千总大人的日常起居?” “这还用你操心?千总大人能少得了伺候的人啊!” 老占笑着摇了摇头,他对伙房里的大家说:“要我说咱们千总大人也就是面相重了些罢,咱们伙房里十几个人,除了小满,都怕在千总大人前面当差,一个个都是怂货。” 有人说道:“老占头,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怕你咋不去送?” 老占瞪了他一眼,他倒是不怕千总大人,他去跑腿了,伙房里一大摊子事谁来料理?又有人说道:“这千总大人岂止是面相重?他稍微呼吸粗一些,就唬得我浑身哆嗦。” 听了这话,老占朝着他们翻了一个白眼,又问顾小满;“小满,你说,你咋就不怕千总大人?” 被点到名的顾小满想了一下,说道:“千总大人跟咱们一样,没啥可怕的。” 他以前也怕寇千总,感觉只要被他看上一眼,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后来慢慢相处久了,就知道千总大人其实是顶好的一个人。 “傻话,千总大人能跟咱们一样嘛?”老占瞪了顾小满一眼,又把碗筷递给他,说道:“行啦,再不送去,饭菜该冷了。”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抱起碗筷,出了伙房。到了千总大人的营房,门口站岗的将士没有拦他,顾小满上了台阶,先敲了几下门,等里面传来回应声,这才推门进去,正坐在案桌前的寇镇抬头看了顾小满一眼,嘴里随意的说了一句;“来了。” “哎。”顾小满点头,他转头看了一眼,看到寇千总的炕头上又堆了不少换下的脏衣服。 顾小满对这屋里也算熟悉了,他熟门熟路的把碗筷摆好,又说道:“大人,该吃饭了。” “知道了。”寇镇微微颔首,手上的笔却未停下,一直过了小片刻,他才放下笔,先起身洗了手,接坐下来开始准备用饭,顾小满把筷子递给他,先悄悄看了他一眼,又问道:“大人,林兄弟回京啦?” “嗯,回了。”寇镇回道。 顾小满又问:“那他啥时候回来?” 寇镇抬头看着顾小满,说道:“他不回来了。” 顾小满楞了一下,然后呆呆的望着他,他心想,林大宝以后都不来了,那谁来照料千总大人? 相对于发呆的顾小满,寇镇却满脸自若,他拿起碗筷后,便不再看顾小满,低头专心吃饭,眼看着寇镇快要吃完,顾小满把炕头上的脏衣裳收拾之后,转头望着寇镇,说道:“大人的衣裳我带回去清洗了。” “劳烦你了。寇镇说道。 顾小满憨笑两声,没有说话,他安静的等在一旁,寇镇吃完后,拿起衣裳和碗筷出了营房。 自此,似乎是形成默契,每日由顾小满来给寇镇送饭,顺道再把寇镇的脏衣裳带回去清洗,寇镇也习惯了顾小满在他这屋子里出出进进,他这人好静,顾小满又向来是个话少的,差事也当得仔细,是以寇镇对现如今的情形十分满意。 没过几日,便到了腊月二十七,依着常例,除夕这日大营里照常是要吃一顿肉的,二十七号是三羊城镇最后一个集,吃完早饭,老占领着顾小满往镇上去找刘屠夫。 因是年下最后一个集市,集市到处都是人,老占和顾小满还有差事在身,他们没顾上逛集市,直接就往刘屠夫家去了,每年腊月必定是屠夫们的忙月,往常二十七八后,屠夫也该歇下了,但自打三羊镇建起大营后,三羊镇的刘屠夫家就得整整忙到年根底下,他的手艺是家传,自打他爹那一代就专管着三羊镇大营的将士吃肉,这大营一年吃四回肉,端午,中秋,再加上冬至跟过年,虽说次数不比镇上那些地主富户人家,但架不住人多,因此刘屠夫家一年大头的买卖倒是在这三羊镇大营上。 老占和顾小满刚进了一个青砖院子里,门上挂上的帘子就被打起来,从里头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汉了,顾小满认得他,这人就是刘屠夫,上回就是他带着伙计往大营里送肉去。 “哎呀,占师傅,您来啦。”刘屠夫几步走下台阶,笑着对老占说道;“我就估摸着今日你该过来了。” 老占看着刘屠夫,说道:“猪都定好了么?” 刘屠夫笑了几声,他说道:“我老刘家给大营办了这么多年的事,还能有差错么。” 老占其实也就是问问,刘屠夫他爹他都认识,早些年边关打仗,人都没几个,更不谈杀猪吃肉,但大营里四节吃肉的传统不变,有时遇到打胜仗了还会加餐,刘老爹靠着给大营送猪肉,盖了房子娶了媳妇,现如今手艺传到他儿子身上,老占也便接着跟他儿子打交道。 “我信得过你,你记得今日就得把猪杀了,收拾得干干净净送到咱大营里去,可千万不能迟了。” “哎,我都知道了。”早一个月前刘屠夫就已把猪定好了,只等着老占来支使一声,他家的伙计们就能开始杀猪了。 这趟过来,老占还带了猪肉钱过来,他从破布包里拿出两张银票递给刘屠夫,说道:“早些送过去。” 刘屠夫看都没看,就直接将银票塞进怀里,打了多少年的交道,别的啥话也不用多说,等明日送肉过去,刘屠夫还得给伙房里的人准备一份年礼,礼物不贵重,都是些点心干果一类的东西,这一整年又多亏了伙房里照顾他家的买卖,送年礼也是打他爹那时就留下的规矩。 老占跟刘屠夫打了一声招呼,就带着顾小满往外走,老占扭头看到他脸上笑眯眯的,便问道:“又能吃肉了,高兴啦?” “嗯,高兴!”顾小满用力的点了两下头。 老占笑着说道:“还有别的好菜呢。” 能吃肉就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还能加菜,顾小满好奇的问道:“还有啥菜?” “跟着我一起去就知道了。”老占带着顾小满出了刘屠夫家,不大一时,他俩到了一家后院,刚刚走进去,里头热气腾腾的雾气扑面而来,顾小满闻到一股豆香味,从灶房里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她看到老占后,往后退了一步,先对他行了一个妇人礼,说道:“占军爷来了。” “薛大娘,咱们大营先前定的豆腐都已做好了吗?”老占说道。 这姓薛的妇人笑着说道:“您放心,早就做好了。” 往年她家豆腐坊做到二十四日就歇了,不想腊月二十日,这三羊城镇伙房的伙房长就来跟她定豆腐,不提是不是长久的生意,单说整个大营这么多的将士,她也舍不得少赚这宗银子,是以豆腐坊就一直做到今日。 顾小满随着老占进了豆腐坊里间,只见一板板豆腐搁在架子上,足足有十几个架子,那些白嫩嫩的豆腐还冒着热气,吃了一整冬的萝卜和土豆,现在闻着豆腐的香味,顾小满就忍不住直咽口水,那薛大娘见他跟她自家孙子差不多大,掰了一小块豆腐递给他,笑着说道:“你尝尝我家豆腐做得好不好吃?” 老占也说:“尝尝吧,我也是听人说薛大娘家的豆腐做得好,这才到她家来定的。” 顾小满不好意思的接了过来,温热的豆腐送进嘴里,咬一口紧实绵密,就算不加油盐,滋味也好得很,他看着薛大娘,说道:“大娘,你家的豆腐真香!” 薛大娘喜笑颜开的说道:“那是,我从我婆婆手上接下来的手艺,又是用得家里上百年的老井水,做出来的豆腐能不香么!” 说完,薛大娘又笑眯眯对老占说道;“占军爷,托您的福,临到年底下又赚了几个钱,来年可还得多照顾家里的生意啊。” 老占也笑着说;“这豆腐不比吃肉,肉菜是每年的定例,今年能多加一顿豆腐,多亏上面体恤咱们,再能不能加菜,也得看上面的意思咯。” 薛大娘笑了笑,没再说话,接着招呼自家儿子儿媳把豆腐往驴车上搬,准备送到军营去,老占瞧着豆腐坊把事情都办得稳稳妥妥的,心里十分满意,他把剩下的钱付给薛大娘,又打了一声招呼,便跟顾小满一起出去了。   ☆、第23章 大年三十这一日,三羊镇大营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刚过晌午,王书办在大营门口的两根木头柱上贴了一对红通通的对联,整个大营除值班和巡查的人,全体开始休息,营里还下了通知,从初一至初五这几日,军营每个卫里都会分批连放两日假,有亲友在附近乡屯里的,便可借此机会走亲访友,那离家远的不能去访友,也计划着结伴往县上去逛逛,虽说大年节的没啥好逛,但总比呆在军营里强。 至于伙房里的伙头兵们,大营旁的将士可以歇下了,他们的活计却比平日更重,年夜饭菜是老占几日前就已定下来的,共计三个菜,肉沫烧豆腐,大块的炖肉,猪骨炖萝卜,荤素搭配,这也算是一顿顶好的年菜了,将士们高兴,老占更高兴,这一整日他做起事来浑身是劲儿,只是到午后,老占笑不出来了,伙房里旁的人也笑不出来了,灶上做炖肉时,老占到外头提了一桶水,不想滑了一跤,手臂被摔肿,连锅铲都拿不动了,军医来看了,说幸亏骨头没摔断,只需贴了膏药,再养几天就能好。 刚送走军医,老占回来到伙房里后就开始唉声叹气的,他嘴里还念叨着;“人老了,腿脚不中用了,提桶水都能摔倒,这一来又得耽误不少事儿。” 这老占已经五十多岁,早几年还好,现如今年纪渐大,做事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伙房里旁的人跟他年纪一样都差不多,有人也跟着一起摇头;“就是说啊,也不知道还能干得了几年,不说这手脚,就是记性也坏得厉害,上回炒一锅菜,明明放了盐,转个脸就忘了,又往里面加盐,差点没把六卫里的将士们给咸死。” “这也是没法儿的事,我现在就盼着上头啥时候发发慈悲,能除了咱们的军籍,趁着还有几年活头,也能回家去享些清福了。” 老李头插话;“享啥清福啊,咱们这个年纪,不像三四十岁正值壮年,又不像六七十岁儿孙成群,只需坐吃等死便成,在营里待了大半辈子,啥也不会干,就是农活也做不利索,回去还能干些啥,还不如就在这军营里待一辈子算了。” 老李头是老家无人,他一辈子活在大营里,营里管吃喝,每月又有饷银,他只需养活自己一个人就是了,故此老李头是半点也没有离开军营的打算,旁的人呢,有跟他想的一样的,也有巴望着早日回家跟亲人团聚的,各自都是各自的想法,这却不必一一细提。 正在众人各自感叹之时,伙房里最年轻的顾小满,趁着他们讲话歇休的功夫,已经在灶上煮熟了一个鸡蛋,他拿到老占前面,咧嘴说道:“占大叔,用鸡蛋滚淤青的地方能好得快。” 老占见他拿了一个鸡蛋进来,心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说道:“小满,你哪儿来的鸡蛋?” 说着,他摸了摸腰间库房里的钥匙,这库房里拢共也就那两篮子鸡蛋,是大营里得了重伤重伤的将士才能加上一个,小满是怎么拿到鸡蛋的? 顾小满笑了笑,他说道:“你放心吧,这不是公中的,我自己掏钱找小林哥买的。” 老占用那完好的一只左手敲着顾小满的脑袋,嘴里骂道:“谁叫你浪费钱的,我这膀子养两天就好了,你白白掏这铜钱干啥,显得你钱多还是咋的?” 顾小满摸了一下被打的脑袋,在伙房里,老占一想很照顾他,因此顾小满看到他摔了那么重的一跤,看着就替他疼得慌,他听人说,用鸡蛋滚摔伤的地方能好的快,于是赶紧去找陈小林买了一个鸡蛋回来。 “你这不是摔伤我才买的么,再说了也不贵,只要五个铜钱,小林哥卖给别人都要十个铜板。” 老占又打了他一下,说道:“五个铜钱还不贵?外头的鸡蛋三个铜钱能买两个,你不是说要给你爹娘盖房子买牲口么,照你这样败钱,啥时候能攒够钱啊。” 老占也知道顾小满这是关心他,却他是还是止不住替小满心疼钱,又不是啥多重的伤,犯得着花五个铜钱去买一个鸡蛋回来? “行啦,小满这是为了谁?好心给你买了一个鸡蛋,反倒做出不对来啦!”老李头朝着老占翻了一个白眼,这老家伙,就是作的,有好事还唧唧歪歪的。 老占这才没有再说啥,只是嘴里不够又要哼唧几句,顾小满却笑着用滚烫的鸡蛋在老占淤青浮肿的伤处滚了一遍,又把鸡蛋塞到老占手上,说道:“等大叔把这鸡蛋吃了,这手臂上的伤就能好了。” “可不许再去买鸡蛋了!” 顾小满笑眯眯的说道:“那也得占大叔你下次不摔倒才行呢。” “得得得,你们都去忙吧,这么一大摊子事,还没做完呢。”歇了好一会儿,老占手伤不能做事,为免耽误夜饭,就把他们几个全赶去干活了。 眼见天色不早,大家伙赶紧散开,各自忙去了。 将士们的夜饭都做得差不多了,只是临到要烧千总和百总们的饭菜时,老占犯了难,炖肉和骨头汤都好说,提前已做好了,都是现成的,唯有肉沫烧豆腐,要放在往常就是他来掌勺了,现在他伤了,该谁来做? 老李头说道:“我都是做白案的,你可别找我。” 另外有个人对老占说;“老占头,要不你歇着,今日千总的饭菜就交给我吧。” 老占见到站到一旁的顾小满,他想了一下,说道:“小满,你来做吧。” “啥,我来做?”顾小满吃惊的反问了一句。 “对,你来做。”老占说道。 顾小满挠了一下头,他为难的对老占说道:“可是我以前没干过这个呀。” 自从顾小满到了厨房,干杂活打下手都是他来做,但真正让他上灶还不曾有过,因此顾小满突然听到老占点名要他做千总和百总们的饭菜,他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咋办。 “谁还没有头一次?日后这掌勺的活儿总是要学会的,再说还有我一旁指点着你呢,甭怕。”老占安慰了他几句。 顾小满还是有些畏首畏尾的,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可也不用非得今日啊,好好的一顿菜,要是烧坏了该咋办?” “别磨磨唧唧了,赶紧洗手准备做饭,省得误了大人们吃饭。”老占催着他说道。 被老占接连催了几声,顾小满就像是那被赶上架的鸭子,他洗了手,围上老占的围裙,便上了灶台。 因是头一句上灶烧菜,顾小满心中的紧张那是不必提了,灶下有人帮着烧火,眼见锅烧热了,顾小满下意识的就望着老占,眼巴巴的问道:“占大叔,现在该咋办?” “傻蛋,平日我是咋做的?当然是放油啊。”老占骂了一句。 “哦。”顾小满想起来了,每日他在旁边都是看着老占做菜的,现在紧张起来倒是犯了糊涂,第一步肯定是放油了,顾小满赶紧往锅里淋了一勺油,老占在后面跺了一下脚,又骂道:“你这败家子,放这么大一勺油,是嫌咱们伙房里的油多啦?” 顾小满被骂得晕头转向的,好在老占也知道他这人是越急越出错,骂了两句后,口气倒是缓和了两句,他又说;“现在打豆腐下锅。” 在老占的指挥下,顾小满总算平静了一些,做事也不那么手忙脚乱了,他拿起一块块豆腐,就着菜刀在手掌上划了几下,便可直接放入锅中,此时灶下的烧得是细火,顾小满打完豆腐,又撒了一把肉沫,再上佐料,待豆腐一面烙得微黄,就可翻面,眼看着要将豆腐煎好了,顾小满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转头望着老占,说道:“占大叔,你来放盐成不?” 他怕自己放盐没掌握好,临到最后毁了这一锅豆腐。 老占瞪了他一眼,说道:“自己放。” 顾小满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占,他见老占坚持要他自己放盐,只得小心斟酌着放里面放盐。 肉沫烧豆腐起锅,看这卖相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味道咋样,顾小满把筷子递给老占,说道:“占大叔,你尝尝咸淡?” 老占夹了一块豆腐吃下,顾小满满脸期望着的问道:“咋样,还行不?” “稍微有些咸。”老占评道。 听了老占这话,顾小满脸上顿时有些失望,看吧,他就知道自己一准做不好。 “没啥,头一回,很正常!“占大叔却觉得没啥,他第一回进伙房烧菜,一锅萝卜被他煮成了羹,将士们还不是照常吃下。 老占见顾小满还在皱眉,拍了他两下,又说道:“好了,赶紧收拾,等会儿给千总大人送饭。” “知道了。”顾小满答应一声,将寇千总和底下几个百总们的饭菜都一下装好,等把将士们的饭菜放完了,就该给寇千总送饭去了。   ☆、第24章 一年之中最后一日,营区里多了几分闲适,顾小满端着寇镇的饭菜一路小跑走在大营内,不知不觉,从远处的乡屯里传来放鞭炮的声音,顾小满的脚步情不自禁的停了下来,今日是过年,也不知他爹娘如何了,要是赶上今年收成好,他爹肯定会买上红红的一挂鞭炮,吃年夜饭前,会挂在他家院门口那颗桃树上点燃,待放完鞭炮后,若运气好,他弟弟能捡一兜还没炸完的鞭炮,半个正月里,会跟着村子里的小男娃们一起逗鸡弄狗的。 想起远方的家人,顾小满眼眶又有些湿,爹娘不在跟前,还没法儿给他们拜年,顾小满想好了,等过了子夜,就朝南方磕三个头,也算是全了他的一片心。 正在顾小满感伤时,王书办恰巧路过,他看到顾小满一脸怔忪,出声问道:“小满,你站在这里干啥?” 顾小满回过神来,他用力眨去眼眶内的水气,看看王书办说道:“没干啥,王书办,都到了放饭的时辰了,您咋还没回屋去吃饭呢。” 王书办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当兵的又穷又苦,但也得过年不是?早几日前,他就写了春联应景,这不才跟着将士们一起贴完呢。 顾小满听他说刚忙完,便说道: “那您赶紧回去,今日伙房里烧了好年菜,我瞧见已经有人把你的饭菜带回去了哩。” 想到今晚又能吃肉了,王书办也咽下了一口口水,他看到顾小满抱的饭碗,便知道这是去给寇镇送饭,于是嘴里说道:“你赶紧把千总大人的夜饭送去,省得凉了。” “哎,我这就去。”顾小满记起寇镇还等着吃饭,连忙跟王书办打了一声招呼,撒腿就往千总大人的营房跑。 等顾小满到了营房门口时,看到寇镇正站在台阶上,大冬日的,他身上只穿了一身青色的夹袍,一双手背在身后,当看到顾小满远远跑过来时,嘴角便轻轻往上扬了起来。 顾小满赶紧上前,说道:“大人,我来迟了。” 寇镇看着顾小满没说话,今日下午营里无事,他出去跑了一圈马,回来又看了半日的闲书,到了放饭的时辰,却左等右等也不见顾小满过来,寇镇坐不住了,这才出站到屋檐下等着。 “无事,进来吧。”寇镇背着手率先进了屋子里间。 屋里的堂下燃着火盆,一进去,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冰凉的身子顿时暖和不少,顾小满想起今日的肉沫烧豆腐是他做的,占大叔还说有些咸,也不知道千总大人能不能尝得出来。 寇镇在洗手,顾小满摆好碗筷,又将炕桌上的油灯点着了,等回头时,只见寇千总将案桌上的烛台也端过来,他就着油灯点上,而后放在炕床上内侧的窗台上,点了两盏灯,屋里顿时亮堂不少。 寇镇坐下后,看着顾小满问道:“你们伙房还没开饭吧。” 顾小满摇头,他们伙房里的人都是把大营里将士的饭菜分发完毕后才能开饭,现在他还得给千总大人送饭,故此占大叔每回将他的饭菜单独留一份。 寇镇起身,从炕上一个布包里拿出几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包酱牛肉,半只烧鸡,还有几块点心,是才刚营里一个百总送过来的,寇镇对顾小满说道:“你坐下来陪我一起吃。” 顾小满楞了,随后连忙摆手,嘴里结结巴巴的说道:“大人,快别,尊卑有别,我……我怎能跟大人同桌用饭。” 寇镇撩起眼皮淡淡的望了顾小满一眼,他反问道,“你怎就不能跟我同桌吃饭了?” 顾小满虽没读过书,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以前在家里吃饭,他爹娘没坐下,他们这些当孩子的都不能先坐下来。 “大人是上,我是下,叫别人看到该说我没规矩了。” 寇镇眼见他还说得一本正经,便又问;“那大人说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顾小满用力点了两下头,认真的回道:“自然是要听的!” 寇镇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我叫你坐下,你却不肯?” 听了寇镇这话,顾小满一时犯了难,他嘴里吱吱呜呜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寇镇却不再看他,而是直接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张虎!” 立时,张虎从外头进来,他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啃完的馒头,问道:“二爷,啥事呀?” “去给我找双筷子来。” “是,这就去!”张虎一溜烟的跑了,不大一时,就见他送进来一双筷子,待他去了之后,寇镇又望着顾小满,说道:“去把火盆端过来。” 顾小满也不知道千总大人要干啥,但既然是大人吩啥的,顾小满就老老实实的把火盆端了过来坐在炕下。 寇镇将油纸包里的牛肉跟烧鸡一股脑全倒在装肉的碗里,又倒了半碗汤水进去,便放到碳火上热了起来,汤水就着肥肉,不大一会儿,陶钵里便发出轻微的滋滋的声响。 “这会儿营里的弟兄们都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呢,我过去只会叫他们不自在,不过这独自吃年饭,到底有些不热闹,横竖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何不就留下来陪我吃呢。” 寇千总历来沉默寡言,这是顾小满少有的几次听他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况且千总大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顾小满就是觉得再不合规矩,也乖乖的坐下来了,只是他到底感觉十分拘束,整个人只有半个屁股坐在炕沿儿上,寇镇可就不一样了,屋里碳火旺,他脱了夹衣,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衣,半个身子倚在被褥上,难得一副放松的神情。 “把汤也放上去热一下。”寇镇指挥道。 “哎!”顾小满立刻跳下炕,把骨头汤放到炭火上,又蹲在地上照看着火盆上的两碗菜,就是不肯认认真真的坐在炕上跟寇镇说话,他觉得蹲在地上自在踏实,寇镇也没有勉强他,他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放在炕桌上,还屈起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着。 不大一会儿,屋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肉香味,眼看着骨头汤噗噗往外翻滚,顾小满用两根筷子小心的将陶钵夹送到炕桌,还对寇镇说道:“大人,饭菜热好了,您快吃吧。” 寇镇看了顾小满一眼,又朝着他对面的位置微微抬了一下下巴;“你也坐。” 顾小满摸着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的的坐了下来,从刚才开始,两碗冒着热乎的香味的肉菜就勾引的他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了。 这顿年菜大概是顾小满见过最丰盛的一顿了,寇镇递给他一个馒头,又给他夹了一箸牛肉,便坐起身子来吃饭。 寇镇吃饭时极有规矩,他食不言,嘴巴不会发出吧唧声,碗筷也半点声响不出,顾小满可就不一样了,平常粗鲁惯了的人,生怕自己做了什么叫千总大人不喜的举动,吃饭时小心翼翼的,一个馒头啃了半晌才只下肚了一小半。 “怎么,不合胃口。”寇镇见顾小满完全没有伸过筷子,便放下手里的碗筷,出口问道。 “没有……”顾小满连连摇头,其实因为太紧张了,他连才刚吃下肚的肉是啥滋味都忘了。 寇镇见他不说,也便不再追问,伸筷夹了一箸豆腐,顾小满见了,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可惜千总大人吃完后,啥也没说,咬了一口馒头,筷子又伸向盛肉的碗里去了,顾小满也说不清心里的失落该怎样形容,他低下头,默默的啃着自己手里的馒头。 一顿年夜菜,两人都没说几句话,气氛还显得有些怪异,眼看快要吃完了,顾小满见寇镇连吃了几筷豆腐,终于忍不住了,他问道:“大人,您尝着这豆腐跟平常有啥不一样么?” 问完这句话后,顾小满暗骂自己笨,平常他们又不吃豆腐,千总大人咋能比得出来? 寇镇早前已知晓今日老占摔伤了臂膀的,再者他吃了这么多年老占做的菜,自然能尝出今日掌勺的换了人,他见顾小满这样问,随口说了一句:“豆腐有些咸,怎么了?” 这话刚说出来,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他沮丧的埋下头,过了半晌,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说道:“这……这是我做的。” “哦?”寇镇有些惊讶,他望着顾小满,没有说话。 又过了半晌,顾小满似乎是鼓起很大勇气,他看着寇镇,坚定的对他说道:“大人,我下次再烧菜给你吃,一定做得不咸也不淡。” 寇镇唇角含笑,他两眼望着顾小满,颔首说道:“嗯,我信你。” 有了这句话,顾小满先是呆住了,随后看着寇镇,嘴角大大的咧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寇镇重新拿起筷子,他又夹了一口豆腐吃了,谐戏的说道:“你走前可要记得摊上两碗水放在我床头。” 顾小满脸上顿时又臊得能红。   ☆、第25章 春节是大元国最盛大的节日,整个正月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头百姓,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好不热闹,而这些守护疆土的将士们呢,不说背井离乡不得跟家人团聚,就是休假也只有这两日,至于伙房里的伙头兵们,他们比营里寻常的将士还不如,连休假的功夫也没有,同是伙头兵的顾小满跟营里大多数的将士一样,这大过年的,比平日更想家想亲人,只是谁叫你入了行伍呢,没看人家寇千总还不是一样守着边关。 大年头一日,营里的将士们见了面,不管是谁,嘴里的吉利话就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伙房里放完早饭,顾小满照例去给寇镇送饭,今日过节,初一至初五这几日,营里不必操练,顾小满过来的时候,跟守值的将士互问了一声,便进去了。 在寇千总的营房门口,顾小满一连敲了半晌门,才听到里头有声响,不一时,门被打开。 顾小满抬头,只见眼前的寇镇穿了一身常服,头上并未束冠,一头黑发披在背上,双眼有些微肿,像是才刚睡醒的样子。 寇镇见顾小满来了,怔了一下,开口问道:“顾小满,你今日怎的这般早就过来了。” “大人,恭贺新春!”顾小满先笑眯眯的对寇镇说了一声吉利话,又对寇镇说道:“不早了,跟往常一样的时辰呢!” 寇镇默然,昨晚吃了夜饭,他跟底下的几个百总去看望了守值的将士,直到后半晌才睡下,再加上今日不必操练,竟是起迟了。 寇镇转身进了屋,他在炕头的柜子里寻摸了半晌,找出了一个荷包,递给顾小满,说道:“拿着。” “这是啥?”顾小满不肯接。 寇镇说:“一大早起来,你头一个给我道贺了,这个彩头就收下吧。” 往常在侯府,寇镇过年时打发人都用金锞子银锞子,现在他手边自然没这些东西,他找了半晌,才找出一件蝉形玉把件,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寇镇便装到荷包里拿给顾小满。 顾小满可没想过只是说句吉利话就能得到彩头,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人等会儿出去转一圈,看到您的人都得给您道贺,您哪儿打发得过来呢。” 寇镇两眼看着顾小满,说道:“我不给别人,就单给你一人。” 顾小满楞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啥,寇镇把荷包拿给他,又问道:“早饭吃什么?” 这荷包被顾小满稀里糊涂的收下来了,他听到寇镇的问话,连忙答道:“苞米粥跟馒头还有咸菜。” 寇微点头,顾小满见他似乎还不曾梳洗,又说道:“大人,您些微等一下,我去到伙房给您打些热水来。” 寇镇喊住他,说道:“等你从伙房过来,热水只怕都变冷了,再多耽搁片刻,饭菜也要冷了。” “那……那咋办?” 寇镇说:“门口有半桶井水,你去提进来。” 顾小满平日跟伙房里的人都是用惯了热水,来了大半年,他是早已领教过定州这边的酷寒,这会儿听说寇镇要用冷水洗梳,看着寇镇说道:“大人,这冷水洗脸可冻人哩!” “无事,我平日已用惯了。” 顾小满听他如此说,只得出去,果真在檐下看到有半桶水,看来是千总大人的亲将们早起洗漱时一并送过来的,此时那桶水还结了一层冰,顾小满为免寇镇久等,只得提了进来,又敲开冰,倒在脸盆里,这才退到一步,看着千总大人洗漱。 寇千总也不嫌洗脸水剌骨,他先洗了双手,便拿了一把木梳理顺黑发,再束起发冠,寇千总梳发时,顾小满一直望着他,他看着千总大人的动作,还有些发傻,心内想道,他又不是没看到过别人梳头发,但为啥千总大人做起来时,就是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好看呢? 在顾小满发呆时,寇镇已经梳好发,他取出一把木柄牙刷蘸了牙粉,便背对着顾小满一丝不苟的刷牙,不大一时,寇镇说道:“把木架上的布巾拿过来。” 听到寇镇的吩咐,顾小满回过神来,他赶紧取下脸盆架上的布巾,双手送到寇镇前面,寇镇接了过来,洗完脸后,顺手又递给顾小满,顾小满将布井展开掠在架上,等他刚刚回身,看到寇镇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顾小满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便一脸莫名的看着寇镇,寇镇坐了下来,他对顾小满说道:“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竟把你当作小厮来使唤了。” 顾小满虽来大营时日不长,但因近段时日专管着寇镇吃穿之事,与营内别的将士相比,他到底跟寇镇更亲近一些,而寇镇竟也是越来越习惯了,他跟顾小满两人越来越亲密,许多事情竟都不避着他了。 顾小满是不理解咋递个毛巾就成小厮了,他抓了一下脑袋,不好意思的对寇镇说道:“小厮就小厮吧,我脑子笨,会做得的事不多,只要能帮上大人就成!” 寇镇微微一笑,拿起筷子开始用早饭。 伺候完寇镇用饭,顾小满照例是回了伙房,今日的活计不多,顾小满回来时,伙房内的杂事都打理得差不多,老占跟伙房里别的人都坐在檐下吃花生瓜子,这是张屠夫前几日送猪肉时一并带过来的年礼,老占见他回来了,对着他招招手,让他过来一起歇着。顾小满这瓜子还没磕几颗,就见张进宝欢天喜地的到了伙房里,刚进门,他冲着顾小满喊了一句;“小满。” 顾小满抬起头来,看到进宝穿了一身簇新的棉衣,笑着说道:“进宝,你来啦。” “大叔,你们过年好!”进宝扭头给伙房里的老占他们拜年,老占给他抓了一把瓜子,就让他俩一旁说话去了。 进宝坐在顾小满前面,笑嘻嘻的说道:“小满,看我跟平常有啥不一样?” 顾小满乐了,他对进宝说说道:“知道,穿了一件新衣呗!” 进宝得意的点了两下头,还抬起自己的袖子给顾小满看,嘴里说道:“是示哥给我买的,他托人从定州府带回来的,今早拿出来送给我时,我又惊又喜,真亏了他竟能藏这么多日。” 说这些话时,张进宝眼里一直带着笑,上回因张示往定州府去未给进宝带东西,再加上张示和陈小林打架,他俩的关系磕磕碰碰的,想来张示是为了讨好进宝,特意买了这件棉衣让他高兴,进宝现在满心的欢喜,先前的那些不快,早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看到他们两人又和好了,顾小满也替他俩高兴,他说道:“进宝,张示大哥对你真贴心。” 张进宝不停的点着头,他对顾小满说道:“可不是,先前跟他置气,我也有几分不对,我早上跟他赔了不是,又重新把我的饷银都交给示哥保管呢。” 进宝和张进是同一个村里自小长大的,两人又互相喜欢,刚刚进大营头几个月,进宝一直把他的饷银交给张示保管,前些日子两人闹脾气,张示一气之下,把进宝的饷银全部还给他了,现在两人和好了,进宝便又把饷银拿给了张示。 进宝和张示能和好顾小满心内自然替他们高兴,不过他想了一会儿,看着进宝对他说道:“进宝,我说一句话,你别怪我多嘴。” 进宝笑道:“说吧,咱俩谁跟谁啊。” 顾小满说道:“你这饷银还是自己保管为好,倒不是咱信不过张示大哥,占大叔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说是关系再好的人,有些事也得分清楚,再说了,这也是为了张示大哥好,省得别人还说他占你便宜呢。” 进宝听了顾小满这句,好半晌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说道:“我也不是不知道你说的这个道理,可我心想着,我跟示哥好不容易能和好,这次把饷银再交给他,借着这机会,能跟以前一样和和气气,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还有一件事进宝没说,张示时常要买些书本笔墨啥的,靠着他那几个饷银根本不够用,进宝把饷银交给他,也是想贴补他一下的意思。 顾小满也知道在进宝满心都是张示,他见进宝如此,也就不再多说,只能默默期望张示能对进宝始终如一。 “小满,今明两日我们卫里休假,我跟示哥要到县里去,你要我给你带啥东西不?” 顾小满想了一下,问道:“我想打把铜壶,但这时候只怕县里的行市都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呢。” 张进宝不解的问道:“你打铜壶干啥?” 今早顾小满给寇镇送饭,眼见着他每日是用冷水洗漱,先前不知也便罢了,现在知晓了,顾小满打算打一把铜壶,横竖千总大人营房内每日都点了火盆,只需直接放到上面烧水就成。 “送到千总大人营房内烧水。” 张进宝看了他一眼,哼道:“一个铜壶少说也得好七八百个铜钱,就这么又送出去啦?” 顾小满替进宝和张示他俩惦记,其实这张进宝也为顾小满操心呢,他听说寇千总生在候门将府,这样的家世,势必不会答应他娶一房男妻,顾小满这么喜欢寇千总,以后寇千总回去娶亲,他又该咋办呢? “你先去看看吧,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呢。” 进宝瞪了他一眼,他这趟过来就是为了给小满显摆他的新衣服,现在他还得赶回去找张示,于是没有跟顾小满多说,打了一声招呼,就出了伙房。   ☆、第26章 张进宝到底没给顾小满带回他想要的铜壶,好不容易去县上玩了两日,但遇到集市歇了,据进宝回来讲,别说打铜壶了,就是吃饭的地方都没几家,他跟张示两人见没啥可玩的,听说县城附近有一个挺有名的寺院,便打算去逛逛,谁知寒天冻地的山路难走,进宝险些摔断了腿,还被庙里的和尚要走了十个铜板的香油钱。 没能买到铜壶,顾小满只得把这件事暂且放在心上,正月十五过后,日子渐渐回到往常,过完元宵节,镇上开了市,顾小满托人到镇上给他带了一把铜壶回来,黄澄澄的一把铜壶花了他七八百个铜钱,拿到这把铜壶时,顾小满都没敢带回伙房去,他怕占大叔骂他乱花钱,又怕他们问起缘由不知该咋说,故此直接就将铜壶送到寇镇的营房。 自从有了这把铜壶后,寇镇早晚梳洗能用上热水,就是喝杯热茶也方便多了,而对于屋里突然多出来的这把铜壶,寇镇却并没有多问,顾小满原本还怕被千总大人问起来,现在见他不问了,心里又犯起嘀咕了,不过顾小满这人心思开阔,纠结了半日就丢到脑后去了,仍旧跟平日一样,认真仔细的在寇镇跟前当差。 过完正月,又下了两场大雪,只是北风不像先前那般凛冽,就是下雪天,也没往常那般冻人了,正月过后,要是在顾小满他们老家,原野里到底都是挑野菜的妇人和孩子,但定州这边还不行,这里天冷,地上硬邦邦的,连锄头都难得锄起来,就更别说挖野菜了。 吃了几个月的萝卜土豆,不提营里的将士们,就是顾小满也有些腻了,再加上他们伙房没有地窖,萝卜没存好,开始有些发糠,土豆有的也长芽了,长芽的土豆不能吃,老占丢了一些,又恐剩下的土豆跟着坏了,便跟伙房里的人一起将土豆蒸成泥,加了辣酱,拌成了土豆泥,这样保存的时间也能长些。 每年开年头两三个月,身为伙房长的老占都为将士们吃菜发愁,但这也没法,这几个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里没啥好吃的,就是想花银子去买也难,营里的将士们吃腻了萝卜,老占便往外面的乡屯里去收了两回酸菜,都到了这个月份,谁家酸菜剩得也不多了,好歹靠着王里长的脸面,多少匀了一些,总算改善了一下口味。 配着酸菜,顾小满馒头也啃得香了,他还悄悄的问老占啥时候再去买酸菜,老占笑骂他不知足,这也是近两年年成好,州府拨下来的银子不曾有克扣,他跟王书办两人花起来又是小心划算,好歹这才有富余的银钱买酸菜,要是放在前几年,发糠的萝卜长了芽的土豆也得吃下去。 顾小满想了一下,自己确实像是变得娇气了,先前在家里天天饿肚子,现在在军营里能填饱肚子,有时候还能吃上肉,又开始想换着花样的吃菜了,这么一想,顾小满心里反省了一下,伙房里干活就越发卖力了。 日子渐渐过去,天气变得暖和起来,天色也比往日黑的晚了,寇千总营房内的火盆早已撤下,顾小满穿的厚棉袄也换成夹衣,营里的将士们操练时热了,干脆就直接光着膀子。 这日,顾小满正在伙房里切菜,老占急匆匆的进来了,他开口说道:“老张,小满,你们俩先把手上的活儿停下来。” 被点到名的顾小满疑惑的放下手里的菜刀,他望着老占,问道:“占大叔,啥事呀?” 老占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后日寇千总要带两百人马往安山县去,咱们伙房得出三个人随队。” 安山县也归定州县管辖,虽说是他们邻县,其实离三羊镇大营有两百多里路,伙房里的人听说寇千总突然点了两百人马要往安山县去,一时都议论开了,老张问道:“老占头,咋突然就要往阴山去?” “是啊,先前半点风声都不曾听到过,这是要干啥啊?” 这些都是积年的老兵,他们心里清楚,即便是早些年边关有战事,也少有要带上伙头兵随军的,因此这会儿大家心里都有些惴惴的,老占见此,便对大家解释道:“到底是咋回事我也不太明白,只听说安山县那里出了一伙土匪,占了个山头有两三年,安山县的县衙去缴了几回都不成,这才报到定州府去,上头便指了咱们千总大人去缴匪。” 听说只是去缴匪,伙房里的人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虽说他们是当兵的,但谁不怕打仗?边关刚刚安宁了这么几年,从老百姓到军营的将士,都正休养生息呢,要是好好的再打起仗来了,那可又得流血死人了。 “我就说嘛,好好的咋又可能打起仗来。” “呸,别胡说。” 眼见他们又说起来了,老占说道:“都别胡咧咧了,该干活就干活去,老张跟小满两人,你俩准备一下,等会儿咱还得备下路上将士们要吃的干粮呢。” 老占这话说完,伙房里的人全忙活起来了,老李头一边揉面团,一边好奇的问老占:“老占头,咱往安县去有啥好处不,要不平白无故的凭啥去给他们缴匪?” 关于这些事情老占哪里清楚,他瞪了老李头一眼,说道:“上头让咱干啥就干啥,其他不相干的都别问。” “我这不就是多问两句么?”老李头小声嘀咕一句。 这营里都是在伙房干了多年的,或多或少都随大军出去当过差,只有顾小满是头一回,他问道:“占大叔,安山县在哪儿啊?” 老占也没去过,只知道往西走,就算是强行军也得花不少时间,他拍着顾小满的脑袋,说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到时跟着一起走就行了。” 其实随军出去是个苦差,老占是伙房长,那是必须得跟着,小满年轻有力气,哪儿都少不了他,老张手脚麻利,又是伙房里多年的掌勺,是以老占接到传话时,头一个就想到他俩,他不在营里的日子,伙房得有一个管事的,老占想了一下,对老李头说道:“我不在营里,这伙房就交给你来看管了,你也算是老人了,该干些啥不用我多嘱咐。” 老李头乐得见牙不见眼,他在伙房干了十几二十年,因头顶上压了个老占,平日发号指令啥的也轮不到他,现在老占不在了,可不就该他来当这个代伙房长,虽然也就只有这几日,但让他过过瘾也好啊。 “瞧你说的,交给我你老占头还有啥不放心的!” 老占也没再说话,老李头也就平时爱占些小便宜,当几日代伙房长,想来应该是没啥大问题的。 因要随军一道往安山县去,因此伙房今日显得格外忙碌,放完早饭后,所有人开始和面做干粮,两百将士的干粮要准备起来可不容易,一连两日,伙房里的蒸锅都不曾停过,顾小满除了给寇镇送饭,都没怎么往外面去,至第二日中午,将士们路上要吃的干粮都已做好,每人十个苞面馒头,放饭时直接发给要往安县去的将士们手中,谁的干粮丢了或没带就只能饿肚子,是以老占放饭时,反复叮嘱了大家伙好几句。 路上要吃的干粮发放下去后,伙房里的活计还没完,顾小满刚给寇镇送完饭回来,回来就看到伙房门口停了七八辆板车,几个眼熟的将士正在帮着往车上抬粮食,足足装了五辆车,剩下的车上装的全是柴火并随军要用的大铁桶与铁锅一类的东西。 老占在一旁点着数,有差了些啥东西的,就赶紧叫人补上,顾小满看见大家都在帮忙,也跟着一起上前抬东西,等装得差不多了,车上所有的东西都用麻绳捆得扎扎实实,顾小满不明白的问道:“占大叔,要带粮食我知道,但为啥还要带柴火?咱到了地方,现成去捡多好!” 照顾小满心想,带着柴火既费事又费钱,他们伙房里的柴火可都是花钱买来的,等到了安县,一等将士们驻扎下来,就地捡些柴火,那能省多少事啊! 老占哭笑不得,他瞪着顾小满说道:“你当是跟你在田间地头烧地瓜土豆呢,正经行军谁有那功夫等着你去捡柴回来?” 顾小满闹了笑话,他不好意思的傻笑两声,老占挥挥手说道:“行了,今日你跟老张早些歇着,咱们今晚半夜就要启程呢。” “啊?还要赶夜路啊!”带着这么多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听说还要赶夜路,顾小满十分吃惊。 “可不咋地。”老占倒是很理解顾小满这是头一回随军,肯定有不少不明白的事情呢,他又说;“你没听一句话?老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伙头兵要是落在将士们后头去了,谁给他们做饭吃啊?” 顾小满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他这脑瓜,想的就是简单,要不有人能当千总大人,他就只能当个小小伙头兵呢?   ☆、第27章 次日,子夜刚过不久,顾小满便被老占喊醒,他迷糊了一会儿,这才记起寇千总要带着两百将士往安山县去剿匪,作为伙头兵,他们得押着粮车走在最前头。 顾小满抹了一把脸,赶紧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外头的寒气还很重,他摸黑穿了衣裳,又把早先刚收起来的棉衣又重新拿出来穿上,等顾小满出了营房一看,只见外头的天色黑乎乎一片,干裂的冷风刮的人脸上生疼,伙房门口点了两个大灯笼,不知几时来了二十来个兵丁,清一色的带了佩刀,听老占说,这些都是帮着一起运送粮车的,要不然光靠他们伙房的三个人,可没法儿将这么些粮食运到安山县去。 粮车都是前一日就已装裹好的,只等着老占点好数再确认一遍,便能出发了,趁着老占忙活时,顾小满去洗漱了,他刚洗完脸,老张来喊他去吃杂面汤,天实在太冷了,老占难得大方一回,从库房里拿了几把宝贵的挂面,再合着萝卜菜叶煮了一锅杂面汤,虽说一碗里也挑不出几根面条,但来的弟兄们每人能分上一碗,吃下这碗杂面汤,顾小满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 时辰一到,一共二十三人押着粮车开始启程,出了军营后,板车依次排成一队走在路上,远处的荒野里闪着鬼火,要是顾小满一个人,他可不敢走在这样的地方,但现在人多,大家说说笑笑的,倒是没啥好怕的,他年纪最小,老占给他分配了一个轻省的活计,只需点着火把照着前头的人走路就行,顾小满捞了便宜还觉得挺不安,于是照亮的同时,时不时的再帮着搭把手推一下车。 这一行人走了有大半晌路,每隔一个时辰歇片刻,好在走的是官道,路上不太难走,拉板车跟推车的互相换着干活,只是这到底是个苦差,走了不大一会儿,大伙儿都有些疲惫了,谁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讲话,全都一门心思的埋头赶路。 大家伙都累得直喘粗气,顾小满走了一段路,对老占说道:“占大叔,你来举着火把,我帮着推车。” 老占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对顾小满挥挥手,说道:“少废话,前面点着亮去,别叫打头儿的把板车带进沟里去了。” 顾小满知道老占这是照顾他,但他也不是那一味不懂事的孩子,举火把虽然手臂酸,但总比出力推车要强,他对老占说道:“再往前走,我就不认识路了,还是你举着火把走在前头。” 拉板车的兵丁也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回头说道:“伙房长,你就去前面带路吧,别真叫顾小满把咱带错路了。” “走的是官道,能错到哪儿去!” “占大叔,你就去带路吧。”顾小满不由分说的把火把塞给老占,又催着他去前面,老占见此,嘴里嘀咕了一声,只得举着火把带路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变得麻麻亮,顾小满身上的棉衣早已脱下来甩到粮车上,老占的火把也熄灭了,眼见大伙儿实在有些乏了,老占开口说道:“大家先坐下来吃些干粮啥的,等歇足了力气再接着赶路。” 有了老占这句话,所有人都将粮车停在路旁,一直埋头推车的顾小满也能抬起头喘口气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抬眼四处望着,远处的群山是一片墨黛色,村庄在雾气里影影绰绰,农田里已经有正在耕种的人们,那些人看到他们,不时还好奇的张望几眼,但看到他们穿着甲衣戴着佩刀,谁都不敢上前搭话,所有的一切都很静谧,眼前的景象对于顾小满来说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缘故是此刻他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熟悉则是因为这些村庄、河流、还有正在劳作的人们跟他老家是那样相似。 “小满,别干杵着了,快坐下来歇歇。”老占招呼着他,从出了军营后,老占深怕顾小满掉队,每走上一段路就要喊他两声,顾小满倒是从不叫一声苦,也不曾拖过大家的后腿,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这点儿路倒还能顶得住。 “哎,就来。”顾小满答应一声,跑到老占的旁边坐下来,他把水囊递给老占,嘴里说道:“占大叔,你喝口水。” 老占接过水囊,他正在吃馒头,他们伙房的人跟这次剿匪的将士一样,都是发的十个苞米馒头,这些拉车的兵丁里面已经有人把自己的干粮吃了一半了,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路,顾小满早上吃的那碗杂面汤早就消化了,但想到还有剩下的路要走,又不知道啥时候能到安山县,顾小满硬生生的就忍住了。 “小满,你咋不吃自己的干粮啊。”老张一边吃一边问道。 顾小满摸了一下自己的挎的布包,里头鼓囊囊的,十个苞米馒头他一个都还没吃呢,老占见他直咽口水,笑道:“要是饿就吃两个,等填饱了肚子好下力气干活。” 顾小满想了一下,望着老占问道:“占大叔,咱离安山县还有多远呀,啥时候能到啊?” 老占乐出来了,原来顾小满是怕自己还没到安山县就把干粮吃完了,这才一直忍着不吃的。 “你这个傻小子,又不是啥困难时期,大营里哪会叫将士饿着肚子干活儿,你只管放心,要是咱们脚程快,天黑前就能到安山县,这十个苞米馒头还不够你填肚子的?” 听到占大叔说只需一日就能走到安山县,顾小满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从布包里拿了一个苞米馒头,喜滋滋的咬了一口。 不必细提路上这一行人是如何辛劳,只说他们顺着官道赶了一日路,经过村庄穿过城镇,有的地方还需要路引,在天黑前,他们终于到了安山县的地界,闹匪患的地方其实离县城远着呢,土匪们盘踞在一个叫卧龙山的地方,听说那山高大险峻连绵不绝,山上易守难攻,又因这山实在太大,土匪的巢穴太多,加上不知道土匪准确藏身的地方,是以这土匪始终剿不干净,更听说土匪的队伍都已壮大到七八百人了,要知道整个三羊镇大营,也才两千多将士呢。 进入卧龙山的地界后,所有的人都十分警惕,突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顾小满紧张了一下,待看到来人时,他松了一口气,骑马而来的是他们营里的将士。 那人翻身下马后,跑到老占前面说道:“伙房长,你们可算是来了。” 老占惊了一下,他问道:“咋的,所有的兵马都已到了?” “不是,我们几个跟着王书办先赶过来了,王书办叫我来接你们。” 老占见此,点了两下头,又鼓动着大伙儿加紧赶路。 在那将士的带领下,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到了一个村庄,只是这村庄里半个人影也没有,有好多房屋还坍塌了,村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凉,据人讲,这伙土匪很猖狂,附近的乡人要不就被逼着到山上当土匪去了,要不就搬到别的地方谋生去了。 他们一行人到了村里的打麦场,当顾小满看到他们营里的王书办时,眼泪都快激动的掉下来了,他们可算是到了,再走下去,他这双腿都快断了,有这想法的不是他一个人,尤其是像老占跟老张这两个年纪大的,赶了一日的路,此时他俩脸色都变得灰白了。 王书办正在跟另外一个穿长袍的人说话,这人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缁衣的衙役,想来正是安山县衙的管事,他见了老占,开口说道:“老占,你得带人赶紧搭灶,咱就扎在这里了,寇千总他们估计不到一柱香就会到。” “哎,我这就去办。”老占也顾不得歇息了,先招呼着几个兵丁将东西卸下,又对顾小满说道:“小满,你赶紧烧热水,等将士们到了,能喝口热水解解乏。” “好!”顾小满答应一声,他跟人合力将他们带的大铁桶搬下车,又提着桶去找水井,在村口的水底下,顾小满找到水井,水井很久不曾有人使用,四周落了一层厚厚的叶子,好在井上压了一块破木板,故此里面的水倒还是干净的,顾小满提了两桶水,急忙忙的又赶到打麦场,此时老张已点上火,那大铁桶原本就是为了行军打仗时伙房专用的火灶,底下一个排气洞,干柴架上去,点火烧饭十分方便,顾小满架上锅,先烧了满满一锅水,接着又开始架第二个铁桶。 只说顾小满这锅水刚烧开,便感觉自己脚踩的地面一阵微震,不大一会儿,这动静越来越大,旁边一个兵丁开口说道:“寇千总他们来了。” 顾小满站了起来,望着路口,只听到马蹄阵阵,接着就见扬起漫天的尘土,随后一队人马出现在众人眼前,打头的是千总大人,他跨着战马高高在上,全身穿着乌沉沉的甲衣,一双眼睛锐利有神,顾小满呆呆的看着他,久久不曾回神。   ☆、第28章 跨在马背上的寇镇不知是否有看到顾小满,作为镇守一方的总兵,没有调令不得离开驻地,此次前往安山县剿匪,寇镇一则是借此机会练练兵,将士们久不上阵,刀枪都快生锈了,二则剿了匪,下年开口跟州府要兵器和补给也能挺直腰板了。 两百人马到齐后,井然有序的分成东西站了几列,寇镇翻身下马,安县州府的管事赶紧迎了上来,说道:“寇千总,一路劳顿了。” 一旁的王书办站在寇镇身边,给他介绍道:“这位是安山县令的书办刘先生。” 那刘书办朝着他行了一礼,又说道:“一早吴县令就打发我过来侯着,因衙门尚有公务需得处理,吴大大明日才得以赶过来,若有不周的地方,还请千总大人见谅。” 寇镇微微颔首,又开口问道:“刘书办,可有这卧龙山的山形图?” 刘书办点头答道:“有!” 立时,身后有人递了一份山形图上前,寇镇接了过来便展开查看。 说起安山县,跟三羊镇一样靠近鞑靼国,早些年战乱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全县人口不到两万,天灾加上战乱,一伙过不下去的土匪便上了卧龙山落草,靠着打家劫舍过活,那时整个定州府正在全力防着鞑靼,安山县连县令都没有,靠着一个老县丞主持县务,手下衙役建制不全,老县丞想着这伙土匪不成气侯,且县里也无力剿匪,是以就这么听之任之,两国停战后,这伙土匪竟不知不觉养的兵强马壮,祸害得四里八乡荒无人烟,适逢新县令上任,联合着县里的驻兵把总几次剿灭不成,这才上报至定州府。 那头寇镇正就着山形图上查看土匪们的几处老窝,老张见顾小满还在发呆,张嘴说道:“小满,你还傻站着干啥,赶紧干活儿,将士们等着放饭呢。” 顾小满回过神来,连忙蹲下身来帮着烧火,有活儿干了,顾小满便没时间胡思乱想,要做两百个将士的吃食不是那么简单,好在这个安山县的管事带了几个粗壮的婆子跟着一道帮忙,因此顾小满他们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里虽是个村庄,但村庄里的房屋大多都住不得人,夜饭前,将士们将要住的营帐搭好,寇镇的营账立在麦场正中间,离着顾小满他们灶房不远,锅里的热茶烧好后,顾小满还去送了一回茶,只是寇镇正忙着跟刘书办说话,似乎没有留意到顾小满进来。 忙了大半晌,夜饭做好,几个卫里都来领了饭菜,顾小满刚准备给寇镇送饭菜去,身旁两个婆子便说起话来,其中一个说道:“这些是要送给那些大人们吃的,可得收拾干净咯。” 另一个婆子说道:“知道了。” 顾小满看着那案板上的吃食,一篮子杂面馒头再加三道菜,其中有一道还是肉片炒蘑菇,看起来油汪汪的,闻起来就叫人流口水。 顾小满走过去问道:“大娘,这些是要送给千总大人他们吃的吗?” “啥千总大人?”那婆子不明白,她们是刘书办带过来的,只知道她们现在做的好饭菜是要送给那些大人吃的。 顾小满指着麦场中间那顶最大的帐篷,婆子这下明白了,说道:“可不是嘛,通共就就这么些肉,不紧着大人们吃,谁还想得着啊!” 顾小满知道,这肯定是安山县的管事给他们千总大人接风洗尘来着,那几个婆子也顾不上跟顾小满搭话,急忙忙的把饭菜装到篮子里,便提着往寇千总驻扎得那个营账送去了。 顾小满呆站了片刻,听到老占喊他过去吃饭,他嘴里应了一声,便过去了。 今晚不用顾小满去给寇千总送饭,他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就连吃饭时也不像往日那样欢实,老占见了,便问道:“小满,你咋了,是不是累了?” 顾小满摇了摇头,闷声说道:“没咋。” 说完,顾小满埋头开始吃饭,老占只当他是累了,也没没有多问。 夜饭吃完后,麦场上点起火堆,将士们分批在村里几个入口站岗,借着火光,顾小满正在收拾灶上,这时,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小满兄弟,你在忙啊?” 顾小满回头,只见陈小林腰上挎着刀走过来了,顾小满停下手里的活打了一声招呼;“小林大哥,你也来啦,进宝呢?” 今日放饭的时候顾小满看到了张示,这会儿又看到陈小林,顾小满便以为进宝也跟着一起来了。 “进宝没来。”陈小林说道。 顾小满不解的追问道:“为啥进宝没跟着一起来,你们不是一个卫里的么?” 陈小林笑了两声,说道:“不是我嫌进宝不好,就他小胳膊细腿的,来了只会受罪,你没看到,这来的两百个将士都是各个卫里表现拨尖的!” 旁边的老占横了他一眼,说道:“你也好意思拐着弯的夸自己?” 陈小林脸皮厚,被老占这样说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说道:“您老歇去吧,这些活计还用得着你动手吧。” 老占跑了一日跑,确实也乏了,眼看着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顾小满也劝他歇着去,老占打了一个呵欠,回帐篷里去休息了。 老占走后,陈小林摇了摇头,说道;“别看平日还在操练,到底跟早些年上战场不一样,今日一日急行军,好些人都还不习惯呢。” 这回到安山县来剿匪不是啥轻松的活儿,照陈小林心里想的,进宝不来正好,这回他们卫里也就挑了十几个,他能说话的兄弟都临着站岗去了,剩下张示他们几个,他向来不对盘,因此吃完夜饭后,陈小林就过来跟顾小满说话来了。 顾小满继续忙着手里活,并对陈小林说道:“这些日子伙房里忙,我好久没看到进宝了,心里怪惦记他的。” “你不知道吧,进宝跟张示又吵架了。”说这句话时,陈小林刻意压低着声音,只是那语气里的得意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 这事顾小满还真不知道,他吃惊的问陈小林;“咋又吵架了,不是说和好了么?” 陈小林嘴里轻哼两声,他对顾小满说道:“还不是张示那混账贱得慌,惹进宝生气了呗!” 顾小满瞪大眼睛,问道:“他干啥了?” 陈小林说道:“好像是为了一封书信闹的,听说那信还是守备大人家的姑娘写的,进宝这次气得不轻,看来等闲是饶不了张示这小子的。” 说起进宝跟张示这回拌嘴的事情,原是因半个月前王书办往定州府去办事,照例带了一包家书回来,没想到这回还有张示的,据张示自己说是他朋友给他寄的,但张进宝却起了疑心,他跟张示是一个村儿,张示有啥朋友他还能不知道?于是进宝悄悄把张示的信拿出来,找了营里一个认字的兄弟帮着读了一遍,这才知道是定州府里守备大人家的姑娘给他写的信。 进宝知道后自然是恼羞成怒,他当众拿了这信去找张示对质,不想张示倒打一耙,反倒怪进宝不给他留脸面,两人吵了一架,便又开始互不讲话了。 进宝和张进吵架,陈小林自然是巴不得,他讥讽的笑了一声,说道:“亏了这混账只跟着百总大人去了一回定州府,咋就认识了守备家的姑娘,更叫人可笑的是,哪里来的姑娘,竟连名声也不要了,还做下这私相传递的丑事,也不知道守备大人知不知情呢?” 顾小满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跟着进宝他俩一路从老家来到定州府,张示这人是冷面冷心的,但顾小满看在眼里,他对进宝其实还是很照顾的,进宝呢,自然也是一心扑在张示身上,甚至他还不止一次的对顾小满说,日后不当兵了,要跟张示两人一起过日子,等攒够钱了,再抱个孩子回来养着,谁知来了军营后,他俩人倒是越走越远了。 想起进宝和张示,顾小满心里有些气闷,他自言自语的说道:“进宝和张示大哥要是不来当兵,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陈小林鼓着一双大眼睛,说道:“你这说的是啥话,进宝要是不来当兵,那我岂不是遇不着他了?” 顾小满看着眼前的陈小林,他想了一下,张嘴问道:“小林大哥,你……你喜欢进宝?” 陈小林‘扑哧’一声乐了出来,他对顾小满说;“小满兄弟,你不会才看出来吧?” 顾小满傻住了,他先前只感觉陈小林对进宝很好,但还真没想过他是喜欢进宝,陈小林又拍着大腿,说道:“咱们那几个卫里,不说全部人,那最起码也有大半人知道我稀罕进宝啊,你还是进宝最好的兄弟呢,竟然现在才知道。” 顾小满想起去年他跟张示打的那一架,嘴里结结巴巴的说道:“怪不得你跟张示大哥老是不对脾气呢。” 陈小林又哼了一声,说道:“他有啥好得瑟的?我也就吃亏在认识进宝的时候晚,要不能有他啥事?就他这样的,天天给进宝气受,也不知道进宝看上他哪一点了。” 听着陈小林将张示千混蛋万王八的骂了一通,顾小满脑袋里跟一团浆糊似的,进宝喜欢张示,陈小林喜欢进宝,张示喜欢进宝,却又有一个守备家的姑娘给他写信,这,这都有叫啥事啊?   ☆、第29章 第二日,顾小满照例天不亮就被老占叫起来干活,昨日跑了两百里的路,顾小满早上起来时,两腿又酸又麻,就跟灌了铅似的,连步子都迈不开,老占跟老张俩人更是直不起腰,但还有两百多将士的饭菜得准备,三个人只得硬扛着打点早饭。 天气干冷干冷的,麦场上挑起了两盏白皮灯笼,麦场上有将士们在巡逻,也有守夜的将士们聚在火堆边烤火,顾小满拢了一堆干柴点上,点燃的火堆既能暖和身子,又能借着光干活,只是太费柴了,老占还念叨了两句,顾小满嘴里答应老占,等闲下来后,他就到附近去砍柴去。 不大一会儿,顾小满将案板搭起来,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但要做两百将的饭菜不容易,是以三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管埋头捏窝头。 只待灶上收拾得差不多,天色刚麻麻亮,还有一盆面的窝头没有捏上,老占擦了擦手,对顾小满说道:“小满,你去挑几担水回来。” “哎。”顾小满答应一声,担水的活儿现在算是被他包下了,昨日刚到,他就跟营里几个兵丁把村里的水井重新收拾干净,还找了麻绳把井架重新接起来。只是这井离打麦场忒远,不如在营里取水方便。 老占嘴上嘱咐道:“路上小心一些,要不是拿上火把?” “不用了,等回来时天就亮了。”顾小满挑起水桶已经走出几丈远了。 废弃的村里到底都是静悄悄的,北风一吹,树上的枯枝呼呼作响,倒塌的房屋破败不堪,四周又没有一点儿人气,顾小满先前不觉得,等远离了打麦场,他这才感觉有点害怕,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思作祟,顾小满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只是等他一回头,后面又啥也没有。 哎,要是听占大叔的话,把火把点上就好了。顾小满暗暗在心里骂着自己。 又走了一段路,此时打麦场已看不到了,顾小满转了个弯,冷不丁看到路口有座坟堆,顾小满唬了一跳,昨日过来担水时没留意到,现在猛然看到,手里的水桶担子都差点被他甩下了。 顾小满咽了一口口水,又在心里嘀咕;怕啥怕,又不是没看到坟堆! 想是这么想,顾小满嘴里念了几声佛,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开了,明明天还冷得很,但走了这么一小段路,顾小满连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四处都是黑乎乎的,顾小满想等天稍微亮了一些再去担水,但灶上等着用水,他这会儿回去,占大叔一准儿得骂他,顾小满只得硬着头皮往水井边去,为了给自己壮胆,他还哼了两句曲儿,只是他这突兀的曲儿声在空旷旷的地方回荡着,比先前不唱曲儿还叫人渗得慌呢,顾小满果断闭上嘴,闷头往昨日那口井边走去。 好不容易等他磨蹭到井边了,也不知道哪里有只夜猫子咕咕叫了几声,突然响起的声音唬得顾小满一激灵,手里的水桶‘咚’的一声掉到水井里。 这可真是吓死个人啊,顾小满拍着胸口呼了几口气,偏偏脑海里净是蹦出小时候村里的老人们讲的啥投井鬼啦,吊死鬼啦,屈死鬼啦…… 顾小满越想越害怕,就连套着水桶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偏偏这头顶得的天今日似乎亮得格外迟,顾小满咬着牙快速打了两桶水,才刚放好水桶,身后又听到脚步声,这次的声音比先头几次都重,甚至于他还感觉自己耳边有一凉风吹过来似的,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回头了,肩膀还情不自禁的绷直了,一双拳头紧紧的攒住,顾小满默念着阿弥陀佛的同时,还心想,管他是啥鬼,敢吃我就先打一拳再说! 耳听得那脚步声已经靠近,随手,有双手搭在他肩上,顾小满吓得惨叫一声,他闭起眼睛,不管不顾,回身便是一拳。 打了这只鬼,顾小满撒腿就要跑,结果被一把提溜起后衣襟。 “你干啥,放开我!”顾小满吓得哇哇大叫。 “顾小满!”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顾小满耳边响起,但顾小满还处于惊恐状态,完全没有感觉到,嘴里只管大喊道:“救命啊,不要吃我呀!” “顾小满,你给我闭嘴!”那道声音加重,顾小满下意识的闭上嘴,随后他赶紧有些不对劲儿,于是睁开眼睛一看,顿时傻住了,站在他眼前的人是他们千总大人。 此时的寇镇,一手揪着顾小满的衣领,另一只手捂住被打的右眼,他见顾小满终于安静下来,便语带怒意的说道:“顾小满,你到底在干什么?” 真是失策,想他这般好的身手,竟然会被眼前这个小伙头兵给袭击了,说出去肯定没人信! “大……大人,怎么是你?”顾小满吃惊的长大嘴巴,他怎么也没想到,拍他肩膀的人会是他们千总大人啊。 寇镇松开他的衣领,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以为是谁?” 顾小满不敢实话说他把寇镇当成鬼,想到自己把千总大人打了,顾小满吓得语无论次;“大,大人,你咋样了?” 刚才这一拳,顾小满打得很用力,寇镇的眼睛到现在还酸疼难耐,连眼泪都不受控制的往下流,顾小满见了,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哪里凭空生出了一股力气,不由分说的抱住寇镇的腰,一把将他扛起来,嘴里还说道:“我,我带大人找军医去。” 寇镇重重的在顾小满脑袋上敲了一下,骂道:“混账,放我下来!” 顾小满手劲还挺大,他将寇镇紧紧箍住,嘴里胡言乱语的念叨着;“军医,咱们去找军医!” 寇镇气急,他伸手点在顾小满腰上的麻穴上,顾小满身上的力气顿时散了,那寇镇从他身上下来,嘴里喝道:“顾小满,把嘴闭上!” 顾小满闭上嘴,他红着眼眶望着寇镇,此时天色稍亮,顾小满看到千总大人眼圈都青了,眼眶里还有未干的泪水,仔细一看,眼白上似乎还带了一些血丝,刚才那一拳,顾小满因为太害怕了,几乎是拼尽全力,现在打到千总大人眼睛上了,可别把眼睛给打瞎了呀。 寇镇没看顾小满,他从怀内拿出一块手帕擦着眼泪,顾小满小声的问道:“大人,你好点了没有,要不咱们去看看军医吧。” 寇镇用力眨了几下眼睛,酸疼感渐渐消失,他的视线这才又慢慢恢复,寇镇看着顾小满可怜巴巴的神情,屈起手指忍不住又敲了他一下,骂道:“你是撞到鬼了?” 顾小满心想,可不就是以为遇到鬼么! “大人,你没事吧?”顾小满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句。 寇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顾小满赶紧低下脑袋,不敢再看他。 过了片刻,寇镇准备打水,顾小满连忙抢了过来,他提了半桶井水倒在寇镇的脸盆里,然后呆呆的立在一旁。 寇镇拧了一把布巾按在乌青的眼眶上,顾小满看着他,满脸通红的说道:“大人,我不知道是你,要不然我肯定不会打你。” 寇镇的眉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两下,这混账东西,分明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人?”顾小满见寇镇不作声,期期艾艾的又喊了他一声,寇镇横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你还不担水回去烧饭么?”寇镇说道。 顾小满也知道这个时候得挑水回去做饭,但他打了千总大人一拳,在不确定千总大人是不是没事的情况下,他不能走啊。 “大人,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军医吧,眼睛伤到可不得了啊。”顾小满围着寇镇急得团团转。 “啰嗦,快走!”寇镇瞪了他一眼。 眼见千总大人脸色黑沉,顾小满抿了抿嘴,只得挑起水桶,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顾小满把水担回灶房边时,老占他们果然等得直跳脚,老占难得的板起脸,嘴里骂了顾小满几句,又说道:“挑一担水怎的磨蹭到现在才回来,灶上等着水用呢。” “对不起,占大叔!”顾小满连忙把水倒进缸里,刚才回来时,他满心想把水送回来再去看看寇千总,结果因为走得太急,一担水只剩半担了。 老张顺口说了一句;“兴许是找不到路,头一回到这地方来,连路都没摸清,天又看不清,也是常有的事。” 老占这才没说啥话,他对顾小满说道:“行了,赶紧把水上锅,先把窝头蒸上。” 顾小满却抓起两个木桶,闷头对老占说道;“我……我再去挑两担水来。” 说完后,顾小满挑着水桶就走,老占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喊道说道:“哎,你这小子,先捡要紧的活儿干啊。” 顾小满人已走远了,老占咕哝一句;“这傻小子!” 等顾小满一路连走带跑的到了水井边,井边已经没看到寇千总的身影了。   ☆、第30章 整个早上,顾小满不管干啥都心不在焉的,他这是在惦记寇镇寇千总呢,就连干活时也管不住自己,两只眼睛老是往麦场中间那顶大帐篷那边瞅过去,只是那顶帐篷里静悄悄的,啥动静也没有,他就是想去打听一下,也找不着人。 顾小满这般失常,老占一开始还不曾发觉,等他连着烧干了两锅水后,老占觉得不对劲了,他问道:“小满,你到底咋了,怎的一大早就跟撞邪似的?” 顾小满心道,可不就是撞邪了么,要不然他怎么会打了千总大人一拳! 老占见顾小满闷着头不说话,说道:“你要是有啥事就说出来,我也能帮你参详参详,不说别的,好歹我比你多吃几十年饭,总比你一个人胡乱合计来得强。“ 顾小满欲言又止的望了老占一眼,随后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啥话也没说。 “你到底咋了?”老占追问道。 顾小满想了一下,他眼巴巴的对老占说道:“占大叔,我做了一件错事。” 老占见他面色凝重,只当他真是犯了啥大错,于是跟着一起严肃起来,并问道:“你犯了啥错了?” 顾小满语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早上的事情跟老占说,老占见他又不吭声了,急得直跺脚,还说道:“顾小满,你是想急死我啊,有啥事就说。” “占大叔,你先别问,等我想好再跟你说。”顾小满闷声说了一句,拿起水桶又担水去了。 “你这个憨货!”老占冲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但也无可奈何,顾小满这孩子虽然憨厚老实,但真要是犟起来,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早饭之前,顾小满把几个缸里的水都装满,就连几个桶里也没空着,直到忙出了一身大汗,但这心里却仍旧一直悬着,他想去看看千总大人,只是平白无故的,该找个啥理由呢,想来想去,只有趁着送早饭的时候去了。 不大一会儿,早饭的时辰到了,顾小满帮着把早饭发放下去,眼见着安山县那几个婆子正在往篮子里装菜,顾小满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问道:“大娘,你这是给寇千总送饭是不?” 那个胖婆子点了两下头,说道:“正是呢。” 顾小满摸了一下鼻子,他对这婆子说道:“大娘,要不你歇着,我去给咱们千总大人送饭吧。” 有人帮着跑腿自然好,那婆子笑眯眯的对顾小满说道:“那就劳烦你了。” 听了他这话,顾小满憨笑两声,赶紧上前帮着一起装饭,等饭菜装好后,他提起篮子,跟老占说道:“占大叔,我给千总大人送饭去了。” 老占扭头望着他,说道:“不是安山县的在管寇千总的饭菜么,咋又要你去?” “反正我也没事,就当是跑跑腿。”顾小满对老占扬起一个笑脸,说罢,便朝着寇镇的帐篷过去。 老占挠了一下头,他望着顾小满走远的身影,心里不免疑惑起来,眼见着早上蔫巴巴的顾小满突然精神起来,老占暗道,这个顾小满,对千总大人也太上心了吧?才隔了一日没跟千总大人送饭,就坐不住啦? 这头的顾小满提着篮子到了寇镇帐篷前,门口守着他的卫兵,临着要进去了,顾小满又胆怯起来,早上他打得那拳可够重,也不知道千总大人是不是还在生气? 把守的亲兵见顾小满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顾小满,你咋还不进去啊?” 顾小满想了想,开口问那亲兵:“早上你看到千总大人了没,他有没有说啥啊?” 那亲兵摇头,说道:“我刚接班,还没看到千总大人呢。” “哦。”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也说不清心里在想些什么,守值的亲兵见顾小满今日怪得很,便问道:“你个小伙兵头咋了,干啥要打听千总大人?” “没啥,没啥!”顾小满摆着手,提着篮子就进了里间。 此时帐篷内,寇镇正在跟王书办和几个百总说话,他的案前放着一张地图,趁着早饭前,寇镇跟他们商议剿匪的事议,当他抬头,看到顾小满进来时,感觉自己的眼眶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 杨百总看到伙房的顾小满来了,便朝着外面看了一眼,说道。“咦,开饭啦?”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低着头不作声。 忙了一大早,帐篷内的几个人早饿了,此时闻到顾小满篮子里的饭菜香味,肚子更是交相唱起空城计,寇镇收起桌案上的地图,对王书办他们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各自回去先用饭吧,等用完饭,所有人在村口集合。” “是。”几个人挺胸应了一声,寇镇朝着他们摆了摆手,便擦手准备用饭。 “二爷,那我们走了!” “去吧。” 几个人刚要出去,杨百总突然停下来,他转头望着顾小满,对他说道:“早上二爷撞伤了眼,你们伙房记得要给千总烧两个好菜补补。” 杨百总的话音刚落,顾小满脑袋埋得更低,就连耳根都开始红起来了。 寇镇见了顾小满这小媳妇儿样,又撩起眼皮横了杨百总一眼,他薄唇一抿,说道:“要你多嘴!” “哈哈,我就说说,我就说说!”杨百总装傻的笑了声。 屋里其余几个人,个个都绷着脸,其实各自都憋着笑,早上刚进门,所有人看到他们寇千总顶着一个乌青的眼眶,众人都是又惊又疑,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撞伤的,只是平素看管了千总不苟言笑威严稳重的模样,突然顶着一只发青的眼眶,怎么想都叫人觉得好笑,是以才刚办公时,谁也不敢正面瞧看千总大人,就怕当着他的面笑了出来。 寇镇眼眸一沉,扫了几个百总一眼,那几个百总连忙行了一礼,一起出了营帐。 他们走后,账内只剩下寇镇和顾小满,顾小满呆在原地不敢动,寇镇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楞着做什么!” 有了这句话,顾小满赶紧拿出篮子里盛的饭菜放到案桌上,并恭恭敬敬的把筷子递到寇镇手边,寇镇接了起来,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开始用起早饭。 寇镇用饭时,顾小满就站在一旁,他看到寇镇眼眶的乌青没有觉得有啥好笑的,有的全是满心的内疚。他这一拳,不光让千总大人眼眶发青,就连眼角都有些裂伤,眼睛里更是充起血了,也不知道对大人看东西有啥影响没。 眼见着寇镇要吃完早饭了,顾小满鼓起勇气问道:“大人,你的眼睛好些了么?有没有叫军医来看看。” 寇镇放下筷子,两眼直直的望着顾小满,他问;“早上我吓到你了?” 顾小满低头对寇镇说道:“我去担水的时候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我心里害怕,把大人当成……当成那个了,这才失手打伤了大人。” 说这句话时,顾小满还瞅了寇镇一眼,寇镇脸上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些啥,顾小满心里打鼓似的,他望着寇镇,说道:“大人,你能原谅我这一遭不?” 账内沉寂片刻,过了半晌,寇镇开口说道:“本将像是这般没有气量的人么?” 说完这句话,顾小满先是呆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惊喜的说道:“大人,你不生气啦!” 寇镇看了他一眼,又说道:“坐吧。” 顾小满不敢不听,便坐在寇镇下首,寇镇开口问道:“你一个人担水害怕,怎的不多叫个人陪你一起去。” 顾小满瞄了他一眼,低声回道:“咱们伙房里这趟就来了三个人,人手不够哩。” 寇镇微微点头,他又对顾小满说道:“这村里荒凉得很,明日去担水,我在那棵槐树底下跟你一同去。” 今日寇镇意外起得很早,刚出帐篷就看到顾小满独自去担水,便跟在他身后,谁知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被顾小满打了一拳。 听到寇镇说要陪他去担水,顾小满楞住了,随后他摆摆手,说道:“大人这么忙,不必特意跟我去担水,明日我点着火把就不怕了。” 寇镇向来说一不二,他自动忽略顾小满的话,拿起筷子继续用饭。 等到寇镇用完饭,顾小满把碗筷收回到篮子里去,却并没有立时就回去,寇镇见了,问道:“还有事?” 顾小满瞅了他一眼,小声问道:“大人,你的眼睛还疼不?” 寇镇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顾小满嘴里又说道:“要是有鸡蛋就好了,煮熟的鸡蛋滚一滚,乌青就能好了。” 可惜他们现在出门在外,就是想找陈小林去买鸡蛋,他也没有。 “无事,过两日就会好。”寇镇说道。 寇镇越是这么说,顾小满心里就越不好受,再加上寇千总说明日要陪他一起去担水,他就更不好意思了,他心道,等他再多练几趟,胆子就大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今早这样的事情了。   ☆、第31章 这一日,寇镇顶着青眼眶与安山县六十来岁的老县令见了礼,那老县令除了带上县里半数的衙役,还带了几个对卧龙山十分熟悉的汉子,彼此寒暄过后,几人便进了帐内议事,这些顾小满自然是不知道的,伙房里的活儿又多又杂,劈柴,和面,烧水,捏窝头,啥都要干。 眼见都忙得差不多了,有个婆子给顾小满递了了一碗水,又招呼他坐下来歇息:“小满,来,喝口水歇歇。” “多谢你了,大娘。”顾小满接过碗,一口气把水喝干,便坐下来歇了起来。 跟这些当兵的熟悉了,婆子们不像昨日那般怕他们了,歇息的时候,一群人自然说起闲话,几个男人几乎插不上嘴,大多数都是听她们讲,大半晌过云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的顾小满突然插嘴问道:“大娘,你们知道哪里能买到鸡蛋?” 老占知道顾小满不是个贪嘴的,此时听到他打听要买鸡蛋,便问道:“小满,你要买鸡蛋干啥?” 顾小满瞅了老占一眼,说道:“千总大人的眼眶青了,我给他买个鸡蛋敷一下。” 老占听他说是找给寇镇用的,不知怎的,就多看了他两眼。 “哎哟,这小满啊,心思还真细!”有个婆子笑眯眯的称赞了一句。 另外一个婆子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十里八乡都没住啥人,哪儿有鸡蛋啊,就是有鸡蛋,也早就被土匪不知啥时候提溜走了。” “就是,想买鸡蛋怕是得走上大半日的路呢,只是这儿咱们又不熟,可不值当为了一个鸡蛋走那么远的路。” 顾小满有些泄气,他就猜到肯定没有鸡蛋,可还是忍不住想问问,千总大人眼眶上那么大一块青的,要是没有鸡蛋给滚一滚,肯定很难好呢。 顾小满低着头生闷气的时候,有个婆子看了顾小满几眼,这一两日相处,她见顾小满勤快能干,为人又忠厚老实,开口问道:“小满啊,你多大了?” 顾小满抬头回道:“我十七了。” 那婆子点点头,笑着继续问道:“家里给说了媳妇儿没有?” 听了这婆子的话,顾小满脸上臊得通红,他嘴里吱唔了两人句,说道:“没呢,我,我家穷。” 婆子又问;“家里几口人啊,你一个月饷银能领多少?” 顾小满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家十几口人,每个月营里发两吊钱。” “哎呀,这么多啊!”那婆子惊叫一声。 有个婆子说了一句;“能不多吗,这是给皇上当差呢!“ 另外一个婆子问顾小满;“那你得存了不少钱吧?” 顾小满摆着手;“没……没存多少。” 老占眼见着她们故意逗顾小满玩,开口说道:“你当这两吊钱好挣呢,离家远不说,打了鞑靼人又来打土匪,这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呢。” 顾小满看着老占直挠脑袋,其实在顾小满心里,他觉得当兵也没那么苦,现在不打仗了,营里管吃喝,每个月还有饷银拿,只是这话是老占说的,又当着这么外人的面,顾小满便没有驳他的话。 几个婆子纷纷点着头,说道:“可不是嘛,想想那时打鞑靼人,死了多少当兵的啊,河水都染红了。” “你可拉倒吧,别说的像是你亲眼见过似的。” 那婆子不服气的说道:“我虽说也是听人讲的,但这话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肯定不是假的。” 眼见这些婆子们终于扯到别处去了,顾小满也歇够了,他正准备悄悄起身到一旁去,婆子们又喊住他了,其中有个圆脸的婆子笑呵呵的问道:“小满,大娘有个侄女,人长得还过得去,跟你年龄也相当,难得是个持家的,要不要大娘说给你?” “不,我,我不用。”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他摆着手,赶紧跑开了。 那些婆子一哄而笑,其实不过是拿他说说笑罢了,便是真要说媒,只有找他爹娘去说的道理,再说了,他一个当兵的,家里底细咋样都不知道,哪可能随意就把姑娘说给他。 不提这些婆子拿顾小满寻开心的事儿,只说顾小满除了干活,一心惦记着找鸡蛋,吃完中饭,灶上的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老占跟老张俩人趁着闲下来回账蓬里歇觉去了,顾小满跟营里守值的将士打了一声招呼,拿着砍刀跟扁担出去了,他打算去打点柴火回来,顺便再看看有没有鸟窝,找不到鸡蛋,要是能掏几个鸟蛋也好啊。 在村子里转了几遍,顾小满倒是找到了两个鸟窝,但他爬上去看了,鸟窝里啥也没有,走到村尾时,他看到一个矮窝棚里有烟火气冒起来,顾小满有些疑惑,不是说村里没人住么,怎么还有烟火? 顾小满走了过去,他站在老远的地方望了一会儿,开口喊道:“有人在家不?” 一连喊了两声,那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鞠着腰的老婆子驻着棍子走了出来,她看到顾小满后,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是谁呀?” 顾小满走近,跟她隔着篱笆,嘴里说道:“我们是来剿土匪,就驻在前面打麦场,婆婆,你一个人住?” 那老婆子上下打量了顾小满一眼,她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你到这儿来干啥。” “不是说这四里八乡已经不住人了么,你咋还在这儿,就你一个人?”顾小满问道。 老婆子唉声叹气的,她说道:“可不就剩我一个人了么,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跑不动的老家伙了,土匪来了,我这把老骨子也没啥好怕的了。” 听她这么一说,顾小满一时不知道该说啥才好,老百姓居家过日子,求的就是一个安稳,土匪搅得人活不下去,跑得动的跑了,跑不动的就留下来胡乱着过日子。 “婆婆,你放心,我们千总大人就是来剿匪的,这次我们一准儿能把土匪都剿灭。”顾小满小声安慰了她两句。 那婆子摇了两下头,早先也总是嚷嚷着要剿匪,但土匪还不是照样好好的窝在那卧龙山上。 顾小满见老婆子不信他说的话,也不知道该咋说服她,过了半晌,顾小满又问道:“婆婆,你家有鸡蛋卖吗?” 老婆子摇头,她说道:“鸡都没有,上哪儿找蛋啊。” 这老婆子以为他是嘴馋了,便指着远处说道:“你走上一顿饭的功夫,那山腰底下有好些鸟林子,这几年没有娃娃们祸害,估计得有不少鸟蛋,去那儿能掏几窝解馋,只是可别走远了,仔细进了深山里迷路。”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又对老婆子道了一声谢,便扛着扁担走了。顾小满脚程快,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顾小满便到了山腰底下,这里许久没人走路,原本踩出来的路上长满了杂草,不到一会儿,顾小满脸上就被划出几道血痕,他用砍刀一边走一边砍,不到半日,就清出了一条路。 这里的树又高又大,每隔几棵树,便能看到有鸟窝,再看树底下还有新鲜的鸟粪,一看肯定就有鸟。顾小满心头一喜,当即脱下鞋子,腰上别着砍刀就开始往上爬。 从小在村屯里长大的娃们,爬树当然不在话下,顾小满三五下就爬到树上,他端下鸟窝一看,里面有七八个蛋,顾小满拿了四个,又把鸟窝放回去,便开始往下爬。 顾小满一连掏了好几个鸟窝,等觉得差不多了,顾小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站在树上,朝着远处望去,站在树上看得远,顾小满甚至还看到他们驻军的那个村子。 在树上看了片刻,顾小满便准备下去,只是下树的时候,他无意看到离他不远处的草丛里趴着一只红艳艳的野鸡,刚开始顾小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仔细一看,果然是一只野鸡。 野鸡的滋味最好了,要是能抓回去,也能吃上一顿肉了,顾小满越想越激动,他赶紧下了树,把鸟蛋放在树底下,摸着砍刀,蹑手蹑脚的朝着野鸡那儿走去,眼看着就要靠近,顾小满屏住呼吸,他已经看到了野鸡那花花绿绿的大尾巴了,只要砍刀打中野鸡,千总大人就能喝上鸡汤了。 正在顾小满要下手的时候,那野鸡似乎感觉到动静,‘扑棱’一下飞了起来,顾小满啥也不顾,举起手中的砍刀朝着野鸡扔过去,但这野鸡飞得太快,砍刀到底没有打中。 眼见着野鸡飞走了,顾小满有些失望,他转头一看,顿时乐了,原来那野鸡刚才在下蛋,这草丛估计是它的窝,整个窝里有十几二十来只野鸡蛋,这些鸡蛋比家鸡生得蛋稍微小一圈,皮带着灰色,有了这野鸡蛋,再咋也比鸟蛋强啊。 顾小满二话不说,他脱下衣裳,把窝里的鸡蛋一股脑全捡走,再加上捡得鸟蛋,一共得了好大一包,顾小满没有多留,他随便砍了半担柴火,喜滋滋的朝着村里走去了。   ☆、第32章 “占大叔,你看我找到啥了!”还没到打麦场,顾小满就兴奋的喊了起来。老占正在切菜,他看到顾小满回来了,擦了擦手,迎上去接下顾小满肩上的柴火,又问道:“捡到啥了,看你高兴成啥样儿了!” 顾小满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他打开自己手里拎的衣裳给老占看,老占凑过去,只见里面一兜野鸡蛋,足有二十来个,回来时,顾小满一直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鸡蛋一个都没破。 “混小子,你哪儿找来这么多野鸡蛋?”老占问道。 顾小满咧开嘴笑了起来,刚才他回来时,还给那老婆子送了两个,他对老占说道:“我去打柴时,看到一只野鸡,本想打回来炖汤,但不小心让野鸡跑了,不过我在鸡窝里发现了鸡蛋,就全给拿回来了。” 老占想起先前顾小满说要给寇千总找鸡蛋,现在果然见他抱回一窝鸡蛋,便敲了他一下,说道:“说啥是打柴,分明是特意去寻的吧。” 顾小满傻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没说话。 老占找了一个小篮子把鸡蛋全装进去,嘴里又嘀咕道;“这人生地不熟,也亏你就敢去钻老林子,要是叫狼把你叨走了看你咋办?” “没事,就在山脚下,我没往老林子里钻。” 先前在家里,只要遇到闲时,顾小满也爱跟着村里的男娃们一起去钻林子,后来到了军营,日日被拘在伙房里,好久没有钻树林,顾小满今日下午玩得还挺开怀。 歇了一口气,顾小满又惦脚望了一眼麦场上寇镇住的那顶帐篷,帐篷门口只有一个兵丁守着,其余的亲兵都没看到,想来是跟着寇镇出去还不曾回来。 “占大叔,咱们晚上给千总大人还有几个百总他们加个鸡蛋成不?” 老占说道:“你捡的鸡蛋,咋处理都听你的。” 顾小满笑得眯起了眼睛,他又望了一眼寇镇的帐篷,便收回视线,跟着老占一起干活。 眼见天色将晚,灶上要准备夜饭,顾小满忙得脚不沾地,他暂时把寇镇抛到脑后,蒸馒头,烧火,打杂,夜饭差不多做好了,顾小满这和发现营里几个百总都回来了,就剩下寇千总还没回来,他心里有些疑惑,到底嘴上没说,只是一边做事,一边往着村口的方向望去。 “小满,把鸡蛋打好,我给几个大人炒盘鸡蛋。”老占把将士们的菜炒好后,就对顾小满喊了一句。 顾小满应了一声,说道:“哎,我来了。” 顾小满摸出几个鸡蛋敲开打在碗里,调好后便递给老占,才刚出去时,他顺手摘了一把野葱,火烧好后,老占把鸡蛋汁跟野葱倒在锅里,接着又把锅铲递给顾小满,说道:“你来炒,我去看看馒头好了没有!” 顾小满手忙脚乱的接过来了,他在锅里翻炒几下,想起上回年夜饭给寇千总做的豆腐放咸了,当时还暗暗发誓以后要好好做菜。 在另一个灶上忙着的老占抽空扭头跟顾小满嘱咐道:“鸡蛋别炒得太老,差不多就该放盐了。” “好,知道了!”眼见黄澄澄的鸡蛋已经闻到香味了,顾小满稍稍放了些许盐,他不放心,还捻起一小块尝了尝,感觉有些淡,又往锅里加了一些盐,估摸着这次的鸡蛋肯定不会咸也不会淡,顾小满心里总算有些满意了。 一碗鸡蛋炒好后,老占看了时辰,眼见差不多该放饭了,一声号响,卫里的将士们都来领饭,顾小满帮着放饭的同时,眼神老是忍不住往村口的方向望去,千总大人还没回来,再晚一些,鸡蛋该冷了。 将士们把饭菜领完后,接着就是千总和百总们的夜饭了,安山县那几个婆子这边也忙好了,老占把炒好的鸡蛋拿过去,让她们给几个百总碗里每人分上一些,等他拿着空碗回来时,见顾小满蹲在灶前发呆,便问道:“小满,楞着干啥,收拾一下咱们自己该吃饭了。” 顾小满闷声说道:“占大叔,千总大人还没回来呢。” 老占往寇镇的帐篷那儿看了一眼,刚才他一直忙着,没仔细留意,现在一看,果然没看到千总大人和他那些亲兵的身影,他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寇千总咋还没回来啊。” 顾小满瘪了一下嘴,巴巴的望着老占说道:“不会有啥事吧?” 老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骂道:“胡说啥呢!” 说完,他在打麦场上扫了一眼,看到杨百总正蹲在地上跟他手下底的兵们一起吃饭,便喊道:“杨百总,跟你打听个事。” “啥事啊?”杨百总站了起来问道。 老占说道:“千总大人咋还没回来,他的饭菜都该冷了呢。” 杨百总说道:“寇千总带人往北山去了,那里山势险峻,下山时须绕路而走,估摸着还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呢。” 老占点了点头,又瞪了顾小满一眼,说道:“现在知道了吧!” 顾小满低着头不作声,老占又说道:“行了,你别多想了,赶紧吃饭,等会儿还得干活呢。” “哦。”顾小满闷声应道,他拿了两个馒头,菜也没吃,走到村口处等着。 天色已昏昏沉沉,村口除了几个把守的兵丁外,就只有顾小满一个人了,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望着远处,村外啥动静也没有,这么黑的天,又没有月亮照着,寇千总他们回来时肯定得摸黑回来。 两个馒头啃完,顾小满还没等到寇镇,将士们已用完夜饭,灶上还有许多活儿要干,顾小满叹了一口气,只得先回去了。 夜黑了,麦场上又点起火堆,灶上的活儿干完后,老占跟老张他俩进帐篷里歇息去了,顾小满没有,他蹲在炉灶旁,借着一点余温烤火,灶上的锅里还热着寇镇的饭菜,都已经很晚了,千总他们他们还没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灶上的火星烧完了,顾小满蜷成一团靠在灶上,突然,他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最初他还以为自己听迷糊了,等有将士吆喝道‘是千总大人他们回来了’,顾小满猛然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他还跄踉了两下。 顾小满惦起脚尖一看,果然看到村口那边有隐隐亮着火光,老占从帐篷里钻出半个身子,打着呵欠问道:“小满,千总大人回来啦?” 顾小满扭过头来说道:“好像是呢。” “都这么晚了,饭菜肯定凉了,得烧把火热热。”老占说道。 顾小满见老占要起来,说道:“占大叔,你别起来了,灶上有我呢。” 老占又打了一个呵欠,他想着反正人也不算多,于是便点了两下头,说道:“那我先去睡了。” 知道寇镇平安回来,顾小满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他往灶里点起火,将留下来的夜饭重新热了一遍,想了一下,又烧了一锅热水,还摸出两个野鸡蛋放到锅里。 不大一会儿,马蹄声渐近,最后在打麦场外停了下来,有将士们上前去牵了马,顾小满远远看着寇镇的身影。 寇镇不知顾小满一直等着他,进入打麦场后,他看到顾小满立在灶旁,便扬起下巴朝着他微微示意,接着扭头跟身旁的将士们说话去了。 饭菜热好,顾小满先给刚回来的将士们端去,跑了一日的跑,每个人都饿坏了,领了饭菜后,各自蹲在火边吃起来了,顾小满又回去把寇镇的饭菜放到篮子里,往他的帐篷里送去。 此时寇镇的营账内已掌起灯,顾小满进去时,只见地上堆着寇镇刚脱下来的衣甲,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正端着碗喝水。 顾小满将饭菜放到案桌上,又说道:“大人,饭菜来了,你先吃饭吧。” 寇镇放下碗,他什么话也没说,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顾小满看他吃得香甜,便退出去,他回到灶前,捞起先前煮的那两个鸡蛋,又将烧好的水舀到桶里,提着热水往寇镇的营账内去了。 进来时,顾小满见寇镇已差不多吃完了,顾小满把水桶提过去,说道:“大人,你跑了一日跑,泡个热水脚解乏罢。” 寇镇放下筷子,点头说道:“先放下吧。” 顾小满放下水桶,只待寇镇吃完后,他将碗筷收拾到篮子里,接着,就见寇镇脱下靴子开始泡脚,水有些烫脚,寇镇微微皱了一下眉,顾小满连忙问道:“大人,要不要兑些冷水。” “不必,这热水正好。”累了一日,有桶热水烫脚再好不过,想来是十分受用,寇镇常年冷竣的脸也柔和不少,顾小满见此,拿起他煮好的鸡蛋,说道:“大人,这是热鸡蛋,热敷能祛瘀消肿的。” “顾小满,你哪儿来的的鸡蛋。” 顾小满笑着说道:“这是野鸡蛋,我在山上捡到的。” 寇镇一又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又望着他手里的鸡蛋,其实营里的军医已经给了他消肿的伤药,但看到顾小满眼巴巴的样子,寇镇突然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触动了一下。 顾小满见寇镇不接,连忙说道:“大人,这个很有效的。你试一下罢。” 寇镇伸手接了过来,对顾小满说道:“劳烦你了。” 顾小满抿嘴笑着,千总大人接下他送来的鸡蛋后,他简直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晚了,你也早点去歇着吧。”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提起篮子,说道:“大人,洗脚水用完后你就放在屋里,等明早我来倒。” “知道了。”寇镇说道。 顾小满笑着出去了,临到门口时,寇镇又喊住他;“明日早上去担水,我在树底下等你,别忘了。” 听了他这话,顾小满呆了一下,他望着寇镇,只觉得自己浑身暖乎乎的,满身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第33章 自此几日,每日天还不亮,顾小满起床担水时,寇镇就会等在那棵大树槐树底下,顾小满感到暖心的同时,又心疼千总大人这么早起床陪他,他劝了两句,寇镇不听,顾小满便不再劝了,有 了寇镇的陪伴,就是经过那几个坟堆时,顾小满也不再心慌了。 而寇镇,除了在第一日来时,带着兵将往卧龙山上去了一趟,接下来几日,他一直没有出去过,甚至有一日,他还带着自制的鱼竿在水塘里钓了两条鱼回来加餐,顾小满不知是为何道理,他 问老占,老占也不大懂,还说让他别瞎打听,千总大人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来了两三日后,安山县的老县令回去了,原因是他执意要跟着上山一起去找过土匪,可惜他一把年纪了,在山上滑了一跤,扭伤了脚,这才只得把剿匪的重任全部交权全给寇镇,只留下书办和几十个衙役帮着打点。 头几日,顾小满跟这位安山县的老县令打过几次照面,老县令人很和气,想来是位真正为民办事的好官,对于剿匪的事情十分看重,不过他看出老县令似乎对他们千总大人不大满意,有一回 他去送饭时,无意听老县令跟安山县的书办抱怨,说是寇镇身为主将,不亲自去剿匪,成日只会打发手下人上山,自己却只图安逸,真真是太不像话了,顾小满想说他们千总大人不是这样的 人,但到底忍住了,因为他也不大明白千总大人为啥对剿匪的事情不上心,要不然他咋还有闲心去钓鱼?想来想去,顾小满只得照着老占的话安慰自己,他们大人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 整个驻地,除了寇镇,几个百总每日带着兵将往山上去找土匪窝,在熟悉山路的汉子的带领下,他们渐渐找到几处土匪的老巢,不过都没找到土匪的影子,于是只能捣毁土匪窝,接着继续找 ,整个卧龙山实在太大了,要藏一窝土匪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寇镇却一点也不着急,反正粮草有安山县的人管,他每日只在百总们回来时问问话罢了。 不知不觉,他们到安山县有半个月了,中途,从三羊镇来了一批将士,换走了第一批来的那两百人,又过了几日,再次有三羊镇大营来里的将换下第二批来的人,如此轮了一遍,顾小满发现 来的这些人都是他们大营里年轻又能干的将士,现在,他们把土匪几个老剿捣毁得差不多了,巡山的将士渐渐能遇到一小股一小股的土匪了,这些土匪仗着地形熟悉,打了突袭就跑,刚开始 还让他们将士吃了一些小亏,但他们的将士们毕竟都训练有素,很快就调整过来,而后便是土匪被他们撵得满山跑了。 好难得从大营出来,驻在村里的这些日子,顾小满像是没上笼头的马,只要没活儿干,他就到底去钻林子,打麻雀,摸鸟蛋,抓兔子,没过几天,就把这附近混熟了,自从有了土匪的踪迹后 ,老占不许他跑远了,于是顾小满也就只能在附近走走。 这日,顾小满下午干完活,便到附近的山野里去砍柴,刚出村不远,他看到寇镇在田埂上放马,寇镇也看到他了,正背着手望着顾小满,顾小满没有犹豫,撒腿就朝着寇镇跑过去,走近后, 他看了一眼身后吃草的马,吃惊的说道:“大人,咋要你来放马。” 顾小满认出来了,寇镇身后正是他常骑的那匹枣红马,但在顾小满心里,放马这样的活儿咋也不该他们千总大人来做啊。 寇镇瞥了大惊小怪的顾小满一眼,说道:“闲着无事,出来跑跑马。” 先前在三羊城镇大营,他们有固定的跑马场,现在他们驻得这村,三面环山,又没有大片的空地,他的马憋了这么些日子,都开始焦躁起来,是以寇镇吃完午饭后,就带着马出来跑几圈了。 顾小满还是不大习惯他们千总大人来干放马的活儿,他说;“下回要是放马,我来帮大人做吧。” “我的马太烈,你可降不住它。“寇镇这话说完后,又看到顾小满腰上别着砍柴刀,问道:“你又来砍柴了?” “嗯。”顾小满点头,他说道:“这附近也找不到打柴的樵夫,这几日咱们灶上就说好自己出来砍柴。” 他们带的柴禾早就用完了,就连老占也不知道他们还需得在这里待上多久,现在粮草有安山县管着,至于柴禾这些,老占带着顾小满和老占去砍了两回,余下的,每隔一两日,顾小满就在附 近的山坡草地上再砍些杂草枯枝的,就能用了,因他们人数多,每日要用得柴禾自然也多,附近田梗上的枯枝被他们砍干净了,原先被杂草蔓住的路也被收拾出来,看起来也恢复了一些人烟 气。 看着傻乎乎的顾小满,寇镇想了一下,对他说道:“打柴不要走得太远,仔细遇上土匪,要是走远了,就叫人跟着一起。” “占大叔已嘱咐过了,我不曾走远,这村里没住啥人,田埂上能烧的枯枝茅草多得很,每日来砍两担,也就够用了。” 寇镇望着眼前的顾小满,他的个子瘦小瘦小的,只齐他的胸口,穿了一身旧夹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人的时候带了几分憨气,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什么时候时候开始,只要看着他时,寇 镇就会莫名感到安心,想到这里,寇镇眼眸微沉,顾小满来营里还不到一年,他却越来越习惯他在他眼前出现,甚至有时候还会因为他,做出一些连自己也想不通的事情,要是在从前,寇镇 可从来没有会想过会有个人给他带到这么大的影响。 “大人,大人?”顾小满一连喊了寇镇好几声。 寇镇回神,他问道;“何事?” 顾小满看着寇镇,他说道:“我就在这里砍柴火回去成不?” “随你的便!” 顾小满傻笑了两声,他其实就是见千总大人在这儿放马,想一边砍柴,一边跟他说话,可是当他看着千总大人时,又不知该说些啥,于是只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 “还不干活?”寇镇挑了一下眉稍。 “哎,这就干。”顾小满挠了一下头,取下腰上别着的砍刀,开始砍着田埂上的枯枝,顾小满干活的时候,寇镇就站在他身后望着他,顾小满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砍了几根枯枝后,便放到一 旁,而后看着寇镇说道:“大人,要不你坐下来歇会儿?” “你干自己的活儿,不必理会我!”寇镇说道。 顾小满心里嘀咕一句,你这么看着我,我哪儿干得下去啊。本来想跟寇镇一边说话一边干活的,谁知道倒惹自己浑身不自在,现下顾小满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干活了,不大一会儿,顾小满放倒 了一大片茅草枯枝,他手脚麻利的捆了一担,又转头望着寇镇,说道:“大人,我回去了,你回去不?” 寇镇说道:“陪我坐一会儿吧。” 顾小满想都没想,直接点头答应了。 枣红马在不远处溜达着,寇镇背着手望着远处的卧龙山,顾小满也跟着一起看过去,但除了大片连绵不绝的苍山外,他啥也没看出来,他又转头望了寇镇一眼,寇镇脸上面无表情,眼睛一动 不动的看着卧龙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寇镇突然开口问道:“顾小满,你见过土匪么?” “没有。”顾小满过去十五六年生活得那个小乡屯虽然穷,但也从来没听说哪里出过土匪。 寇镇沉声说道;“我见过,还杀过,当兵时在来定州府的路上,遇到几个打劫的土匪,打斗时失手就打死了一个土匪,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顾小满呆了一下,他看看寇镇的脸,突然就觉得心口就疼了一下。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过了许久,顾小满认真的对寇镇说道:“大人做得是对的,他们干的是坏事,大人要是没杀他们,他们就会杀大人,说不定还会杀更多的人。” 寇镇笑了,他转头盯着顾小满,说道:“你这是在宽慰我?” 顾小满脸红了,嘴里吱唔了几声,没有吭声,寇镇说道;“我不是在怜惜土匪,他们占山为王祸害乡里,朝廷和官府就容不得他们。” “那为啥大人一直没有剿灭这伙土匪?”顾小满也说不清为啥,他就是感觉他们千总大人像是在和土匪玩猫抓耗子的把戏,当然,他们是猫,现在满山藏的土匪就是那耗子。 寇镇拍了顾小满的脑袋一下,说道:“你不懂,这叫练兵!” “练啥兵?”顾小满越发迷惑了。 寇镇跟他耐心解说道:“这八九百个土匪我还不放在眼里,这次来安山县的几批将士都是没有真正上战场打过仗的,校场上的操练终究不如实战来得有用,难得遇到这批土匪,正好将他们都 拉过来练一练,横竖粮草兵马费不必我们出。” 听了寇镇的话,顾小满恍然大悟,他就说嘛,他们千总大人怎会拿不下几个土匪,原来是故意的呢。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都说鞑靼人骁勇善战,靠的就是四处东征四讨,反观我大元国,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连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也惜起命来了,若是不警醒些,等有一日鞑靼人再打过来,只会又吃大亏。” 说这些话时,寇镇的眼里带了一丝忧虑,害得顾小满也跟着发愁起来,他说道:“那咋办?要是以后没有土匪给咱们练兵,咱们该找谁去?” 寇镇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来,对顾小满说道:“该回去了。” 顾小满点头,挑起柴禾,默默的跟在寇镇身后。   ☆、第34章 整个卧龙山虽大,但被三羊城镇大营的士营来来回回转了半个多月,也差不多摸熟了,土匪们几个老巢被捣毁得差不多,眼见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他们出现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将士们遇上了,时不时就会打几仗,偶尔也会带着伤回来,却没有吃大亏,寇镇并没有过问,仍然将剿匪的事情交给底下几个百总。 一日深夜,顾小满正熟睡之时,外面突然响起震天的呼喊声,紧接着,他被老占推醒;“小满,快醒醒,土匪来了。” 顾小满唬得从被窝里跳了出来,连鞋也没穿,顺手抄起帐篷里的一根木棒,紧张兮兮的跟在老占身后,惊慌的嚷道:“土匪在哪儿,土匪在哪儿?” 老占在抽了一下,喝道:“别多话,跟着我。” 接着,就见老占沉着脸,他跟老张两人一人手上拿了一把菜刀,三个人出去一看,只见所有将士已集到麦场中央,点起的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再看不远处,也隐隐亮着红光,四面八方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不时还有几声爆响,看起来人数似乎有不少。 安山县那几个婆子们衣衫都没穿整齐,个个唬得瑟瑟发抖,有两个还吓得瘫软倒地。 站在麦场中间从来没有历经战争的年轻将士们脸上带了一丝紧张,顾小满同样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阵仗,他也害怕,双手紧紧的抱着木棒,一双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那个人影。 不一时,寇镇从营账内出来,他腰上跨着刀,扫视全场,冷声喝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不必自乱阵脚!” 他的话威严十足,全场顿时安静下来,顾小满看着寇镇的身影,原本紧绷的心,突然之间就安定下来。 寇镇只是站在场上,就让所有的将士们镇定下来,不一时,有出去打探的将士回来,寇镇听了回话,一同过来还有杨百总,今夜本是由他手下的卫长做防务,谁知一时大意,竟然叫土匪摸了进来。面对寇镇时,杨百总一张老脸都臊红了,设了三道暗哨,竟然还叫土匪摸过来,他羞得都不敢见人了。 寇镇没有看到杨百总,他听了手下回话,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几个百总领着将士分成几路进行阻击。 外面的呼喊声还在继续,敌众我寡,不过寇镇并不为所动,眼看着百总们带人走后,他带着剩下的将士,也赶了过去。 顾小满望着寇镇的背影,他长长了嘴,想要叫他小心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一时间,整个打麦场除了留守的十来个衙役以外,就剩下他们伙房里的几个人。 寇千总走后,安山县的那几个婆子又慌张起来了,有几个人哭丧着脸,直拍着大腿后悔不该来这里。 老占瞪着她们,吼道:“再胡说八道,仔细治你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 平时老占待人和气,此时见他黑着脸,那几个婆子全被唬住了,齐齐止住哭声,老占看了顾小满一眼,说道:“送她们几个回账里去。” 顾小满胡乱点了两下头,小跑着过去,对那几个婆子说道:“大娘,你们先回账里去等着吧。” 有个瘦高个子的婆子带着哭腔,她看着顾小满,低声说道:“小满啊,土匪打到哪儿来了?趁着现在,咱们得赶紧跑啊。” “是啊是啊,咱可不能死在这里啊!”有几个婆子附和。 顾小满听了这话,脸色下意识的严肃起来了,他坚定的说道:“不会,我们千总大人会拿住这伙土匪的!” 想到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千总,几个婆子似乎又镇定了一些,顾小满对她们说;“你们赶紧先回账内去吧,等土匪被抓住,我就喊你们出来。” 婆子们忙不跌的点着头,顾小满将她们送进去,又用东西挡住门口,做完这些后,他重新跑回到老占跟着,问道:“占大叔,咱们现在该咋办?” 老占说道:“等着!” 先前打鞑靼人时,伙头兵也不是没有上过阵场,此时上头没有发话,他们几个人就暂且没有动。 老占想了一下,土匪们趁着今夜突袭,将士们被打了个夜袭,只怕这回会有伤亡,他对顾小满和老张说道:“先烧几锅热水,等会儿往军医那里去看看,要是有啥要帮忙的就搭把手。” “哎!”顾小满答应一声,他抄起扁担就要去担水,老占喊住他,说道:“小满,叫老张陪你一起去。” 顾小满回头对老占说道:“不用了,让张大叔留下来帮你,土匪们离村子里远着呢。” 说着,他已走远,老占对着他的背景嘱咐了一句;“千万小心!“ 这夜,没有寇镇相陪,顾小满经过那片坟堆时竟然不曾感到害怕,他闷着头,接连挑了四五担水,等到水够用后,老占才让他歇下。 在顾小满担水时,外面的厮杀声一直没有停过,火光映着天边,即便是在村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老张已往军医的营账中去帮忙了,不一时,营里军医的两个小徒弟跑过来要热水,顾小满帮他们倒上两桶热水,便又开始接着烧开水。 顾小满在灶下烧火的时候,老占往锅里上水,等几个大锅都燃起来,他回头看着顾小满,只见他紧抿着嘴唇,眉头锁成一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占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这孩子除了刚开始有些惊慌以外,之后表现得倒比一些上过阵场的老兵还要镇定。 柴火在灶里架好后,便不需人再守着,顾小满却闲不下来,他惦起脚看了一眼村口处,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外面的厮杀声小了一些,也不知千总大人如何了,顾小满心口高高悬着,他想给自己再找点啥事干,于是看着老占,问道:“占大叔,还有啥要帮忙的不?” 老占说;“那你往军医那边的营账里去看看。” “好。”顾小满答应一声,就往军医营账里跑去了。 军医的营账在打麦场最后面的一片空地上,平日除了几个小学徒以外,甚少有人往这在来,但今晚的这场夜袭却让狭小的营帐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顾小满刚进去,迎面撞到军医的小学徒抬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将士进来,突然看到这么个血乎乎的人,顾小满双脚一软,眼前有些发昏,差点瘫倒在地。 “别挡路!”那小学徒生气的吼了一句。 旁边的老张赶紧拉了他一把,又问道:“小满,你咋来了?” 顾小满从那个‘血人’身上收回视线,又对老张说道:“我来帮忙的。” “去去去,小娃们一边玩去!”老张朝着他摆摆手,转身麻利的给一个受伤的将士包扎,别看他平日时拿锅铲菜刀的,此时手脚麻利的程度不输军医的小学徒。 所有人都在忙,顾小满插不上手,一直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句;“快来个搭把手。” 顾小满出去一看,只见又有一个‘血人’被扶了过来,只因那人个子太大,小学徒被压得走不动,这才出声喊人,顾小满顾不上头昏,他手忙脚忙的跑过去,帮着一起扶起那受伤的将士。 受伤的将士看起来很虚弱,他看了顾小满两眼,等走到火光处,才开口说道:“小满兄弟,咋是你啊?” 顾小满仔细一看,原来这人是陈小林,他大惊失色,虽然这营账里很多受伤的将士,但这还是他第一个看到自己认识的,他急声说道:“小林大哥,你伤到哪儿了?” 原本陈小林早该被这两批来的将士换回去,只因他们卫长特意留下他,这才没走成,谁知竟然受伤了,顾小满见他满身是血,顿时鼻子一酸,连眼圈儿都红起来了。 陈小林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别得倒都好,他拍了拍顾小满的肩膀,说道:“没啥,我身上都是几个土匪的血,就是手臂被砍了一刀,使不动马刀,这才被抬下来的。” 顾小满见他还有力气说话,心里总算安慰了一些,他扶着陈小林坐下来;“你快坐下来歇歇,想喝水不?” “快给我倒一些来,我正口干呢。” 顾小满去舀了一瓢热水,让陈小林喝了两口解渴,那小学徒见有人照顾他,便进屋里去拿药了。 “小林大哥,外面打得怎么样了?”待陈小林歇口气后,顾小满关心的问道。 陈小林说道:“这位土匪被我们撵得没地方藏,今晚纠集了所有人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也是我们大意了,要不然不会伤到这么多兄弟,现在八成已快被打下了。” 听了陈小林的话,顾小满终于放心了,不一时,又有两个伤员被送来,营账内已收容不下,像陈小林他们这些能自己坐立的伤员,便被安排在外面歇着,顾小满见此,赶紧回去抱了两捆柴点上,一来取暖,二来也能照明。 正在顾小满四处帮忙打杂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吼声;“陈军医在哪儿,快过来,千总大人受伤了!” 顾小满正在倒水,听了这话,手中的水瓢‘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两眼直楞楞的望着跑过来请军医的将士。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千总大人中了一箭,后来想那么黑的天,放箭有点不现实,就改了~   ☆、第35章 刚经过一场厮杀,空气里还弥漫着烧焦的糊味,熊熊燃起的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在打麦场正中央的那顶营账外,除了寇镇贴身的亲兵把守之外,另外还有几个百总也焦急的等候着,不久前,在跟土匪拼杀时,一柄长枪没入寇镇胸前,几个军医正在营内与他急救。 就在众人心急如焚之时,突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他刚要闯进去,结果被张虎一把纠住衣领,大声喝道:“你干啥?” 要往营账内闯的人是顾小满,他脸色腊黄,一双眼睛直楞楞,整个人看起来像魔怔似的。 “别在这里添乱,快走快走!” “我……我去看看千总大人。” 张虎推了他一把,不耐烦的说道:“里面几个军医正在医治,你一个小小的伙头兵去凑啥热闹。” “你,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吧。”顾小满看着张虎,眼神里带了一丝祈求。 不是只有顾小满一人为寇千总揪心,寇镇手底下的杨百总原本蹲在地上,他听到顾小满纠缠着要去见千总大人,突然起身踹了顾小满一脚,怒吼道:“唧唧歪歪的废啥话,耽误了医治千总大人,你赔得起吗?” 刚赶过来的老占正好看到杨百总踹倒顾小满,他走过去瞪了杨百总一眼,指着他骂道:“杨老三,你长胆子了,连我伙房里的人都敢打!” 老占虽说只是个伙房长,但他来军营时日长,比杨百总资历还深,是以老占吼他两句,杨百总也只得急道:“那你倒是把你伙房里的人管好,里头正急着救千总大人,他来捣啥乱?” “别给我扯淡了,你好赖也算是个百总,出了事却只会拿我伙房里的人撒气,还是不是个爷们了?” 这话说杨百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现下营里人都知道,今日土匪夜袭是因他杨老三防务失职,这寇千总现在躺在里面,也是因救他所伤,他浑身的火气没处撒,恰巧赶上顾小满倒霉,这才拿他出气罢了。 老占呛了杨百总两句,杨百总也无话可说,他望着老占直瞪眼,其实他是气自己,若是千总大人无事便好,若是有个啥三长两短,他自杀谢罪都够不上! 眼见眼前堂堂八尺的汉子,这会儿连眼圈儿都憋红了,老占叹了一口气,对杨百总说道:“行了,你也别自责了,千总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啥事的!” 杨百叫抹了一把脸,望着营账门口不作声,那老占又把顾小满扶起来,他见顾小满两只手抖得跟筛糠一般,问道:“小满,没事吧?” 顾小满啥反应也没有,从知道千总大人受伤后,他整个人就木呆呆的,像是掉了魂儿似的。 此时,天色微亮,外面战场刚被清扫完毕,土匪们死伤一百余人,又被俘虏近三百人,可惜土匪头子没抓着,他眼见情势不对,带着剩下的散兵游勇跑了,至于他们这边,死了十来个将士,重伤二十余人,轻伤者也有二三十人,损失算是挺大的,按寇镇原本的预估,再加上近几次剿匪的实况,本不应出现今夜这样的伤亡,谁知成日打鹰的人,却不想竟叫鹰叼了眼。 所有人都在营账外等待,大半晌过后,营账的帘子被打起,军医的小学徒端着盆子出来,顾小满见那满盆的血水,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连嘴唇也开始抖起来了。 “千总大人咋样了?”杨百总等人围着那小学徒急声问道。 小学徒擦了一把汗,对他们说道:“千总大人刚才醒了片刻,师父已给他包扎了,想来已是无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顾小满,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老占见他发傻的样子,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只是当着众人,他什么话也没问出口。 “那咱能去看看千总大人吗?”有个百总出声问道。 小学徒说道:“师父说了,千总大人得歇着,几位大人要是想探望,还请稍后再去。 小学徒跟众人简单说了两句后,还得进屋帮忙打下手,于是又急急忙忙的进了里间,营账门口被人守着,谁也不得进入,众人得知寇镇平安后,终于轻松起来,顾小满则一直望着营账门口发呆,过了一会儿,老占便对他说道:“大人无碍,你就别惦记了,等他醒来了,再去探望他,咱还得回去准备早饭呢。”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依依不舍的又看了两眼,跟在老占的身后回灶房去。 短短几步路,顾小满却觉得自己两腿重如千斤,连迈开步子都十分艰难,等他到了灶房时,顾小满抬手摸了一把脸上,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哭了起来。老占回身时也看到顾小满哭了,他吃惊的说道:“小满,你哭啥,没听军医说过么,千总大人没事,快擦干泪,没得一大早惹晦气。” 顾小满举起袖子擦了两把,谁知这眼泪却越流越急,竟是止也止不住,老占左右看了一下,四下只有老张在隔着他们很远的地方忙活着,他坐在顾小满身旁,说道:“小满,你哭啥。” 顾小满瘪了一下嘴,哽咽着说道:“我不知道,就是这心口疼得厉害。” 当顾小满听说千总大人受伤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啥想法也没有,刚才听说他终于脱险,他才感觉自己像是活过来了,但这心尖却像是被扎过似的,疼得他连喘口气都吃力。 老占想了一下,他望着顾小满,对他说道:“是因为寇千总?” 顾小满不吭声,他一边流泪一边用力擦,不一时,两个脸颊变得红通通的,再配着他皱成一团的神情,看着竟有些可笑。 “你稀罕千总大人,是不?”老占望着顾小满,低声问了出来。 顾小满呆住了,甚至连眼泪都忘了掉,而老占只从他的反应上就证实了自己这几日来的的猜测,他又问道:“叫我说中了,是不是?” 顾小满回过神来,他望着老占,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占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拍着大腿,对顾小满压低声音说道:“你稀罕谁不行,干啥要稀罕千总大人?” “我,我……”顾小满显得惊慌失措,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全。 老占心想,顾小满才认识千总大人多长时间啊,怎么就会稀罕上他?这千总大人是寻常人吗,他那是啥样的家世,能允许他娶一个男妻回来?更何况还是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伙头兵!这俩人出身背景天差地别,那是万万不能在一起呀,要不然吃亏的只会是顾小满! 老占追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这心思寇千总知道不?” “他,他不知道。”顾小满原本想说他不是稀罕千总大人,谁知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这不是间接就是承认他的心思了么? 老占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复杂的看了顾小满一眼,心里简直五味杂全,他顶喜欢顾小满的,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但是寇千总跟他们不一样,这其他中的差别,就是他不说,顾小满他自己也能琢磨出来。 “小满啊,大叔这是为了你好,千总大人出身名门,他日后肯定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你呢,也赶紧攒钱,攒够了就让你爹娘在老家给你说上一房媳妇,等不当兵了,添上几个孩子,过起自己的小日子,也挺好的。” 老占是在为顾小满考虑,顾小满又怎会不知道,想起寇镇,他只觉得心口被涨得满满的,原来这就是稀罕一个人的感觉?他先前也不曾稀罕过别的人,也不知从啥时候开始,有一日没看到千总大人了,心里就空落落的,干活都提不起劲儿来,但凡千总大人跟他多说了两句话,就是梦里他都能笑醒,而就在刚才,当听说大人受伤了,他心如刀割,更是恨不得代他去受过才好。要是真如占大叔说的,有一日千总大人娶了个好姑娘,他……他就,就怎样,他也没想过,不过,只是想想那情景,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顾小满又不吭声了,老占也不知道他这个木头脑瓜在想些啥,他一本正经的对顾小满说;“不要怪大叔泼你冷水,咱跟千总大人不是一路的,早早儿的断了这心思,再往后离千总大人远远的成不? 顾小满低头发呆,过了许久,他才抬头看着老占,眼眶红红的说了一句;“占大叔,你别说了,我,我都知道呢。” 老占听他这么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望着远处泛白的天色,时辰不早了,该给营里的将士准备早饭了。   ☆、第36章 此次被土匪夜袭,三羊镇大营的将士损失严重,寇镇醒来后便立即招了王书办与几个百总过来,先过问伤亡人数,又安置伤员,接着打发王书办写了报文,着人即刻送往定州府。 诸事都安置过后,寇镇伤口又隐隐作痛,他脸色微白,就连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杨百总看得又是着急又是愧疚,他顿脚说道:“二爷,昨夜的事,本是属下的疏忽,一人做事一人当,没得还要二爷替属下担责的道理!” 寇镇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土匪们还未剿完,有这力气,去把山上的土匪剿干净将功折罪!” “二爷!”杨百总扬声嚷了一句,这伙土匪他肯定会去杀干净,只是报文一旦送上去,他们寇千总就是代他受过了。 “少啰嗦!”寇镇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杨老三是他手下的将士,出了事出头的该是他,他还不至于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杨百总刚要开口说话,旁边一个百总冲他使了个眼色,那杨百总一口气憋在胸口,最后只得闭上嘴。 寇镇看了他们一眼,说道:“都出去,我乏了!” “是!”众人答应一声,便一起退出营账,待账里静下来后,寇镇朝着外头喊道;“张虎。” 立时,他手下的亲兵张虎跨刀进来,问道:“二爷,有何事吩咐?” 寇镇说道:“叫伙房送些吃的来。” “是!” 张虎领命去了,半晌过后,就见老占提着篮子进了营账内,寇镇见送饭的是老占,稍微有些惊讶,他直接出声问道:“顾小满呢?” 老占躬着身子站在寇镇前面,低声答道:“回大人的话,小满在忙活别的事,听军医说大人能进食了,灶上的粥一直热着,现在吃正好呢。” 听了老占絮絮叨叨的话,寇镇嘴唇一抿,他眼眸微沉,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营账内的静寂无声,老占心里打鼓似的,他一直低着头,等着寇镇回话,不知过了多久,寇镇开口说道:“饭菜放下,你先忙去吧。” “是!”老占答应一声,退出营账。 又说顾小满,这一日失魂落魄的,连活儿都干不好,老占看了也心烦,便将他打发出去,让他四处走走。 “你别在我眼前晃悠了,随便往哪儿去走走,灶上的活儿不用你帮忙。” 顾小满不作声,他想去看看寇千总,但想起占大叔说的那番话,他这心里就酸酸的,占大叔让他日后远着千总大人,可要是不能亲近千总大人了,比吃不饱肚子还让他难受,是以顾小满呆呆的望了那顶营账半日,这才拿起自己的砍柴刀出去了。 老占对着顾小满的背影嘱咐了一声;“别走远了。” “知道了。” 离了灶房,顾小满在村子里转了一圈,经过一夜激战,村子里又恢复平静,一大早安山县来人,已将俘获得那批土匪押回县里,老县令知悉昨夜打了一场恶战,寇镇又负了伤,加紧送来一批药材并军粮等物,此时伤员都被安置妥帖,整个村庄此时戒备严密,几乎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了。 顾小满先去探望了陈小林,陈小林受伤后正在歇休,顾小满没敢多打搅他,跟他说了两句闲话后,便出去了。 在村里转了大半日,顾小满不知不觉就往山上去了,等一直走到没路了,他才发觉自己竟然爬到了半山腰,这山离村庄倒也不远,四周古木森森,只因长久没人上来,,到处都是一层层厚厚的落叶。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顾小满现在却不想回去,他想了一下,爬上一颗树,坐在树杈上,望着远处那个被绿荫盖住的小村落发呆。 那村子里有他最尊敬的千总大人,顾小满知道占大叔说得对,他和千总大人是不同的,千总大人好比是那枝头的凤凰,需得跟他一样高贵的女凤凰才能配得上,只是,他也从没有啥别的想法啊,他就是想伺候千总大人罢了,难道这也不行?想到这里,顾小满又有些想哭了,但是千总大人是最不喜欢看到人掉眼泪的,于是顾小满生生忍住了,他揉了一下眼睛,抓了一颗松果,用力的朝远处扔去。 正在这时,下面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谁呀?”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顾小满差点吓得栽下去,这附近除了他,还会有啥人过来?顾小满脑瓜里想起了山野精怪一类的传说,于是赶紧抱住树杆,屏住呼吸,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过了片刻,又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气急败坏的响起:“我看你是被吓傻了,不就是掉棵松果下来么,至于吓成这样!” “哦,你没被吓傻,昨晚上是谁遛得最快?叫大当家的知道了,看你有啥好果子吃!” “你说啥呢,再敢胡咧咧,当心我削死你!” 待在树上的顾小满听到他们的对话,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紧张起来,这不是精怪,但怎么那么像昨夜那些逃窜的土匪? 顾小满越想越觉得就是土匪,他唬得浑身僵硬,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们,但听营里的将士说昨夜土匪们被打散了,不知他们现在怎么会跑到离村子这么近的山上来藏着,难不成还想袭击他们?想到这里,顾小满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紧紧缩成一团,不让这两个土匪发现他。 顾小满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近,不一时,他便看到他们的身影,幸好顾小满待的树上枝叶繁茂,他俩压根没发现头顶还藏着一个人,这两个土匪手里拿着长枪,似乎是来找吃的,但顾小满刚才一路走来,就是有啥兔子野鸡的也早被吓跑了,因此两人啥也没找到。 “真晦气,饿了一晚上,连根毛都没找到,咱干啥要跑这儿猫着,回咱们山上去多好?”一个土匪嘴里愤愤不平的骂道。 “你懂啥呀,回去等着被人剿啊?这里离官兵待的地方近,没听说过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他们一准儿没想到咱们会窝在这儿!” 两人打不到野物,便随意在地上捡了一些蘑菇,大概是走累了,他俩就坐在顾小满藏身的那棵树底下歇气。 顾小满朝下望去,只见其中有个人半边身子上都沾了血迹,看起来非常狼狈,他们有两人,又带了长枪,顾小满就是想跑也没机会了,于是他只得小心翼翼的继续窝在树上。 两个土匪坐了大半晌,说起昨夜的事情,有个穿灰衣的土匪突然开口说道:“哎,我说咱们跑吧,驻在村里的这伙人跟县里来的衙役肯定不是一路的,你没看昨晚上,咱刚开始还占了上风,才多大的功夫,那伙人就反扑上来的。” 坐在他身旁的人迟疑了一下,说道:“能跑到哪儿去,不说官府在抓咱们,要是被大当家的抓到了,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这定州满乡满屯的,哪里不能藏个人?咱图得啥啊,不就是想浑口饭吃么,现在又不打仗了,再过个三年五载的,等风声过了,咱们再娶房媳妇正经过日子,不比啥强啊,我可听人说了,驻在村里的这伙人其实是从三羊镇来的驻军,冲着这架式,是不把咱们剿灭不罢休啊,我可不想把命搭上!” 听了他的分析,另外一个人似乎觉得有道理,于是心里也动摇了,他思索了半日,一拍大腿,拍板决定:“先回去看看再说,要是不行,咱就偷跑!” “我看行!”那人点着头,两人又低声商量了几句,便一起走了。 从刚才起一直躲在树上的顾小满见他们走远了,从树上下来,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的跟了过去。 跟着这两个土匪时,顾小满不敢靠得太近,好在那土匪俩也大意,完全没有发觉有人跟着,眼看他们往山里越走越深,顾小满不知是否该继续跟着,正在这时,顾小满闻到烟火味,除了那两个土匪,似乎也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人数还不少,顾小满又看了一下四周,只见地上有不少杂乱的脚印,顾小满感觉这里肯定就是土匪们藏身的地方,他怕被人发现,没有再跟,转身悄悄下山。 等离土匪们远了之后,顾小满几乎是一路狂奔往山下跑,他生怕土匪们又转移了,路上不敢有片刻的停歇,好不容易到了村子里,刚到了打麦场,迎面跟老占碰上。 “小满,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半天了!” “土……土匪,我遇到土匪了!”顾小满气喘吁吁的说着 老占瞪大眼睛,吃惊的大喊:“你说啥?” 跟了一路,顾小满脸上憋得通红,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对老占说道:“占大叔,土匪就在山上,离咱们这庄子不远,得快点去告诉几位大人们!” 老占也呆住了,他咋也没想到顾小满竟然发现了土匪们的踪迹,他抓住顾小满,说道:“你好好说,土匪在哪儿?” “大叔,先去告诉大人们,不然土匪该跑了!” 老占一想也是,他拉着顾小满,说道:“走,咱赶紧去找杨百总!”   ☆、第37章 “啥,你真的发现土匪们的踪迹了?”杨百总鼓着铜铃似的眼睛瞪着顾小满。 这个杨百总满脸的怒火,仿佛把顾小满当成土匪似的要吞下,顾小满忙不跌的点着头,他说道:“就在离庄子不远处的山上,我听到两个土匪说话,他们好像是在休整,后来还跟过去看了,他们看起来人数不少的样子!” “休他个腿,看爷爷这次不把他们一锅端了!”杨百总恨恨的说了一句,说罢,他又望着顾小满,疑惑的问道:“你一个小伙头兵,咋会在山上碰到土匪?” 顾小满不好意思说自己心情郁闷往山上去散心时才碰到土匪的,便说道:“我去打柴,听到有说话声,因这地方连人都没几个,所以就有些疑心,后来藏起来偷听他们说话,感觉像是土匪,这才跑回来报信!” 杨百总伸出蒲扇一般的手掌拍了顾小满两下,说道:“好小子,要是这回端了土匪,老子请你吃肉!” 因前一夜土匪夜袭,不光害得他丢尽脸面,还害得千总大人受伤,杨老三正憋着一肚子火呢,此时听到顾小满说发现土匪们的踪迹,便摩拳擦掌的准备血耻。 “百总大人,现在该咋办?”顾小满问道。 杨百总冷哼一声,啥话也没说,直接往寇镇的营账内去了,顾小满本想跟着一起进去,临到营账门口,又停了下来,和老占一起等在外面。 守在外头的顾小满听到里面传来寇镇和杨百总说话的声音,顾小满听出千总大人说话的声音不如平常精神,他心想,肯定是昨夜受伤的缘故呢,一日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咋样了,听占大叔说,大人的伤不大碍事,只需要多休养就是,要是能的话,顾小满真想去看看他。 营账内,杨百总要请兵去剿匪,寇镇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不大一时,就见杨百总从里头出来,顾小满连忙跟了上去,开口说道:“百总大人,我给你们带路!” “你不说我也得找你去带路!”杨百总对顾小满说道。 老占听到顾小满也要去,追在后面叮嘱一句;“小满,你千万当心呢!” 跟在杨百总身后的顾小满回头冲着老占挥了挥手,说道:“占大叔,我知道了!” 老占跟着追了几步,眼里的担忧还是化不开,跟着杨老三一起去剿匪的都是他们大营里的拨尖的兵将,顾小满成日待在伙房,连兵刀都不曾摸过几回,等会子打起来,刀剑不长眼,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么? 请到军令后,杨百总当即点了一百来个兵将,外加安山县三十多名衙役,跟着顾小满一起往土匪们藏身的地方去了,一路上,为免土匪们跑了,所有人都闷头赶路,等到了山脚下,这才停了下来。 杨百总看了一下天色,正是午后时分,山上密林覆盖,视线有些晦暗,越是临近,众人动静越是小心,杨百总着人在附近查看了一下,看来这伙土匪是彻底被打蒙了头,四处连个哨岗都没看到,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杨百总还是先打发手下的探子去探路。 顾小满跟着他们一起矮身藏在草丛里,他心里紧张得蹦蹦直跳,身边唯一防身的东西就是一把砍柴刀,按照规定,不是战时,他们伙房里的伙头兵是不佩兵器的,打起来后,这把砍柴刀就是他的兵器了! 在顾小满胡思乱想的时候,杨百总一回头,见他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便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压低声音安慰道:“小伙夫,你别怕,老子保证平平安安的把你带回去!” “嗯,我不怕!”顾小满紧紧握着自己的砍柴刀,用力的点了两下头。 不一会儿,前去探路的探子回来了,杨百总眼前一亮,说道:“咋样了,发现土匪的踪迹没有?” 那探子回道:“发现了,就离咱们不到半个时辰的山路!” 杨百总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刚才一路过来,他怕的就是土匪们跑了,好在没让他失望,这次一定要一举把土匪歼灭! “查清楚他们有多少人没有?” “距离有些远,不好打探,不过看起来他们人数虽多,但也伤了不少人,瞧那意思,他们没打算在这儿长留,恐怕只是短暂休整!” 杨百总拍了一下大腿,,又对顾小满说道:“听听,幸好你早发现他们的踪迹,要不然还不知道这伙人又要逃窜到哪儿去呢!” 顾小满脸红了一下,他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你别这么说,我这是瞎猫捡到死耗子!” “那也是你这瞎猫有功!”杨百总嘿嘿笑了两声,又招了几个卫长过来,叫他们带几人绕过去将土匪包围,只等信号一响,就将土匪们包饺子。 卫长们都领命去了,不过片刻功夫,就只剩下杨百总带着顾小满并几十个将士蛰伏在原地, 小半晌后,天色越来越晚,树林里几乎不怎么能看得清楚了,杨百总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带着所有人悄悄包抄过去。 等他们渐渐接近土匪们的据点后,众人又停了下来,此时,顾小满已经能看到前方有隐隐绰绰的火光,仔细侧耳听,还能听到土匪们说话的声音。 杨百总贴近顾小满,耳语道:“等会儿你就藏在这儿,不杀完土匪你别出来,知道不?” 顾小满想了一下,点头说道:“知道!” 顾小满和杨百总窝在一个土炕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唯恐惊动了土匪们,眼看天色越发暗了,四周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林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土匪们似乎察觉有什么不对,正在这时,一声爆响,杨百总率先跳了出来,他抽出佩刀,大吼一声;“杀土匪,抢功啦!” 所有人跟着一起跳出来,并纷纷抽出自己的佩刀,一起大吼起来,土匪们惊呆了,接着,便乱成了一锅粥。 几侧包抄的将士们也齐声大吼起来,整个山里都回荡着将士们的吼声,听起来似乎有千军万马一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杨百总已带人杀将上去。 顾小满爬在土窝里不敢动,此刻他是恐惧多与惊愕,这种感觉比昨夜来得更强烈一些,昨晚的阵场毕竟离他很远,但此时杀戮就在眼前,顾小满耳边交响着惨叫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他整个人直反胃。 杀戮还在继续,顾小满再也忍不住了,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接着涕泪齐流,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快跑,快跑!”有几个满身血迹的土匪拼尽全力撕开一道口子,朝着顾小满这边跑来了,顾小满眼看他们过来,浑身颤抖着,他想像个男子汉一样冲出去挡住他们,谁知全身发软,连站起来起的力气都没有。 土匪们越来越近,那逃跑的土匪一眼就发现窝在土坑里的顾小满,此时,他们已经杀急了眼,这些人看到顾小满穿着军衣,手里还举着砍柴刀,下意识的举起刀,朝着顾小满砍去,谁知有人的刀比他们更快,一道惨叫之后,顾小满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喷了自己一脸,随后便是刺鼻的血腥味。 “爷爷的,今晚一个都不许跑!”赶过来的是杨百总,他大喝一声,举刀砍断一个土匪的手臂,那人哀嚎一声,倒在地上直抽搐,剩下的人见了,抖着身子一起跪地求饶。 杨百总浑身沾着血迹,一口马刀上沾着鲜血,他将顾小满从地上揪起来,问道:“小伙夫,你没啥事吧?” 顾小满没反应,他望着地上那条手臂,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要不是有杨百总揪着他,只怕他早就瘫软在地了。 在杨百总制住这几个土匪的时候,早有安山县的衙役们冲过来,用绳子绑住了土匪们,而那边的杀喊声渐弱,杨百总将顾小满安置在一旁,又提刀赶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顾小满回过神时,杀战已结束,杨百总赶了过来,他见顾小满木呆呆的,便说道:“小伙夫,土匪们杀完了,你咋了?” 顾小满咽了一下口水没说话。 杨百总想了一下,他记起顾小满是第一次见到这情形,又问道:“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顾小满还是没说话,他举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反倒弄得脸上越发脏乎乎的,杨百总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怕啥,当一回兵,要是不见两回血光,好意思说你当过兵么?” 在杨百总安慰顾小满的时候,有个卫长来回话,说是这窝土匪里的几个当家并小啰啰们全被抓住,他们来的兄弟里,除了有几个受伤的,别的都没事,杨百总摆了摆手,余下的事情交给安山县的衙役就成,他吩咐底下的将士稍作休整后,便准备下山。   ☆、第38章 这一趟,杨百总带着将士们将土匪一举拿下,死了的土匪被就地掩埋,余下的土匪被安山县的衙役们锁了一串跟在他们身后,这些日子为了剿匪,他们在山上受了不少罪,众将士想到终于了了事,脸上的神情都带着几分轻松,当然,除了顾小满。 杨百总走在顾小满旁边,先前他在营里跟顾小满时常打照面,但没见过几句话,这回能剿灭土匪多亏了他,是以杨百总便多看重了他几分。 一路上,杨百总见顾小满一直闷着头,想着法儿的逗他说话,他说;“小伙夫,你咋不高兴啊,是被吓着了吧,嘿,你这胆子可真够小的,就跟那绣花针的针眼儿似的!” 想来是不费力气就拿下土匪,杨百总心情很好,一路上喋喋不休,顾小满大多数沉默,讲多了,杨百总就觉得没啥意思了,他不满的说道:“你咋像个闷葫芦啊,看你在千总大人跟前伺候时也没这样啊!” 顾小满听他提起寇镇,心头顿了一下,他勉强笑了一下,对杨百总说道:“大人说笑了,我就是跑累了,这才不想说话。” “我就说嘛,哎,小伙夫,我瞅你越来越对我的脾气了,要不我认你做干弟弟吧。”杨百总提议。 顾小满连忙摆着手,他对杨百总说;“百总大人,这可使不得!” 杨百总勾着顾小满的肩,重重拍了他两下,豪迈的说道:“你一个小伙夫,咋跟那些酸文人似的磨磨唧唧的。” 他一副‘就这么说定’的口气,又对顾小满说道:“日后营里就我罩着你了,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头去。” “百总大人,没谁欺负我,这营里的人都对我挺好的。” “咋还叫我大人,直接叫哥!” 说了一路,将士们终于回到庄上,此时天色已黑透,打麦场上燃着火堆,夜饭早就烧好了,此番辛苦了的将士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刚回来,点名过后,老占就忙活着给大家伙儿放饭。 这些都是刚入营不久的将士,昨夜被打了突袭,今日扳回一场,打麦场上一片喜气洋洋,几个百总从营里出来,见到押回来的土匪们,围着杨百总,每人打了他一拳,又说道:“真有你的,这么快就把土匪抓到了。” “嘿,主要是我干弟弟的功夫!”杨百总把顾小满推了出来。 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他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着,于是低着头,说道:“我啥也没做,我,我干活去了。” 杨百总一把揪住他,又说道:“干啥活啊,跑了一天,多歇会儿吧,你们灶上还差你一个?” 顾小满被杨百总紧紧箍住,而老占刚回驻地的将士们放完饭后,见到顾小满浑身脏兮兮的,张嘴说了一句;“小满,你洗涮洗涮就去吃饭了。” “老占头,且先别忙,我带他去跟千总大人回话。”杨百总说了这句后,就勾住顾小满的脖子,领着一起往寇镇的营房去了。 顾小满几乎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杨百总拖进寇镇的营房里。 “二爷,土匪们全被剿了,一个不剩!”还没进入到营账内,杨百总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正靠在榻上的寇镇放下手里的报文,他抬起头,看到站在杨百总身旁的顾小满,先望了他一眼,紧接着,他的视线便落在杨老三勾住顾小满脖子的那条手臂上。 偏偏杨百总粗枝大叶的,没觉得有半点异常,他笑了两声,又拍了拍顾小满的肩膀,对寇镇说道:“二爷,今日多亏了这干弟弟,要不然土匪们绝计不会这么轻易被拿下!” 听到‘干弟弟’这三个字,寇镇的眉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两下,他怎么不知道杨老三认顾小满做干弟弟的事情?看来不过才一日的功夫,他错过了不少事呢! 寇镇两眼望着顾小满,顾小满原本低着头,耳听着杨百总说了这么多,而千总大人却什么话也没说,于是便抬起头,谁知却刚好和寇镇四目相对,顾小满脸上火烧似的,他看着千总大人黑漆漆直勾勾的眼神,不知为啥,突然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了,顾小满连忙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发楞。 杨百总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不对劲了,难得这么轻松剿了土匪,他们寇千总不问剿匪的经过,净望着这顾小满干啥? “二爷?”杨百总出声问道。 寇镇收回落在顾小满身上的视线,他撩起眼皮看了杨百总一眼,沉声说道:“几个土匪便让营里这么多弟兄伤亡,就算剿灭了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这话一出,杨百总的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他张了张嘴,嘀咕着说道:“我这不是来给我干弟弟请功的么!” “这个不必你来说!”寇镇淡淡的说道。 过了半晌,寇镇又开口望着杨百总,说道:“今日你辛苦了,先去用饭吧。” “是!”杨百总朝着寇镇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顾小满也转身跟着他一起。 “顾小满,你留下!”寇镇开口喊住顾小满。 顾小满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杨百总望了一眼顾小满,不知道寇千总留下他是啥事,不过千总大人只喊了他的名字,杨百总想了一下,朝着顾小满使了两个眼色,让他放机灵一些,便先出了寇镇的营账。 杨百总走后,营账内便只剩下顾小满和寇镇,顾小满转身面对寇镇,经过老占前一夜的劝告,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顾小满,于是便默不作声。 寇镇也一言不发的看着顾小满,就在刚才,他发觉顾小满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感觉似乎跟他变得疏远了,至于原因是什么,寇镇不清楚,但想到这些,寇镇的心情突然变得恶劣起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账内静悄悄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一般,过了半晌,寇镇开口,他问道:“今日你立功了,想要我赏你什么?” 顾小满低着头,他回道:“我是大人手下的兵,这些都是我应该做了,不需赏什么!” 寇镇两眼望着他,他只觉得有一团郁气瘀在胸口散不开,这种感觉先前从来不曾有过,而顾小满呢,他自始至终埋着头,压根没有察觉到寇镇阴晴不定的脸色。 “既然不要,那你就出去吧。”寇镇说道。 “是!”顾小满回了一声,朝着寇镇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待顾小满走后,寇镇盯着营账的门口看了许久。 顾小满刚回到灶上,老占已打了一盆热水端到顾小满面前,说道:“快洗洗,饿坏了吧,你的饭菜在灶上热着呢!” 顾小满没有吭声,从千总大人的营房出来后,他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再加上下午在山上所见所闻,顾小满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精神看起来十分不济,老占以为他是受伤了,便问道:“小满,是不是哪里伤到了,要不要去叫军医给看看,可别忍着不说啊!” 顾小满摇头,今日就数他最没用了,除了带一趟路,遇到土匪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要不是杨百总,说不定他已经被土匪砍死了。 “我看小满八成是被唬到了,要是能烧两刀黄纸定定神就能好了!!”安山县一个婆子见顾小满满身血迹,便插嘴说了一句。 “是啊,可惜这儿连人都没住几家,上哪儿去找黄纸啊。”又一个婆子说道。 老占在营里待了大半辈子,他见多了生死,是以对顾小满这浑身血乎乎的没啥感觉,他说道:“小满,快去洗洗,赶紧吃饭。”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换了干净衣裳,便傻坐在一旁,不一时,老占把他的饭菜端过来。对他说:“快吃完了去歇着吧。” “占大叔,我不想吃。”顾小满反胃,就算已经从山上回来了,他仍然感觉身边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老占理解他,他坐在顾小满身旁,笑道:“我十六岁头一回上战场时,看到到处残胳膊断腿儿的,吓得不敢动弹,好险没被一个鞑靼人砍死,要不是我那时的卫长救了我,只怕你现在也见不着我了,可惜救了我性命的那个卫长到底也没活着走下战场。” 说这些话时,老占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惆怅,顾小满一时听住了,他想起今日的事,便闷声说道:“占大叔,是我没用,我胆小太小了。” “这不怪你胆小,头一回见血光,被吓住了也是人之常情,要照我的意思,你们这些后来的将士,一辈子不杀人才好呢,这杀人可不是啥好玩的事!” 有了老占的安慰,顾小满似乎得到片刻的慰藉,他望着打麦场上正中央的那顶营账,营账内还亮着灯,不知里面千总大人的伤好些了没有,他能感觉到,千总大人在生气,至于在生啥气,顾小满也不知道。 老占转头看着顾小满微怔的神情,他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第39章 盘踞卧龙山数十年的土匪被尽数剿灭,除去被就地正法的,余下土匪全部押入安山县大牢,而顾小满那日大概真的是唬到了,回到驻地后就病了,一连两日没沾水米,好在他身子底子结实,吃了军医的药,又歇休了几日便好了。只是病好后,顾小满整个人却变得沉默起来,有时候大半晌都不见他吭一声,老占这心里怪别扭的,他寻思着顾小满远着千总大人,对两个人将来都好,但现在看到顾小满蔫蔫的,千总大人也是见了人都没个笑模样,老占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其实顾小满没来军营之前,千总大人也总是虎着一张脸,但大家伙儿跟他相处久了,也没觉得有啥不妥,似乎是从顾小满照顾他起居后,千总大人才渐渐比往日话多了一些,脸上的神情也时不时的会变化几下,现在突然变回跟以前一样了,从老占再到下面的几个百总,个个感觉不适应,偏偏要说有啥不一样,具体的又说不出来,于是几个百总就尽量不招他的眼,只有老占暗暗在心里盘算,他前几日给千总大人送饭,千总大人还问起顾小满的身子好了没有,照这反应来看,难不成他也是对顾小满有情?但顾小满一个大男人,要啥没啥,千总大人任啥稀罕他啊?老占想破脑袋都想不通,最后索性先丢到一旁,且看看再过段时日有啥变化没有。 土匪剿灭后,王书办代替寇镇往安山县衙去了一趟,事情都了了,他们也该回三羊镇大营,回去不像来的时候那般赶,有些受伤的将士还能坐着骡车回去,伙房照例在头一日,在老占的带领下,就给营里的将士们准备了干粮,而后便带着伙房里的物什提前先走了。 如今天气已暖和了,日头照在身上暖乎乎的,回去的路上,田间地头到处都能看到春耕的庄户人,虽说赶路辛苦,但走了这一日路,顾小满觉得沉甸甸的心头似乎轻松了不少,傍晚时分,他们一行人到了三羊城镇,当顾小满远远看到他们三羊城镇大营时,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占大叔,我们到了。” 老占侧头看着顾小满,这些日子他心里不自在,不管干啥都锁着眉头,现在看到他脸上带着松快的神情,老占心里也安慰不少,他笑着说道:“是呢,可算是到了!” “占大叔也想念咱们大营!”顾小满问了一句。 “能不想么,在这儿待了大半辈子,就跟家是一样的,往常就算是打鞑靼人,也没有一连在外头待二十来天的。”老占说道。 板车进了大营里,门口守岗的将士帮着把车子一起推了进去,又说道:“你们咋这么慢,千总大人他们半个时辰前就已到了。” “扯淡,这么多锅碗瓢盆,是那么容易拉回来的?” 其实回来时比去的时候已经轻松了许多,但赶着前两日下了一场春雨,路上不好走,是以他们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进了营区后,大家伙看到许久不见的老占他们,不时还会跟他们打招呼,老占他们拉着东西到了伙房,有人看到他们,冲着里头嚷了一声;“老占头回来了。” 老李头他们从里面出来,带着几个人帮着一起搬东西,又说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走了这么多日,还怪想念的!” 他们伙房的人,吃住在一起,有的甚至还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虽说有时急了也会拌嘴,但其实就跟家人一想,老占他们不在,刚开始几日还好,后来就见天的数着日子盼他们赶快回来。 老占问道:“我不在的日子,咱们伙房里咋样了?” 老李头拍着胸脯,说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 东西都搬进库房里了,大家伙也能歇一会儿了,顾小满回营房送了包袱,好些日子不在营房里,他还怪想的,进了伙房,看着平日用熟悉了的东西,他东摸一下西碰一下,不时还傻乎乎的憨笑几声,老占见了,笑骂道:“傻小子,赶了一日路,你不饿啊,快来吃饭!” “哎,我就来!” 老李头把他们的饭菜端上来,又对老占说道:“刚才王书办打发人来了,说是这回千总大人并几个将士受了重伤,每日的伙食需多加两个菜补补。” 顾小满听到提起寇镇,吃饭的动作停了一下,自那日剿匪后,千总大人的饭菜就一直是由老占送去的,他听老占说千总大人伤得不轻,在安山县时没啥好吃的,顾小满试着要到山上去打些野鸡野兔子啥的,可惜收获不怎么样,现在回了三羊城镇,伙房里再咋也得给他们做几顿好吃的。 老占皱着眉头,他心里有些发愁,病号饭算是他们营里的传统,先前打仗,就是条件再不好,但凡是伤员,他们的饭菜也会单独做,现如今日子倒是比以前好过了,只是正是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好菜。 “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先去找王书办。” 老李头摇了摇头,他说道:“这时候菜不好买呢,不年不节的,又不是赶集的日子,就是猪肉也不好买。” 有人提议:“干脆去买些鸡蛋,这总比吃肉要便宜吧。” 老李头说:“春上人家都留着孵小鸡仔,估摸着也买不了多少。” 老占说道:“明日我往柳家屯去看看,叫王里正替咱们收些鸡蛋上来,他们屯子大,多少肯定能买一些的。” 一旁的顾小满听了半晌,他望着老占,对他说道:“占大叔,离咱们营地里不远处的小河已经化了冻,河里肯定有鱼,我明日去看看,要是能抓些鱼回来,再咋也算一个菜呢。” 老占想了一下,对顾小满说道:“也好,明日你就去看看。” 说定之后,老占他们几个便埋头吃饭,待吃完后,趁着天还未黑,老占往王书办那里去了,顾小满收拾完灶上,正要去打水洗漱,进宝往伙房来了,顾小满看到他,心里挺高兴的,说道:“进宝你来了,我正准备明日过去找你说话去呢。” 张进宝看到顾满也很高兴,他拉着顾小满坐下,兴冲冲的说道:“小满,听营里的弟兄们说,是你最先发现土匪的踪迹,这才带着我们杨百总去拿住土匪们的?” 顾小满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说道:“我就是无意遇见土匪的。” “你还亲自跟着去抓土匪了?”进宝瞪大眼睛,接着追问道。 顾小满摆了摆手,他说道:“没有,是杨百总带人去剿的匪,我啥忙也没帮到。” 张进宝一脸的羡慕,这回他们营里许多人都往安山县去剿匪了,可就是没有轮到他,顾小满看了进宝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啥,他说;“打土匪也没啥好玩的,你没看到小林大哥都伤了。” 提起陈小林受伤的事,进宝终于正经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他身上被砍了那么长一道口子,我看着都疼得慌。” 顾小满对他说道:“你跟小林大哥住一个屋里,平时可得多照顾照顾他。” “那是当然了,这还用你说!”虽说因为张示的缘故进宝平日没怎么跟陈小林搭话,但现在他受伤了,咋也得照顾他啊。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顾小满对进宝说道:“进宝,你跟张示大哥还没和好呢?” 听顾小满提起张示的名字,进宝的脸色忍不住黑了几分,他跟张示两人自从上回吵了一架,已有快将近一个月没说话了,张示从安山县回来后,试着跟他讲和,不过张进宝这心里始终鼓着一个大疙瘩,于是便一直没有理会他,张示见自己拉下脸讲和进宝都不理他,于是索性也没再厚着脸皮找进宝,进宝自然是越发气闷了。 “他现在是能干着呢,听说在安山县剿匪时表现好,连千总大人都问过他的名字呢,这不,前几日又跟着我们卫长往定州府去了。” 顾小满想起陈小林说的,给张示寄信的姑娘似乎就是啥大人家的千金么,他这回到州府去,不会又是去看人家吧?顾小满瞅了进宝两眼,他脸色不大好看,显然心头的火气还没消。 顾小满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说道:“我也不知道该咋说,总归你自己想好,张示大哥心里要是想娶妻生子,那你有没有寻思日后咋办呢。” 进宝皱头一皱,他说:“要是真有一日他想娶妻纳妾,我宁愿不跟着他过。” 说这些话时,进宝的眼圈红了一下,顾小满心里跟着难受起来,他想,张示和进宝原本那么好的一对,现在莫名奇妙就生份了,再想想他跟千总大人,从那日开始,就算偶尔碰了面,连句话也没说,这又算啥呢?   ☆、第40章 这个时节镇上果然买不到啥好菜,再说起这病号饭,往常也只有打仗,那时将士伤亡是常有的事,就算再咋艰难,伙房也会准备些好饭菜,这几年停战,除非是得了顶厉害的病,要不平日伙房也没怎么做病号饭,因此老占为了买到菜,很是犯难。 为了病号饭的菜钱,老占跟王书办磨了不少功夫,王书办平日管着营里的经济,他要老占把伙食搞好,偏偏给银子时又扣扣索索的,老占对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跟王书办干一架,那王书办也委屈,每年将士们吃菜穿衣的银子都是有定数的,不划算着用,到年底喝西北风去啊! 老占从王书办那里领到了银子,心里划算了半日,想来想去,他先往柳树屯去找王里正了,柳树屯庄户人家多,总算收了一百来个鸡蛋,老占当日就直接带回营里去了,接着,他又往镇上薛大娘家的豆腐坊去端了几板豆腐,再加上割了几十斤猪肉,好歹能勉勉强强应付些时日。 顾小满一直惦记着要去抓鱼给他们加餐的事情,这日,伙房的杂事干完了,顾小满跟老占说了一声,老占领着他往营区门口找守值的将士打了一声招呼,顾小满便提着木桶和筲箕出了大营。 老占看着他的背景,追着嘱咐道:“你自己多小心,要是没鱼就早些回来。” “知道啦!”顾小满应了一声,人早就走远了。 顾小满要去抓鱼的小河离他们大营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这里是军营,附近没啥闲杂人等,顾小满到了小河边,因化了冻,河水都漫了起来,四周长起了嫩绿的小草,还有不少野菜,再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的村庄里一片红一片粉,想来是新开的桃花之类的。 到了小河边,顾小满放下东西,他沿着河边走了十几步,心里欣喜不已,结了整冬的河水,化冰之后里面有不少鱼,都是从上游下来的,看起来又肥又大,也幸得这里离村屯远,要不然哪儿还有顾小满的份。 顾小满二话不说,他脱了鞋袜,赤着脚下河,脚刚踩进水里,顾小满便打了一个激灵,刚化冻的河水,冷浸浸凉飕飕的,跟寒冬腊月的水一样冻人,顾小满还没走几步,就感觉腿肚子一阵抽搐,他冻得头皮发麻,难受的一屁股坐在河岸边,这是腿抽筋了,顾小满提起脚,揉了揉自己的双腿,等抽筋好些了,这才又重新咬牙下了河。 涨起水的河道不大好走,浅的地方到小腿肚,深的地方能到大腿,不大一会儿,顾小满的衣裳就打湿了,但此时顾小满却已顾不上了,他找了几块大石头,挑了一个河沟窄的地方两头拦起来,又专门留了一道小缺口,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顾小满就看到不少鱼了。 往常在老家,每到夏日的时候,顾小满也时不时跟村子里的男娃们下水去摸些鱼虾,是以顾小满摸鱼的动作十分麻利,几乎不必他下手去抓,只用个小筲箕一舀,便能舀到一条大鱼,顾小满抓到的第一条鱼足有一斤重,是野外常见的黑哨鱼,肉质鲜美,用来炖汤是最好不过的。 刚开头就抓了一条大鱼,顾小满喜上眉梢,他再接再厉,不大一会儿,又接连抓到好几条鱼,只是在水里站久了,顾小满冻得满脸通红,两腿也是又酸又麻,他呼出一口气,先上岸边歇了一会儿。 在顾小满坐在岸边歇气的功夫,他看到河水里不时有飘下来鸟毛,顾小满有些疑惑,三羊镇大营离山有好远,附近也没有啥树林子,估计是从上游流下来的,顾小满想了一下便丢到脑后,接着又重新下了河水里开始捞鱼,如此几个来回,不到小半日的功夫,顾小满就装了半桶鱼。 眼见天色渐暗,浑身湿漉漉的顾小满上了岸,他数了一下,足足有十几条,他把一些小个头的鱼丢回水里,连鞋袜都没穿,喜滋滋的提着东西回去。 进大营时,门口守值的将士凑过来,他们看到水桶里活蹦乱跳的肥鱼,惊讶的说道:“顾小满,还真让你抓到鱼了!” “那可不是!”顾小满笑眯眯的说道,能捞到这么多鱼,不拘多少,总能跟千总大人补补身子,顾小满心里也挺得意的。 有个将士咽了下口水,说道:“赶明儿咱也去捞几条烤来吃吃,每日净是萝卜土豆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有人看到顾小满嘴唇冻得乌青,骂道:“你可拉倒吧,这么冷的天,你肯下水么?” 那人一看顾小满,啧啧两声,说道:“你赶紧回去吧,可别冻病了。” 顾小满笑了一下,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提着东西进了营区内,不想经过校场时,顾小满看到寇镇跟几个百总正站在校场上说话,顾小满停了一下,望着寇镇的背影,他皱着眉头心想,千总大人伤都还没好,怎的就出来了?要是伤病又加重可咋办,他身边那几个亲兵咋也没拦住他。 顾小满这么呆呆的望着寇镇时,寇镇似乎觉察有人在看他,他回头,一眼便看到顾小满,顾小满见千总大人往他这边看过来了,耳根涨得通红,连忙低下头,提着水桶一溜烟的跑了。 从校场回了伙房,顾小满还不等进屋,便出声喊道:“占大叔,我回来了。” 老占在里头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接了过来,他见顾小满浑身打湿,嘴里念叨着;“这样的天气还下水,冻坏了怎么得了,快进去烤烤火。” 说罢,他又朝着伙房里大声嚷道:“老张,快把火生起。” 老张应了一声,赶紧在灶里点起火,大家伙儿都围了过来,又见顾小满捞了这么多鱼回来,七嘴八舌的说道:“真有鱼啊,我在咱们大营当了十几年兵都不知道那条小河沟里还有鱼呢。” “你日日窝在营里不出去,能让你发现么!” “谁要是说小满傻,我头一个不答应,瞧瞧,多能干啊!” 老占见顾小满冻得直打哆嗦,瞪了他们一眼,说道:“都别扯淡了,赶紧去营房里把小满的棉袄拿过来给他披着。” 有人见老占这么说了,连忙去给顾小满拿衣裳,不一时,火升起来了,老张夹到火盆里,让顾小满坐在火边取暖,又给他倒了一碗开水,顾小满两手哆哆嗦嗦的捧着碗,直喝了半碗,才感觉身上有些热乎气。 不大一会儿,顾小满换上干净衣裳,又打了一桶热水烫脚,总算感觉自己像是又活过来一般。 泡脚的时候,老占见他两腿都是红色的小血点,便知道这是冻出来的,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满,要不明日就别去了吧,你现在年龄小不碍事,等老了就杂病缠身了。” 顾小满想了一下,他对老占说道:“占大叔,不打紧,也就这几日能捞到鱼了,等再暖和些,鱼全跑到下游去产鱼籽,就是想捞都捞不到了。” 老占心里不落忍,他对顾小满说道:“那要不明日找个人跟你一起去?” 一旁的老李插嘴;“咱伙房里本就人手不够,哪个手上没占着事?照你说的,明日叫谁陪小满去!” 这伙房里,除了顾小满,都是五十来岁的人,老胳膊老腿的让他们下河,不说能捞到几条鱼,要是冻病了可就不划算了。 老占虽知道是这个理,却还是忍不住横了老李头一眼,说道:“你手上占着事?那还干站这儿干啥,还不赶紧去把鱼剖了!” 老李头嘴里咕哝两声,提着水桶出去剖鱼了。 因顾小满抓到鱼,今日病号们的饭菜丰盛了不少,鱼剁块参着豆腐炖汤,一直炖成奶白色,既滋补又新鲜,再每人一个摊鸡蛋,满满一大碗米饭便齐活了,放饭时,来领饭的将士们闻着那喷香的饭菜,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恨不得自己就是病号。 “伙房长,今日病号饭吃的啥呀?”有人咽着口水问道。 “知道了又咋地,反正也没你的份!”他身旁另一个人说道。 又有一个人开口说道:“那啥,病号饭有剩下的没,能叫咱尝尝不?“ 老占瞪了他一眼,挥手说道:“去去去,你害臊不害臊,想吃病号饭呀,等跟他们一样挂了彩再说。” 炖了那么一大锅鱼汤,即便是顾小满,也没捞到一口,就更别说旁人了。 那人傻笑两人声,摸了摸鼻子说道:“我这不也是随口一说嘛!” 老占没功夫听他们闲扯,他把饭菜都装好,打发两个伙房里的人给营里的病号们送去,又转头对顾小满说道:“小满,等会儿杂活不用你干了,吃完饭早些回屋歇着去。” “哎,我知道了。”顾小满笑着答道。 说完后,老占提起篮子,准备给寇镇送夜饭,顾小满一直目送着他出去,心里傻乎乎的想着,要是千总大人喝了鱼汤,身上的伤能早日痊愈就好了。   ☆、第41章 老占提着篮子往寇镇的营房里去给他送饭,此时寇镇刚从校场回来,恰逢军医那边派了小学徒来给他送汤药,老占进去时,便看到寇镇正坐在案桌前喝着黑乎乎的药汁,那军医的小学徒则缩着脖子眼巴巴的等在一旁。 寇镇见老占进来了,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嘴里说道:“来了。” “哎,来了。”老占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寇镇又低头接着喝药,他问小学徒;“还有几剂药?” 小学徒老实的回道:“师傅说了,千总大人再吃两剂药后,就需得换一个方子,新方子喝十来剂,只要大人好生休养,这伤差不多就能好了。” 当然,小学徒有句话不敢说,要想伤好得快,那也得仔细将养着才行,千总大人受了刀伤,虽说不必操练,但每日处理营里的公务,恨不得比先前还要忙,他师傅气得抱怨了好几回,但到底也不敢狠劝,毕竟他们可是听说了,千总大人手底下的人要他养着身子,他不说听劝吧,反倒还时常赏人家几记冷眼。 寇镇听说要换药方,便说道:“方子拿来我看看。” 小学徒知道这是寇千总的老规矩,但凡开了药方他自己都得先过目,才刚来送药时,他师傅已让他提前把药方送到千总大人跟前,于是小学徒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方子递给寇镇,寇镇看了半晌,又加减了几味药,这才把方子递给小学徒,小学徒收起方子,啥话也不敢说,反正这方子是师傅开的,师傅要是问起来,他就说是千总大人改的。 不一时,寇镇三两下把汤药喝完,小学徒看得直瞪眼,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千总大人的汤药能苦死个人,也亏得他竟这么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寇镇喝完药后,那小学徒收拾了药碗,连忙退了出去,老占将篮子里的饭菜端上桌,又垂手说道:“大人,该用饭了。” “知道了。”寇镇嘴里应了一声,却坐在案桌前没动,有两份公文才刚从王书办那里送过来的,正急等着他批示。 老占怕鱼汤凉了,便大着胆子对他说道;“今日的夜饭有鱼汤,是顾小满特意去河里捞的,最是鲜美不过了,大人赶快趁热吃吧。” 寇镇执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转头望着老占,问道:“没地方买鱼吗,怎的还要他去下河捞?” 老占倒不怪寇镇不知情,他是领兵打仗的将领,这吃饭穿衣的事情不归他管,自然也便不知道,并不是啥时候都能买到鱼的。 老占躬着身子对寇镇回道:“大人有所不知,在咱定州这个季节,家常吃的都是些野鱼,还得遇得上才能买着,春上将士们吃菜不容易,还是小满无意中发现河里有鱼,这才去捞了半桶回来呢。” 寇镇放下手里的笔,他想起下午在校场外看到顾小满,想必是刚从外头回到营里,只是这么冷的天,下河去捞鱼,他那小身板能受得了吗? “叫他明日别去了,冻出好歹来,反倒耽误当差!”寇镇说道。 老占点了两下头,说道:“是,这就回去跟他说。” 寇镇搁下笔,他起身洗了手,坐下来准备用饭,炖成奶白色的鱼汤还冒着热气,碧绿的葱花,雪白的豆腐,光是看着就十分可口,寇镇喝了一口汤,鱼汤炖得浓鲜,寇镇竟是许久没有尝过这般好的滋味了。 老占站在一旁,他暗暗看着寇镇,又见他夹了一块鱼肉吃下,便看到寇千总双眼微垂,虽说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勾起的嘴角,显见心里是很受用的。 吃到一半,寇镇放下筷子,他抬头望着老占,开口问道:“别的伤员也都有?” “人人有份。”老占看到寇镇眉目间没有往日的冷硬,想了片刻,又看了寇镇几眼,便躬身说道:“您呐,也合该多保重身子,听说今日往校场去了,照小人的愚见,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等养好了身子,有多少事干不完啊。” 这话也就老占仗着在营里比寇镇资历长,才敢多劝几句,而寇镇听了老占的话,难得没有黑脸,反倒和颜悦色的对老占说道:“劳你惦记了。” 老占一时有些惶恐,于是站在寇镇面前越发的恭敬了。 与老占说了两句闲话后,寇镇又重新拿起筷子开始用饭,老占也没再多话,守在一旁等着寇镇用完饭。 不大一会儿,寇镇用完饭,老占收拾了碗筷,就对寇镇说道:“大人您歇着,小的回去了。” 寇镇微微颔首,他本想跟老占说,叫他给顾小满传话,不必他再到河里去捞鱼,只是想起不久前已说过,再说多了反倒显得他啰嗦,于是到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去吧。“寇镇说了一声,又回到案桌前办公。 且说老占提着篮子回了伙房,他刚进去,便看到顾小满端着饭碗坐在门口等他,顾小满看到他回来了,连忙站了起来,脸上笑眯眯的问道:“占大叔,你回来了。” 老占点了两下头,问道:“咋坐在门口吃饭啊,快进去。” 顾小满接过老占手里的篮子,两眼亮晶晶的问道:“占大叔,千总大人吃了不?” 老占笑着在顾小满头上拍了一下,又说;“能不吃么,咱们千总大人体恤你,说是叫你别再去捞鱼,要不冻坏身子可划不来。” 能听到寇镇一句关心的话,顾小满先是楞了一下,随后便傻乎乎的笑了起来,他说道:“没啥,不碍事的。” 说着,他抱着自己的饭碗喜滋滋的进了里面,老占喊也喊不住。 接连几日,只要顾小满干完了伙房里的活,就会到营外的河边去捞鱼,就算是老占也劝不住,不过有了顾小满从河里捞的鱼,倒确实大大解了老占的难处,这捞回来的鱼,每日多数都是用来炖汤,很受这些患了伤病的将士喜爱,就连军医也说了,鱼汤最是滋补,于伤员们身体是十分有益处的。 而寇镇见每顿饭菜仍有鱼汤,又从老占口中知道顾小满不听劝,每日照旧去河里捞鱼,便找了王书办,逼着他给老占多拨些伙食费,这王书办也是犟脾气,虽说寇镇是他顶头上司,但营里的经济之事不归他管,他竟是分毫不给,几乎把寇镇气个倒仰。 又说这顾小满,既便是他辛苦从河里捞了这么多鱼,他自己却是一口都没尝过的,而先前老占从王里正那里收的鸡蛋也很快吃完,再去找他收,勉强得了几十个,却是大大的不够,而猪肉都是有定例的,再想买,那也得手上有充裕的银子才成,总不能这顿吃了就不管下顿,总算豆腐稍微便宜些,每隔一日,镇上薛大娘家就送上几板,加上白菜炖一炖,也算是顶好的一个菜了。 顾小满在河里一连捞了七八日,先前鱼还算多,到了后几日,就难得再看到鱼了,想来已游到下游产鱼籽去了。 这日,顾小满又提着水桶过去,可惜他捞了半日,也就抓到两条鱼而已,顾小满有些失望,他在岸边又守了大半晌,却只看到从上游流下来的鸟毛,顾小满看了一会儿,便沿着河岸往上走,走了有一袋烟的功夫,有一条河分出 ,一直游向远方的村庄,这河里的水流涨得急,顾小满尝着下水,鱼不多,且不怎么好抓,他便又重新上岸。 顾小满接着往上走,仍是没看到什么鱼,倒是河里的鸟毛却越来越多,走了大半日,等顾小满意识过来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离大营很远了,顾小满犹豫了一下,还是想去看看附近能不能抓到鱼,于是他心一横,继续沿着河边走。 走了一会儿,顾小满终于遇到一个扛着锄头的庄户人,他笑了一下,几步跑过去,问道:“老伯,麻烦问你一件事情。” 那老汉见他身上穿着军衣,又看他满脸的稚气,便上下看了他两眼,说道:“有啥事,你问吧。” “这河叫啥名字啊,为啥河里有这么多鸟毛?” 那老汉说道:“这河没名字,至于你说的鸟毛,是前面那个黑水湖里流下来的,每年开春有不少野鸟野鸭啥的飞回来生蛋,正是换毛的时候,换的毛直接被湖水冲进河道里,便流到下游来了。” 顾小满听说有野鸭,顿时眼前一亮,他正愁没了鱼,拿啥给千总大人他们补身子呢,要是能想法子套些野鸭该多好,就算套不到鸭子,捡些野鸭蛋也好啊。 “老伯,这黑水湖离咱这儿有多远啊?”顾小满问道。 老汉答道:“不远,再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能到了!” “太好了,老伯,劳烦你了!”顾小满跟那老汉道了一声谢,拨腿就往上游跑,那老农看着他的背影,急忙喊道:“哎,我说小伙子……” 可惜顾小满已经跑远,压根就没有听到老汉的喊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第42章 顾小满别了指路的老汉,兴冲冲的沿着往河岸往黑水湖去,一路走来,顾小满没碰到一个人影,这里离村庄已经很远了,除了远处的山,到处都是一片荒芜,因为没啥人,走到最后,连路都有些不好走了,但顾小满却没发觉有半点异常,他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筲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到黑水湖去抓鸭子捡鸭蛋。 不到半个时辰,顾小满淌过一片烂泥地,刚爬过一个小土坡,突然出现的景致便让他惊呆了,顾小满情不自禁的脱口说道:“好……” 顾小满嘴里‘好’了半天,想不出要说个啥形容词,最后傻乎乎的阖上了嘴,楞楞的望着眼前看到的地方发呆。 映入顾小满眼帘的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湖泊,湖水幽幽,碧蓝的湖面不起丝毫褶皱,像是一面蓝色的镜子似的,天上飘着的白云倒映着湖水,偶尔湖面上钻出一只水鸟,便荡漾着微波,微波一直推向远处,打碎了这平静,再看更远处,那里是一片片绵绵不绝的群山,整个山是黛墨色的,只有山顶上积着一层白雪,像是一群戴着帽子排排坐的老头儿。 一切都是静止的,就连风也是轻柔的,顾小满望着眼前的黑水湖,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地方,也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地方,在这一刻,顾小满满心想着,要是能带千总大人来看看就好了,不过他转念又想,千总大人在三羊城镇带了十多年的兵,说不定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了。 这里大概就是黑水湖,顾小满环顾四周,因春季天暖,远处雪山化的水流入湖里,湖水漫了出来,在离顾小满不远处的地方,形成了一道小瀑布,水流不大,从湖里冲出的水跟下面的那条河汇成一支,一直流向下游。 顾小满注意到,湖水漫出时,还有大片大片的鸟毛被一同带入到下游,是以顾小满才接连几日在他们营外那条河道里看到飘浮而下的鸟毛。 在顾小满走到湖边时,一群白色的水鸟被惊动了,成千上万的鸟儿展开白翅掠过湖面,接着再冲向蓝天,看起来甚是壮观,顾小满嘴里赞叹了两声,又打量着四周,这里简直是鸟儿们生长的乐园,到处都是水鸟,除了野鸭,顾小满几乎没认识几种,这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有红的白的灰的,顾小满眼睛都看花了,春日的午后,鸟儿们在水里嬉戏找食,看起来悠然自乐的。 “奇怪,为啥叫黑水湖啊?”顾小满自言自语的说道。 从到了湖边,顾小满就发现这里的湖水蓝的很,偏偏却取了一个黑水湖的名字,他是不明白为啥叫黑水湖,不过现在他可顾不上想这些,景致虽说好看,但野鸭们对顾小满的诱惑更大。 顾小满早就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岸边有一片鸭群,他脱了外衣,悄悄走进野鸭们栖息的领地,望着这数不清的野鸭,顾小满直流口水,他心想,这么多的野鸭,要是全抓回去了,那岂不是每个将士都能分一只啊?当然,顾小满也知道自己是妄想了,按他们老家的说法,生在水里的野鸭比啥都机灵了,轻易是抓不着的,但顾小满想着,湖里这么多的野鸭,要是运气好,总能抓几只吧,可惜没有网,要不肯定就方便多了。 顾小满四处找着合手的工具,看了半日,他割了一把坚韧的蒲草,没多大功夫,便编了一个草环套子,悄悄向着鸭群走过去。 湖岸边的泥地有些松软,稍不小心就会滑入湖里,顾小满走的时候非常小心,待靠近一群鸭群时,他观察了大半晌,看中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野鸭,这只野鸭离顾小满很近,它正吃饱了卧在草丛上产蛋,完全没有发感自己已被人相中。 顾小满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地上待了一会儿,瞅准那只鸭子,抬手一扔,这草环立时套住了野鸭,正在产蛋的野鸭子受惊了,扑腾翅膀嘎嘎直叫唤,其他的鸭群也跟着一起受惊,全一头扎进水底游走了,谁也顾不上被套住的同伙儿了。 眼看自己套住鸭子了,顾小满沉住气,小心翼翼的拉住套索,而被顾小满套住的那只野鸭子,它不停的拼命挣扎着,不待顾上满收手,竟叫猛然挣脱了,还把顾小满好不容易编的草环带到水里,紧跟着,也一头扎进湖水里不出来。 原本岸边到处都是野鸭,倾刻间全钻入湖水里,不一时,这些野鸭群又出现在几丈外的湖面,顾小满远远望着鸭群,不甘心的叹了一口气。 到手的鸭子飞走了,顾小满很失望,他又等了一会儿,可惜鸭群却是无论如何不再靠岸了,鸭群离岸太远,又没有趁手的工具,顾小满只得作罢,好在没了野鸭,还有鸭蛋呢,顾小满端着筲箕,在湖岸边转了几步,只要扒开草丛,就能看到湖岸边到处都是白生生的野鸭蛋,顾小满又高兴起来,没有抓到野鸭子,捡些鸭蛋回去也好啊。 草丛里的野鸭蛋到处都是,有的已经孵出小鸭仔了,刚出生的小鸭仔灰不溜秋的,看到顾小满也不怕,冲着他直叫唤,顾小满绕开这些小鸭仔,几乎不费啥力气,就捡了不少鸭蛋,多的一窝甚至能有几十上百个蛋,摸起来还是热乎乎的,顾小满不过略捡了几窝,便捡了大半桶,可惜只有他一个人,他带不了多少回去。 这趟过来收获颇丰,顾小满想着,等会儿回去得告诉占大叔,叫他们明天跟他一起过来捡鸭蛋,这样既省下了钱,又能吃到鸭蛋,真是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 鸭蛋捡了半桶,顾小满在岸边转了一会儿,最后再装了一筲箕,便准备要回去去,只是,他刚走了两步,那湖面上的水鸟突然齐声鸣叫,一起冲向天空,一时间,几乎半个天空遮成了阴天,顾小满呆住了,不知是啥缘故,他不过是捡了半桶野鸭蛋,怎的惹的鸟儿们惊成这副样子了? 顾小满发怔的时候,一阵马啼声由远及近,在顾小满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的周围出现了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那些人手上举着大弯刀,将顾小满团团围住,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呼喊声。 顾小满懵了,他不知这些凭空出现的是啥人,但从这些男人身穿的衣着来看,很显然不是他们大元国的人,这时,顾小满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想起这里跟鞑靼国交界,难不成是鞑靼人? 那些人围着顾小满,嘴里吹着口哨,还冲着顾小满挤眉弄眼的,顾小满很紧张,他看了他们一眼,见这些人都是穿着统一的甲衣,虽然跟他们营里的将士们穿得不一样,但顾小满知道,自己这肯定是遇到鞑靼兵了,想到这里,他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呆呆的望着他们不知所措。 那些鞑靼人将他围住,却没有再逼近,他们嘴里喊着顾小满听不懂的话,顾小满心里一半是茫然,一片是害怕,不知道现在该咋办。 一时,顾小满看到几个骑马的鞑靼人让出一条路,接着,就见一个骑着黑马的男人驾马上前,这人满脸的胡须,一双三角眼,目光里透着凶狠,眼角下方还有一条伤痕,看起来很是可怖,他见顾小满穿着军衣,便用生硬的大元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我国国境上?” 顾小满听他会讲大元话,又听他说这里是鞑靼国境,便吃惊的瞪大双眼望着他,这里不是大元国吗,他难道真的跑到鞑靼国去了? 跨在马上的那人见顾小满不说话,便冲身旁一个将士使了一个眼色,他手下的将士翻身下马,带着刀走向顾小满。 这些鞑靼人长得虎背熊腰,顾小满望着他拿着刀走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这人走到顾小满跟前,先看了一眼他木桶里装的野鸭蛋,随后便一把抓过顾小满手上端的筲箕,顾小满见状,紧紧抓着自己的筲箕不松手,那鞑靼人一脚踹翻顾小满,夺走他的筲箕便送到骑黑马的男人跟前。 骑黑马的男人看到筲箕里装的只是野鸭蛋,便望了一眼顾小满,又开口问道:“你的将领是谁?” 顾小满从地上爬了起来,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那男人又问;“这里离三羊镇不远,你可是三羊镇大营寇镇手下的将士?” 顾小满眼皮动了一下,仍旧一声不吭。 这男人失去耐心,他沉着脸,语气里隐隐含着怒气,冷声说道:“本将问话,为何不答。” 顾小满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他自来了三羊镇大营,一向待在伙房,除了不久前去了一趟安山县,也就在镇上逛了几回,压根不知这黑水湖是他们大元国的还是鞑靼国的地方,只是听这鞑靼人说话的口气,像是认识他们千总大人似的,他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更怕给千总大人惹祸,于是紧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小满个二货,闯祸了~   ☆、第43章 跨在马上的那鞑靼人将领见顾小满始终一言不发,终于失了耐心,他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绑回去!” 立时,有两个鞑靼兵上前,一左一右扣住顾小满的手臂,顾小满咬着牙拼死挣扎,被鞑靼兵狠狠压制住。 正在这时,有一个鞑靼兵从坡下爬上来,开口报道:“将军,有一队骑兵自大元国方向而来。” 这话一出,那鞑靼将领眉头一皱,高声问道:“可有看清楚来人是谁?” “距离太远,不曾看清,不过据小的来看,左右不过就是那三羊镇的寇镇。” 这两人说话时用的是鞑靼语,顾小满自然是听不懂的,但他发觉自这报信的鞑靼兵来了后,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紧接着,便看到所有的将士抽出弯刀,顾小满傻住了,他不知突然发生了啥事。 不过片刻的功夫,又一阵马蹄声响起,顾小满听出这声音是从他来的方向传来的,随后,鞑靼兵里出现了一阵骚乱,那鞑靼将领大手一挥,队伍又恢复平静,而后,顾小满被两个鞑靼兵押住,推到这鞑靼将领的马前。 不一时,马蹄声渐近,顾小满他们所处高地,但顾小满还是一眼看到,骑马飞奔而来的是三羊城镇大营的将士们,而打马头一个,就是他们千总大人。 骑兵在距离鞑靼兵不远处的地方停下,双手都抽出了佩刀,气氛十分紧张,顾小满望着寇镇,他穿着甲衣头盔,脸上神情沉着,在马停下后,先看了一眼顾小满,见他不曾受伤,随后视线便落在那位鞑靼将领身上。 那鞑靼将领似乎认识寇镇,他看着他,操着生硬的大元话开口说道:“寇千总,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寇镇双眼微眯,沉声说道:“多谢萧将军惦念,本将诸事甚妥,只是不知萧将军带兵侵入我大元国境是何意图,难不成是想再挑起两国争端?” 顾小满糊涂了,刚才鞑靼将领说他进入鞑靼国境,现在千总大人又说是这人入侵他们大元国,那他到底在哪里? 鞑靼将领重重的哼了一声,冷声说道:“寇千总此言差矣,你所站之地分明就是我鞑靼国境,本将想问,千总你颠倒黑白,还想倒打一耙,这又是何意图?” “将军不必狡辩,黑水湖自古是大元国版图,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如今你公然侵门踏户,还私自扣押我军将士,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今日便休养离开我大元国领地。” 这话刚出,鞑靼将领也脸色突变,鞑靼士兵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神情,寇镇两边的将士自然也防备直一,一时,双方都显得剑拔弩张。 鞑靼将领冷笑着说道:“多年未跟千总大人交手,我倒要瞧瞧,你寇千总领军水准可有退步!” 两人都已将狠话撂出,眼看局势一触即发,顾小满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而这时,寇镇却突然笑了出来,这鞑靼将领满脸不解,他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本将自诩英明,却险些中了你的阴招!” 鞑靼将领黑着脸,说道:“此话何意,本将竟是听不懂了!” 寇镇松开马缰,随意的跨在马上,他看着这鞑靼将领,笑着说道:“听说萧将军是鞑靼国二皇子的亲信,贵国大皇子近日正与我大元国商谈经贸往来,据闻两位皇子不睦,萧将军这是故意在边境挑起事端破坏和谈,好给贵国大皇子使绊子呢。” 跨在马上的鞑靼将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瞪着寇镇,喝道:“休得胡言,我国两位皇子感情深厚,岂是你能离间得了的?” 其实寇镇这话说对了一半,这鞑靼将领名叫萧云,乃是鞑靼国二皇子的亲信,平日驻军边陲,跟寇镇干的差事一样,鞑靼国老汗王年事已高,除去出身低贱的皇子,唯有大皇子与二皇子有能力争夺汗位,是以两位皇子如今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再说这大皇子,自从鞑靼与大元休战后,便主张与大元重谈经贸往来,但二皇子却野心勃勃,始终觊觎物产丰饶的大元国,为此,鞑靼国朝野形成两派,一方支持大皇子,另一方支持二皇子,二皇子自大皇子与大元商谈经贸之时,便想过要从中作梗,只是经贸往来是由老汗王首肯,故此二皇子就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萧云为何会碰上顾小满,全因他带兵视查领地,经过黑水湖附近时,看到大片被惊起的鸟儿冲向云霄,便感觉有异,他手下的将士来探,发现独自一人在湖边捡野鸭蛋的顾小满,萧云立即带兵而来,扣押了顾小满,萧云原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的抓走顾小满,谁知还没离开,寇镇就带兵赶来了。 “萧将军请放心,今日之事我自然会上报上峰,相信不过几日,大皇子便会知晓,我倒要看看,贵国两位皇子是不是感情深厚!” 萧云怒视寇镇:“你!” 寇镇抬起下巴,冷冷笑望着萧云。 萧云此时脑中也在权衡利弊,自两国休战以来,偶有零星冲突,只是这几年却已平和许多,商谈经贸之事是由老汗王点头批示的,若是被大皇子告到汗王御案前,倒霉的只会是二皇子,叫二皇子知道了,他岂有好果子吃? 萧云眼角瞥了一眼站在他马下的这位大元国将士,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寇镇,只觉一口恶气堵在胸口。自休战以来,两国以黑水湖为界,久而久之,双方形成默契,平日两边将士巡视时,都会刻意避免进入黑水湖的界境,谁知此时会因这小小的士兵,害得他骑虎难下。 萧云思索了半日,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二皇子登了汗位,再报今日之仇不迟! “寇千总,我国与大元签订休战书之时,便明文指出以黑水湖为界线互不侵扰,黑水湖本就横跨鞑靼与大元,偶有失误进入也是人之常情,两国百姓脱离战事实属难得,实在不应为微末小事,再使百姓卷入苦难,寇千总觉得本将之言可有道理?” 寇镇微微偏着头,似乎是在思索萧云才刚所说的一席话,那萧云见寇镇不回应,眉角抽搐几下,过了半晌,寇镇开口说道:“将军所言甚是有理!” 那萧云见了寇镇悠然的神情,他暗暗吐了一口气,又道:“以本将之见,今日之事全当未曾发生过,寇千总以为如何?” “念在萧将军胸怀天下,又与本将旧识一场,本将便当今日没有见过将军!” 那萧云听了寇镇的话,脸都变绿了,他咬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寇千总,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寇镇淡淡的说:“好走不送!” 萧云一口气险些被噎到,他瞪了寇镇一眼,转身打马离开,片刻间,所有的鞑靼人便往北而去,刚开始,寇镇手下的将士还十分警觉,直等到确信萧云的人不会打回马枪,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而待鞑靼人走后,寇镇一直淡然的神情消失不见,他紧绷着脸,冷冷望着顾小满,顾小满知道自己险些酿下大祸,愧疚的低下头。 寇镇拉起马缰到了顾小满的身旁,接着,他一把捞起顾小满放到自己的马背上准备回营,顾小满紧紧的抓住马鬃,情急之下还喊了一句;“我的鸭蛋!” 寇镇差点被气笑出来,都到这时候了,他竟然还惦记他的鸭蛋! “驾!”寇镇没有理会顾小满,他打起马鞭,跨下的马便朝着三羊镇方向飞奔。 这一路,顾小满深知寇镇的怒意,这是比他第一回见到千总大人时分不清方向还要来得强烈,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因为这过失,一个不留神,就会再次致使边境百姓不宁,顾小满不知千总大人会如何惩罚他,他心里既难过又忐忑,难过的是又给千总大人惹祸了,忐忑的却是自己会不会被赶出军营。 而寇镇呢,他手握马缰,一双薄唇紧抿,因为今日之事,他心中的怒火自然不言而喻,除了顾小满差点给他惹出祸事,更气的是他将自己置于这种危险境地却还不自知,黑水湖是两国交界之地,双方百姓都知晓要避开那里,怎的就这憨货,身为军中将士,竟然连这个也不知? 原来,那给顾小满指路的老汉见没有喊住他,又正好在路上遇到巡营的将士,便将顾小满去黑水湖的事情报给他们,巡营的将士听了不妙,赶紧派兵回营报给上头的百总,恰巧寇镇也在场,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就到了往黑水湖去的人可能就是顾小满,当即当兵就赶了过来。 寇镇带着顾小满并众将士回了大营,马一路直入校场,寇镇翻身下马,又将顾小满也揪了下来,嘴里喝道;“顾小满,你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满差点惹出了一场外交事件啊,话说,千总大人除了能打实战,嘴战也是不错滴!   ☆、第44章 听到寇镇的怒喝,顾小满脸色苍白,他低下头,跪在寇镇面前,寇镇两眼怒视顾小满,胸膛微微起伏着,他厉声问道:“顾小满,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顾小满抽了抽鼻子,头几乎快埋到地上去了,他声音颤抖的说道:“大人,我,我知道错了!” 寇镇见了顾小满这怂样儿,心火更甚,他喝道:“给我把头抬起来!” 过了片刻,顾小满才抬起头,他眼眶和鼻头微红,神色看起来一片沮丧,当抬头看到寇镇满脸怒容时,又唬得赶紧垂下眼皮,不敢再与他对视。 “你知不知道,今日之事但凡料理不当,边关再起战事,你担当得起吗?” 寇镇的声音很低沉,顾小满眼眶泛酸,他想起上回寇镇跟他讲过,战火一起,苦的是所有的老百姓,千总大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期望边境安宁,但今日就因为他,差点闯下大祸,要真害得两国又打起仗来了,他死一百次也不够啊。 整个军营的将士都在校场上,自寇镇带兵往黑水湖后,全营戒严,几个百总亲自带人在辖地巡视,随时准备提防有突发军情。 除了将士们,伙房里的人也过来了,十几个人在老占的占领下,站在校场一侧,老占脸色十分难看,他看着跪在前面的顾小满,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他捞鱼咋就捞到黑水湖去了,那里离他们营地有不短的路程,到处都是泥沼泽,没有熟人带路,陷进哪个泥沼泽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老占自从听说顾小满往黑水湖去了,就一直提着心,顾小满是他手下的人,虽说这回是无心过失,但险些酿成大祸却也是事实,他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其实这回小满只有三分的错,他却有七分的错,他们伙房里全是在营里待了十几二十年的,几乎没人不知道无令不得进入黑水湖,只有顾小满才来不过大半年,偏偏他身为伙房长又不曾嘱咐过他,现在误入黑水湖也情有可原,千总大人一直军律严明,也不知道会咋处罚顾小满呢。 想到这里,老占看了一眼寇镇,随后又望着顾小满,心里替他着急,早几年,但凡有人靠近黑水湖,被巡视的将士抓到,当场射杀都是不在少数的,顾小满今日遇到鞑靼人,能活着回来,已实属幸运了。 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小满,寇镇收回视线,他看了老占一眼,喊道:“伙房长!” 老占身子一顿,他双手垂下,躬身立在寇镇前面:“属下在!” 寇镇沉声说道:“顾小满归伙房管辖,今日之事,你身为伙房长有监督失职之罪,革去一个月军饷。” 寇镇的话刚说完,顾小满头抬了起来,他望着寇镇,嘴里失声喊道:“大人……” 顾小满急了,做错事的是他,要罚也该罚他,为啥还要带累占大叔?占大叔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又没有劳动力,每个月就指着他的军饷寄回去,现在被罚一个月的军饷,他家老小就得紧巴巴的度日了。 寇镇冷冷瞥了顾小满一眼,说道:“你且别忙,你的罚还在后头!” 顾小满急得满脸通红,他刚要再开口,老占看了他一眼,顾小满顿时住上嘴,那老占又对寇镇行了一礼,答道:“属下领罪!” 处罚了老占,寇镇又看着顾小满,沉声说道:“顾小满,你罔顾军纪私入黑水湖,革去三个月军饷,重打三十军棍!” “大人!”杨百总急了,就他干弟弟这小身板,打三十军棍岂不是直接就要了他半条命?他本身又不知情,好险没有造成事端,革去三个月的饷银就已起到惩戒作用了。 “闭嘴!”寇镇瞪了杨百总一眼,那杨百总被噎住,他看到寇镇警示的眼神,只得闭上嘴不再开口,至于底下校场站着的林进宝,听到寇千总对顾小满又打又罚的,气得直跺脚,偏偏他啥忙也帮不上,只得一个人干着急。 “顾小满,你可服气?”寇镇问道。 顾小满脸上灰白,他望着寇镇,过了片刻,才说道:“我……我领罪。” 顾小满领嘴后,便有执仗队的人搬了条凳过来,那顾小满被两个人拖了过去,先褪了衣裤,接着摁在条凳上,又有一个执仗队的将士拿着笔在一本册子上记录,嘴里还念道:“今有伙房顾小满,因犯军纪,现判三十军棍,并罚三个月军饷,即刻执行!” “是!” 在顾小满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手拿军棍的将士,那人嘴里念完后,两人便高举手中军棍,接着,‘啪’得一声,重重的打在顾小满背上。 顾小满疼得浑身抽搐,他闷哼一声,紧紧咬住牙关,硬是不让自己叫喊一声。 在顾小满挨打时,整个校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军棍打在身上的闷哼,不大一会儿,顾小满背上一片青紫,张进宝见了,急得快哭出来了,三十军棍连陈小林这样的壮汉子都受不住,更别提顾小满了,他是不知道顾小满为啥去黑水湖,但肯定是有原因的,千总大人凭啥要罚了银子又打人,他忘了前几日,是谁淌着冰冷的河水去给他抓鱼? 大家伙儿都在为顾小满着急,那老占尤其更甚,他看到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心中气道,这个憨货,被打就嚷出来,只管把气淤在心里,这样最容易憋出病来! 不光他这样想,陈小林也急了,他压低声音对站在前面的进宝说道:“小满兄弟是傻啦,被打就痛痛快快得喊出来,他这样受不住几棍子,就得晕过去!” 进宝气道:“你才傻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皮没脸!” 陈小林小声说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他好么?” 进宝翻了一个白眼,望着正在挨打的顾小满心急,他们乡下的孩子谁被挨过几顿打?被打后嚎几声就完了,就这个小满,脑瓜里想得都是啥啊,不会真如陈小林说的会被打晕吧? 打了十多军棍,顾小满额上青筋暴露,脸色开始发紫,饶是如此,他也不肯喊出一声,但驾不住身上吃疼,于是紧咬着嘴唇硬扛,不一时,就连嘴唇也被咬出血来了。 寇镇自然都看在眼里,他皱紧眉头望着顾小满,眼看顾小满快要昏厥过去,他几步跨下高台,一脚踹翻其中一个执仗的将士,嘴里喝道;“叫你们执仗,一个个倒想没吃饭似的,滚开!” 往日寇镇脸上总是冷冰冰的,但不论发生何事,从不曾迁怒旁人,几个跟了他多年的百总也看出来,今日寇镇的邪火格外大,看来顾小满真要倒霉了。 两个执仗的将士退到一旁,不知这军棍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寇镇却将身上甲衣一脱,他拿着自己的马鞭,用力的抽在顾小满身上,嘴里还怒道:“顾小满,今日这顿鞭子,就是叫你记住,下回做事时先过过脑子!” 顾小满被打的身子一缩,他两只手紧抱着条凳,心里委屈得不得了,跟刚才这些执仗的将士的不同,现在千总大人打他,顾小满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刚抽了两鞭子的寇镇似乎被突然哭出来的顾小满惊了一下,就连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他停了下来,望着爬在条凳上的顾小满,此时他整个背部跟臀上全是青紫交错的痕迹,哭得时候,两手抱住凳子,身子还一抽一抽的,倒让寇镇这鞭子有些下不了手。 全场所有的将士都看着他们,寇镇的话即已说出,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他将心一横,又抽了上去,顾小满又是一阵哭嚎,嘴里模糊在说些什么,只是寇镇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这边寇镇一边打,顾小满一边哭,校场上只剩下寇镇的鞭声和顾小满的哭声了,很快,寇镇打完二十鞭,他将马鞭丢在地上,指着顾小满对全场将士说道:“今日顾小满挨得这顿打,就是叫诸位知道违反军纪的下场!” 全场一片肃然,众将士齐声喝道:“是!” 顾小满还在哭,不过声音已小了许多,寇镇对老占使了个眼色;“抬回去!” 伙房里的人一齐跑过来,只见顾小满身上已没有一块好地,老占他们看得一阵牙疼;“还楞着干活,快穿上衣赏扶小满回去。” 顾小满的裤子恨不得都穿不上去,几个人七手八脚给他胡乱套上去,接着便顾连扶带搀的把顾小满带离校场。 寇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上紧绷,什么话也没有说。 “二爷,你的伤口裂开了!”杨百总惊呼一声。 寇镇低头一看,果然见自己胸前染起了一片血红,不久前打马去救顾小满,才刚又亲自动手,原本已快要愈合的伤口竟然又裂开了。   ☆、第45章 却说顾小满刚伙房里的几个人抬回营房,大家伙也不敢随意动他,生怕碰到他的伤处,放到炕上后,老占先打发老李头去请军医,只是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军医的影子,好不容易看到军医提着箱子姗姗来迟,老占顿着脚埋怨道:“我的菩萨,你可算是来了,这人都快晕过去了!” 老李头插话,他说:“你是不知道,千总大人的伤口也裂开了,我去的时候,刘军医正在给千总大人上药呢。” 这刘军医放下手里的药箱,他喘了一口气,说道:“要说咱千总大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你们这儿还没军医,当即就打发我过来,早知如此,之前干啥要下那般重的手啊!” “行了行了,快别说了,赶紧进去给我们小满看看。” 老占把刘军医带了进去,屋里老张正在照料他,他见他们来了,说道:“刘军医,你快来瞧瞧,小满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叫了几声都没答应。” 打得这么疼,咋能睡得着啊,老占急了,他拍着大腿急道:“这八成是晕过去了!” 刘军医走到炕头边,他先凑近看了两眼,又说道:“放心吧,是睡着了。” “啥,还真是睡着了?”老占吃惊的问道。 听刘军医说顾小满就是睡着了,屋里几个人都是又好气又好笑,老占瞪了睡着的顾小满一眼,说道:“快给他看看吧,身上被打得没一块好儿了。” 刘军医拉开被子,只见趴在炕上的顾小满背上全是一片青紫色的棒疮和鞭痕,有的地方还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想来才刚掀被子时擦到伤处,顾小满疼得缩了两下,不过没醒,仍旧沉沉得睡着了。 刘军医先给顾小满把了脉,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两下,接着便检查他的伤处,最后对老占他们说道:“不碍事,没伤到筯骨,只需好生养几日就行了。” 众人之前见顾小满被打得这般厉害,生怕是伤到骨头,现在听刘军医如此说,也都一起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要是年纪轻轻的伤了身子,这一辈子可咋办啊。” 刘军医对他们说;“千总大人那鞭子也就看着唬人,伤不了筋骨的!” “那你给看看要开些啥药!” 刘军医留了疮伤药,又说道;“等会儿我回去开副方子,熬好了药就打发我徒弟送过来。” “哎,那就劳烦你了。”老占说道。 刘军医给顾小满看完了伤后,老占亲自将他送出去,正要转身进来时,就见寇镇的亲兵张虎跨着刀来了,张虎看到老占,问道:“占大叔,你们屋里的顾小满咋样了?” 老占说道:“说是皮外伤,养几日就好了。” 张虎点了点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小药瓶,说道:“这是千总大人打发我送过来的,一瓶金疮药,一瓶清凉露,比寻常的疮伤药有效,你每日给他涂三次,千总大人吩咐了,要是用完了,就再去找千总大人要。” 老占顿了一下,他没有接张虎递过来的伤药,反倒说道:“才刚听军医说,千总大人的伤口也裂开了,大人咋样了?这药我可不能收。” “还能咋样?快马加鞭往黑水湖去救顾小满,这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口又给撕裂了,军医看了气得半死,说是这样越发难得好了。” 听张虎这么说,老占就更不敢接他拿过来的药了,张虎却直接塞到他手上,又说道:“要不要你自己跟千总大人说去,我只管跑腿。” 说完,他跟老占打了一声招呼,出了伙房。 老占摇了摇头,他进了里面,先去看了一眼顾小满,顾小满还在熟睡,便又往灶上帮忙去了,因今日这事,连放饭的时辰都推了小片刻,老占进了灶间,只见伙房里的人全部手忙脚乱的在分饭装菜,不一时,陆续有各个卫里的将士来领饭,有些认识顾小满的,还会关心的问上几句。 待伙房里开始准备吃饭时,老占给顾小满打了一份饭,又说;“你们先吃,我给小满送饭去。” 望着老占出去的身影,老李头咬了一口馒头,说道:“小满今日连累得老占头被罚了一个月的饷银,他可真是够冤枉的!” “能咋办呢,谁叫小满是咱伙房里的人,他又是伙房长!” 老李头摇了摇头,他说;“他这是自己儿子死了,把小满当成亲生儿子来疼呢!” 老张瞥了老李头一眼,说道:“你呀,这话少在老占头跟前提起。” 老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就是背后说几句嘴么!” 说起老占,他原本也有个儿子,跟着他一起在这儿当兵,打鞑靼人时他儿子被一箭射死,死的时候就跟顾小满现在差不多大,是以老占对顾小满十分照顾,想来是真把他当作自己那早死的亲生儿子。 这边老占端饭碗,刚出了灶房,就见张进宝和陈小林来了,进宝看到老占,说道:“占大叔,我来看看小满,他咋样了?” “没啥大事,就是得受些皮肉痛。” 老占把他俩引进营房内,顾小满还在睡,他们几个进屋的动静也不曾吵醒他,老占嘴里嘀咕一句,又说道;“这憨货,可真能睡的!” “睡着了正好,要不然醒着,那得多疼啊!“ 进宝小心的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当看到顾小满身上的伤痕时,嘴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气道:“千总大人真狠,瞧这一鞭一鞭抽的,是想把小满打死啊!” 老占瞪了进宝一眼,又说;“胡说啥,千总大人这是留了情,要不是他去抢着抽了这二十鞭,要小满生受三十军棍才要他的命呢!” 虽然有老占被千总大人辩解,但张进宝还是不满的鼓起脸颊,陈小林叹了两口气,他说;“也不能怪千总大人,法令如山,这岂是儿戏,纵了这一回,下回再有别的人犯军纪,那还管不管啦?” 张进宝也是当兵的,自然清楚军令如山这句话,只是心底还是为顾小满不平,他说道:“那小满他不是不知道么!” 陈小林也知道进宝只是心里有气,便没有跟他多说,另一边的老占则叫醒了顾小满,好一会儿,顾小满嘴里轻哼了两声,醒了过来。 “小满,你醒了!”进宝惊喜的说道。 顾小满动了一下身子,疼得他嘴里直抽抽,老占赶紧按住他,说道:“别瞎动!” 刚刚醒过来的顾小满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他眉头拧成一团,看了一下老占,又扭头望着进宝,说道:“进宝,你咋过来了?” “你被打成这样儿,我当然要来看看你!”张进宝坐在炕头,问道:“小满,你好些了没,想吃些啥不?” 顾小满强笑了一下,他说;“我没啥事,歇两日就好了。” 陈小林也摇着头,他说:“可惜我这些日子没往镇上去进些吃食回来,要不然咋也得给小满兄弟补补啊!” 老占把饭菜端过来,对顾小满说道:“吃几口吧,这样也能好得快一些。” 顾小满摇了摇头,他说道:“占大叔,我不想吃。” “多少吃些吧,要不肚子一会儿又该饿了!”进宝也开口劝道。 顾小满见此,拿了一个馒口,咬了两口,实在吃不下,便又放下来了,老劝劝道:“再吃几口吧。” 顾小满哭丧着脸,他可怜巴巴的说道;“占大叔,我实在吃不进。” “行行行,不吃就不吃。”老占收了碗筷,又问;“你还想吃些啥,伙房里还有几个鸡蛋,要不等会儿给你蒸碗蛋羹?” “占大叔,我就想睡觉,睡着就不疼了。” 老占看了他脸上煞白的,又被打得这副惨相,一方面为他心疼,一方面又气他莽撞,他对顾小满说道;“你呀,也别怪千总大人,你说出这样的事,换谁谁不恼呢!” 顾小满脑子里想起寇镇的身影,他想了一下,对老占说道:“我没怪千总大人,真的,我就是怪自己给千总大人惹祸!” 进宝看了顾小满自责的样子,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他说;“事情都已过去了,你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的,知道不?”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几个人看他实在困得睁不开眼,跟他说了几句话,先回了自己的营房,那老占见他又睡着了,便回了伙房去干活。 半夜里,老占起夜,点着灯又给顾小满擦了一遍药,只是等挨到顾小满的身子时,他觉得不对劲儿,顾小满这身子烫得都能烙饼了,看来是有些发烧,他赶紧叫醒了睡在旁边炕头的老李头,说道:“老李头,小满在发烧,快去把军医叫过来。” 老李头迷迷糊糊睡得正香呢,他嘴里哼唧两声;“这么晚了,人家军医还不一定肯过来呢,等明日一大早再去请吧。” 老占脱下鞋,狠狠敲了他的脑袋几下,喝道:“叫你去你就去!” 李老头被打醒了,他嘴里抱怨两声,说道,“你这死老头,真会支唤个人!” 话虽如此,还是不情不愿的坐了起来,穿上衣裳去请军医。   ☆、第46章 大半夜的,刘军医被老李头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喊起来,当他听说顾小满正在发烧后,二话不说,拿了药箱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此时伙房里的人差不多全醒了,大家伙围着顾小满,见他都快烧糊涂了,喊他的名字,嘴里应两声,人又睡过去,有人担忧的说道:“这么烫手,不会烧成个啥好歹吧?” 这也不是没见过把脑子烧坏成傻子的,再说了,顾小满平日就呆呆傻傻的,不会变得更傻吧? 老占瞪了他一眼,说道:“去去去,别胡咧咧,再去点盏灯来!” 不一时,屋里又点起一盏灯,四处找得亮堂堂的,老张听到外面传来动静,说道:“只怕是刘军医过来了。” 说话之时,刘军医背着药箱进来,他见他们都围在顾小满的炕头,便说;“大家伙儿都散开些,别挤在一处。” 屋里的人都分散一旁,老占嘴里着急的说道:“刘军医,快给小满看看吧,不知咋的就发起烧来了。” 刘医军放下药箱,他给顾小满又是把脉,又是看伤口的,受了这么重的外伤,发热也是常有的,只是顾小满这烧得也太狠了,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纸包,对老占他们说道:“这是退烧散,赶紧化开给他喝下去。” 老张连忙接了过来,他到屋外用热水把退烧散冲开,刘军医又喊了顾小满几声,但顾小满咋也醒不过来,刘军医见此,只得掰开他的嘴,直接把药往他嘴里灌,只是这顾小满却一口也没咽下,刘军医说;“快来个人帮忙搭把手。” 老占上了炕,帮着扶住顾小满,刘军医一手捏住顾小满的下颔,顾小满憋了两口气,老占见他张嘴了,把碗里的汤药往顾小满嘴里灌,几个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灌进半碗,只是灌了药的顾小满似乎更难受了,嘴里还不停的干呕着,老占见此,给顾小满顺着胸口,嘴里又着急的说道:“这可咋办啊,往常看着这么结实的孩子,咋说病倒就病倒呢?” 刘军医说道:“就是不爱生病的人,这突然发起病来,才是最难治的。” 两人说话时,营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寇镇进来了,众人见了他,纷纷垂首低头,老占更是被惊住了,他见寇镇身上连罩衫都没穿,想来也是刚刚起来的,便说道:“千总大人,这么晚了,咋就惊动你了。” 寇镇摆了一下手,他没有回老占的话,直接走到炕边,开口问道:“顾小满现在怎么样了?” 老占答道:“先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发起高烧,才刚跟刘军医给他灌下半碗药。” 刘军医也对寇镇说道;“这病发得太凶猛,得给他退烧,要不然会烧坏脑子的。” 寇镇听了这话,脸色一沉,他拿起一盏灯,凑近照到顾小满脸旁,只见顾小满脸色腊黄,额头耳后无汗,扒开眼皮,两眼眼白发黄,寇镇心知这恐怕是外邪入侵,即便是病愈,只怕也得好长一段日子将养。 “吃得什么药?”寇镇又问。 刘军医答道:“退烧散,用的麦冬,黄连,荆芥等研磨成粉,只是他这又有外伤在身,不敢下重药,只得看他今夜能不能退烧了。” 寇镇看着炕上的顾小满没有说话,正在这时,顾小满动了一下,接着,他‘哇’得一声吐了出来,吐出的秽物溅了寇镇一身,寇镇脸色微沉,吃进去的药全吐了,这烧如何能退得下去? 老占见弄脏了寇镇的衣裳,忙不跌的拿了布巾要给他擦净,寇镇不耐烦的说道:“别管这些了,快去看看他!” 老占这才丢下布巾,又喊着顾小满的名字,说道:“小满,小满,你咋样了,还想吐不?” “疼!”顾小满嘴里哼了一句,又趴了下来,老占跺着脚说道:““刘军医,这可咋办,喝下的药吐了。” 刘军医也没法,顾小满吃不进药,他也不能代他喝下去吧,寇镇见他束手无策的样子,便拍了拍他,又喊道:“顾小满,快醒醒。” 一连喊了几声,炕上的顾小满动了了一下,他模糊听到千总大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拼命睁开眼睛,似乎确实看到千总大人的身影,顾小满虚弱的哼了一声,嘴里喃喃说道;“大人!” 寇镇见他又要睡过去了,嘴里命令道:“不许闭眼,把药喝完再睡。” “我好疼,想困觉!”顾小满说完这句话,又睡下去了。 寇镇眼见唤不醒顾小满,看着刘军医,说道:“再给他灌药!” “是!”刘军医答应了一声,拿了几包退烧散,一连冲了好几碗,就怕等会儿又吐了,几个人重新给顾小满灌药,那刘军药又从药箱底里拿出了一根锥子似的东西,对老占说道:“把他袜子脱了,我给他放放血。” 老占听说要给他放血,诧异的说道:“这样能行吗,今日可留了不少血呢!” 说完这句话后,他想起寇镇也在,便讪讪的闭上了嘴,刘军医却说;“不碍事,小满体内热毒阻滞,放了血有助通经活络。” 那刘军医一边说,一边给顾小满脚底的穴道按了按,接着便用锥子在他脚底扎了一下,待放出血后,屋里的人等了一会儿,顾小满似乎看着确实睡得安稳了不少。 看着顾小满眉头渐渐松开,也不再呕吐,刘军医呼出一口气,说道:“能吃下药就好。” 过了片刻,寇镇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顾小满背上的伤口,才刚强行给他灌药时动作太大,有的伤处又开始渗血,也亏得顾小满竟然没被疼醒。 “疮伤药拿来!”寇镇沉声说道。 老占先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连忙把之前张虎送来的疮伤药双手送到寇镇前面,寇镇接了过来,倒了一些在手心,给顾小满擦药。 寇镇见惯了生死,比顾小满这更要命的伤都看到过,只是这会儿看到他背上的伤,却有种下不了手的感觉,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又一语不发的给他的伤口涂药。 屋里几个人看着寇千总给顾小满上药,心里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只是要说有哪些不对劲,却又怎么也说不上来,唯独是老占,他看在眼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啥话也没说。 不大一会儿,顾小满背上的伤处都擦好了药,寇镇接过老占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手,又对他们说道:“晚上睡觉警醒些,有什么不对,就去喊我。” “是!”老占点头答应道。 说完后,寇镇又望了顾小满一眼,便走出营房,刘军医见没啥事了,也跟着一起出去。 送走了寇镇和刘军医,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要干活,老占打发他们都先去睡了,又叫了老张,两个人轮流守着顾小满。 到天亮的时候,顾小满的烧终于退了下来,悬心了一整晚,老占总算能松口气了。 早上伙房里少了一个顾小满,刚开始不觉得,过了片刻,大家伙儿觉得不顺手了,往常挑水切菜打杂,顾小满啥都干了,现在差了一个人,哪儿都不方便,早饭做得差不多了,有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这没了小满,还真是怪不习惯的!” “可不是,往常有这么个人在吧,倒不觉得,现在少了这个人在眼前晃悠,就像少了些啥似的。” 老占说道:“别说废话了,活儿都干完啦?” “昨日闹了半宿,你容我们歇歇行不?”老李头不满的说道。 老占瞪了他一眼;“就你名堂多!” 现在天亮得早,又渐渐暖和起来,伙房里的人干活少受了很多罪,还不到放饭的时辰,早饭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老占四处查看了一下,见都妥当了,也就随他们去了。 另一旁的老张正在装病号饭,他说道:“三卫里有两个病伤都差不多好了,你看这病号是不是该停了?” 要不能为了去给伤员加餐,顾小满哪儿会误入黑水湖啊,老占想起这事,心里又是自责又是生气的,他对老张说:“伤好了就停下,要不哪儿架得住他们日日这么吃!” 想了一下,老占又说;“昨日二卫里不是有个兵把那半桶野鸭蛋送来了么,好歹这是小满冒着性命危险去捡的,又为了这挨了一顿打,等会儿给他蒸两个!” “知道了!” 昨日带顾小满回来时,他捡得那半桶野鸭蛋被一同带回来,除开破掉的,也有不少,老张去拿了两个给顾小满蒸上,再加上今日的病号饭少了两人,老张见还有多的,给顾小满留了一份。 不大一会儿,放饭的时辰到了,伙房里的把早饭发下去,因要照顾顾小满,老占打发别人给寇镇送饭,他则端着顾小满的早饭,给他送过去。   ☆、第47章 老占端了饭菜去给顾小满送菜,他刚进屋内,就看到顾小满睁着一双圆眼睛四处张望,老占走了过去,问道:“醒了啊?” 发了整晚的烧,顾小满脸色苍白,嘴上起了一层水泡,他看到老占进来了,说道:“占大叔,你来了!” 老占把饭菜放下,又摸了一下顾小满的额头,见已经不烫手了,便问道:“咋样了啊,还难受不?” 顾小满说道:“别的都好,就是身上老疼了!” 老占用手戳了他额头一下,笑骂道:“该!” 老占将饭菜拿出来放到顾小满的前面,又把筷子递给他,说道:“快吃吧,都好几顿没正经吃过饭了。” 顾小满看到还有蒸鸡蛋,先楞了一下,那老占便说道:“为了这野鸭蛋挨了一顿打,咋也得尝尝是啥味啊,这是你张大叔蒸的,嫩着呢,快趁热吃!” 顾小满被说得满脸通红,老占拍了拍他的头,催促道:“赶紧吃!” 一整日没有进食,顾小满肚子早饿了,他接过老占递过来的筷子吃了起来,饭菜吃到一半,他停了下来,老占问道:“咋了?” 顾小满看着老占,他小声问道:“占大叔,千总大人还在生气不?” 听了他这傻话,老占哭笑不得,他道:“我又不是千总大人,咋知道他生不生气!” 顾小满叹了一口气,昨夜他发烧,迷糊记得好想看到千总大人来了,只是这话他不好意思问占大叔,于是又低下头,默默咬了一口馒头。 不一时,去给寇镇送饭的人回来了,他找了过来,说道:“老占头,千总大人让你等会儿去找他。” 顾小满听说千总大人叫占大叔过去,也不知是啥事,便抬头眼巴巴的望着他,老占也奇怪,问道:“千总大人可有说是为了啥事要找我?” 那人摇了摇头,老占想了一下,朝着他挥挥手,说道:“我知道了。” 来传话的人嘱咐老占别忘了,就回灶房里去吃饭了,老占又转头对顾小满说;“你好好吃饭,吃完了就把碗筷放下等着人来收,我往千总大人屋里去看看。” “知道了。” 老占给顾小满又倒了一碗水放在旁边,这就出了伙房,往寇镇营房去了。 等老占到了寇镇屋里时,寇镇才刚吃完早饭,他见老占来了,问道:“顾小满怎么样了?” 老占躬身回答:“已退了烧,才刚给他去送饭,除了看着人还有些虚以外,看着想是没啥大碍似的。” 寇镇听了,便点了两下头,他从桌上拿了一包东西递给老占,说道:“这些你拿回。” 老占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包碎银,他慌忙说道:“大……大人,你是咋说起呢?” 寇镇对老占说;“这是补给你和顾小满的饷银,你且先别跟他说,代他保管一阵子,等日后有机会,再随便寻个什么由头给他。” “大人,小满犯了错,该罚就罚,我和他都无话可说,这银子我们咋也不能收下啊!” 老占心知,既然千总大人昨日已给他和顾小满两人定了处罚,那是万万不会再变的,这包银子必定是寇千总自掏荷包的,他再咋缺银子,也不能收千总大人的啊。 寇镇对老占说道:“他为了营里做事才犯错,况且也不是成心,军律不能违,但也不能让将士寒心!” “这……”老占犯了难,一时也犹豫不绝,他知道寇千总说得有理,只是这银子再咋也不该千总大人来出啊。 “收起来吧,他攒银子给家里又要置办田地又要买牲口,三个月的饷银能办不少事呢,这银子就当是我谢他前些日子替我收拾衣裳!” 老占微微想了一下,又对寇镇说道:“那这银子我替小满收下,只是我的这份可千万不能让大人您来出了。” “都一起收下吧。”寇镇说完这句话后,就坐了下来,准备开始处理公务,显然是打算中止这话头。 老占到嘴的话又咽了下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跟寇镇又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只是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寇镇见了,抬起眼皮问道:“还有事?” 老占双手垂下,躬着身子说道:“大人,小满是做了错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认真恼他,这孩子今日一大早醒来还问过您呢。” 寇镇执笔的手停了下来,说道:“问什么?” “他问大人是不是还在生气。” 寇镇又低下头写字,嘴里说道:“回去给他带话,叫他别胡思乱想,只管安心养伤!” “哎!”老占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只说顾小满挨了一顿打,又发了一场高烧,小命差点去了半条,进宝带着几个同乡过来探望了他两回,不过为免打扰他养伤,一般都是略坐坐就回,他现在病着,精神十分不济,有时候说着话时,就能睡着。 因顾小满受得不算公伤,按例是不得吃病号饭的,老占这般公正的人,见没啥给他补身子的,每日扣扣索索的从别的病号饭里给他省下了一些,为此又惹得老李头几个人埋怨他偏心。 这个月营里发饷,进宝拿到饷银,休假时往镇上去逛了一日,买了一包奶干,这东西原是鞑靼国的吃食,也不知道店主是从哪里进来的,卖得价钱还不低,据店主讲,正因鞑靼人每日都吃这奶干,所以养得身强体健,家里有那身子羸弱的人,每日加水蒸一碗,比吃啥补药都好,进宝听店主说得信誓旦旦的,竟是听进去了,当即买了一大包,分了大半给顾小满,剩下的留着自己每日干嚼一块,偶尔也会给陈小林三五块的。 也不知是不是进宝买的奶干起了作用,小满一日日精神起来,老占见了,终于放下心来。 在炕上躺了半个月,顾小满背上的伤渐渐结痂,他开始能自己坐起来吃饭,这日,他觉得略好了些,出了营房,老占跟老张正坐在门口说话,见他出来了,老占对他招招手,又说道:“咋下炕了,伤口还痒不痒?” 顾小满点头;“痒,可痒了!” 老张说道:“痒就对了,那是在长肉,可别胡乱去挠,要不然要留个疤呢”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老占让他坐下来,又进了屋里,不一时,他拿出了一个布包,递给顾小满说道:“快打开看看!” 顾小满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包碎银,他不解的望着老占,问道:“占大叔,这是干啥?” 老占说道:“这是营里奖赏的,咱之前不是往安山县去了吗,营里拨款,你,我还有老占,每人奖赏了一笔饷银,就咱伙房里有,别的将士都得不着,你可别对外去说!” “真的?”顾小满心里仍旧有些疑惑,他估摸这包碎银恰好就是他三个月的饷银,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 老占见他满脸的不信,又接着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为你犯错被千总大人打了一顿,其实他心里还是记着你的好呢,他罚了你,一直想着要给你找补回来,这不正好你跟着我们往安山县去了一趟么,就借着这由头,在王书办那里申领了一笔银子奖给咱们。” 顾小满扭头望着老张,问道:“张大叔,你也有么,都是这么多?” 老张摸了一下鼻子,嘴里含糊说道:“都有呢,都有呢!” 顾小满脑子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想,竟有这么好的事,罚下的饷银又给找补回来了? 老占见他还是傻乎乎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既然是上头给咱的,咱就收着,你可别对伙房里别的人提起,要不然嚷出去了,别的将士问起来,都是一样当差,咋就伙房有,别的人没有?这岂不是会叫千总大人和王书办为难!” “哦。”顾小满胡乱点了两下头。 又过了一些日子,顾小满渐渐能帮着做事了,只是老占他们都不让他干重活,顶多也就是帮着烧火择菜之类的,这日,顾小满被打发去给一个百总送东西,回来时,刚经过校场,迎面跟寇镇遇到。 顾小满看到寇镇时,先呆了一下,这段日子他在屋里养伤,已许久不曾见到千总大人了,现在冷不丁的看到了,顾小满还慌了一下。 寇镇停了下来,他看着顾小满,开口问道:“身上的伤都好了?” 顾小满点着头,嘴里回道:“都好了!” “嗯!”寇镇点了两下头,便背着手,越过顾小满走了,顾小满转过身来,他望着寇镇喊道:“大人!” 寇镇停了下来,说道:“何事?” 顾小满脸红了一下,说道:“谢谢你!” 寇镇怔了一下,也不知他谢的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半晌,寇镇问他;“现在能干活了吗?” “能!”顾小满挺着胸脯回道。 寇镇便说;“伙房长每日忙着诸多杂事,明日你给我送饭,也替他分分忧!” 说完这句话,寇镇回身走了,顾小满看着他的背影,呆住了。   ☆、第48章 有了寇镇这句话,每日便改成顾小满去给他送饭,老占知道后,啥话也没说,只是嘱咐顾小满在寇镇面前当差要仔细。 自从顾小满重新给寇镇送饭后,刚开始两日他还有些别扭,后来见千总大人一切如常,便也渐渐恢复正常。 天气暖和起来,伙房里的菜终于能换个新花样了,每隔几日,王里正会送来一批白菜,偶尔还会发一些黄豆芽送过来,营里的将士们终于不再像往常那样每日来领饭时抱怨个不停了。 日子跟流水似的,顾小满每日认真的当好自己的差事,闲了就去找进宝说说话,许是上回生病伤了底子,他的身子总不如往常那样扎实,有时候去担水时,挑不了几桶就气喘吁吁的,老占看在眼里,便给伙房里的人排了班,每人每日轮着担水,一般每个月大概也就临着两三回,刚开始还有几个人挑头不满,被老占打压了两回,也就老实了。 这日,顾小满去给寇镇送饭,寇镇见他进来了,把手中的信收了起来,上回他受伤的事不知怎的传回侯府,府里的老太太一连几日来信催他回去成亲,这几日更是连他父亲安国公也令他回京。 “大人!”顾小满突然喊了他一声。 寇镇抬头望着他,眼神问着他有何事,顾小满对他说道;“眼看天气热了,大人穿的夹袍可要收起来?” 寇镇说道:“你看着办罢!” 现如今,顾小满要包办的事情可多了,除了每日给寇镇送饭清洗衣裳,像衣鞋铺盖都是他来张罗,前几日寇镇的靴底磨穿,还是顾小满送到镇上去修补的,回来时,他比着寇镇的靴子给他买了几双布鞋,都是庄户人家的妇人自己做的,虽说不大精致,但鞋底纳得扎实,穿起来最是养脚,现在天气热了,再穿靴子就捂脚了,顾小满也不知千总大人会不会穿,但还是买回去放在他的炕头上,前几日顾小满过来时,看到千总大人穿着他买的布鞋,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 有了寇镇这句话,每日便改成顾小满去给他送饭,老占知道后,啥话也没说,只是嘱咐顾小满在寇镇面前当差要仔细。 自从顾小满重新给寇镇送饭后,刚开始两日他还有些别扭,后来见千总大人一切如常,便也渐渐恢复正常。 天气暖和起来,伙房里的菜终于能换个新花样了,每隔几日,王里正会送来一批白菜,偶尔还会发一些黄豆芽送过来,营里的将士们终于不再像往常那样每日来领饭时抱怨个不停了。 日子跟流水似的,顾小满每日认真的当好自己的差事,闲了就去找进宝说说话,许是上回生病伤了底子,他的身子总不如往常那样扎实,有时候去担水时,挑不了几桶就气喘吁吁的,老占看在眼里,便给伙房里的人排了班,每人每日轮着担水,一般每个月大概也就临着两三回,刚开始还有几个人挑头不满,被老占打压了两回,也就老实了。 这日,顾小满去给寇镇送饭,寇镇见他进来了,把手中的信收了起来,上回他受伤的事不知怎的传回侯府,府里的老太太一连几日来信催他回去成亲,这几日更是连他父亲安国公也令他回京。 “大人!”顾小满突然喊了他一声。 寇镇抬头望着他,眼神问着他有何事,顾小满对他说道;“眼看天气热了,大人穿的夹袍可要收起来?” 寇镇说道:“你看着办罢!” 现如今,顾小满要包办的事情可多了,除了每日给寇镇送饭清洗衣裳,像衣鞋铺盖都是他来张罗,前几日寇镇的靴底磨穿,还是顾小满送到镇上去修补的,回来时,他比着寇镇的靴子给他买了几双布鞋,都是庄户人家的妇人自己做的,虽说不大精致,但鞋底纳得扎实,穿起来最是养脚,现在天气热了,再穿靴子就捂脚了,顾小满也不知千总大人会不会穿,但还是买回去放在他的炕头上,前几日顾小满过来时,看到千总大人穿着他买的布鞋,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 老占对顾小满说;“小满,你快去问问吧,一个男娃咋跟女娃似的哭鼻子呢。” 顾小满拉着进宝出去了,等四下无人后,他才看着进宝,问道:“进宝,你到底咋了,是不是又跟张示大哥吵架了?” 现在张示和进宝那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原来营里的同乡还时常劝劝他俩,现在连劝也不劝了,反正劝好了还是要吵,因此这会儿顾小满看到进宝哭了,只当他们又是吵架了。 “你到底为啥哭,这回又是为的啥?”往常两人吵架时,进宝只是生气,顾小满可怎么看到他哭过,嘴里便又说;“你别再哭了,为的啥事吵架,你倒是说呀。” 进宝抹着眼泪,哽咽着对顾小满说;“示哥跟我说,他要娶守备家的小姐。” “你说啥?”顾小满惊住了,先前他跟进宝两人只是推测张示跟守备家的小姐勾搭在一起,没想到现在都要谈婚论嫁了,这张示来定州不过才一年,往州府也没去过几次,守备家的小姐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你说真的,张示大哥真的要娶守备家的小姐?” 进宝哭着说;“这样的事我还能说笑么!” 先前进宝也只是自己心里琢磨,当张示亲口跟他说要娶守备家的小姐时,他这心都快碎了,原本他家日子还过得下去,上头有几个哥哥,就是服兵役也轮不到他,但为了张示,进宝千里迢迢的跟着他到定州一起来当兵,谁知这还没一年呢,就变了心。 顾小满瞪着眼睛,嘴里说道:“他咋能这样,你有没有问过他?” “还问啥呀,他都说了要跟我一刀两断,还说要买下军籍去考功名!” 顾小满惊讶的张大嘴,当了兵的人,想买下军籍不花个四五百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他问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略想了一下,顾小满就想到,既然他都说要娶守备大人家的千金,说不定守备大人也知道他,也许这银子就是守备大人资助他的。 “小满,你说我该咋办啊?”进宝哭着问道,当日厚着脸皮硬要跟张示在一起,现在张示变心,他哪儿还有脸回去去见他爹娘啊 顾小满拉着进宝,说道:“走,咱们去找他!” 进宝一边哭一边说;“现在找他还有啥用啊,他难道还能为了我抛弃前程?” 顾小满说;“那咱也得问清楚!” 顾小满和进宝不知道,张示头一回跟着他们百总往州府去公干,那守备看他年轻,又识文断字的,便暗自留了心,原来这守备家有个小姐,已年过二十了,因自小体弱,便一直未曾婚配,只是这定州府虽大,家境好的商贾人家守备大人看不上,那正经官宦人家,又嫌守备家小姐年龄大了,况且身子不好,于是一来二去,那小姐到如今还没说上人家,眼见一年比一年大,守备大人便想招个上门女婿,他与张示见了几面,又看他才情不错,若是能资助他去考学,再有他一旁使力,能得个一官半职的,也比胡乱把女儿嫁出去好。 只说顾小满拉着进宝到了他们营房,屋里没别人,只有张示正在收拾东西,他看到顾小满和进宝来了,眼皮抬了一下,脸色阴沉沉的,一句话也没说。 “张示大哥,我听进宝说,你要娶守备家的小姐?”顾小满问道。 张示看了一眼进宝,便微微点头,顾小满见他直接承认了,气得身子发抖,他问道:“那进宝咋办?” 张示瞥了顾小满两眼,说道;“小满,这话要问也该进宝问,你是站在什么立场?” 他这话是暗指顾小满多管闲事了,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他瞪着张示,嘴里嗫嚅了两下,又说道:“进宝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为啥不能问。” 张示冷笑了一声,又接着弯腰收拾东西,顾小满看得越发生气,他说;“进宝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现在啥话也不交待一声,就这么扔下他啦?” 张示眼底一片不耐,他站了起来,看着进宝说道:“进宝,我是不会甘愿当一辈子兵的,你别等我了!” “谁他娘的要等你!”一直站在顾小满身后的进宝突然吼了一声,伸手重重的推了张示一把,转身跑了。 “进宝!”顾小满追了出去,只是等他出了门外时,进宝已经跑出很远了。 顾小满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两句;“进宝,你等等我!” 进宝头也不回,不一会儿便朝着校场方向跑去了。 “小满兄弟,进宝呢?”陈小林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了,才刚他去找同乡,听人说进宝在哭,等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正好看到顾小满在营房门口。 顾小满指着进宝跑走的方向,说道:“他跟张示大哥闹翻了,小林大哥,你快去看看他。” 陈小林啥话也没说,直接追了过去,顾小满呆在原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第49章 张示为了前程彻底跟进宝断了,他俩的关系,不说那些一起来定州当兵的老乡,就是营里旁的将士知道得也不少,共处这么长的日子,进宝对张示的用心,谁不是看在眼里?为了张示要读书,遇到他饷银不够用,进宝都贴了多少银子进去?更不提进宝平日给他洗衣刷鞋,照顾得面面俱到,就是媳妇儿也不过如此吧。现在说断就断,连句话都没有,也太薄情寡义了吧,在这件事儿上,大家伙一致站在进宝这边,现在他们卫里没一个人搭理张示,陈小林甚至还有事没事故意找他别扭,张示这人吧,也挺能沉住气,被人如此排挤,他硬是能跟平常一样,啥表示也没有,只等着九月份一到,交齐银子就能出营了。 张示变心对进宝的打击很大,两个人同在一个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进宝死要面子,在张示前面不肯表现半分难过的意思,好在有陈小林陪着他,又有顾小满时不时的过来跟他说话,这着实宽慰了他许多,只是有一头让他很无奈,陈小林趁着这时候,时不时的跟他示好,这进宝刚经历了这事,哪还有心情再找别人啊,偏偏陈小林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 顾小满知道陈小林喜欢进宝,心想,反正进宝跟张示也断了,这陈小林为人也不错,不如他俩在一起得了,于是便时常在进宝面前给陈小林说好话,陈小林呢,知道进宝跟顾小满关系好,除了下功夫苦追进宝以外,也会跟顾小满拉近关系,就巴望着他能在中间撮合撮合。 进入四月,伙房里又新进了三个人,都是从各个卫里退下来的,年龄五十多岁,打鞑靼人时曾经受过伤,虽说不是啥要命的伤,但在当时,还没达到重伤退伍的标准,这些人在营里干了半辈子,离六十岁退除军籍还有好几年,但这身子到这年份了,实在操练不动,营里体恤他们,便将他们安排来到伙房,有了他们的加入,伙房里的人轻省了许多。 有了空闲时间后,顾小满便想着要不要开辟几块菜地,他会有这想法,还是因为上回往镇上去的路上,刚好看到路边有人在栽秧,正是种菜的季节,这个时候要是种些茄子豇豆窝瓜,能整整吃到老秋,顾小满想起离他们营区不远处有块地方又平整又肥沃,他们伙房这么多人,要是能开辟几块地出来,那肯定能省不少钱啊,但他这想法刚跟老占说,就被老占打住了,老占骂他,上回捡鸭蛋的事刚停,不许鼓捣乱七八糟的事,再说了,每年吃菜营里都会拨钱,往常可从来没人这么干过啊,顾小满见此,心里有些失望,只得暂且放下,等过一段日子,再试着对占大叔提提看。 这日,顾小满正在伙房里干活,张虎急急忙忙的过来了,他刚进屋,便说道;“小满,千总大人让你过去一趟。” 顾小满有些疑惑,不一会儿就要到开饭的时辰了,有啥事不能等到送饭时说?他问张虎;“大人有没有说找我啥事啊?” “没说。” 一旁的老占怕耽误事,对顾小满说道;“行了,你快过去看看千总大人有啥事。” “哎,我这就去!”顾小满擦了擦手,解下腰上的围裙,便跟着张虎一起出了伙房。 顾小满到了寇镇的营房时,寇镇正在案桌前处理公务,他见顾小满来说了,直接开口说道:“你回去收拾几件衣裳,随我一同往定州府去!” 听说大人要带他往定州府去,顾小满楞了一下,千总大人到定州府,把他带着干啥? “不要发呆,赶紧给我收拾几套衣裳,再回去跟伙房长告假。”说完这句话后,寇镇又低下头批示公文。 “哦。”顾小满胡乱点了两下头,他停了一下,又问;“大人,咱去定州府啥事啊?” 寇镇似乎很忙,手上的笔都没停过,他说道:“路上再说!” 顾小满便没再多问,他从柜子里拿了两套寇镇寻常穿的衣裳,又包了一双鞋袜,也便差不多了。 东西收好了之后,顾小满跟寇镇打了一声招呼,便回了伙房,他找到老占,对他说;“占大叔,千总大人让我跟着他一起往定州府去。” 老占不解的说道:“为啥突然要去定州府?” 顾小满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没说,只是让我过来跟你告假。” 老占想了一下,说道:“既然是大人的意思,你遵命就是了,路上小心,千万别给大家伙儿添麻烦。” “我知道了。”顾小满点头答应。 说了两句话后,顾小满跟老占打了一声招呼,便回了营房,因不知这回要去多久,顾小满也给自己找了一套换洗衣裳,想了想,顾小满又摸出了一些钱带在身上,难得去一趟定州府,要是遇到啥新鲜东西,就带回来送给占大叔他们,不拘贵贱,总归是他的一片心意。 顾小满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即刻就往寇镇的营房去了,此时营房门口站了七八个寇镇的亲兵,他们每人提着包袱,身边都拉了一匹马,看起来应该是要跟着寇镇一起往定州会去的。 有人见到顾小满过来了,还问道:“小伙夫,听说你也要到定州府去?” 顾小满点着头,张虎又问;“咱们都是骑马的,你会骑马不?” “不会。”顾小满老实摇头,他连马都没摸过几回,哪儿还会骑马啊。 “啥,你连马也不会骑,这可咋办啊,要不你就跟在咱身后跑行不?”有个人故意取笑顾小满,他嘴里还说;“你认识到定州府的路不?咱骑马的话顶多傍晚就能多,你要是脚程快,说不定明日下午可以赶到。” “我看小伙夫不像是个脚程快的,最快得后天早上!” 一旁几个人哈哈大笑,顾小满涨红了脸,他既不会骑马,也不认得去定州府的路,难不成还真是他们在前面骑马跑,他在后面追? 大家伙儿见顾小满脸红了,越发乐不可支,张虎瞪了他们几眼,说道:“别扯淡了,你看看你们等会儿谁带着小满?” 这话一出,他们几个人都七嘴八舌起来,跟不会骑马的人共处一个马背最难受,尤其是像顾小满这样胆小的,不光要顾着马,还得时时照看他,这些人都是自由惯了的,谁有那个耐心带着他,又不是啥了不得的大美人儿。 “我那匹马才多大啊,力气都没养足,要是被马厩里的老杨头知道我一次带两个人,非得抽死我不可。” “我倒是想带顾小满,但你们也知道,我那匹马性子烈得很,我怕伤着他啊。” “要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个净是屁事多!”张虎朝着他们翻了几个白眼,有人咕哝一句;“那你倒是带呀!” “废话,你看我这马能骑两个人不?”张虎这匹马刚下崽不久,刚刚出月子的马,他也不舍得累着它呀,他们营里的马,吃得喝的都精细着呢,这些马又都是他们骑惯的,谁不心疼啊。 眼看着他们都不愿意带着自己,顾小满臊得低下头,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门打开了,出来的是寇镇和杨百总,顾小满抬头望了寇镇一眼,寇镇刚好往他这里看过来,顾小满见他手上提着之前他收拾好的那个包袱,又想起说不定千总大人已听见他们刚才在外面说的话了,一时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了。 这些人在屋外说的话,寇镇和杨百总确实都听到了,还不等寇镇说话,那杨百总先瞪着他们,说道:“咋的,跟我干弟弟骑一匹马还委屈你们了!” 说着,杨百总又望着顾小满,说道:“小满,等从定州府回来,哥哥教你骑马,下回不求他们了!” 顾小满很感激杨百总替他讲话,但马上就要出发了,要是再没人带他,他可真得在后面跟着追了。 “顾小满!”寇镇喊了他一声,顾小满抬头望着他,寇镇将手上的包袱扔给顾小满,说道;“上我的马!”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他们咋也没想到千总大人会骑马带顾小满啊,张虎开口说道:“二爷,要不还是让小满跟着我一匹马吧。” 寇镇已翻身上马,他没理会张虎,而是朝着顾小满伸出手,顾小满呆了一下,上回在黑水湖,千总大人带过他一回,但那回一路上光顾着去害怕了,是啥感受早忘光了。 寇镇看了顾小满一眼;“上马!” 顾小满抱着包袱跑了过去,他握住寇镇的手掌,寇镇一把拉他上马,让他坐在自己身后,并说道:“抱紧我!” “哎!”顾小满应了一声,便拽住寇镇的衣裳。 其余人也都一一翻身上马,跟着寇镇一起出营。   ☆、第50章 一行人打马往定州府去,除了路上喂马喝水以外,竟是片刻不曾停歇,好不容易在关城门前,寇镇他们到了定州府,那守城门的将士看到寇镇,似乎都认得他,纷纷抱拳对他行礼,寇镇对他们微微颔首示意,便打马进了城。 进了城之后,因来往行人多了,便不能再跑马,马走得慢了,顾小满也便能好好打量打量这定州府。这是顾小满第二回进定州府,上回来不及细细的看,虽说距离上回来时已过了大半年,但顾小满还是发现街上比过去热闹许多,即便夜色将近,临街的一些酒楼茶肆也在张门迎客,要是在白日里,说不定就更加热闹了。 走了小半晌,他们一行人到了一个高门大宅前,马刚停下来,便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戴帽男人跑了过来,他先冲着寇镇行了一礼,又拉住寇镇的马缰,说道:“千总大人,给您问安,小人就估摸着您这会儿该到了,便一直在门口侯着呢。” 寇镇下马,又接了顾小满一把,顾小满脚刚落地,便感觉两胯生疼,好险没跌倒在地,一旁的寇镇还朝着他望了两眼,顾小满脸上红红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大家伙儿都下马之后,有人把他们的马牵走,戴帽的男人引着他们一行人进了府,一时,又有一个半大的小子,领着顾小满和张虎他们进了一间屋里去,而寇镇则跟着戴帽男人,径直往里面去了。 自进了这府里后,顾小满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整个人缩在大家身后,等到领他们进屋的小子出去了,四下都是自己人后,顾小满悄悄问张虎;“张虎大哥,千总大人干啥去了?” “千总大人见将军去了。” “将军?”顾小满惊住了,他是真没想到他们来的这地方是将军府,顾小满不解的眨了眨眼,千总大人来办公务,为啥把他也带上?之前一路上光顾着赶路,顾小满忘了问千总大人,现在问张虎,估计他也不知道。 “我说顾小满,你不会现在才知道这儿是将军府吧?”张虎他们跟着寇镇往将军府来惯了,自然不觉得有啥,但想到顾小满跟个糊涂蛋儿似的,连自己到哪儿来了都不知道,张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见顾小满又涨红了脸,有个人对顾小满说道:“你真是个土包子,等会儿吃完饭,哥哥们带你去见识见识。” 旁的几个人听他如此说,都嘻嘻笑了起来,还冲着顾小满挤眉弄眼的,顾小满也不知大家在笑啥,他挠了挠头,跟着一起傻笑了两声。 不一时,有几个人端着饭菜进来,大盆的清炒白菜,大盆的炒豆干,大盆的豆腐炖肉,再加满满一筲箕的白面馒头,虽说只有三个菜,但份量足足的,又有肉菜,这些赶了大半日路的小伙子们,坐下来后,啥话也没说,开始风卷残去的埋头用饭。 顾小满也一样,他不光是手上动作快,嘴里嚼得也快,在军营里跟大家伙儿一起吃住,向来都是手快有,手慢无。 不大一时,三盆菜和一大筲箕的馒头被吃个干干净净,张虎打了一个饱嗝,还朝着外面的天色看了看,说道:“这会儿时辰差不多了,谁要留下当差?” 一问之下,竟是没一个人愿意留下来的,顾小满也不知他们在说啥,于是莫名奇妙的望着张虎,最后张虎决定,他们这些兄弟们猜拳,输了的人留下,这主意公平,除了顾小满,大家伙儿都同意,等猜了一轮拳,猜输的两个亲兵满脸的懊恼,张虎拍了拍他们的肩,笑眯眯的说道;“急啥呀,二爷要留好几日,有的是机会。” “行啦,你们都滚吧!” 张虎便笑着搂住顾小满的肩,说道:“小满,跟着哥哥走。” 顾小满一心还惦记着寇镇,他说;“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呀!” 张虎笑得神秘兮兮的,他说道:“带你去开开眼界!” 顾小满也不知是啥好地方,惹得他们都争抢着去,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我就留在这里,再说骑了大半日的马,你们不累啊?” “累啥累,赶紧跟我们走!” 顾小满脸面疑惑,从吃完饭后,这伙儿人个个眼冒精光,到底在打啥主意? 原本有个要留下的亲兵凑过来说道:“小满要是不去,顶我的班,那我去!” 张虎瞪了他一眼,说道:“去去去,一边儿待着去!” 另外几个人受不了他磨磨唧唧的,几下把顾小满拉了出去,说道:“又不要你出钱,哥儿几个请你!” “哎,咱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还不容顾小满说话,他们便拉着他出了将军府大门,几个人也不曾骑马,直接便往街上去了。 到了大街上,顾小满就是想回也回不了了,不大一会儿,他们到了一条巷子里,刚进来顾小满就发觉这地方比外面的街上热闹,虽说是大夜上,但街上人来人往的,四处挂着亮堂堂的灯笼,还有许多沿街叫卖吃食的人。 走了几步,顾小满渐渐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逛街的几乎全是男人,街边林立的房屋大门前站着不少姑娘,这些姑娘穿得花花绿绿的,见了个男人就上前去围住,真是不怕害臊。 见了这些作风大胆的姑娘,顾小满连看都不好意思看,他小声对张虎说;“张虎哥,要不咱还是回去吧。” 张虎说;“来都来了,还回哪儿去呀,有乐子还不好?” 他们待的三羊镇大营,除了兵还是兵,连只母猪都没有,将士们但凡去县里或是州府,多少都会往这些风月之地逛逛,这算是成了惯例,又是你情我愿的事,上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张虎带着顾小满熟门熟路的进了一家店,刚进去,有几个姑娘便围了上来,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慌忙躲到最后面。 张虎他们倒是自在,有姑娘上前,直接动手搂上了腰,还互相调笑着,顾小满见了,转身准备躲到门外,结果被几个姑娘眼疾手快的拉回来了。 顾小满挣扎着,嘴里还嘟囔着;“你们想干啥,别动手动脚的,快放开我!” 张虎见此,对其中一个圆脸的姑娘说道:“这是我兄弟,头一回过来,长这么大,也该知些人事了,你今晚把他伺候好了,爷们有赏!” 那圆脸的姑娘满脸堆笑的说道:“原来是头一回呀,那好办,交给我就是了!” 说着,拉着顾小满就往后面去,顾小满急得满头大汗,他说道:“我不去,你要干啥,你……你放开我!” 张虎他们几个看到顾小满如临大敌的模样,都乐得哈哈大笑,顾小满简直后悔死了,早知道张虎他们会来这没羞没臊的地方,打死他都不会跟着。 只是无论顾小满如何挣扎,那圆脸的姑娘力气十分大,她紧紧拉住顾小满不松手,不一时,便将顾小满推到了后面一间屋子里。 顾小满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一手扒着门,说啥也不肯再往前面走一步了,圆脸姑娘没辄了,她叉着腰,瞪着顾小满说道:“我说你这人,都到这地方来了,还装啥清高呀。” 顾小满冲着他说;“又不是我要来的!” 姑娘又问;“那你跟着我来干啥?” “是你拉我进来了!” 圆脸姑娘被气笑了,她们见多了欲拒还迎的恩客,没想到今日真叫她撞上一个榆木脑瓜了,再下去也没意思了,圆脸姑娘直接动手,在顾小满身上摸来摸去的! “你干啥!”顾小满下意识的用力推了那姑娘一把,姑娘嘴里‘哎哟’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只是手上已经摸到了顾小满的钱袋。 “那是我的钱!”顾小满急了,这是他准备买东西带回去送给占大叔他们的钱,这姑娘咋就直接拿他的钱。 圆脸姑娘惦了惦,脸上不屑的说道:“才这么几个钱啊,也亏你好意思进咱们家的大门儿。” 顾小满生气的说道:“你干啥要拿我的钱,快还给我!” 姑娘见此,把钱袋往衣领里面一塞,挺着胸脯说道:“你来拿呀!” 顾小满急得直跺脚,他说道:“你这姑娘咋这么不知羞哩?” “我要怕羞,我就不干这一行了!”那姑娘满脸的不在乎,她嘻嘻笑着,又见顾小满还惦记着他的钱袋,便作势要脱衣裳,又说;“你要舍不得这钱,咱也别耽误时间了,赶紧来吧。” 眼见姑娘两条手臂都露出来了,顾小满赶紧转身,拉开门就出去了,只是这里他不熟悉,又怕经过前面再撞到张虎他们,于是便左右为难的到处张望。 这时,那圆脸姑娘已穿好衣裳,她靠在门边,对顾小满说道:“那边有个后门,出去转过几条巷子就能到大街上了。” 顾小满回头,忿忿不平的瞪了她两眼,朝着她说的那地方走去了。   ☆、第51章 张虎他们各自找姑娘乐了一番,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去找顾小满回将军府,一问之下才知顾小满早已走了,这几人也没在意,只当顾小满回了将军府,不想等回了将军府,这才得知顾小满还没回来,张虎急了,说道:“马上就要宵禁,这顾小满咋还没回来!” 两个今夜没去成的人幸灾乐祸的说道:“人是你们带去的,我们哪儿知道!” 张虎瞪了他俩一眼,说道:“你们先别得瑟了,还不快跟着一起出去找,要是被二爷知道了,好不好又得挨一顿息骂。” 其中有个人说道:“依我看不用找,他那么大一个人,还会走丢了不成?” 张虎心道,就顾小满那怂样儿,说不定还真能把自己弄丢,他想了一下,说道:“都别说了,趁着现在还没到宵禁,咱们还是分头出去找找吧。” 大家伙儿一致同意,于是留了两个人守着,其余人都分开出去找人。 他们这儿闹的动静,不一时就传到将军府的管事耳中,具体情况管事也不知情,问了之后才知是丢了个人,管事一想,在定州府丢了个人,还不好找么,于是打发了几个人,各处去说了一声,叫帮忙留神。 谁知这事不知怎的被寇镇知道了,这寇镇跟定北将军说完话,原本已准备歇下了,听说他带的人里有人走丢了,下意识便想到可能是顾小满。 寇镇往前面去了后,张虎他们几个人刚好在宵禁前回来,寇镇扫了一眼,果然见里面没有顾小满,便沉声问道:“人还没找到?” 这几人见寇千总都已知道了,个个都低下了头,张虎答道:“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呢!” 寇镇又问;“在哪儿不见的?” 张虎悄悄瞅了寇镇一眼,小声回道:“秀……秀春院!” 这话一落,寇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气氛一时变得十分沉寂,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站在寇镇前面的张虎觉得自个儿颈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缩着脖子,一声也不吭。 寇镇怒极反笑,说道:“好得很,好得很!” 寇镇嘴里连说了两个‘好得很’,张虎越发不敢抬头,他心道,以前每回往定州府来,哪次没有去这些地方逛逛,咋这次千总大人就如此动怒?莫非是嫌他们把顾小满给带坏了?只是这事真说起来,也不算是带坏人啊! 寇镇脸色气得乌青,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跟着一起进来的管事见了,也躬着身子默不作声。 “出去逛趟窑子,连少了个人都不知情,我竟不知我手下的兵是几时不中用到如此地步了!” 这话说得重,张虎他们脸上带着羞愧,个个垂手听训。 过了片刻,管事小声对寇镇说道:“千总大人,依小的意思,还是先找到人再说罢。” 寇镇盯着张虎,冷声说道:“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张虎硬着头皮答道:“有一两个时辰了,我才刚去秀春院问了,顾小满啥也没干,他被里面的姑娘要了几百个钱,就打后院儿走了!” 寇镇见此,扭头先对将军府的管事说道:“劳烦你去找夜里巡逻的卫长,叫他们留意些,他对城里不熟,只怕此时是走失了路!” “是!”管事答应着,其实他早已打发人去问了,差不多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不大一时,外面有个小子进来回话,他说道:“大人,城里巡逻的张卫长来了,说是咱家要找的人找到了。” 寇镇听了这话,转身跨了出去,管事也跟上前,张虎他们本来也要跟着一起去,结果管事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别上赶着去触霉头,张虎等人于是便没去。 只说寇镇跟着小子到了前院一个角厅,刚进去,一眼看到里间站了四个带刀的巡逻兵,而顾小满也拘谨的站在其中,他鞋上沾满泥,身上灰扑扑的,看起来非常狼狈。 寇镇进来时,顾小满也看到他了,他抬头望着寇镇,脸上先是一红,接着又低下头去。 巡逻的卫兵并不知寇镇的身份,但见了他通身的气度,便纷纷朝着他行礼,寇镇微微点头,两眼直勾勾的望着顾小满。 跟着一道过来的管事见人找到了,朝着那四个送顾小满过来的巡逻兵拱了拱手,说道:“今夜真是劳烦兄弟们了,兄弟几个且先不要走,留下来喝盏茶罢。” 那为首的张卫长说道:“多谢您的好意,只是咱们几个还在当差呢,人已送回来了,便不久留了。” 管事见此,从身上摸了一个荷包塞到他们手上,说道:“既然如此,就不多虚留了,这两个钱兄弟几个拿着喝茶。” 推辞了几回,他们收下了,又打了一声招呼,便各自出府了。 屋里只剩下寇镇和顾小满还有将军府的管事,管事见寇镇脸色依旧阴沉,想了想,便打着圆场说道:“千总大人,眼见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先歇着,有啥事明日再说?” 寇镇没理会管事,他望着顾小满,鼻子里冷哼一声,顾小满吓得一哆嗦。 寇镇冷声说道:“你跟我进来!” 顾小满抬起头,眼见着寇镇已经出了角厅,他连忙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寇镇步子跨得很大,顾小满几乎要小跑才能追得上他,过了二门,寇镇突然停了下来,顾小满也停住,只见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台阶下,站了两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威严,脸上留着胡须,身上穿的衣裳不甚华贵,却浑身一股煞气,叫人在他前面不敢有分毫造次,另一个男人身穿儒衣,头发挽了一个髻,唇角一直笑眯眯的,让人忍不住顿生好感。 看到这二人,寇镇脸上的怒气消了不少,顾小满虽不知他俩是谁,也知其身份必定不同寻常,于是跟在寇镇身后默不作声。 那胡须男人扫了顾小满一眼,说道:“人找回来啦?” 寇镇点头,又顾小满说道:“见了定北将军,怎的还不快行礼!” 顾小满脑子木了一下,定北将军?他望着眼前那个长胡须的男人,是那个管了好几个州的兵权的定北将军?寇镇又瞥了顾小满一眼,顾小满便连忙跪了下来,冲着在上的将军磕了一个头。 “起来罢!”定北将军开口说道。 寇镇对将军说道:“夜都已这般晚了,将军怎的还不曾歇下。” 定北将军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前面闹哄哄的,哪儿睡得着!” 其实要不是他身后的正君说要起来看看,他才懒得管丢了什么人呢。 “叨扰将军了!”寇镇对着他拱了一下手,脸上却一片坦然。 站在将军后面的男人看了傻乎乎的顾小满一眼,又扭头望着寇镇,说道:“这就是你来信请我把脉的人?” 寇镇微微颔首,顾小满抬起眼皮看着寇镇,这人说什么把脉,咋听起来好像跟他还有些关系似的。 那人招了招手,叫顾小满走近,顾小满先望了寇镇一眼,便走了过去,那男人细细的打量着顾小满的神色,过了半晌,他开口笑着说道:“今日他受了累,且叫他先歇着,明日领着他过来给我看看。” 寇镇颔首,又朝着定北将军行了一礼,便领着顾小满走了。 别了将军,寇镇和带着顾小满进了一间跨院,到了屋内后,寇镇一直憋在心头的火气终于爆发,他重重的拍着桌子,盯着顾小满,喝道:“顾小满!” 顾小满身子唬得一抖,声音发颤的回道:“在!” 寇镇瞪着他,嘴里说道:“你,你对得起……老占吗?” 顾小满楞了一下,咋突然提起占大叔?他抬起头,不解的望着寇镇,寇镇看到他这副无辜的神情,只觉得自己险些被一口气噎住。 “大人!”顾小满轻声喊了一句,他也不知千总大人为啥动怒,要说错,错的就是不该跟着张虎他们为那地方去,还被人拿走了好几百个大钱,原本出了那地方,转到大街上就能找到回来的路,谁知顾小满走错路,找人问路时,还被指错了方向,要不是遇到巡逻的卫兵,他还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呢。 “你别叫我!”寇镇瞪了他一眼。 顾小满又习惯性的缩了一下脖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今日丢了钱,又走了许久的路,他脚底都打起泡来了,一回来千总大人还朝着他发脾气,不过总归是他给大家伙儿添了麻烦,于是顾小满决定先低头认错,他说道;“大人,是我做错了!” 寇镇黑沉着脸,直视他问道:“你错哪儿了?” 顾小满语塞,不知该说些啥,寇镇见此,火气越发往头顶窜,他指着门外,说道:“到外面站着,没我的命令不许动半步!” “是!”顾小满领了罚,乖乖站到外间。   ☆、第52章 这边寇镇为了顾小满今夜的事发怒,另一边,顾小满在门外站了大半晌,只是越到后面,便越发感觉困倦,最后不知不觉,竟蹲坐在地上睡着了。 寇镇出来时见到的顾小满就是这副模样,他蹲坐在门口,整个脑袋埋在膝盖上酣睡,侧耳细听,还能听到他打呼的声音,看起来睡得份外香甜。 望着睡得浑然不知的顾小满,寇镇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其实今夜寇镇对自己的行为也大惑不解,依照以前,他手下的将士只要不耽误当差,去逛逛风月场所他权当不知,只是知道顾小满也去了那地方,胸口就像憋了一口恶气,既咽不下又吐不出,偏偏这人傻乎乎,冲他生气,他还不知为何,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反倒惹得他自己越发怄气。 屋里没有点灯,屋里的两扇门打开着,外头一轮月亮挂在半空中,皎洁的月色投入屋外,将屋里照得亮堂堂,顾小满缩成一团,他全然不知他的千总大人正在注视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睡梦中竟然还呵呵傻笑着。 四月的天,夜里还有些凉,寇镇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出声喊道:“顾小满!” 一连喊了两声,顾小满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他擦了擦口角,木讷的仰头望着寇镇;“大人,你咋还没睡?” “去睡罢!” 顾小满呆了一下,他揉了揉发麻的双腿,也不知自己该睡哪儿,寇镇见他要出去,便说道:“外间有铺盖,就睡那里。” “哦。”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正要去歇下时,看到寇镇仍旧背手站在原地,便又喊了一声:“大人?” 寇镇望着他没有作声,顾小满呆了他一下,月色下,千总大人的神色比平日柔和许多,一双眼睛坚毅有神,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好看。 “别发呆,快去歇下罢!” “是!”顾小满收回视线,他朝着寇镇行了一礼,走到门口时,顾小满又停了下来,他转头眼巴巴的望着寇镇,问道:“大人,你还生气不?” 寇镇抿嘴说道:“为何如此在意我是不是在生气?” 顾小满笑了一下,他点头说道:“看到大人不高兴,我心里也怪难过的!” 寇镇微顿,随后朝着他抬了一下下巴,说道:“夜深了,快歇着去吧。” 寇镇没有说他是不是气消了,不过看他脸色,想来是已经不气了,顾小满心里这样想着,就到外间的炕上歇下。 第二日一大早,有人送来早饭,顾小满没去跟张虎他们一起用早饭,而是陪着寇镇用饭,待吃完过后,他俩一起往前面去了。 一路上,听寇镇说了,顾小满才知,定北将军本名叫李鹤,原是京城人氏,昨日他身后的那男人乃是他的正君贺之敏,本来是营中一名军医,后嫁给将军做男妻后,便不在军营内当差,如今专在定州府给人看病,因他医术高超,早前寇镇见顾小满体虚,便趁着这次公干带上顾小满,也是想请他帮着把把脉的意思。 听了寇镇道出他俩的来历,顾小满很是惊讶,虽说往常他也曾见过男妻,但还是头一回听说将军大人的原来娶的是一位男妻。 寇镇对他说;“贺大夫医术了得,你的身子只需请他开几副方子,一定能调理好的。” 先前顾小满一直不知寇镇带他来定州府的缘故,此时才知原是千总大人带着他来看现的,心内顿时十分熨帖,于是情不自禁的说道:“大人,你对我真好!” 寇镇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一语不发,带着顾小满往前去了。 到了前院的正厅,将军和贺之敏刚好吃完早饭,贺之敏见他们来了,直接叫了顾小满坐在他身边,又有小厮送来脉枕,接着,那贺之敏便眯着眼睛诊脉。 过了大半日,贺之敏才收回手,寇镇问道:“贺大夫,不知他这身子如何了?” 寇镇本身略懂岐黄之术,先前与顾小满把脉时,已知是因上回被打伤未曾调养好的缘故,致使顾小满有气虚之症,若在寻常人家,趁着年轻,好生养几年也便能渐渐恢复,只是顾小满身在军营,伙房的活计不比将士们操练轻省,说不得这身子还会越拖越坏,是以此次往定州府就将顾小满一并带上,特意请贺之敏开一副好方子。 “他这是先前病根未断,如今气血两亏,带累得脾脏受损。”贺之敏想了一下,又问顾小满;“每日晨起是否目眩头晕,并伴有足部麻痹之状?” 顾小满也不懂他说的气啊血啊是啥,平日他能听能喝,虽说千总大人给他把过几回脉,但他从未往心里去,这会儿听到大夫问的症状跟他十分相对,于是便点着头,那贺之敏对他说道:“调理倒也不难,认真按我说得做,不消半年,身子必能养足。” 寇镇见此,对他拱手说道:“如此倒是有劳贺大夫了!” “好说!”贺之敏微微一笑,他拿了纸笔,写了一副方子,先拿给寇镇看了,寇镇见都是一些补气养血寻常易得的药材,于是将方子默记下来,贺之敏又对顾小满说道;“这几日你先泡我特制的药澡,再施针辅助,往后你再用药包泡脚,只需坚持便是。” 顾小满只管糊里糊涂的点着头。 看了大半日,定北将军见已枕脉完毕,跟贺之敏说了两句话,便带着寇镇往营里去,走前,寇镇盯了顾小满一眼,说道:“好好待着,不许随意外出!” 听到寇镇的话,顾小满有些心虚,忙不跌的点着头,说道:“大人,你放心的去吧,我必定不敢再乱跑了。” 寇镇和张虎他们跟着定北将军出了府,便只剩下顾小满一人了,顾小满也不认识旁人,走前又被千总大叮嘱不许外出,就是想出去逛逛也不能够,一时闲下来,竟不知该干些什么,贺之敏看他傻呆呆的,不免有些好笑,于是叫他帮着打下手。 顾小满被贺之敏带到一个院子里,这小院在将军府最后面,顾小满进去后,扑面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他四下打量,只见院里辟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地,里面种着各种顾小满不认识的药材,院子中间还放着许多架子,上面也都晾晒着干药材。 贺之敏说道:“你替我松松土,小心别弄断了根茎。” “哦。”顾小满接过贺之敏递过来的小铲子,因这些材药看着就精细,不比他自家种的萝卜青菜,是以顾小满松土时小心翼翼的,唯恐给人家帮了倒忙。 有了事情干,顾小满自在了许多,这药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十分讲究,顾小满松土时也就很仔细,贺之敏忙了一圈,出来时见顾小满一小块地还没松完土,便蹲下来一起松土,过了片刻,贺之敏突然出口问道:“你跟寇镇是什么关系?” 顾小满楞了一下,他想了想,对贺之敏说道:“他是我们大人!” 贺之敏哑然失笑,他跟寇镇认识这么多年,可不曾见他对谁这么用心过,顾小满见贺大夫笑了,不明白的望着他,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大夫,你笑啥?”顾小满问道。 贺之敏忍着笑,他问;“你们大人对你好吗?” 听他提起这话,顾小满眉眼之间不禁带了笑容,他说;“好啊,别看他总是板着脸,其实他对我们可好了,我们营里的将士都服气他……” 提起寇镇,顾小满有说不完的话,而贺之敏也不打断了,他一边干活,一边听顾小满讲寇镇的事。 饷午过后,定北将军和寇镇从营内回来,径直便往贺之敏的小院子里来了,此时贺之敏已将药材煮好,又差下人提了几桶热水倒入浴桶内,那顾小满便依他所说,脱了衣裳进到浴桶里泡澡。进到院子里的寇镇听说顾小满已泡上药澡了,便隔着窗户往屋内看了一眼,只见顾小满泡在浴桶中,想来是很受用,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贺之敏从屋里端出茶来,他见寇镇站在窗下,便招呼寇镇说道:“寇千总,坐下喝杯茶罢。” 寇镇收回视线,他走了过去,坐在定北将军下首,那贺之敏给他倒了一盏茶,嘴角含笑的说道:“你对这小伙夫倒是上心的很。” 跟顾小满相处这半日来,顾小满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贺之敏几乎连他的生辰八字都快知道了,更甚至于连寇镇给他写家书,给他把脉看病等等的事情都知道了。 寇镇喝了一口茶,一本正经的答道:“他是我手下的将士,我对他自然上心。” “骗鬼!”一直没有开口的定北将军突然插嘴说了一句,那定北将军又说;“你父亲的信都寄到我这儿了,说是要我看在同窗的份上,劝你早日回去成亲。” 寇镇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皱,放下手里的茶碗没有说话。   ☆、第53章 提起娶妻之事,定北将军李鹤见寇镇一语不发,便开口说道:“你是家中长子,况且如今也年岁不小,底下几个兄弟都已成家立业,也该临着你了。” 寇镇垂下眼皮看着茶碗中浮沉的茶叶,他沉声答道:“我在府中排行第二,何来长子之说?” 那定北将军李鹤听了寇镇这话,微微一顿,当年寇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也略知一二,在寇镇之前,寇府原本只有一位嫡长女,只因他非正室所出,正室王氏请出姑母皇太后,一声‘镇二爷’便将其排到第二,这些内宅之事,他外姓之人不好置喙,只因寇镇父亲是他同窗好友,眼见这庶长子眼见而立之年,仍旧是孤家寡人一个,委实有些不像话,于是便找上定北将军,左一封书信又一个口信,要他劝寇镇早日回京成亲,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定北将军看着他,说道:“都已远离是非之地,那些微小事,何需还记挂在心?” “将军说得是!”寇镇停顿一下,又说道:“我长年驻守年关,何苦娶个女人回来守活寡,没得耽误人家!” 李鹤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必推脱,你的心思我也猜出几分来了,你是不愿受府中大太太的摆布,是以便一直拖着罢?” 寇镇说道:“原先倒是,现在又不是了。” 李鹤便问;“这又是为何?” 前些年正值边关战事,寇镇无心儿女情长,如今休战了,他却不愿与素昩平生的女子共处一生,寇镇沉默半晌,他对李鹤说道:“我将来要娶的,必定是我心心契合之人。” “胡闹,儿女终身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者你长年待在军营,哪里去寻你钟情的女子?” 一旁的贺之敏给李鹤倒了一盏茶,又轻笑着说道:“将军,且听寇千总说完罢。” 定北将军李鹤便横了寇镇一眼,说道:“你倒是说说谁是你要娶之人,如说得出来,本将亲自给你保媒!” 寇镇再次沉默,李鹤见此,哼了一声又开口;“若是说不出来,就回京听从府中的安排罢,你便是不喜府里大太太给你找的姑娘,重新再找就是,京里这么多的好姑娘,难道就找不出你合心的?” 寇镇端坐着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屋子,顾小满就在里面,这个又憨又呆的人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如果是在一年前,寇镇是无论如何也不信自己会对这样的一个人另眼相干,然而事实就是如此,顾小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边,又默默的让他习惯他的存在,到如今,他竟发现自己已有些离不开他,若说他我心心契合的人便顾小满,寇镇又觉得有些可笑,只是他心想,如若真要娶一个自己不曾认识的女人,他是情愿娶顾小满的! 过了许久,寇镇开口;“大人所言当真?” 定北将军心头莫名跳了两下,当对上寇镇投来的目前时,便肯定的说道:“本将说话,自是一言九鼎!” 寇镇便指着屋子,对定北将军李鹤说道:“那屋内的人,便是我要娶的,请将军给我保媒吧!” 李鹤难得的楞住,随后问道:“你说谁?” 寇镇说道:“顾小满,我手下的将士!” “砰!”李鹤重重的拍了石桌一下,他站了起来,说道:“休得胡言,你父亲是想让你娶京中的贵女,这小将士身份低微,能进得你寇府的门吗?” 并非李鹤迂腐不化,他自己所娶的贺之敏便是男妻,他跟贺之敏自小定亲,贺家乃京中名门望族,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当年贺之敏不畏艰辛,随他远赴边疆抗敌,这在京里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那顾小满算什么,只怕大字也不识一箩筐,寇府怎会接纳这样出身的人做正君! 谁知寇镇却站了起来,他朝着定北将军深深的行了一礼,坚毅的说道:“请将军给属下保媒!” 李鹤一口老血险些喷出,他指着寇镇骂道:“你这混账东西!” 寇镇自十三岁时便跟着定北将军李鹤来到定州打鞑靼人,于李鹤来说,寇镇既是他的子侄,又是他手下的爱将,前些年他与寇府关系疏离,现如今总算缓和一些,要是因寇镇执意要娶顾小满,势必会再起嫌隙。 寇镇面色不改,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定北将军被气得脸色发黑,那坐在一旁贺之敏见了,给寇镇的茶碗里斟了茶,又笑着说道:“寇千总请先坐罢。” 贺之敏心思细腻,从昨日已隐隐发觉寇镇对顾小满不一般,寇镇心思深沉,又很有主张,如真是对顾小满动了真情,只怕即便是寇府的国公大人反对也是无望。 “将军说的话自然作数,只是这娶亲不是小事,你府中可知你要娶的是男妻?再者顾小满是否又知你的心思?若是两情相悦,你父亲又同意,将军是再没有二话的。” 定北将军冷哼了一声,要寇府同意他娶一房男妻,只怕比登天还难。 寇镇默然,他复又重新坐下,过了片刻,说道:“旁的事情,由属下自行处理,只需请将军到时做属下的保媒人便是。” 定北将军见他说得如此轻省,一口气差点被噎住,他瞪了寇镇一眼,不再理会他。 贺之敏却悠然笑着,说道:“依我看,那顾小满却是有意思得很,今日跟我说话,一口一个我们千总大人,竟是不曾停过呢。” 定北将军看了他的正君一眼,不再开口。 一壶茶见底,顾小满已泡好了药澡,他走出来时,一眼便见到坐在院中的寇镇,于是扬起一个笑脸,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惊喜的说道:“大人,你回来了。” 因刚泡完澡,顾小满脸上一片潮红,头发还带着半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那寇镇便望着他微微颔首。 因前一刻才提到寇镇要娶顾小满之事,是以定北将军此时见了顾小满,脸色忍不住沉了下来,顾小满好歹还懂得看眼色,这将军浑身煞气,此时又面带不虞,于是便摸了摸鼻子,默默的退到寇镇身后。 而贺之敏见他出来了,又问道:“泡好澡了?” “泡好了。”顾小满点头,虽说那一桶药汤闻起来味儿重,但泡完了却感觉神情气爽,竟是好久不曾如此舒坦过了。 那贺之敏便说;“随我去屋里,我给你施针。” 顾小满听说要施针,下意识的又望着寇镇,寇镇朝他点头,说道:“随贺大夫去吧。” “哦。”顾小满答应了一声,跟着贺之敏进屋,寇镇知晓贺之敏施针时不喜有旁人干扰,是以便留下来陪定北将军喝茶。 顾小满跟着贺之敏进了屋内后,有个小子送了医药箱过来,贺之敏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布包,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扎着一根根冒着寒光的银针。 “脱了衣裳趴下。”贺之敏说道。 看到这么多针,顾小满心里打鼓似的,不过因为贺大夫是千总大人找来的,因此他啥话也没说,按照大夫说的脱了衣裳趴在床上。 不一时,贺之敏捻起一根针,扎在顾小满背部的穴道上,针扎进肉里,倒是不疼,只是有些麻胀,贺之敏问道:“疼吗?” “不疼!”顾小满答了一句。 贺之敏见此,专心给顾小满扎针,不到片刻,从背部到足部,共扎了几十根银针,而顾小满额头上已开始出汗,贺之敏擦了擦手,他见顾小满正瞪大眼睛,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不免有些好笑,这顾小满一派赤子之心,跟寇镇那浑身长满心眼儿的人截然不同,实在不知寇镇哪里看上他了。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顾小满微微喘息的声音,想来浑身麻胀的感觉不大好受,顾小满便偏过头去望着贺之敏跟他搭话来转移注意力。 “贺大夫,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贺之敏见他脸上带着试探的神色,笑着说道;“问罢。” 顾小满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跟将军大人成亲多久了?” 这话有几分唐突,顾小满从今早开始就一直憋在心里忍着没问,此时问出来了,脸上像是终于舒了一口气似的,贺之敏说道:“二十七年。” “这么久啊!”顾小满十分惊讶。 贺之敏脸上带着笑,他望着顾小满说道;“怎的,你问这些做甚?” 顾小满不好意思把真心话说出来,他便说道:“我就是觉得贺大夫你真能干,能嫁给将军大人,还是大名鼎鼎的大夫,连我们千总大人都说你了不起!” 贺之敏笑眯了双眼,他说;“你也挺能干呀!” “我?”顾小满先楞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他说;“我不能干,我其实啥也不会,以前在家里连农活也做不好,到军营来了也只会在伙房打打杂罢了。” 贺之敏说;“那是你还没发现自己的好,不过现在已有人知道了!” 顾小满呆住,过了半晌,他问;“啥好,谁知道了?” 贺之敏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开始给顾小满取背上的银针。   ☆、第54章 顾小满每日都按贺之敏配的药草来泡澡,又有贺之敏亲自动手施针,一连七日,每日都是如此,而在此期间,寇镇陪同定北将军巡视了定州其他几个县上驻军地,他们离了定州府,这将军府便只剩下顾小满一人了,在这府里,顾小满连人都不认得几个,唯一认识的贺大夫每日又都要往外出诊,因此顾小满一天到晚待在贺大夫的药圃帮忙打杂,余下时间便是用来念叨寇镇了。 这日,寇镇他们一行人终于回到将军府,在药圃里的顾小满听将军府的仆人说他们回来了,当即丢下手里的铲子迎了出去,等到了前院时,正好看到七八个身穿甲衣的武将走入院内,除了打头的定北将军和寇镇外,旁人顾小满一个也没见过,顾小满见他们风尘仆仆的,嘴里说的话都是练兵打仗一类的,便顿住脚远远望着他们。 人群里的寇镇走了几步,突然朝着顾小满的方向望去,两人四目相对时,寇镇的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就连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 “寇兄弟,你在看啥呀,该进去了。”一旁有个人见寇镇微微失神,于是出声催促了一句。 寇镇又望了顾小满一眼,这才收回视线,进了屋内。 而顾小满呢,看到寇镇后,感觉自己多日来空落落的心终于被填满了,他原本想再回药圃接着干活,但想到寇镇就在前面的屋子里,便又舍不得走了,虽说此时寇镇正忙,不得有空闲与他说话,但能离千总大人近一些,顾小满也觉得乐意。 正午的日头并不晒人,顾小满立在角门处,巴巴的望着正厅看过去,那站口守着两个穿甲衣的将士,看到顾小满憨傻憨傻的,还朝着他看了几眼,守了大片刻,顾小满挠了挠头,要是再待下去,保准那两个将士要过来问了,顾小满准备回后院去,他刚走几步,身后传一道声音;“顾小满!”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小满停住脚步,他转身看着向他走来的寇镇,先呆了一下,随后傻乎乎的说道:“大人,你怎么过来了。” 寇镇走近,他在离顾小满四五步的地方停下来,然后端祥着他的脸,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寇镇这才发觉自己其实那么惦记他,是以在与同僚商讨正事时,也忍不住找了借口出来看他。 “大人!”顾小满望着寇镇,这么些日子没看到他,他感觉千总大人似乎黑瘦了一些,只是这话顾小满不好意思说出口,刚喊了一声‘大人’,脸上倒先发起热来了,他来得时候匆忙,手上还带着泥巴,想到这里,顾小满脸上越发红了,他默默把手背到身后,不让千总大人看到。 其实寇镇早就看到他脏乎乎的样子了,但寇镇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望着顾小满,又走近两步,伸手在顾小满头上拿下一根杂草,开口问道:“在将军府有好好听贺大夫的话吗?” 顾小满连忙点着头,他说;“有,贺大夫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寇镇见此,又问;“感觉身子可有好些?” 顾小满认真的想了一下,他说;“贺大夫施了几日针,现在每日早上起来,不像往常那样容易头晕了。” 听了他这话,寇镇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他又说;“如此就好,明日我们要回三羊城镇,你早些把东西收拾一下。” 顾小满听说能回去了,惊喜的两眼都冒出亮光,他问道:“可以回去啦?” 虽说待在将军府日有人伺候饭菜,还不必干活,但家境贫寒的顾小满却是始终没有习惯,这里很好,但他还是想念着三羊镇大营的生活,只要闲下来,他就会掰着手指算回去的日子。 寇镇看着顾小满欢喜的脸,他故意问道:“有人伺候起居还不好?” 顾小满笑了两声,他说;“好是好,可我还是想咱们大想,也想占大叔他们。” 寇镇揉了揉顾小满的头发,他说;“你去吧,我还有事在身。” “哎,大人,那我先走了。”顾小满跟寇镇打了一声招呼,便欢欢喜喜的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寇镇辞别了定北将军,带着顾小满并张虎他们几个回三羊镇大营,走前,贺之敏给了顾小满一大包药包,叮嘱他每日用来泡脚,若是用完了,再去配药,这些都是寻常药材,有些自己在野外就能找到,至于配方,寇镇早已记在心中,不必贺之敏再来重复。 回去时,顾小满仍旧坐寇镇的马背上,临到出城,寇镇突然拉住马,张虎见了,疑惑的问道:“二爷,可是有东西遗落在将军府?” 寇镇没答张虎的话,他问顾小满;“难得来一趟州府,如何不见你带些东西回去给伙房长他们?” 顾小满抬眼看了寇镇一下没有作声,上回往秀春院去,他带的几百个大钱全被那圆脸姑娘拿走了,现在身无分文的,就是想去买东西也没钱,原本顾小满也曾想找张虎他们暂借,只是他们这些人,手上的银子花当来头几日就花得精光,一个个跟他一样,都是脸比兜还干净的。 寇镇见顾小满不说话,便猜测他是没带钱,他把手里的包裹扔给张虎,又说道:“你们先走,我和顾小满随后就赶来。” 张虎等人瞪大眼睛,这千总大人啥时候这么有耐心了?瞧这意思,是要带顾小满逛街去?不等他们说话,寇镇已拉住马缰,打马转身进了城内。 坐在马背上的顾小满也没想过寇镇又带着他回了城里,他怕耽误回三羊镇的时辰,便说道:“将军,不用特意去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还是趁着天色早,赶紧回去吧。” 寇镇没说话,他心知顾小满就连平日往镇上去一趟都难得,至于下次再往州府来,就更不知是何时了,寇镇找了一家相熟的客栈寄存他的马,便带着顾小满往街上去,嘴里又说道:“时辰还早,你瞧瞧有什么想买的,这城里再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顾小满看寇镇这么坚持,心里一面感激一面无奈,只得跟在寇镇的身后进出各家临街的商铺。 虽说顾小满来了定州府好几日,但因他之前遵循寇镇的话,半步也不曾出过将军府,是以还不曾出来逛过,到底是爱热闹的年轻小伙子,走了片刻,先前的那些局促便被丢到脑后,顾小满早已被繁华的街市看花了眼,这定州府比过去顾小满所有见过的地方还要热闹有趣,林立的茶肆酒馆,沿街叫卖的商贩,接踵而行的路人,顾小满只觉得自己两只眼睛不够用似的。 寇镇看到顾小满满脸兴奋,开口说道:“定州府的热闹不及京里,等有一日我带你去京里去见识!” 顾小满可没想过还能去京城,能到定州府看看他已很知足,他笑眯眯的说:“这就很好了。” 寇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了半晌,寇镇问道:“可看中了想买东西没有?” 顾小满左右为难,有是有,就是这城里啥都贵,顾小满只要问了价钱,就张不开口了,比如说桂花糕,他们三羊镇大营一包也就二三十个铜钱,这城里最少都要五十个铜钱,也就看起来精致些么,还不都是一个味儿,顾小满可不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寇镇行事果断,他看不得顾小满这斤斤计较的小媳妇样儿,眼见顾小满还没想好要买什么东西,寇镇便带着他进了一家买点心的铺子,里面各色的果脯糕点应有尽有,寇镇扫了一眼,随意指了几样儿,对店里的伙计说道:“把这几样都包一些。” 顾小满见了,赶紧拉着寇镇的衣袖,说道:“大人,你可别乱花钱了!” 寇镇顿住身形,他垂眼望着顾小满拉住他衣袖的手,顾小满这才发觉自己失礼,他慌忙松开手。 说话时,那店里的伙计怕他们不卖,早已将东西包好了,寇镇给了银子,又示意顾小满提上,便开口说道:“先前因我的马吃了你的烧饼,一直想给你补上,偏偏总是找不到时机,今日你喜欢什么东西,尽着我这荷包里的银子来花罢。” 顾小满嘴里嘀咕说道;“烧饼才几个钱啊,您这一大包点心,又不饱肚子,都快去了半两银子呢。” 寇镇上下打量了顾小满一眼,悠悠然的说道:“真是个会持家的!” 顾小满知道寇镇在与他说笑,便撇了一下嘴,故意反驳了一句,说道:“您呀,倒是挺会败家!” 寇镇他看着顾小满,问道:“那将来我请你来替我管家可好?” 顾小满楞住了,他呆呆的望着寇镇,过了许久,他才说道:“只要在大人身边一日,我就愿意伺候大人一日!” 寇镇笑了,他淡淡的对顾小满说道:“那你可得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顾小满也不曾多想,他郑重的点头许诺着;“嗯,记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是觉得寇镇和小满之间的感情发展得太快了吗?   ☆、第55章 晌午刚过,寇镇和顾小满便回了三羊镇,今日正是赶集的日子,集市上还有零星几个摊子没收,因街道狭窄,寇镇和顾小满索性下了马。 虽然这镇上顾小满已来了好几回,不过他仍旧好奇的东张西望,他们三羊镇不如定州府繁华,但顾小满自回了镇上后,整个人都快活起来,来这当兵快一年了,顾小满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大人,你看那里有买小鸡仔儿的!” 集市快走到尽头时,顾小满看到一个卖小鸡仔的摊子,那小妇人前面一个大簸箕,里头放着四五十只小鸡仔,毛茸茸的小鸡仔看起来十分精神。 顾小满跑了过去,蹲在小妇人的摊子前,他捧起一只小鸡仔看了看,母的,要是养大了,肯定能天天生蛋! 其实顾小满一直没有放弃种菜养鸡的想法,只是老占头不同意,他在伙房几十年了,也没见过自己种地养鸡仔的啊,当兵就好好当兵,哪有跟庄户人一样还要自己种菜吃的。 寇镇已牵着马过来了,他见顾小满一个一个的挑小鸡仔,开口说道:“伙房长不是不让你养吗?” 顾小满对寇镇无话不谈,早前寇镇就从顾小满口中听说老占不同意他种菜地养小鸡的主意。听了寇镇这话,顾小满犹豫起来,他既想养小鸡仔,又怕买回去被占大叔骂。 那守摊子的小妇人开口劝道;“这方圆十里谁不知我家抱的小鸡仔好养?又不需费啥事,喂个一年半载的就能下蛋了。” 顾小满被小妇人一句‘下蛋’给勾住了,他说;“我们大营里没母鸡带小鸡仔咋办?” “我这小鸡仔都出生十几日了,头一两个月只要精心些,便是没有母鸡带也是一样!” 顾小满扭头眼巴巴的望着寇镇,还是买吧,要是养成了,能生不少鸡蛋呢,买回去顶多也就被占大叔骂一顿,他还能把小鸡仔退了不成? 寇镇无语,他对伙房里的事情不大在行,顾小满想买那就买罢,反正伙房长就算要骂,也骂不到他的跟前来。 寇镇对小妇人说道:“把这些全装起来!” 顾小满摆着手,他说:“用不着这么多,先买十几只回去养养!”要是一下买四五十小鸡仔回去,只怕占大叔就不是骂了,肯定会直接动手揍人了! 小妇人见这么容易就说动了他们,便又继续说;“多买些罢,便宜着呢,买三十只我白送你一个篮子!” “多了我也养不了!”别看顾小满憨傻,到底是从乡村出来的,比寇镇在行多了,他们伙房头一回养小鸡仔,还是先试试,要是养成了,日后再给占大叔提开地种菜的事情也容易啊。 一番讨价还价,顾小满买了二十只小鸡仔,听着篮子里面发出唧唧唧的声音,顾小满笑眯了眼,仿佛每日捡鸡蛋的情形就在眼前。 寇镇是不大理解顾小满的想法,不过看到他喜上眉梢的样子,寇镇心里也暖暖的。 买完小鸡仔,眼看天色不早,寇镇带着顾小满离开镇上!因骑着马,寇镇他们俩人很快便到了营区,顾小满跟寇镇分别后,径直往伙房去了,到了伙房,顾小满又忐忑起来,他望了一眼手里的篮子,走到灶房门口探头望里看,伙房里人都在忙活,还没人发现他已回来了。 不一时,老张抬头时看到顾小满,他笑道:“哎,小满回来了!” 老占回头,果然看到站在门外的顾小满,便开口说道;“你这傻小子,楞着干啥,快进来啊!” “占大叔,我回来了!”顾小满摸了一下鼻子,提着篮子期期艾艾的进到灶房。 老占手里拿着一把葱正在剥皮,他还没留意到顾小满提的篮子里装的小鸡仔,老占说道:“张虎他们都赶上回来吃中饭了,你跟千总大人咋这会儿才回来!” 顾小满脸上傻笑着;“千总大人买了好多东西,叫我提回来分给大家呢。” “哎哟哟,咱们这是托了小满的福呢,要不然谁会记得咱们伙房里的人!”其他的人也凑了过来说笑。 顾小满赶紧给寇镇分辩道:“千总大人记得呢,这全是他出的银子!” “啥声音呀,咋听起来像小鸡仔儿似的!”终于有人听到小鸡仔的叫声了,他好奇的四处张望。 顾小满悄悄瞅了老占一眼,把篮子放在案板上,老占看到里头一个挨着一个的小鸡仔,哭笑不得的用手中的葱条抽了顾小满的脑袋两下,说道:“你这浑小子,不跟我对着干,心里不舒坦是吧!” 顾小满急着说;“我没想跟你对着干,我就是想着咱自己养小鸡又不费事,等长大了能吃肉能吃蛋,也比掏银子在外头买便宜啊。” “咱大营两千号人,你养的小鸡仔能顶多大的用?” 顾小满小声说道:“能有多少算多少呗!” 老张在围裙上擦干手,他凑过来看了看,便笑着对老占说;“买都买回来,还能扔了?我看咱营房后头有一块空地,搭个鸡窝绰绰有余,要是能养大,以后留着咱自己吃肉,要是养不活,也能断了小满种菜地的心思!” 老占见老张都替他说情了,瞪了他两眼,说道:“小鸡仔是你买回来的,以后你自己照顾!” “哎,我保证不让你们多操心!”看到老占终于松口了,顾小满脸上乐开了花。 解决了小鸡仔的事,老李头喊了顾小满一声,冲着他挤眉弄眼的说道:“听说咱们小满也会想女人了,咋样,定州府的女人是啥滋味啊?” “你这话说的,你以前又不曾近过女人的身,这咋比啊?” 张虎回大营时到伙房领饭时,就把顾小满逛窑子的事跟老占他们嚷嚷了,现在伙房里的人都知道了,长年待在军营里的男人们,连个女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个个眼睛都憋绿了,因此听说顾小满去开荤了,忍不住就开始打趣他。 上回因往那地方去,被千总大人狠狠责备了一顿,到现在顾小满还心有余悸呢,他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们别瞎说,我可啥也没做过!” 其实平日睡觉前,大家伙睡前都会聊聊女人过干瘾,只是嘴上说出花儿来,那也不如亲自摸摸女人的手啊,是以他们见顾小满不承认,几乎没几人相信。 “没啥不好意思的,都进去那地方了,还真能啥也不干呀!” 老李头乐得直点头,他说;“就是就是,咱是没机会往定州府去,要不咋也得尝尝城里的女人有啥不一样的!” 眼见他们越说越起劲儿,顾小满嘴里嘟囔两句;“不跟你们说了,我去给小鸡仔喂水!” 看到他落荒而逃,伙房里的大家伙儿都乐起来了,就连老占头都笑得直不起腰。 那顾小满房找了个大些的簸箕把小鸡仔们放出来,给他喂了一些水,又把先前小妇人给的一包碎米洒了一些在簸箕里,他心知此时回灶房去必定要被取笑,于是出了伙房往校场去了。 这会儿校场上各个卫里的将士们都在操练,顾小满一眼看到站在高台上的千总大人,寇镇这么久不在大营里,回到大营后便直接往校场来了,此时正跟几个百总在说话。 顾小满看了寇镇两眼,绕到进宝他们卫里去,等了大半刻,中途歇息,进宝直接朝着顾小满跑来了,操练时他就已经看到顾小满了。 “小满,你回来啦!”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朝着进宝笑眯眯的说;“你在营里还好不?” “有啥不好的!”因为跟张示断了,进宝消沉了一段日子,现在已渐渐恢复平常,如今他和张示两个就好比陌生人一般,每日见了面,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顾小满拿了一个包裹出来,他递给进宝,说道:“这是给你的,你拿回去留着慢慢吃。” 进宝打开一看,包裹里点心果脯肉干啥都有,他当即捻了一块绿豆糕扔进嘴里,几口吞下肚,又砸吧砸吧嘴,说道:“不愧是定州府带回来的东西,滋味就是不一样!” 顾小满笑眯眯说;“是千总大人领我去买的,听说那点心铺开了几十年,味道肯定不一样咯!” 进宝见他满脸得意的样子,便拿手肘捣着他的肚子,嘿嘿笑着说:“谁不知道千总大人看中你啊,要不咱们营区这么多人,除了他那些亲兵,凭啥就唯独把你带上了啊!” 顾小满耳根发红,他瞅了进宝两眼,说道:“我说你这人,给你带好吃的,咋还堵不住你的嘴!” “行行行,我不说了!”进宝怕小满收回送给他的吃食,把包裹塞进自己的怀里,又凑近顾小满,悄悄问道:“我听人说你去逛过那地方啦?” 顾小满没想到这事还会传得那么快,他心里,这些男的,咋跟他们村里的女人一样碎嘴啊。“到底是不是啊?”进宝见顾小满不说话,好奇的追问! 顾小满又瞅了进宝两眼,他无奈的说道:“啥乱七八糟的啊,我是被张虎他们拉去的,平白无故还折了好几百个钱呢!” 张进宝看着他,便说道:“我就说一准儿是哪里搞错了,陈小林还一定要跟我争论!”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眼看又要开始操练,进宝跟他挥了挥手,回到队伍当中,顾小满也便出了校场,往伙房里去了。   ☆、第56章 顾小满带回来的这窝小鸡仔儿,老占原本说了啥事也不管,丢给顾小满自己去伺候,哪知最后还是忍不住主动帮着一起照顾,趁着闲下来,老占带着顾小满和老张两人到营外去挑了几担泥回来,给小鸡仔垒了个鸡窝,怕黄鼠狼来祸害小鸡仔,鸡窝垒得严严实实,里头又垫了干草,没几日,小鸡仔就习惯了新窝。 买出生不久的小鸡仔对吃得很挑剔,老占用库房为数不多的大米碾碎,再掺了青菜叶子给它们吃,好在这个时节,青菜也不难寻,饶是如此精心照护,还是死了两只小鸡仔,一只是不留神掉水坑里淹死的,另一只偷跑出圈笼,结果被到伙房来问话的将士给一脚踩死,眼见没几日就死了两只,顾小满伺候得越发精心,好在剩下的小鸡仔能吃能喝,一个个看起来都很欢实。 一段时日后,小鸡仔原先嫩黄的绒毛褪去,个头也大了一圈儿,小鸡仔也不再整日被关在圈笼里,眼前它们渐渐长大,伙房里的人可宝贵这十几只小鸡仔了,干完活后,时不时的就洒把菜叶,再把小鸡仔挨个数一遍。要问为啥大家伙儿突然这么热心,全心老占说了,这养的鸡不给旁人吃,日后下的蛋啊鸡肉啊全是留给他们伙房自己人吃的,这下伙房里的人全都积极起来,那老李头还撺掇着老占他们再去买一窝回来养。 一转眼,小满到了,此时天气已开始热起来,伙房里将士们吃得菜也花样多了,柳树屯的王里正,三不五时就送一批菜到军营来,每年从五月到九月,算是老占日子最好过的时候了,不必为吃菜的事发愁,菜价还便宜。 小满这日正是顾小满的生辰,一大早,老顾起来烧水的时候,给顾小满煮了一个鸡蛋,鸡蛋一点儿没破,摸起来热热乎乎的,顾小满舍不得现在吃,放在兜里揣上。 老李头是最爱说嘴的,他瞅了老占一眼,说道:“老占头,你说说你对小满多偏心,啥事都是头一个想到他!” “你可拉倒吧你,你这老东西生辰那日,没吃鸡蛋?” 早些年边关打仗,肚子都难填饱,就更别说吃鸡蛋了,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手上能支配的东西也多了,只要遇上伙房里的人过生辰,老占都会给他们每人煮个鸡蛋,有时遇到生辰那日忘了,隔些日子记起来,也会给补上来,顾小满是因为出生正好赶上小满,日子容易记,是以老占早几日就开始念叨了。 “得得得,你是常有理!”老李头嘴里嘟嚷了一句。 老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常没理,偏偏没理还要说三分!” 伙房里的一大早从拌嘴儿开始,一如往常,早上伙房里放完饭,顾小满提着篮子去给寇镇送早饭,寇镇看到他来了,顺手接过他手里提的篮子放在桌上,顾小满献宝一样的掏出他揣了一早上的鸡蛋,问道:“大人,你吃鸡蛋不?” 寇镇轻笑道:“今日你生辰,鸡蛋留着自己吃吧。” 顾小满瞪大眼睛,问道:“大人也知道我的生辰?” “你先前跟我说过你是小满这日出生的,我便记下来了。” 顾小满隐约记得他确实跟千总大人说过他是小满这日出生的,只是他没想到千总大人会记在心上呀,一时,顾小满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惊讶。 而寇镇则从炕头拿出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衣裳并一双鞋袜,在京里,生辰这日送鞋袜本是极为亲近的人才会准备,寇镇前两日记起顾小满的生辰要到了,一时又想不起要送什么,于是比照着他的身形,托人给他备了一套衣裳鞋袜。 顾小满手里捧着包袱,还有些不相信,他问道:“大人,这是送给我的?” 寇镇微微点头;“自然是送给你的。” 得了生辰贺礼的顾小满很兴奋,他当即打开包袱,拿出里面的衣裳在身上比划了两下,寇镇见他喜欢,开口说道:“穿上身试试。” 顾小满笑眯眯的点着头,他脱下外头穿的短衣换上新衣裳,青色的袍子穿在身上不大不小正合身,新袍子不光做得精致,料子摸起来也舒服,顾小满转了一个圈,还问道;“大人,好看不?” 寇镇端祥了半晌,平日看到顾小满时,他总是身穿短衣,现在突然穿上这么华丽的袍子,倒让寇镇有些不习惯,顾小满见寇镇不说话,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问道;“是不是穿着不好看?” 寇镇想了一下,他说;“这衣裳颜色不曾选好,把你衬得太老气了,若是换成秋色或月白色倒好!” 顾小满眨着眼睛望着寇镇,他说道;“大人,你懂得可真多,连女人家管的事也知道?” 这话不大中听,寇镇的眉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两下,他撩起眼皮看了顾小满几眼没有说话。这顾小满还不自知,他只顾着脱下新衣裳又重新包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就算老气我也喜欢,因为是大人送的呀!” 寇镇心内动了一下,他默默说道;“你能喜欢,那自然是极好的!” “我第一回穿新衣裳还是去年入伍时我娘给做的,大人这衣裳一看就要花不少钱,我得好好收起来,等过年时穿!” 寇镇对他说;“你糊涂了,这衣裳冬天时如何穿得?” 顾小满一想也是,他们定州这儿大冬天的穿棉袄都冷,要是穿这么薄的袍子那得多冻人啊。 “那我等有一日回乡去探亲,穿回去给我爹娘看,我还要告诉他们,这袍子是大人送给我的。” 话说到一半时,顾小满发现他只顾着衣衣裳,连饭菜都没摆上,于是连忙把篮子里的碗筷拿出来,又说;“大人,你赶紧趁热吃吧。” 寇镇接过他手里筷子,低头开始吃饭,饭刚吃完,张虎进来了,他双手递给寇镇一封钱,说道:“二爷,从京里寄来的信。” 寇镇只看了那信上的封蜡一眼,一早的好心情就全给败坏了,张虎鬼精鬼精的,他瞅了寇镇两眼,说道:“大人,要是没啥事,我先出去当差了。” 这信是从京里的寇府寄来的,近来他们二爷只要接到家书,脸色总是要阴沉大半日,要不是别的弟兄早早就借机躲开了,张虎也不愿意来送信。 寇镇挥了一下手,张虎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顾小满犹豫了一下,他把寇镇换下的衣裳收到篮子里后,也开口说道:“大人,我也回去了。” 寇镇正在看信,他没顾上回顾小满的话,那顾小满便直接提着篮子准备出门,谁知刚走到门口,一声震响从身后传来,顾小满唬了一跳,他扭头往后看,只见寇镇脸色铁青,先前送来的家书已被捏成一团扔到地上去了。 顾小满停了下来,他望着千总大人,心道,这信上到底说的啥呀,咋把他们大人气成这副样子了? 也不怪寇镇动怒,自定州府回来后,他已写信回京告知有意中人,只待军务空闲,就回京成亲,谁知府上不认不说,还打算要他二弟直接代他把大太太的侄女娶进门,真是荒谬之极,他连王氏是圆是扁都不知,怎会让他来做这镇二奶奶? 顾小满犹豫了一下,他放下篮子,走过去给寇镇到了一盏凉茶,又轻声说了一句;“大人,您消消气吧!” 寇镇端起茶杯,喝了半碗茶,心头的怒火这才渐渐消下。 府里老太太已不管事,大太太是铁了心,要他娶她娘家的侄女为正妻,他父亲则是只要门当户对,便不会多言,寇府的家业他不稀罕,只是他这军功是拿命挣来的,要谁受用朝廷封的诰命,没他点头,谁也不能插手。 平日在寇镇身边当差,顾小满除了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若是军务或是家事,他是一概不问的,只是今日,顾小满却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大人,是谁惹您生气了?” 寇镇坐了下来,他脸上的神情也慢慢回复平静,他抬头看着顾小满不说话,大太太要她娶王氏,别说是正室,就是只做偏室他也看不上眼,府里要他娶亲,他照办就是,只是要娶谁,那自然由他来说。 顾小满被千总大人看了莫名奇妙,他不知大人在想些什么,于是问道:“大人,你看着我干啥?” 片刻过后,寇镇看着顾小满一眼,说道:“顾小满,我如今遇到一件麻烦事,须得你来帮忙!” 顾小满见千总大人说得这般严重,脸上顿时也紧绷起来,他说道:“大人,您说吧,只要用得上我,我是决计不会推脱的!” “我要娶你做正君,你可愿意?” 寇镇这话刚说完,顾小满彻底呆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大人,您,您说啥?” 寇镇直视着顾小满的双眼,严肃的说道:“我要娶你做正君!”   ☆、第57章 顾小满懵住了,千总大人说的话他听到了,可为啥意思他不明白呢!他说要娶他做正君,是在说笑呢还是当真的? 寇镇看着顾小满呆滞的神情,他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轻声说道:“唬着你了吗?” “我……”顾小满手足无措,整个人已完全慌张了。 寇镇对他说;“要是没听清,我便再说一遍罢。” “不,我,我听清了。”顾小满结结巴巴的说道。 寇镇直视顾小满的两眼,他问;“那你的意思呢?” 顾小满身子哆索了一下,接着咽了一口口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脑袋一片混沌,他现在恨不得连话也说不利嗦,又叫他如何回答千总大人呢。 屋里安静了许久,寇镇看着傻住的顾小满,他缓声说道:“你之前说愿意一直伺候我,还作数吗?” “作数。”顾小满瞪着一双圆眼睛,老实的点了两下头。 但顾小满想说,他说的伺候千总大人,是照顾大人的日常起居呀,他尊敬大人仰慕大人,可他从没敢想过有一日要嫁给千总大人。 寇镇望着他的眼睛,淡淡的说道;“顾小满,终身大事非同儿戏,我不会因你对我做了承诺,就强逼你违背自己的心意。” “不,大人很好,你没有强逼我!”顾小满着急的直摆手。 寇镇嘴角微抿,过了片刻才说道:“我今日所说的话虽不至于深思熟虑,但也认真仔细的思量过,此事还望你与家中爹娘好生商议,若他二老望你日后娶个女人回来传宗接代,那我也无可奈何了。” 说完,他还轻轻叹了一口气,顾小满见此,心头一紧,他望着寇镇,怔怔的问道:“大人,为啥会是我?” 寇镇顿住,顾小满问的话让他沉默起来,从定州府回来后,寇镇仍未理清自己的心思,原想等等再看,谁知今日这封催婚的家书便到了,他想,既然说不清理由,那就先娶了再说吧。 屋里沉寂许久,寇镇沉声说道:“若说为何要选你,我此时也说不出个一二,等我想到了,一定会告诉你。” 听了寇镇的话,顾小满心头不知是啥滋味,只知道一半是失落,一半又是期望,要说期望的是啥,顾小满却也形容不出。 两人彼此相对,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半日,寇镇看着顾小满,他说:“顾小满,你大可不必顾及我,如你不愿意,我便只得去娶那素不相识的女子,再与她相敬如宾过一世了。” 千总大人的语气里带了许多惆怅,顾小满听了心里十分难受,他想,自己怎会不顾及大人的想法呢?只要大人开口,他为他做啥事都是愿意的。顾小满又想,到底是怎样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与千总大人大人相伴一辈子呢,若是大人娶了亲,那姑娘就会替他操心衣食住行,还会给他生一群小娃儿,恐怕日后就用不上他了吧,想到这里,顾小满竟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顾小满,你回去好好想一下罢,要是打定主意了就来找我。”寇镇对顾小满说道。 顾小满两眼看着千总大人,他现在脑子里一片乱,整个人已六神无主,他爹娘远在老家,就是想找他们商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结果,也许他该去找老占和进宝商量一下。 寇镇不再看顾小满,他回到案桌前准备给京里回信,顾小满呆了一下,提着东西退了出去,寇镇望着顾小满的身影,他搁下手里的笔,眼底变得晦暗深沉。 回伙房的路上,顾小满还是迷迷瞪瞪的,他到了伙房后,老占责怪道:“咋去了这么久,早饭都快冷了!” 现在顾小满哪儿还有心情吃饭呀,他看着老占,张了张嘴,想跟他讨个主意。老占看他有些不对劲,问道:“小满,你咋了?” 顾小满脸上紧绷,他看着老占,对他说道:“占大叔,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啥事呀?”老占见他如此郑重,也跟着正经起来。 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憋了大半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千总大人要娶他的话,那老占还以为他是有啥要紧的大事,赶紧放下手里东西,拉着他出了灶房,到了没人的地方后,老占压低声音问道:“小满,你这是遇到啥事了?” 顾小满眼巴巴的瞅着老占,嘴里动了动,说道:“占大叔……” 老占见他吞吞吐吐的,急得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说道:“哎哟,你这混小子,想急死人呀,倒是快说啊。” 顾小满垂下眼皮,他低声说道:“千总大人,他,他说他要娶我做正君。” “你说啥?”老占也呆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然就是顾小满发癔症了。顾小满对老占说道:“就是才刚送早饭时说的,我……我不知该咋办。” 老占伸手摸着顾小满的额头,不发烧,看来没有糊涂,顾小满见老占还是满脸不信的样子,哭笑不得的说道;“占大叔,我清醒着哩,千总大人真的说过这话了,他还要我回来好好琢磨琢磨,但我这会儿脑子乱得很,完全不晓得该咋办啊。” 顾小满这是来找老占拿主意的,但这么大的事,老占还处在震惊当中,他盯着顾小满,再三确认;“小满,千总大人真的说过这话?” “真的真的真的!”顾小满简直急得直跺脚。 寇千总和顾小满都没必要拿这事开玩笑,那看起来就是真的,老占眉间深锁想了半日,最后,他叹了两口气,还一个劲儿的摇脑袋。 顾小满看着他不赞同的神情,急着说道:“占大叔,到底该咋办啊,你给我拿个主意呀。” 老占望着顾小满,他说道:“小满呀,不是大叔我泼你冷水,你想想,寇老爷能同意千总大人娶你回去做正君么,寇家侯门深府的,有哪个是好相于的?” 顾小满也知道占大叔说得有理,但心里还是不咋受用,他嘴里吭哧了半天,小声说道:“大人不喜欢他爹娘给他娶的媳妇儿。” 老占心道,那他爹娘也不能看中你呀。当然,这话老占没说出口,怕伤了顾小满的心。 顾小满低下头,他嗡声嗡气的说道;“我,我知道我出身配不上千总大人。” 眼看着顾小满满脸沮丧,老占又摇了两人下头,他说;“小满,娶个姑娘回来给你生娃不好么?” 顾小满不作声,他以前从未想过娶媳妇生娃娃的事情,要是千总大人没有说过今日的话,说不定有日遇到一个好姑娘,他就会娶回来了,但现在他心里乱糟糟的,他不知该怎么去答复千总大人的话,但心底却又冒出一个想法,其实他是不想千总大人娶亲的。 只要看了顾小满的神情,老占就知道他的心思,早前又不是没劝过,可是管啥用呢,现在顾小满的心思全在千总大人身上,老占是钦佩千总大人的,但千总大人出身不一般,他今日说要娶顾小满,有一日要是又觉得女人更好,想要传宗接代了,那小满岂不就成多余的了? 过了大半日,老占说道: “小满,这事别人说得再多,总归还是要靠你自己拿主意。” 顾小满迷糊了,那他是要答应千总大人,还是不答应千总大人? 老占心里其实对千总大人要娶顾小满的事情还是有几分踌躇的,但顾小满显然已深陷其中了,他想了一下,说道:“我看你还是先写信回家问问你爹娘的意思吧。” 顾小满默默点头,不管如何,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听听他爹娘的意见。 “先别急着跟千总大人回话,好好考虑清楚。”老占说道。 顾小满回道:“我知道了,占大叔。” 两个人在外头待了片刻,便一同回灶房干活去了,这一日,顾小满干活心不在焉的,切菜时好几次差点跺到自己的手指,老占见此,便打发他去做些不费脑子的活。 不知不觉又到了中午,各个卫里放饭过后,老占把千总和几个百总的饭菜装好,他见顾小满还在犯傻,说道:“小满,要不今日寇千总的饭菜我送过去吧。” 顾小满想了一下,说道:“占大叔,还是我送过去吧。” 反正千总大人也没说啥时候回复,总不能一直就不在他跟前当差吧,再说了,他要给爹娘写家书,还得找千总大人替他写呢。 老占把篮子递给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打发他出去。 顾小满提着饭菜篮子,一路心思重重的到了寇镇的营房前,只是还不等他进去,就被张虎喊住了;“小满,你还不知道啊,二爷往定州府去了。” 顾小满吃惊的问道:“啥时候?” 张虎回道:“早上你刚走不久,二爷便走了。” 顾小满又问;“那你们咋没跟着?” 张虎摇头,他说;“二爷一个人去的,没让我们跟着。” 顾小满怔住,没让张虎他们这些亲兵跟着,那就是私事了,是怎样的私事呢。会不会跟他家里催婚的事有关呢?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一篇好看的文,实在太好看了,连更文都没有心思了!╭(╯^╰)╮   ☆、第58章 寇镇一走便是三日,而他不在营里的三日里,顾小满就像是丢了魂似的,伙房里的人都看出顾小满有心事,偏偏无论是谁问他,他硬是一声不吭,这里面就老占知道他的心事,眼看着顾小满三现在这迷迷瞪瞪的样子,老占心里也着直犯愁。 三日后,寇镇终于从定州府回了三羊镇,老占去打水时看到他的马,连水也没打,赶紧回了伙房,把顾小满叫了出来; “小满,千总大人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顾小满楞了一下,他问道;“占大叔,你说千总大人回来啦?” 老占见他还在发怔,急着说道:“是啊,你快去他屋里看看吧。” 顾小满回神,他摘下身上的围裙,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去见千总大人,又该跟他说些什么呢?哎,算了,还是先去看看他再说吧。 想到这里,顾小满出了伙房,直接往寇镇的营房去了,顾小满到的时候,寇镇正在换衣裳,他见顾小满进来,抬了一下眼皮,说道:“来了。” 看到这人,顾小满呆呆的点了两下头,明明只是三日没有见面,他咋就觉得似乎是隔了许久的样子。 寇镇换好衣裳后,又开口问道;“伙房此时不是正忙么,怎的这会儿有空闲过来?” 顾小满抬眼瞅着寇镇,他心里有些委屈,心里暗暗想道,大人突然说了这么要紧的事,然后啥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为啥大人却像是啥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寇镇望着脸上皱成一团的顾小满,对着他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 顾小满磨蹭了片刻,朝着寇镇走近,寇镇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几封红色的帖子,上面写着许多写字,顾小满一个也不认识。 这是聘书,此次寇镇往定州府去,请了官媒人,又找了定北将军做保媒,京里寇府的大太太想越过他将王氏先抬进府,只可惜他们打错了主意,现如今他的户籍在军中,就是将王氏娶回来,他不给聘书,也不签婚书,名不正言不顺的王氏又算哪一门子的镇二奶奶? 寇镇去请定北将军李鹤保媒时,定北将军原本不愿意,寇镇便拿那日他主动说要给他保媒的话问他,又赖在将军府不走,李鹤不胜其烦,最后勉强答应做这保媒人,寇镇请他在聘书上盖了章,当即拿着聘书离开,至于将军转脸马上写信告到京中去的事,寇镇就没管那么多了。 “知道这是什么吗?”寇镇问顾小满。 顾小满拿起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满纸的字上他找了大半日,也就认识自己的名字,顾小满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是啥东西。 寇镇说道:“这是你我二人的庚帖和聘书,如今只差你摁了手印,便可去换婚书了。” 顾小满惊呆了,他还没告诉他爹娘呢,千总大人这么快就把聘书写好了? 寇镇看着他,轻声说道;“你不必慌张,若是你不愿意,这聘书也不过是废纸一张罢了。” 顾小满张了张嘴,他心想,他怎么能不慌张呢,大人把聘书都拿快出来了,他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呢? 把聘书给顾小满看过之后,寇镇回身放回书架上的匣子里,顾小满想了半晌,最后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爹和娘还不知道呢?” 寇镇说;“此次往定州府去时,我已写了书信向你爹娘求亲,若是他们二老同意,你也愿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也无话可说。” 听完寇镇的话,顾小满彻底震惊,原来千总大人把啥事情都做好了。 寇镇对顾小满说道:“如今就只等着你爹娘的回信了。” 顾小满默默点头表示知道。 因寇镇还要往校场去,两人并未在营房多待,便各忙各的去了,顾小满回了伙房,自然又是一阵苦恼。 日子转眼过了半个月,顾小满每日掰着手指头算着千总大人写给他爹娘的书信被送到哪里来了,只是听老占说送信这事也得看情况,有的那穷乡偏壤的,一封信三个月才送到也是有可能的,顾小满听说后,也只得期望着信能早日送到。 进宝前不久也知道千总大人要娶顾小满的事情了,他见顾小满整个人为了这事都瘦了一圈,便劝道:“小满呀,叫我来看,你就嫁给寇千总算了。” 顾小满嘀咕一声,他说;“这不是等我爹娘的回信么。” 进宝斜睨了他一眼,嘴里哼道:“得了吧,要是我大伯大娘不同意,你还能不嫁给千总大人?” 顾小满怔住,他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呢,要是他爹娘不同意,他又该怎么办呢?进宝又看了他两眼,见顾小满又始发呆,便撇了两下嘴,他猜小满不是没想过,是压根就打心眼儿里不敢想! “小满,你想啊,千总大人说要娶你,转眼儿连聘书都拿来了,反正你心里稀罕他,就嫁给他呗,横竖你一点儿亏不吃!” 顾小满望着进宝,他以为成亲这事闹着好玩的呢。 一旁正在晒菜干的老占瞪了进宝一眼,扭头望着顾小满,他说;“小满,别听进宝瞎说,终身大事还是当然要听你爹娘的。” 张进宝不服气的问道:“占大叔,那你说要是小满爹娘不同意他嫁给千总大人,小满是听他爹娘的,还是按自己的想法来?” 老占语塞,老话儿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老占来看,肯定听父母的没错,但顾小满稀罕寇千总,寇千总也想娶他,咋看也算是情投意合,要是真反对他俩,似乎说不过去,哎,难就难在两人爹娘这边,一想到这里,老占都替顾小满愁得慌。 “你看看,你也说不出来吧。”进宝轻轻哼了一声。 老占朝着他挥挥手,说道:“去去去,有你啥事呀,别瞎给小满出主意。” 进宝气鼓鼓的哼了两声,到底没再说话。 进宝在伙房里和顾小满说了半日话,不一时,张虎突然往伙房里来了,老占见了他,开口问道:“虎子,你这时过来,是不是有啥事呀?” 张虎对顾小满说道;“二爷打发我过来叫你,说是你爹娘寄的家书过来了。” “啥,咋这么快?”顾小满惊讶的站了起来,这才十几天的功夫,按说还没送到他家去吧,再说了,王书办还在定州府没回来,也没听说今日是发家书的日子呀。 这几日,营里已经隐约在传千总大人要娶顾小满为正君的消息,张虎虽说是寇镇的亲兵,但知道得也不比大家伙多,现在他不管怎么看顾小满,心里都有种怪异的感觉,这顾小满傻乎乎的,要脸没脸,要脑子没脑子,咋看也配不上他们二爷呀,当然,这也就是在心里嘀咕几句罢了,没准过几日,人家还真成了他们二爷的正君呢。 “你的家书是跟二爷的家书一起提前从定州府送过来,正在二爷那儿呢,快去看看吧。” 顾小满心口跳个不停,也不知他爹娘是啥意思,会同意他跟千总大人在一起不?要是不同意,他又该咋办呀? 进宝推了顾小满一下,他催促道:“傻子,快去呀。” “哎,我这就是!”顾小满丢下手里的活计,赶紧跟着张虎一起出了伙房,老占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忍不住摇了两下头,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说顾小满到了寇镇的营房,寇镇正在看信,另外有一封还没拆开的信被纸镇压着,寇镇见他进来了,抬头说道:“你过来了。” 顾小满连忙问道:“大人,听说我爹娘寄了家书过来了?” 寇镇点了两下头,他放下自己手里的信,把信递给顾小满,顾小满接了过来,拆信的手都抖了起来,寇镇见他唬成这样,缓声说道:“你别急,我寄的那封信想必还没送到你家罢。” 顾小满呼出一口气,拿了着两页书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几下,又说道:“大人,你给我念念。” 寇镇接了过来,开始给顾小满念信,待念完之后,顾小满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来这信是他生辰那日,他爹娘给他寄来的,只是因为在路上耽搁得久了,故此这时候才送到。 寇镇看着顾小满脸上恢复平常,望着他的眼睛,又问道:“你在怕什么?” 顾小满张了张嘴,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怕他们不同意!” 寇镇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寇镇才收回视线,他对顾小满说道:“府里的老爷和太太听说我已把聘书给你了,特意来了信,叫我带你回府去看看。” 顾小满不知所措的望着寇镇,大人的爹娘知道了,还说要见他? 寇镇又说;“过几日,我要带你往京里去,你可愿意随我去?” 听了他这话,顾小满眨着眼睛,他看着千总大人,千总大人的眼神漆黑深邃,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但是望着他时,顾小满觉得心里似乎变得镇定起来,仿佛没有啥事是解决不了的。 过了半日,顾小满对他说道:“大人让我去,我就去!”   ☆、第59章 老占听说顾小满要跟着寇镇往京里去,当时就唉声叹气起来,顾小满是寻常人家出生的孩子,至于他们寇千总呢,那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柴门对朱门,那是大大的不相配呀,往常在营里,离着寇府千里迢迢的,老占也便不说啥了,现在寇千总要带着顾小满进寇府,老占光是想想,就替他愁得慌。 决定要往京里去后,顾小满啥也没多想,他听老占又叹起气来,便安慰道:“占大叔,你就别担心了,反正有千总大人跟着一起呢。” 这叫老占如何能不担心呢,寇府的门就是那么好进的?他说;“你老子娘也没来个信儿,你就这么跟着千总大人往京里去,谁知你老子娘是个啥想法呢?” 提起他爹娘,顾小满心里也顿了一下,他想了大半日,看着老占说道:“占大叔,我想过了,我爹娘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求他们,只要我心意诚,他们总能答应的。” 进宝拍着手,他笑道;“自打听说千总大人要娶小满的消息后,我就知道小满一准儿会嫁给他,为啥?因为顾小满稀罕千总大人呗!” 进宝说话的声音很大,附近几个正在闲话的将士都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他瞪了进宝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小点声行不?” 张进宝两手一摊,他说;“你现在有千总大人撑腰,我算是不敢惹你了。” 顾小满挺无奈的,他干脆别过头去,跟老占说起往京里去的事;“大人说也就这两日要启程,我问大人说要不要提前备些东西,大人说不必了,占大叔,你看呢?” 老占略微想了想,他道:“我看还是应该备一些,毕竟是头一回上他们家去,别叫人挑理。” 一旁的进宝却插嘴说道:“寇家是京里的大户,啥好东西没见过呀,要是送的东西太寒酸,反倒惹人笑话,叫我看就听千总大人的话,说不定他早有准备呢。” 老占一想也有理,便对顾小满说;“那就先别准备,到时先听千总大人是啥意思。” 对于顾小满要上京的事情,张进宝很兴奋,他们乡下的孩子,有的一辈子都没往县城去过一趟,他们背井离乡到定州来当兵,已经算是有了见识,不成想顾小满这个走了大运的,还能往京城,那该得多大的造化呀,进宝又是羡慕又是眼红,他拍着顾小满,对他说道:“时时听人说京里千好万好,你到了那里,可得好好去逛逛,等回来再讲给我听。” 陈小林见了,还安慰他;“进宝,等日后咱们不当兵了,我保管也带你往京城去看看。” 进宝轻哼了两声:“谁要跟你去?要去我也找小满一起去。” 自从进宝跟张示掰了以后,陈小林总是黏着他,进宝赶也赶不走,偏偏陈小林也是个脸皮厚的,啥也不在乎。 陈小林笑嘻嘻的说道:“那你们也带上我呗!” “不带!”进宝哼了一声。 一旁的顾小满看到他俩拌嘴,也傻乐起来,其实陈小林为人不错,也不知是不是被张示伤透了心,进宝硬是不松口,顾小满也替陈小林说了许多好话,不过进宝却说,现在他没想过日后的事,说不准等他不当兵了,还会找个姑娘家娶家生子。 没过几日,整个营房都知道顾小满跟千总大人的事情了,伙房里人,除了老占,几乎没一个是不傻眼儿的,谁能想到这个憨憨傻傻的笨小子,竟然会入了千总大人的青眼,一时,说啥话的都有,顾小满全没理会儿,他现在一边当好自己的差事,另一边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择日跟寇镇起程。 三日后,寇镇和顾小满准备启程往京里去了,走的时候,伙房里的人去送顾小满,老李头说道:“小满呀,你啥时候回来呀?可别忘了将京里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多带些回来,也让咱们跟着一起沾沾光。” 老占瞪了他一眼,说道:“去去去,小满有正事要办,咱们就别给他添乱了。” “只不过带些吃的,那些不耽误他办正事呀!”老李头小声嘀咕一句。 顾小满看着伙房里的人,笑眯眯的说道;“大叔,等我回来了,肯定给大家伙带东西。” 老李头朝着顾小满竖起大拇指,老占又瞪了他一眼,便拍着顾小满的脑袋,说道:“别胡乱花钱,自己好好攒着。” 其实老占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他想着,也不知日后顾小满和寇千总到底会咋样,退一步来说,真有一日寇千总嫌弃小满男妻的身份,顾小满多攒些钱,也能留着防身呀。 “占大叔,我知道了。” 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老占觉得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要嘱咐他,最后想了一下,叹气说道:“在京里好好听千总大人的话,有啥事要跟他商量,自己别瞎做主张,知道不?” “好。”顾小满老实的点着头。 望着顾小满去了,老占摇了摇头,带着大家伙回了伙房。 顾小满往寇镇的营房去了,在门口遇到张虎他们,他们看到顾小满,已不像前几日那样不自在了,跟顾小满打了一声招呼后,寇镇正好带着几个百总从屋里出来,那几个百总是来送寇镇的。 出门时,杨百总一眼看到顾小满,他走了过去,拍了拍顾小满的肩膀,爽朗的笑道:“好兄弟,真没想到,你会跟我们二爷好上,真有你的,以前还真没看上!” 有人取笑道:“要是能叫你这个马大哈看出来还得了?” 杨百总也不恼,他笑眯眯的搂着顾小满的肩膀,说道:“要不是二爷不让,我定要去送送你们的,你跟二爷路上多当心,要记得早去早回。” 顾小满不好意思的挠了两下头,这个杨百总,自从上回剿匪回来后,每次见了他,又是拍又是抱的,上个月休沐时,还特特儿的跑来约着顾小满往镇上去喝酒,可惜顾小满一要在伙房当差,二是压根不会喝酒,于是便没跟着一起去。 杨百总打仗时胆大心细,但平常却迷迷糊糊的,寇镇见他搂着顾小满,眉角已抽搐了好几下,偏偏冷眼看了他几下,他还完全没有自觉,旁边另外一个百总心思细腻,见他们寇千总脸色都黑了,便捣了杨百总两肘子,瞪着他说道:“别磨唧了,二爷他们还要赶路呢。” 杨百总这才松开顾小满,寇千总望了他们一眼,说道:“我不在的日子,营里就交给你们了。” “二爷,你就放心的去吧。”几个百总纷纷开口说道。 寇镇对他手下几个百总还是很放心的,跟他们说了两句话后,他又转头望着顾小满,说道:“走吧。” 顾小满跟在寇镇身后,走了几步,他见他的亲兵没有跟上,悄声问道;“大人,他们不去?” “嗯,他们不去!” 顾小满点了点头,跟着寇镇一起出了营房。 只说寇镇和顾小满两人骑马到了三羊镇,早有一个老汉等着,那老汉旁边停着一乘马车,乌色的车顶,拉车的是一匹大黑马,他远远看见寇镇的马,连忙上前,在马前对着寇镇打了一个千儿,恭敬的说道:“二爷,您来了。” 寇镇朝着他微微颔首,随后翻身下来,又扶顾小满下马,便扭头对顾小满说道:“这是罗大叔,平日在定州府给我照看屋子,这趟回京他给咱们赶马车。” 顾小满见寇镇对这老汉很尊敬,于是也冲着他笑了一下,喊了一声;“罗大叔,路上劳你照顾了。” 那罗老汉想来已听过顾小满的名字,他听顾小满问了一声安,接过顾小满手里的包袱,又问寇镇:“二爷,您看是现在启程,还是吃了中饭启程?” 若是吃了中饭,只怕夜里到下个城镇还有些赶,虽说现如今天气暖和,但在野外露宿总是有许多不便,横竖他们还带了干粮,于是寇镇说道:“现在就走罢。” 寇镇说完后,把马缰丢给罗老汉上了马车,顾小满跟着一起爬上去,进了马车内后,顾小满四处看了一下,才发现这马车在外面看着很寻常,其实里面布置的却极为舒适,车上不光备着食盒和被褥,顾小满甚至还看到一个藤箱,打开一看,里面放着许多书本和纸墨,一看就是罗老汉准备了给寇镇在路上消遣的,顾小满想到这老汉这般周到,还有些小小的自愧不如,启程前,他在营里想来想去,也就能想到要给他们千总大人带哪套衣裳哪双鞋袜。 他们上了马车后,罗老汉也坐上车前,手里拿着一支细鞭,轻轻悠了一下鞭子,马儿便‘嘚嘚’的跑起来,至于寇镇原先骑来的那匹马,都不用人赶,自己就跟在马车后面跑!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上班十三点五个小时,差点累死,所以没有按时发!   ☆、第60章 寇镇与顾小满一路行了七八日,路上马车走得倒也不快,先头一两日,顾小满还能兴致勃勃的看看路上景致啥的,到后来,他见看啥都是一样,也就觉得没意思了,而寇镇往日在营里军务繁忙,此时好不容易闲下来,每日除了吃饭歇息,便是卧在马车内看书,遇到闷了的时候,就下车骑马走一段。没过几日,寇镇带的书看完了,他又向来是个话少的,跟顾小满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句话,于是便花了两三日,教会了顾小满骑马,只是顾小满是初学者,还不敢骑快,刚学会骑马的顾小满兴致很高,只要没事,他几乎都在马背上,好在寇镇那匹马性子温和,寇镇倒也不担心顾小满会被摔下。 这一日,顾小满从罗老汉口中知道,他们再走半日,就能到京城了,听说马上就能到京城了,顾小满很期待,他在马车里待不住,直接坐到马车外头,一边跟罗老汉说话,一边四处打量,靠近京城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官道修的宽敞,就连那远处的村庄,也是一排排的青瓦房。 走了半日路,马车经过一个岔路口的茶棚,罗老汉看到茶棚里等着的一个人时,突然‘吁’的一声,拉住了马缰。顾小满见他停了下来,不解的问道:“罗大叔,咋停了?” 罗老汉没回顾小满的话,他眯起眼睛,仔细望了一眼茶棚里的人,接着转头对马车内的寇镇说道:“二爷,是郑三。” 那等在茶棚里的男子也看到他们了,他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对着罗老汉说道:“罗大叔,你们咋才来呀,算着日子,前天就该到了。” 马车的帘子被打起,寇镇从内探出半个身子,望着立在马车前的男人。 “二爷!”郑三对着寇镇行了一个礼,视线在顾小满身上扫了一下,心里猜测这人八成就是他们二爷要娶的正君,只是这正君长得委实也太普通了一些,要脸没脸,要腰没腰,二爷到底在想些啥呀?哎,算了,既然是二爷看中的人,也不是他们当下人的能多嘴的。 “你不在京里待着,如何跑这儿来了?” 与寇镇行礼后,郑三开始说正事,他说;“二爷,自从接到你要回京的信后,府里就开始张灯结彩的,又四处广发婚帖,我原本只当这是给二爷您娶正君准备的婚事,不成想却听说,大太太嫁家那边也在给他们府里姑娘备嫁,看这意思,只怕还有别的缘故,我不敢耽误,急巴巴的打发了好几个人去给二爷送信,也好叫您早做打算,谁知走岔了,一个也没遇着,我这才候在这里等您呢,这不,都已等了两日呢。” 寇镇听了郑三的话,眼底微微一沉,一张薄唇抿了起来,旁边的顾小满见他神色冷凝,满脸担心的望着他,瞧眼前这人说的意思,寇镇里的老爷太太,还是要逼着他们千总大人娶那王家姑娘呢。 郑三见他们二爷脸色不虞,连忙低下了头,嘴里说道:“二爷,婚期就定在后日呢,您这回去,正好赶上了。” 寇镇冷哼一声,说道:“他们的手脚倒快!” 先前他回信寇府,说是已有意中人,府里见说不动他,便让他把顾小满带回来再说,当时寇镇就猜测事情不会如此轻易就了了,果不其然,他们用缓兵之计先稳住他,趁着他回京前先备好嫁娶之事,只待他回京后,就强逼他娶小王氏,可惜他们都打错了主意,莫说了他现在还不曾进京,就是回了府里,只要他不愿意,小王氏就别想做这镇二奶奶。 “二爷,您看这怎么办呐?”郑三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叫他们接着准备去吧。”寇镇悠闲的说了一句,随后对罗老汉说道:“马车改道,往青山县去。” “啥?”郑三惊讶的张大嘴;“二爷,您不回去啦?” 顾小满也楞住了,青山县是他老家,千总大人这是要带着他回他家去吗?郑三急道;“二叔,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能进城了,你真不回府?” 寇镇没有理会郑三,那罗老汉沉默寡言的,向来只听寇镇说的话,他见寇镇不打算进城了,跳上马车后,准备改道。 郑三追了几步,他问;“二爷,你不回府,那要是老爷问起来,我该咋说呀?” “照实说!”寇镇说完后,又回了马车内,而郑三看着调头的马车,急得直跺脚。 眼看马车改道了,顾小满想了一下,也回了马车内,此时寇镇正靠在被褥上看书,顾小满进来了,他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顾小满见他满无表情的,看不出在想些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大人,咱们要往我家去吗?” “嗯。”寇镇微微颔首,翻了一页书。 顾小满又问;“那不回寇府啦?” 寇镇放下书,他望了顾小满一眼,说道:“回是要回的,不过不是现在。” “哦。”顾小满点了两下头,傻傻的坐在一旁,大人心里自有成见,他听安排就是。 车马又走了七八日,天气已开始热起来,这日,他们终于到了青山县,去年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顾小满和许多同乡在县里操练后,就被送往定州府去当兵,而后在三羊镇遇上千总大人,谁知不到一年的功夫,他竟然就要嫁给千总大人了,顾小满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县城里人来人往很热闹,顾小满撩着帘子望外看,听着熟悉的乡音,顾小满心里既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马上就能看到他爹娘了,忐忑的是他冷不丁的就把大人带回家了,他爹娘肯定会吓着吧。 进了县城的集市上后,寇镇对外面赶车的罗老汉说道:“罗大叔,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顾小满望着寇镇,问道:“大人,咋了?” “头一回上你家去,总得买些东西做见面礼。”寇镇对顾小满说了一句,便率先出去,顾小满跟着一起下车,他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啥也不用买,这县城里的东西死贵死贵的,别浪费钱了。”再说了,还不知道他爹娘咋想他和千总大人的事呢。 “这事听我的。”寇镇说完这句话,直接进了一间布庄,他随意扫了一眼,指了几匹布,对店家说道:“把这几匹布包起来。” 那店家见来了大主顾,马上殷切的上前伺候,顾小满看他们千总大人花钱这么大手笔,小声说道:“大人,你别买这么多了,我爹娘他们都是庄家人,买这么好的布料,他们也不舍得用呀。” 寇镇一想也是,于是对那店家又说;“再多加几匹棉布。” “好嘞!”遇到这么阔气的主顾,店家喜笑颜开的忙前忙后,顾小满则是傻眼了,他本意是劝寇镇少买,谁知反倒买得更多了。 在布庄林林总总光是买布料就花了寇镇好几块碎银子,顾小满估摸了一下,这都快赶上他半年的饷银了,买完后,布庄的伙计帮忙把布匹送到寇镇的马车上,接着,寇镇又是糕点茶酒,又是鸡鸭鱼肉,顾小满简直拦都拦不住,不到片刻的功夫,马车便被塞的满满当当,马车内没地方坐,顾小满只得坐在马车外,而寇镇则是干脆直接骑马,三个人出了县城,往顾小满的老家去了。 出了县城回到镇上,到顾小满老家顾家屯还得走上大半日,眼看着越来越熟悉的地方,顾小满坐不住了,他伸长了颈子望着前方,这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一山一水都是他熟悉的,刚开始到三羊镇大营时,他还时常做梦梦到老家,现在回来了,顾小满高兴的满脸通红。 寇镇扭头,他看到顾小满期盼的神情,说道:“顾小满,到马上来。” “好!”顾小满没有犹豫,他下了车马,被寇镇拉上马,坐在马上的顾小满可以看得更远,他指着远处的村落,兴奋的说道:“大人,快看,那就是我们乡屯。” 寇镇抬眼望去,远处的村落被掩盖在绿荫中,一条大河绕村而过,有牧童赶着水牛在原野上,这就是生养顾小满的地方,跟他们大元国所有的庄村没有两样,但是想到这里是顾小满的家,寇镇的心里也柔和起来。 正是午后的时候,天气热,一个个光着屁股的小娃们在河里玩水,顾小满指着那条河,他说;“我小时候,也经常在河里划水呢。” 听着顾小满不停的讲着关于这里的记忆,他们的马车也离村庄越来越近,有扛着锄头经过的庄户人,看到陌生的马车,好奇的多望了两眼,当认出坐在马背上的人时,惊讶的说道:“哎呀,这不是顾老三家的四娃嘛!” 寇镇听到有人说话,拉住了马缰,而顾小满见说话的是他们村里的人,开口打了一声招呼,又笑眯眯的说道:“四叔,我回来啦!” “你不是当兵去了嘛,咋这个时候回来了?”那人见顾小满坐在马上,后面还跟着马车,又是惊又是疑的,当兵竟是这么有出息的事,这才一年不到,就发达啦? 顾小满也不知该咋说,他挠了挠头,望着那人直傻乐。 那四叔这才注意到马背上的寇镇,虽说寇镇自始至终一语未发,但他直觉这人浑身的气质就跟他们庄户人不一样,于是也没多停留,说道;“你们慢慢走,我去告诉你爹娘一声。” 说罢,扛起锄头,撒腿就往村里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差点发晚了。   ☆、第61章 顾小满家那几间土坯房,自然跟一年前他走的时候没啥大改变,破败的院子里停着他们一路乘坐的马车,先前在县里买的东西已被搬下来了,堆在堂屋前份外惹眼,罗老汉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帽子扇风,不时朝着屋里望两眼。 家里来了生客,顾小满的嫂子跟几个姊妹们躲在灶屋里没出来,他年幼的弟弟带着村里的男娃们围着马车看热闹,至于顾小满家两个哥哥,没在堂屋里陪着他爹娘待客,也没跟女人们一样躲在灶屋里不出来,两人不好意思待在家里,跑山上砍柴去了。 顾小满回来了,还是骑着高头大马,且带了许多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这事不大一会儿,就传遍整个村里,篱笆院子外,是来看热闹的乡亲,村里的四叔信誓旦旦的说,顾小满发达了,瞧瞧,这马车,这大马,这赶马的仆人…… 对于屋外乡亲们的各种猜测,顾小满自然是不知,他陪着寇镇坐在堂屋里,只是屋里气氛十分尴尬,他爹和他娘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各自低下头。 对于顾老三和顾李氏来说,这会儿他俩肯定是震惊的,昨日才接了家书,信上说他家老四要嫁给别人做男妻,俩老知道后,那是各种的闹心,他们又不是啥穷得活不下去的人家,让人知道了,丢人不丢人呢?因此两人接到家书后,先没有声张,夜里商量了半宿,都一致决定坚决不能同意他们老家给人做男妻,谁知还不等他们回信,老四就回来了,还把男方也带回来了,看这样子,男方似乎是个很了不得的大人物似的。 相对于顾小满爹娘的猝不及防,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寇镇也处于沉默当中,不久前,他和顾小满刚进村子,顾小满他爹娘就带着乌怏怏一群人迎到了村口,其中有顾小满他家里的人,也有村里不相干的人,最后,寇镇在大家伙儿的注目当中,进了这家门,他原本以为他已练就了一身处世不惊的本领,谁知已在屋里坐了大半日,他的耳根还在隐隐发热。 屋里静悄悄的,顾小满扭头望了寇镇一眼,他们千总大人除了脸上有些微微发红以外,神色跟平日一样,顾小满照例看不出他在想啥,顾小满又看着他爹娘,他爹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见过最大的大人物只怕就是里正和秀才了,听他说这人是他们营里的千总大人时,他爹身子都哆嗦起来,已半日没有吭过一声了。 眼看千总大人不说话,他爹娘也不说话,顾小满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爹,娘!” “哎!”他爹连忙抬头应了一声,就是不敢看寇镇。 顾小满挠了挠头,他四处看了几眼,嘴里吱唔了半晌,说道:“那啥,要不先给大人倒碗茶吧。” 顾李氏一看,人家都来了半日,却还没上碗茶,果然不该得很,她赶紧站起来,嘴里说道:“这就去倒,这就去倒!” 说罢,她出了堂屋,直接往灶屋去了,她两个儿媳和女儿们见她进来了,围过来问道:“娘,外头咋样了?” 回到灶房后,顾李氏总算能舒了一口气,她拍了两下大腿,说道;“还能咋样,人家一句话也没讲,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说来说去,都怪小满,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最起码咱也得把家里收拾收拾吧。” 顾小满的大嫂低声说了一句;“那人往堂屋一坐,看起来唬死人呢!” “可不是嘛!”顾李氏跟着搭了一句腔,想起她是来端茶的,于是又开口说道:“二妮,赶紧洗个碗,倒一碗茶去,碗用水多冲几遍!” “娘,我知道了。”名叫二妮的女孩儿去橱柜里拿了一个豁口少的碗,用水冲了好几道,这才倒了一碗茶,他们家庄户人家喝不起茶叶,到了夏日,都是用晒干的大片叶泡茶虽,这种茶树山坡上到处都有,叶子晒干了泡茶喝能解暑,虽说拿这待客有些不大像话,但总比倒碗白开水强。 想了一下,顾李氏又说;“二妮,给外面的老汉也倒一碗茶。” “哎!” 顾李氏端了茶,便出了灶屋,谁知刚进堂屋,正好听到那寇千总在跟她家汉子说话,只见顾小满他爹嘴里说道:“家里去年的收成还算不错,只是今年不大行,春上来了几场倒春寒,看样子秋收要减产了。” 顾小满听了,忧心冲冲的问了一句;“爹,严重不?” 地里刨食的人最怕的就是收成不好,一年到头的进项全靠地里,要是没了好收成,叫一家老小靠啥过日子呢?他们乡屯已然是很穷了,至于他们家,因人多地少,那日子就越发过得差了。 男人们说话,他们女人是少有插嘴的,顾李氏把茶碗放到寇镇旁边的方桌上,便回到她汉子身边坐下,正好寇镇口渴了,顺手端起茶碗喝了几口茶,顾李氏见他喝了她们家的茶水,顿时觉得这人顺眼了许多。 提起地里的农活,拘束的顾老三显得自在许多,他对顾小满说道:“唉,咱庄户人,可不就得靠老天爷赏饭吃么。” 寇镇便问;“家里总共有多少地?” 顾老三憨笑了两声,他说;“不怕你笑话,家里上等的田地一亩也没有,中等的田地三亩,下等的田地七亩,再就是十余亩的沙地,遇到年景不好,倒有小半年都要饿着肚子呢。” 说到一半,顾老三被顾李氏拉了两下,这顾李氏毕竟是女人,她心思细,见他汉子提起自家的事,总感觉像是在诉苦似的,若放在寻常家里,这些闲话也不算啥,但谁叫这人是要娶他家小满的呢,杂七杂八的说了这么多,只怕人家以为他们想图他家啥呢。 顾老三笑了两声,住了嘴没说话。 关于顾小满家的情况,寇镇已从顾小满口中知道得差不多,会主动跟顾小满他爹搭话,也不过是为了叫彼此不至于太尴尬,只是被这么一打断,屋里又安静下来了。 在他们都不说话的时候,顾小满又坐立难安的,他不停的看着他爹娘和千总大人,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说些啥,想了大半日,最后眼见天色快要晚了,顾小满小声说了一句;“娘,千总大人要在咱们家住几日,他夜里睡哪儿呀?” 顾李氏回过神来,家里来了客,却啥也没安排,她站了起来,说道:“倒是我想差了,坐了这么大半日,铺盖也没安排好,饭也没安排好,我这叫他们去收拾屋子!” 眼前她要出去干活儿了,寇镇喊住她,说道:“大娘,你且别忙活。” 顾李氏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瞄了一眼寇镇,低声问道:“你这是还有啥事呀?” 寇镇请她坐下后,望着顾小满他爹娘,一本正经的说道:“先前与你们发来的信,也不知你二老收到不曾,我这趟登门,是为了向你们求亲的。” 眼见着他直奔主题了,顾小满他爹娘面面相觑的,不知该怎么搭话,寇镇停顿一下,他又说道:“大叔,大娘,晚辈姓寇,本是京城人氏,家中父母俱在,只因先前与鞑靼国战事未平,这才耽误了婚事,自从小满到了营里,平日得了他许多照顾,我与他日日相处,渐渐生了感情,这才冒昧上门求亲,还请二老将他许配给我。” 顾小满知道,他们千总大人向来沉默寡言的,要他说这么一长串话,着实为难他了,又听他说什么生了感情,要他爹娘将他许配给他的话,一张脸臊得通红,整个脑瓜儿几乎快埋进自己的怀里了。 寇镇说这些话时,顾小满爹娘互相看了一眼,他娘顾李氏望了堂屋里堆得那么多东西,心思是转了又转,瞧这样子,这人家里肯定是殷实的,要啥样的姑娘娶不着,为啥就看中他们家小满?不过要她一口回绝,她又有些舍不得,要是日后有这么一家亲戚拉拨着,她家日子能好过不少,唉,咋偏偏就是小满呢,她家二妮和三妮,长得不差,又是女娃,要是能被他相中,那该多圆满呀。 寇镇见他们不说话,开口又道:“我和小满在军中还要当差,请的假期有限,一年半载的耗不起,是好是歹,还望大叔和大娘给个准话。” 顾李氏嘴里吱吱唔唔的,她嘀咕道:“你突然上门,咱们对你啥也不知情,又没请个媒人啥的,这叫咱们咋回话呢?” 寇镇看着说话,顾李氏见他不作声,心里一紧,以为他是要作罢,谁知寇镇又开口说道:“是我想得不周到,这样吧,大叔跟大娘先合计几日,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没有二话。” 顾老三跟顾李氏连忙点着头,顾李氏更是心里暗道,说不准人家住下的这几日,就看中她家的二妮和三妮呢。   ☆、第62章 庄户人家的夜饭用得早,天还没黑,顾家的饭菜就做好了,往常顾小满他们家吃饭都是直接在院子里,今日家里来了贵客,饭桌摆放在堂屋里,饭熟前,顾李氏打发家里的孩子去请公婆和顾小满他大伯一家来吃饭。 说起顾小满爷爷奶奶,在他还没出生时,就跟他爹娘分了家,俩老生了三子一女,女儿嫁得远,等闲不来走动,顾小满他爹排在老三,平日他爷爷奶奶跟着大伯一家住在村尾,还有一个二伯,早些年打仗时服兵役,听说连驻地都没到,就死在路上,因是伤心事,家里轻易不提起。 这婆媳跟妯娌间关系还算融洽,每年给二老送些口粮,过年过节时接过来吃几顿饭,平日农忙时一起搭伙干活,这回寇镇求亲,于情于理肯定得把亲戚们一起叫过来看看。 不大一会儿,顾小满他大伯一家跟爷爷奶奶来了,他奶奶顾张氏手臂上挎了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些时令的蔬菜,她带着大媳妇进了院子,只看到马车,却没看到顾小满他们,于是径直进了灶屋,问正在忙活的顾李氏;“小满呢,回来一场,咋没去看看我们?” 顾李氏正忙得汗流浃背,只因眼前这老妇人是她婆婆,不得不耐着性子答道:“这才刚到家没一会儿呢,他爹领着他往祖坟上去进香了。” 顾张氏这才没说啥话,顾小满他大娘进了灶屋后,自发就开始帮着打下手,那顾张氏见案桌上又是鱼又是肉的,便问;“那男方家里咋样?听说是个家境好的,只是年龄看起来有些大,为啥还没说亲?” 顾李氏被气笑了,她婆婆问的问题,她自己还一个也没打听到呢,于是她说道:“那等会儿你见了人家,亲自问问呗!” 那顾张氏便轻轻哼了一声,将篮子里的菜倒在案桌上,又在院子里看马车去了。 过了片刻,顾李氏出来,叫她小儿子去喊他爹和顾小满他们回来吃饭,顾小满去给祖坟烧香时,寇镇跟着一起去了,虽说不便往顾家祖坟跟前去,但在四处转转也比留在家里对着一屋子女人来得自在。 忙了大半日,一桌饭菜终于备好,待饭菜上桌,顾老三正领着顾小满和寇镇回来了,顾小满看到他爷爷奶奶坐在门前,连忙上前,先问了一声好,他奶奶摸着他的手,笑着说道:“胖了,看着也长高了不少。” 顾小满笑眯眯的对她说;“在营里一日吃三顿饭呢,每餐都吃得饱饱的。” 顾张氏说;“哎哟,那看来当兵也不是啥坏事嘛。”要知道他们庄户人家到了冬日,一般都只两餐饭呢。遇到年成不好,饿死人的事都有。 那顾张氏虽说已六七十岁了,但眼神却十分好,她看到顾小满身后站着的寇镇,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便问顾小满:“这就是你娘说的那人家?看起来模样周正,像是个不错的。” 这老妇人说话声音不小,寇镇自然听到了,他上前对顾小满爷爷奶奶见了礼,那顾老头儿老实巴交的,和顾小满他爹一样,一辈子只知与土地打交道,他朝着寇镇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坐到一旁闷头抽起旱烟。 顾小满他奶奶顾张氏,跟顾家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似乎不大怕寇镇,还给寇镇拿了一个小板凳让他坐下,望着寇镇,脸上和蔼的问道:“孩子,你家里都有些啥人呀?” 寇镇坐在顾小满奶奶身旁,他说道:“家里有一个老祖母,爹与娘也都在。” 顾张氏点了点头,接着又问;“有几个兄弟呀?” 寇镇想了一下,回道:“五六个。” 顾张氏不住的点着头,她说道:“兄弟多好,有啥事能互相帮衬。” 寇镇听了顾张氏的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回话,反倒是顾小满他娘顾李氏从灶屋出来,见她婆婆正在与寇镇话家常,怕老人家话多,说了啥惹人不高兴的话,喊道:“娘,饭快好了,你进灶屋来吃饭吧。” 顾小满和寇镇扶起老人,顾张氏朝着寇镇摆摆手,说道:“你们进屋去吃,不必管我们了。” 寇镇客随主便,他跟顾小满进了堂屋,顾老三刚好端了一壶酒上桌,他见他们进来了,拉开凳子对寇镇说道:“你坐这儿,你坐这儿。” 堂屋里首席的位置留给了寇镇,顾老三安排他坐下后,旁边的位置留给了顾小满的爷爷,顾老三和他大哥坐在对面,至于顾小满,坐在最下首的地方。 饭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顾家就是过年过节也不曾吃得如此好过,顾小满他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巴巴的望着,被顾李氏赶到灶屋去了,往日吃饭,一家子都是同桌坐下,但今日有客,女人和孩子在灶屋架了张桌子吃饭,顾李氏出来上最后一个菜时,在屋里扫了一眼,没看到赶车的周老汉,于是问顾小满;“小满,那赶车的老汉呢,咋没看到他?” 顾小满站了起来,他找了一圈,才在外面找到周老汉,连忙说道;“周大叔,开饭了,你进去坐呀。” 周老汉对顾小满说;“二爷是我主子,没有做下人的跟他同桌的道理,我在灶下吃饭就是了。” 顾小满劝了好几句,周老汉无论如何也不肯去,顾李氏只得把他让到灶屋,接着她又打发顾小满去陪寇镇,顾小满见他两个哥哥也在灶屋,便对他娘说道:“娘,让大哥二哥也在外面去坐吧。” 也不知是不是寇镇面相太重了,顾小满家的人都惧怕与他打照面,他大哥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说道:“我就在这儿吃饭挺好!” “对对,哪儿吃都是一样!”他二哥附和了一句。 顾小满他奶奶把饭碗放下,瞪了顾小满他大哥二哥一眼,说道:“你们也都是娶了媳妇儿的人,待人接物啥的也得学着点,跟着人家寇大人,学着些眼高眉低也是好的。” 顾小满大娘笑着说道;“啥样的人啥样的命,都是老天爷早就定好,这哪是说学就能学得来的!” 顾李氏看了她大嫂一眼,八成是觉得孩子们大了,老是这么缩头缩尾的上不得台面,于是对他大哥二哥说道:“听你奶奶的,你俩都出去陪着客人坐。” 顾小满他大哥和二哥刚开始还有些不情愿,架不住顾李氏坚持,于是只得和顾小满一起到了堂屋的饭桌边坐下。 开始吃饭时,大家伙儿都一声不吭的,顾小满见屋里安安静静的,急得抓耳挠腮,他不停的望着他爹和千总大人,最后见大家都不作声,于是看着寇镇,说道:“大人,这些都是我娘的拿手菜,你趁热吃呀。” “嗯。”寇镇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先伸手夹了一箸菜,其他人见他动筷了,这才纷纷拿起筷子。 饭桌上的气氛还是很沉闷,顾小满望看到桌上摆放着酒,这还是千总大人带过来的,他想起他爷爷爱喝点小酒,说道:“爷爷,这是大人从县上买了酒,你尝尝跟咱们家自己酿的米酒有啥不一样。” 酒壶正好在寇镇手边,寇镇便执壶给顾小满他爷爷倒了一盅酒,再给自己倒了一盅,开口说道:“老人家,我敬你一杯。” 顾老汉赶紧端起酒杯,与寇镇碰了一下杯,一口喝下,还眯着眼睛砸吧了两下,说道:“这酒劲儿足,比咱家的米酒好。” “老人家要是觉得还能入口,就再喝一杯吧。” 说罢,给桌上其他人都倒了一盅,就连顾小满也有,喝了一轮酒后,气氛似乎稍微轻快了一些。 才刚同样喝了一盅酒的顾小满脸上红红的,惹得寇镇看了他好几眼,顾小满有些不好意思的傻笑了两声,将头埋下去不敢看寇镇。 那顾老汉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一口喝干,话开始多了起来,他问道:“寇大人,我瞅了你那两匹马大半日了,看样子得值不少钱吧。” 寇镇微微想了一下,说道;“那匹枣红马,估摸着值七头牛,套车的马稍微差点,顶多也就两头牛罢。” 顾老汉嘴里惊讶的啧啧两声,说道:“咋差这么多呀?” 顾老三说道:“那枣红马膘肥体壮的,看起来就比拉车的马气派多了。” 顾小满他大伯摇了摇头,说道:“那也不会差那么多呀,咱们这儿一匹马顶多也就值一头半的牛哩。” 寇镇对他们解释道:“枣红马是军马,跟咱们寻常骑的马不一样。” “难怪呢,往那儿一站,就跟别的马不一样。” “既然是这么值钱的马,那咱晚上可得栓好,要是丢了可不得了!” “乌鸦嘴,咋净说不好的话。” 喝了酒,又有了能聊的话,顾小满他家人见这寇镇也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可怕,一时都打开了话匣子,顾小满一直紧绷着的心放下来,他坐在下首,悄悄望着千总大人,他们千总大人喝了两盅酒就没再喝,此时正侧头,专心听着他家人说话。   ☆、第63章 夜饭用完后,天色渐渐暗下去,趁着还能看清路,顾小满他大伯一家和爷爷奶奶也该回去了,因家里住不下,顾小满他弟弟妹妹到他大伯家借宿去了。 顾家三间屋,除了顾小满已经成亲的大哥二哥,就数他爹娘的屋子最大,晚饭前,屋子就已收拾干净,准备让出来给寇镇,周老汉睡在顾小满先前的屋里,那屋子原本是放粮食农具的,顾小满大了后,屋子夹成两半,顾小满带着弟弟睡在这屋,后来他当兵去了,他弟弟不敢一个人睡,这屋子就空了下来,如今一年不住人,来了客人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让给周老汉睡,因他赶了一日车,此时早已睡下,至于顾家其他人,都拿着扇子到村里的大树下乘凉去了。 顾小满到灶屋里给寇镇提水时,顾小满见他娘正在收拾灶屋,赶紧放下手里的水桶,说道:“娘,你放下罢,等给千总大人送了水,我来收拾罢。” “你一个汉子,围着灶台像啥话?”顾李氏把吃剩的菜放到橱柜里,又给顾小满的水桶里上水,嘴里还念叨着:“你二嫂越来越不像话,灶屋里还没收拾干净,就跑出去躲懒,找个时候非得好好说说她。” 他娘说嫂子的闲话,顾小满不好搭话,他对他娘说道:“你忙了一日,早点歇着去,我在营里这活儿都是做惯了的。” “营里是营里,回了咱们家,就没有让汉子上灶台的规矩。”说话时,顾李氏已把水桶里上满热水,她说;“赶紧给你们大人提过去,赶了一日的路,也让他早些歇下。” 顾小满提着水桶正要出门,他想起自己没地方睡,开口口问他娘:“娘,我今晚睡哪儿?” 顾小满他娘一想,可不是嘛,给家里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就忘了小满,她想了一下,说道:“你就跟那周老汉挤一挤。” “娘,那屋就两块木板拼成的,咋能挤两个人?我跟大人一屋去睡。”反正先前赶路时,他跟千总大人也是睡一屋,他爹娘那屋盘的炕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说啥胡话,要是嫌挤,你就打地铺!”顾小满他娘白了他一眼,若是先前没议亲,他跟那寇大人睡一屋倒没啥,现在要议亲,到底还是要避忌一些。 虽说一年不在家,但他娘说得话,顾小满也不敢不听,他嘴里答应一声,提起水桶正要出去,他娘顾李氏又喊住了他,顾李氏往外看了一眼,见没人,压低声音问道:“老四,你对这寇大人知道多少,他到底是个啥来历呀?” 说实话,小满对寇镇的了解也大多是从老占他们口中知道的,他说道:“我听说大人他家是达官贵人,他爹好像是国公大人,有个姐姐在宫里做女官,家里的奶奶和太太都是诰命夫人。” “啥?”顾李氏手里的水瓢‘啪嗒’一声掉到地上摔成两瓣,她惊讶的瞪着顾小满,好半晌没有说话,他们还以为这个寇大人就是顾小满军营里的头头儿,谁成想他一家子竟然全都是当官的,先前还想着,要是人家能看中他们家二妮和三妮就好,就冲人家这样的家世,他们哪儿高攀得上啊。 顾李氏瞪着顾小满,说道:“你,你……” 嘴里‘你’了半日,顾李氏没有说话,顾小满不解的挠了挠头,他说;“娘,要是没啥事,我给千总大人送洗澡水去了。” “你站住!”顾李氏低吼了一声,她两步上前,伸手揪住顾小满的耳朵,压低声音骂道:“你说得是真的? 顾小满从他娘手里救回自己的耳朵,又揉了两下,巴巴的说道;“啥真的假的,我又没见过,都是听营里的将士们说的。” 听说是营里的将士说的,顾李氏就猜测八成不会假,她痛心疾首的拍着大腿,说道;“人家是啥样的人家,你就敢去招惹?这可如何是好,他送的礼能退不?咱要是拒了他,他会治咱家的罪不?” 顾小满听出他娘的意思了,她这是不同意他与千总大人在一起呢,他顿时红了眼圈,委屈的说道:“我没去招惹大人!” 顾李氏怒道:“那为啥人家看上你了?” 顾小满气乎乎的顶了一句嘴,他说;“那我咋知道哩。” 顾李氏急得直跺脚,她骂道:“你这小兔崽子,你当官家的门就是那么好进的?弄得不好,你得把小命搭进去,还会连累你爹娘我们,你忘了隔壁村儿的春花,嫁给县上的举人老爷做小妾,半年不到,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连个尸首都没看到,人家还是个女人家呢,你一个男人,也不想想,人家爹娘咋会同意让你进门?” “我不怕!”顾小满气鼓鼓的说了一句。 “你老娘我怕!” 在顾小满和他娘为了寇镇争论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寇镇的声音;“大娘,你不必担心。” 顾小满他娘顾李氏唬了一跳,他俩一同扭头望外,正好看到寇镇站在灶屋外头,也不知他们娘俩儿说的话他听进多少了,顾李氏望着寇镇的身影,一时哽住了,她心想,她怎能不担心呢,家里儿女多,但哪一个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虽然巴望着家里有孩子能嫁个富贵人家,但那些戏文里说得侯门高府的人家,就好比天上的星星,岂是那般好攀附的,惹得不好,全家都会被连累。 顾小满望着寇镇,怔怔的喊了一声;“大人!” 寇镇没有看顾小满,而是望着顾李氏,他说;“大娘,我与小满有媒有聘,是诚心想娶他为正君。” “那,那你家中不同意,你就这么把我们小满娶回去,叫小满日后如何与你老子娘相处?”说罢,顾李氏又挺着胸脯说道;“你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要啥样的人娶不着?为啥就一定要娶我们小满。” 寇镇看了一眼顾小满,淡淡的说道;“要我说表白的话,我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只是老天爷叫我遇着他了,你便是再叫我娶旁人,我只怕也做不到了。” 顾李张氏楞了一下,随后狠狠的跺了一下脚,说道:“我不跟你说,我叫孩子他爹去!” 说着,她一扭身出了灶屋,往村里找顾小满他爹去了。 顾小满他娘顾李氏走后,屋里只剩下顾小满和寇镇两人,灶屋里连灯都没点,屋里黑乎乎的,寇镇定定的望着他的身影,轻声说道:“把水提出来罢。” “是!”顾小满提起水桶,跟着寇镇一起进了里屋。 顾小满爹娘的房里,点着全家唯一的那盏油灯,灯火很微弱,跟豆粒似的,点着一团光晕,寇镇一语不发,进了屋里,坐在炕沿上望着顾小满,顾小满放下水桶后,便站在他前面,头埋得低低的。 屋里一丝声音也没有,顾小满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果然叫他猜对了,他爹娘真的不同意他跟千总大人在一起,刚才千总大人亲耳听到他娘说的话了,那他又是个什么想法儿呢,想到这里,顾小满抬头,悄悄的望了他两眼,只是当他抬头时,正好与寇镇的视线撞到一处,屋里光线昏暗,但顾小满看到千总大人时,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连忙别开头,转身从包袱里找出寇镇的衣裳放在炕上,并说道:“大人,你洗洗歇着吧,我出去了。” 他刚要转身时,手臂被人拉住,接着,他脚下一个踉跄,撞到寇镇身上,寇镇抓住他的两只手臂,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 被他这般直勾勾的望着,顾小满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他闻到寇镇身上淡淡的酒味,于是挣扎了两下,嘴里说道:“大人,你,你放开我。” “你娘说得都是真的,我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你真的不怕嫁给我?”寇镇问道。 顾小满停了下来,他低下头,认真的想了片刻,说道:“原先也怕过,后来想着有大人在,就不怕了。” 顾小满的话刚说完,便感觉一股热气扑了过来,随后,他的嘴唇被千总大人低头吻住,顾小满傻住了,他的脑瓜里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千总大人的力气很大,他的舌头甚至撬开了顾小满的牙关,探进了顾小满的口腔里 顾小满一直处于被动当中,直到他快憋过气了,寇镇这才稍微松开了一些,只是还不等顾小满呼一口气,寇镇又吻住了顾小满,顾小满几乎站立不住,他不得不攀住寇镇的肩,那寇镇一手勾住他的腰,一手扣住他的下巴,将顾小满霸道的锁在自己的怀中,越来越深的吻让顾小满无处可逃,屋里静得只能听到他俩的呼吸声,突然,顾小满听到外面响起说话声,他被惊到了,张皇失措之下一口咬住了寇镇的舌头,寇镇吃痛,从顾小满嘴中退了出来,顾小满趁此推开寇镇,转身逃了出去。   ☆、第64章 这一夜,寇镇因晚饭喝了些酒,洗漱后便歇下,睡前,他隐隐想着,这顾小满看起来憨憨的,咬人倒是怪疼的。但顾小满却辗转难眠,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摸着残留在嘴唇上的温热,只觉得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想起寇镇,顾小满一时害臊得脸上直发热,一时又觉得心头有些酸楚的,这百转千回的滋味竟是咋样也形容不出。他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吵得周老汉也不得安生,周老汉问道:“小满,你咋还没有睡,是不是地上硬?要不你跟我一起到板床上来挤挤。” “周大叔,你睡你的,我一会儿就睡着了。” 周老汉翻了一个身,睡了过去,顾小满心里叹了一口气,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命令自己不许胡思乱想,他闭上眼睛,不大一会儿,渐渐进入梦乡,只是梦里,他似乎又闻到了千总大人身上淡淡的酒香味,以及那渐渐逼近的气息,梦中的顾小满突然被惊醒,他猛然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周老六又被吵醒了,他问道:“小满,咋了,是不是做梦了?” “没,没有!”顾小满慌忙说道,他刚准备躺下,摸到腿间一片黏糊的触感,顾小满脑瓜一片空白,想到自己做得那没羞没臊的梦,竟然还因为这个,那……那啥了,顾小满几乎快哭出来了,他在席子上坐了一会儿,悄悄的起来,摸黑出去,一边抹眼泪,一边洗着换下的脏裤子。 次日,天色刚亮,寇镇便早早醒了,此时顾家的人,也已起来忙活了,他出来时,正好与顾李氏打了一个照面,顾李氏看到他时,脸上僵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昨夜她与顾老三合计了一宿,竟是横也不成,竖也不成,答应他吧,怕日后自家小满应付不来他们家的那些人,不答应吧,小满的户籍在军中,过几日总是要跟着这位寇大人回定州去,到时离她跟他爹远远儿的,万一他要是自己给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了主,他们岂不是越发不划算了。 跟自家汉子没商议个啥出来,今日五更天,顾李氏起床往他们屯子不远处的一家庙里,拿了顾小满的生辰八子,找他们这儿有名的庙祝算了一卦,据那庙祝说,她家小满近期红鸾星动,命里的有缘人就在身旁,顾李氏听完,又联想到近日的事,于是问起他俩日后的缘法,庙祝算了,说他二人是天定三世的姻缘,拆都拆不散的,这前世寇镇是个护国大将军,只因遭奸人所害,故此英年早逝,那顾小满原本是个有些道行的龟,早年不慎被渔夫捕住,得了路过的将军相救,将军心慈将他放生,后来听闻将军去世后,甘愿为他驮了二百年的碑,日夜与他作伴,天上的神仙怜惜他们之间的真情,这便许了他俩三世的好姻缘。 顾李氏听了之后,心里原本的不安去了一半,若是天上的神仙叫他俩在一起,那即便她是小满的娘,也是阻拦不了的,只是想到寇镇的家世,顾李氏这心,终归还是惴惴的。 寇镇朝着顾小满他娘微微点头,说道:“顾大娘,早!” 顾李氏不自在的说道:“天还早着呢,大人咋不多歇歇。” “习惯了,往日在营里,这个时辰已起来操练了。”寇镇答道。 那寇李氏朝着灶屋喊了一声;“老大家的,快给寇大人打洗脸水,多倒点水。” “哎!”灶屋里女人的声音应了一句,顾李氏又左右望了望,嘴里嘀咕一句;“小满这个懒货,都到这会儿了,咋还没起来!” 寇镇见顾李氏要去叫顾小满起床,便喊住她,说道:“大娘,他往日在营里当差辛苦,难得能歇歇,就让他多睡半日吧。” 顾李氏眼瞧着寇镇如此体贴她家顾小满,昨夜的火气顿时消了不少,只是心里到底有许多遗憾,要是没那么高的家世,看中的是她家的姑娘,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在顾李氏失神之时,顾小满他大嫂已打了洗脸水送进来,寇镇洗漱完,来到院子里,只见顾老三和周老汉正在喂马,地上是一筐带着露珠的青草,还放有两升豆子,顾老三见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朝着寇镇瞄了一眼,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寇镇朝着他点了点头,又看着周老汉,说道:“周大叔,你去套马车,咱们往镇上去一趟。” 顾老三低声说道:“眼瞅着要吃早饭了,这会儿往镇上去干啥,你们对这儿的路不熟悉,要不要打发人陪着一起?” 寇镇说;“不用了,我们去去就回。” 顾老三见他没说去干啥,也不敢追问,昨晚吃饭喝了几杯酒后,顾老三好不容易没那么怕寇镇了,等到了夜里,听孩子娘说这人家里是在京中做大官的,比县老爷的官儿还大,顾老三被吓得不轻,一早面对寇镇,又开始畏畏缩缩起来。 “孩子他娘,你这饭几时能好,这寇大人要往镇上去。” 顾小满他娘从屋里出来,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法,惊诧的问道:“咋这时候要往镇上去,饭好还得一会儿呢。” 寇镇看着顾李氏,认真的说道;“我昨夜仔细想了大娘的话,既是来求亲的,该请上一个媒人来为我们说合,我这便去镇上请媒人。” 顾李氏与顾老三互相看了一眼,顾李氏又想起庙祝说得情定三世的话,她嘴里吱吱唔唔的说道:“你这话说的,像是谁逼你似的?” 寇镇微微一笑,他的假期不多,没有空闲的时日等着寇李氏细细考量,他既是连京中的老爷和大太太都不惧,更没道理会说不定顾小满的家中,他说;“大娘别想差了,原是我想得不周到,也请你们多担待一些罢。” 见他如此谦虚,顾老三憨声说道:“快别这么说了,你还要咋周到,昨日带了一车的东西,有好些是我们先前见都没见过的。” 顾李氏拉了拉顾老三,冲着他使了一个眼色,她想了一下,对寇镇说道:“大人说得很是,还是找个媒人合规矩,只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吃了早饭,我请人陪你一起去吧,这镇上你不熟,只怕办事不方便。” “不碍事,我昨日打县上经过时,已请了县衙的陈捕头过来,他先前在我手下当过兵,请他来当这见证人,也还算合适。” 顾小满爹娘顿时被震惊住了,若说寇家那些官老爷距离他们遥不可及,县上的捕头大人们离他们可就近了,寻常百姓,哪一个不是见了捕头就是躲着走,他竟能轻飘飘的就请人家来做这见证人? 说话之时,那老周已套好了马车,寇镇与他俩打了一声招呼,骑着另一匹枣红马,便出了屯子。顾李氏亲眼目送着他们走远,这才回屋忙活。 这边顾小满,直睡到早饭做熟后,才慌慌张张的起床,他刚起来,顶着一个鸡窝头东张西望,谁知,千总大人没看到,周老汉没看到,马车也没看到,他急忙问道:“娘,我们大人呢?” 顾李氏白了他一眼,说道:“走了!” 顾小满脸上一白,瞪大眼睛,颤抖着声音说道:“走了?” 旁边他小妹见了他的反应,‘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哥,娘骗你呢,那位大人往镇上请媒人了!” 顾李氏瞪了他小妹一眼,骂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家插啥嘴。” 小姑娘朝着她娘吐了一下舌头,笑嘻嘻的跑出屋外,而顾小满,听说千总大人只是到镇上去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想到昨夜才刚做的那个梦,脸上忍不住又开始发起烧。 “别干杵在这儿了,赶紧洗洗吃饭。” “哦。”顾小满嘴里应一句,进灶屋洗漱去了。 吃了早饭,顾家的各人都忙起来了,只有顾小满,干啥都心不在焉的,最后他在家里待不住,干脆跑到村口去等着,经过一日,村里的人都知道顾小满被一位当大官的看中了,要娶回家做正君里,不管是谁见了顾小满都要打趣两句,要是往日,顾小满肯定早就躲开了,只是他惦记着在还没回来的寇镇,于是就任人拿他说笑,傻乎乎的等在村口的树下。 一直到了将近中午,顾小满才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马车和人,他惊喜的站了起来,刚想迎上前,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呆呆的望着那渐渐走近的身影,骑在马上的寇镇似乎也看到顾小满,他一夹马肚,跨下的马儿快步跑了起来,一转眼,寇镇便骑马到了顾小满的面前。 顾小满上前,他拉住寇镇丢下来的马缰,嘴里喊道:“大人。” 刚说完,耳根一边发红,寇镇翻身下马,他望着顾小满,扬着声音问道:“等我的?” 顾小满害羞的点了两下头,被寇镇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装作不经意的四处看了看,说道:“大人肚子饿了吗?我还特意叫娘她们晚些做饭呢。” “饿了,早饭都没吃呢。”寇镇说道。 顾小满听说他早饭没吃,连忙说道:“咋还没吃早饭哩,那咱快回去吧。” 寇镇语气里带了笑意,他凑近顾小满,低声说道:“舌头被咬破了,疼得吃不下。” 听了这话,顾小满傻了一下,随后脸上红得快滴血,寇镇看了他这副呆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第65章 在寇镇与顾小满站在树底下说话之时,周老汉赶着马车已进了村,顾小满看了一眼,只见车头上除了周老汉,还坐着一个穿着缁衣,腰上挎刀的捕快,那捕快三四十岁的年龄,生得虎背熊腰,马车刚停下,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先上下打量了顾小满一眼,然后扭头望着寇镇,问道:“二爷,这就是您看中的那位?” 寇镇颔首,他对顾小满说道:“这是陈捕头,原本是我手下的人,退了军籍回乡干了捕快,如今是你们县上的捕头,要是日后你爹有啥事要帮忙,可直接去找他。” 顾小满听说眼前这人以前是他们大营的将士,现在又是县上的捕头,于是恭恭敬敬的对着他打了一声招呼:“陈捕头。” 陈捕头爽朗的笑了两声,他拍了拍顾小满的肩膀,说道:“好,能得我们二爷的青眼,想必是个好的。” 说了两句闲话后,车上的帘子被打起来,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穿青色裙子的中年妇人,她高高的个子,头上戴着一支银钗子,下车之后,也是先望了顾小满两眼,接着又说;“寇大人,陈捕头,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往主家那里去吧。” 顾小满心知这妇人就是千总大人请来的媒人了。他们这边的举动,不大一会儿,便招来了村里许多看热闹的人,人家看到来的媒人,还有挎刀的捕头,都远远的站着议论起来。 顾小满有些不好意思,他带着他们往家里去,还没到家,便看到他爹和娘已等在院子门口,想必是有人已提前去跟他爹娘报信了。 进了院子之后,顾老三和顾李氏迎了上前,还不待他们说话,媒人先望着顾李氏,笑吟吟的说道:“这便是顾家妹子吧!” 顾李氏仔细一看,原来寇镇请来的是他们镇上有名的刘媒婆,这人入了行当三十多年,撮合了无数的姻缘,人称她长了一张巧舌,就没有她说不合的姻缘,故此名气十分大,等闲人是请不动的。 “竟是刘嫂子,快屋里坐。”顾李氏不敢轻慢她,她家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姑娘没有结亲,要是能得她说一门好姻缘,那能省她多少事呀。 站在后面的陈捕头,顾老三也不过比他大个十多岁,陈捕头叫他一声兄弟也算是尊敬了,只因寇镇要与他家儿子结亲,故此陈捕头自降辈份,直接喊顾小满他爹娘喊叔婶。顾老三见了这穿官衣挎大刀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人家喊他叔,他也不敢接,只管埋着头不作声,顾李氏也怕官家的人,但家里汉子只管缩头不说话,也只得她站出来应付,她说:“这么热的天,大家伙儿快进屋里歇歇。” 说着,顾李氏将他们引进屋里,并招呼儿媳妇灶屋里烧饭端茶,还打发她家小儿子往村里种瓜的人家那里去买两个西瓜回来待客。 这趟上门,寇镇又买了许多礼,都是照着媒人的吩咐买的,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地,顾小满跟着一起进了屋里,她娘见他也进来了,挥了挥手,说道:“这里没你啥事,你出去看看西瓜买回来了没有。” 那媒婆接着他娘顾李氏的话,故意开着玩笑说道:“放心吧,有我和你娘替你把着关,一准儿跟寇大人把彩礼要得多多的,到时好给你裁新衣裳穿。” 顾小满红着脸,他不敢看千总大人,于是转身出了堂屋。 顾小满出去后,一行人先坐下,刘媒婆热络的对顾李氏说道:“顾家妹子,只消看到我登门,你这必定是已经猜到了。” 顾李氏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刘媒婆看着她,又说道:“我听说这寇大人与你家那孩子在军中就已认识,如今他又在你家住了两日,咱们都是当女人的,你倒是说话,你看他为人如何?” 顾李氏嘴上只管陪笑,人家正坐在她对面呢,这话叫她如何说呢,说得不好吧,人家登门前,买来的吃的喝的,都抵得上她家几年的开销,待人接物也是进退有礼,若说好吧,他家远在京城,对他家里一无所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孩子许给他,总感觉有些不大放心,只是想到早上给他和小满算得那一卦,顾李氏心里其实也是有几分想应下来的。 刘媒婆笑道:“看来竟是好得你说不出来了!” 顾李氏抬眼看了对面的寇镇一眼,他施施然的坐在她家那把修了许多次的破凳子,脸上的神色一成不变,像是没听到她们正在提起他似的。 顾李氏说道:“寇大人自然是没得说的!” 刘媒婆拍手笑着:“看来这好姻缘一说就要成了!” 顾李氏又看了寇镇一眼,又看着刘媒婆,补了一句;“嫂子,你也知道,咱这贫苦人家的孩子出身,没见过啥大世面,我怕我家小满配不上寇大人啊。” 相比媒婆动了半日嘴皮,陈捕头是不耐烦妇人间的这些磨磨唧唧的,他皱着眉头,重重的放下茶碗瞪着顾老三和顾李氏二人,唬的顾老三和顾李氏身形一震,不知所措的望着他们。 寇镇挑眉看了他一眼,那陈捕头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他先是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后对顾老三说道:“说实话,要我当这说媒人,我也不明白这有啥规矩,只是一头,顾家兄弟嫁给我们二爷做正君,说句不好听的,还是我们二爷亏了呢,他家是啥样的家世?你们不知,我心里却一清二楚的,那是京里响当当名门望族,要啥样的正妻正君找不着?他为啥偏偏就相中了顾家兄弟?那只有一样儿,肯定就是我家二爷满心的稀罕顾家兄弟呗!” 陈捕头的一席话,说得顾家夫妇俩都没吭声,刘媒婆却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对顾李氏说;“陈捕头刚才说得对,说句不怕妹子你恼怒的话,说亲也讲究个门当户对,我入行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说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原本怕说得不好,砸了自家的名声,只是寇大人说了,他就是当中了你家孩子,换了别人,金的银的他也不要。” 顾李氏这心里,也不知是啥滋味,她先看了寇镇一眼,又满脸发愁的说道:“刘嫂子,我哪能不知道寇大人的好,只是这当娘的心,你也能是知道的,都是一心为了孩子呀。” 刘媒婆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我懂,我都懂!” 说了半日,陈捕头见顾李氏吱吱唔唔的还没个准话,干脆扭头对着顾老三说道:“老叔,你说你们到底还在寻思啥呀,我们二爷,在守关打了鞑靼人这么多年,把自己的亲事都耽误了,那干得可是保家卫国的营生呀,好不容易看中了顾家兄弟,我瞧顾家兄弟也是稀罕咱们二爷的,反倒你们当爹娘的阻拦着,这,这真是叫我不知该说啥好了!” 顾老三抬起头,他脸上憋得通红,说道:“没拦,寇大人看上咱家小满,那是他的福气,咱没拦呀!” 陈捕头疑惑的说:“那我咋听说你们都不咋情愿似的?” 顾李氏见她当家的都松了口,忍不住又看了寇镇一眼,也跟着说道:“哪有不情愿,只是这么大的事,总得容我们好好想想吧,寇大人昨日才刚到的呢!” 陈捕头便摇了摇头,他说;“我的婶子,你当人家跟咱们一样闲哩,我家二爷这是特意请了假,巴巴的亲自上门求亲,得了你们的准话,还得赶回去呢!” 刘媒婆见顾家都同意了,开口笑着说道;“看来这双方都是愿意的,依我看,寇大人既是有事缠身,咱们干脆就趁着今日把彩礼定亲之类的事都说好。” 顾老三跟顾李氏都一齐点着头。 “那你看,你们家打算要多少彩礼?”刘媒婆问道。 顾老三摸了一下鼻子,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唉,寇大人为了老百姓打仗,咱哪儿好意思张口管他要彩礼,况且这两日也带了这么多东西上门,人他直接领走就是了。” 顾李氏听了顾老三这话,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她在身后偷偷掐着她汉子,冲着他狠狠瞪了一眼。 从进了屋,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寇镇开口了,他想了一想,说道;“先前小满说想给家里买地起新房添牲口,他日后跟我走了,只怕也难得在二老跟前尽孝,这几样我替他办了,算是圆他的心愿。” 听了他这话,顾老三和顾李氏都震惊了,这寇大人,娶了他家小满,又要盖房又要买地还要添牲口,好虽好,但……但这不合规矩呀。 陈捕头见他俩还在发呆,拍着大腿笑道:“我是没有个好儿子好姑娘,要不然我都想许给我家二爷了,只怕他看不上!” 过了半晌,顾李氏回过神来,她倒抽了一口气,说道:“咱不是那不讲良心的人,寇大人就比着咱这儿寻常人家的来办就成。” 寇镇笑了笑没说话。 那刘媒婆却轻松了,这两家,一个要多多的给彩礼,一个还嫌给的多不愿接,这真是省了她不少事。她笑道;“彩礼好说,咱还是先来选个好日子吧。” 说罢,她随身拿出了一本黄历,当即翻开一看,后日宜嫁宜娶,是今年最好的嫁娶日子了。   ☆、第66章 刘媒婆手脚很快,说定了结亲的日子,当即跟顾老三和寇李氏商量起彩礼的事,按照寇镇先前说的,他给顾家准备了一百两起房子的银钱,还添置一头水牛,并十五亩上等的水田,在刘媒婆 说话时,陈捕头从随身提的包晨里拿出一份田契,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再加五十两的现银,他说道:“这田产我们二爷来之前就打发我办好了,水牛需得过几日才能牵回来,银票子得收 好,要用的话就往县上的票号去兑。” 顾老三看着田契和银票,手都哆嗦起来,这么一大笔钱,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呀,陈捕头见他不接,只当他是高兴傻了,嘴里笑着说道:“咋的,还嫌银子烫手啊,快接着呀!” 顾李氏也着慌起来,你要是说几两银子,她必定巴巴的接过来,只是这眼前又是银子又是田产的,她心里竟像是揣了一只兔子似的,砰砰跳个不停,想当日,若是她家有二十两银子,她家小 满也不必往定州府去当兵了,不过要是小满没去当兵,那也遇不上寇千总了。 刘媒婆屋他夫妻二人都呆住了,于是笑着说道:“顾家妹子,接着罢,这是寇大人孝敬你的,合该接着。” “这……”顾李氏看了寇镇一眼,仍旧犹豫不决的。 寇镇见此,他开口对顾小满他爹娘说道:“请收下罢,这些东西即便是二老没有答应把小满嫁给我,我也会替你们置办下,家里人口多,总该为小满他几个兄弟想想。”虽说先前他曾对顾小 满说过,凡事全凭他爹娘的意愿,但寇镇既然带着顾小满回来,便从未打算空手而归,现在能名正言顺的将顾小满娶回来自然更好,只等这里的事妥当了,他就带着顾小满上京。 顾李氏听了寇镇的话,看了她当家的一眼,作主收下了钱和田契。 寇镇和顾小满之事,不消一个时辰便谈定,只因寇镇有事在身,亲事一切从简,到时只在顾家摆酒,请乡村们吃喝一顿就完了,对于这些事,顾老三和顾李氏没有二话,都是满口就答应下来 。 最后,寇镇拿出他和顾小满的庚帖和聘书,给顾小满他爹娘看过之后,刘媒婆和陈捕头摁了手印,这聘书由陈捕头送往驿站,带回定州换成婚书,顾小满就算是他的正君了。 当顾小满知道刘媒婆和陈捕头来了一趟后,他和千总大人的婚期便定了下来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想过要跟千总大人在一起,但真正定下来的时候,他心里既惊奇又怪异,这简直就像 是在做梦一般,这么想了之后,顾小满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怪疼的,看来不是梦。 寇镇见他发傻的样子,唇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说道:“你又在想什么?” “这,这就成啦?”顾小满难以致信的问了一句。 寇镇点头,看着他的眼睛答道:“成了,你爹娘都已摁了手印了。” 本来还觉得不可思异的顾小满听说他爹娘都摁手印了,还有些遗憾,,当时他要是在场就好了,可惜那聘书已被陈捕头带回县里的驿站去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寇镇伸手揉了他的脑袋一下,问道:“当了我的正君,心里欢喜吗?” 顾小满一本正经的想了起来,过了半响,他望着寇镇,摇了摇头,老实的回道:“我也说不出是啥感觉哩。” 寇镇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成亲的时日实在有些紧促,这一两日,顾小满他娘忙的脚不沾地,寇大人一再说成亲从简,但好歹是她家小满的好日子,咋样也不能太随意了不是,何况现在手头上有银子,顾李氏一咬牙 ,拿出银子,当日就找人打了两床新棉絮,又专门给顾小满做了两套新衣裳新鞋袜,至于别的东西,寇镇说没法儿带回去,再说也没功夫来置办。 第二日,在刘媒婆和陈捕头的陪同下,寇镇亲自送了一担新米,一担米酒,一担喜饼,十只鸡鸭,另有布匹点心不等,顾李氏收了下来,村里的人知道了,他家顾小满真的要嫁给人做正君了 ,只是他们看到这人出手大方,都止不住的啧啧称奇,在他们看来,只有娶不上媳妇的人才会娶男人,谁也想不到这么有钱的人家,竟会看上顾老三家那个憨头憨脑的顾小满。 对于村里的闲言闲语,顾家人没有功夫去理会,庄户人家么,平日不就是爱说个东家长西家短的么,马上就要办亲事了,他们借了邻居的屋子安置寇镇,原本成亲头三日,双方新人就不得见 面,只是架不住他俩情形特殊,但这头一日,还是尽量按照老规矩,两人避免住在同一屋檐下。 寇镇住到邻居婶子家去了,顾小满虽说知道人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但心里就是止不住的念叨,他站在自家院里望外看,可惜啥也没看到,每隔一会儿,他就打发他小弟去问问千总大人有 没有啥需要的,后来他娘见他坐立不安的,索性打发他帮着收拾屋子。 明日就要摆酒席了,顾老三带着喜饼到村里各家去接客,至于顾小满他爷爷奶奶并大伯一家,也都过来帮着在厨下忙活,不久后,顾小满嫁到不远处的大姐也带着男人和孩子回到娘家,听说 原本在定州当兵的弟弟回来了,还是回来成亲的,她大姐惊得不得了,不过见了这满屋里摆放的礼物,她大姐也就没有说啥了。 这一夜,顾小满注定是难以入睡的,到了半夜时,刚眯着了一会儿,他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他睡不着,披了一件衣裳出门,只见她娘正在灶屋里看炉火,借着炉火上的光,他看到他爹也坐 在灶下的小板凳上,于是喊道:“爹,娘,你们咋还没睡。” 他娘被唬了一跳,等看到是他,嗔道:“真是的,走路咋没声儿呀,吓了老娘一跳。” 顾老三正在抽旱烟,他见顾小满起来了,说道:“老四呀,你过来坐坐。” 顾小满人来没听他爹用这么柔和的语气跟他说话,他进了灶屋,坐在他爹旁边,问道:“爹,啥事呀?” 他爹看了他儿子半晌,说道:“你是小满那日出生的,爹就知道你肯定是个有福的,果然叫爹猜中了,寇大人虽说是个男人,可他对你上心,家境又好,日后你是不必为吃穿发愁了。” 庄户人家的孩子求得可不就是个温饱么,顾老三清楚的记得,他家女人怀小满那年,地里收成不好,小满出生那日他还在地主家给人扛活,还为了几块油糕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刚出生的孩子 ,都不如一只小鸡仔重,好不容易磕磕碰碰的长大了,又代他大哥二哥去当兵,顾老三这心里其实是对他有许多愧疚的,好在他自己有造化,能遇上寇大人,现在他只盼着他和寇大人能一世 和和美美。 顾小满看他爹一直低头抽旱烟,跟着一道沉默下来,过了半日,顾老三说:“孩子他娘,去拿十两银子来。” 顾李氏听出来了,她汉子这是想拿给小满的,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可小满终归是嫁给别人家做正君的,以后就不算是她家的人,再说了,那寇大人有钱得很,难道还会苛待她家小满? 顾老三见他女人站着不动,抬头喝道:“快去!” “去就去,吼啥呀。”顾李氏小声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进屋拿银子去了,平日家里虽说都是她主要,但是只要她男人做的决定,她也是不得不听的。 不一时,顾李氏拿了银子又进来,顾老三接过来,递给顾小满,闷声说道:“这钱你拿着。” 顾小满没接,这趟回来,他本想把攒的钱都给他爹娘,后来怕上京后有啥急用的,便留下了一半,他说;“我不要,营里管吃喝,我又饷银,平日没用到银子的地方。” “叫你拿就你拿,哪儿那么多废话!”顾老三吼了顾小满一句,把顾小满唬得身形一顿,他硬把银子塞给顾小满手里,又说道:“明日你就要跟着寇大人往京里去了,听说那地方出个门儿都 要钱,你多留着些银子在身上,总归是方便些的。” 顾小满摸着布包里的银子,没有吭声,他爹又说:“你好好伺候寇大人,嫁给他做正君了,那就是他的人,啥都要以他为主,知道不?” “知道了。”顾小满闷声答应了一句。 顾老三张了张嘴,想了半日,也不知还要说些啥话,于是说道:“赶紧回屋里歇着去,明日还有得忙呢。” “哦。”顾小满点了两下头,转身出了灶屋,顾老三看着他的背影,低下头,又闷头抽着旱烟。   ☆、第67章 次日,天刚麻麻亮,顾小满就醒了过来,他躺在板床上先呆楞了一下,想起今日是他与千总大人成亲的日子,顿时从床上弹坐起来,恰巧这时,他娘顾李氏提着水桶掀帘进来,看到他醒了,开口说道:“赶紧擦两把身子,把新衣裳换上。” “哦。”顾小满答应了两声,又从包袱里拿出他的新衣裳,这是昨日千总大人打发周老汉送来的一套的喜服,红色的喜服是用锻面做成,摸起来又柔又滑,昨日顾小满已试穿过,全身合贴,没有一丝不好的地方。 望着自家憨儿子,顾李氏眼角泛酸,险些落下来泪来,她怕顾小满看到,连忙背过身去,悄悄擦了一把泪,嘴里叮嘱他手脚麻利些,便出去了。 顾小满洗了澡,又换上新衣新鞋,他借着水桶里的倒影看了一眼,今日他全身穿得红通通的,像个红包似的,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换完衣裳后,外面天色已大亮,顾家人已全部起床开始忙活了,今日家里要招待客人,除了顾小满,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不大一时,顾小满他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也过来了,他奶奶进了屋,先上下看了顾小满一眼,又喜滋滋的摸着他身上穿的喜服,嘴里直念叨这是她见过最好的喜服了。 随际,老妇人似是想起今日是孙儿成亲的日子,便揉着眼角说道:“这才一眨眼的功夫,我的小满就要嫁人了,虽说是个人做男妻,但那寇大人我细细的看过了,肯定是个正派人,你日后一定会跟着他享福的。” 顾小满的大娘见她婆婆哭了起来,嘴里劝道:“今日是小满的好日子,您老当着他的面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呀,快把泪水收了吧。” “说得对,好日子不该流眼泪。”那顾张氏擦了两把泪,从顾小满大娘手里接过一个包袱,她打开对顾小满说道:“小满呀,这趟你出门子,奶奶没啥好送的,这是一套衣裳,我跟你大娘连夜做起来的,你可别嫌不好!” “奶奶,你说啥呢,这么好的新衣裳,我咋会嫌弃!” 生在庄户人家的孩子,衣裳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完补补再给老三穿,谁家孩子要是能裁件新衣裳,那可是能高兴小半年呢,顾小满头一回穿新衣裳,还是去年当兵时他娘给做的,像是顾小满他大伯家,家境在村里算是过得去的,孩子们的衣裳还不是照样打着补丁,顾小满他大娘这次会如此舍得,也是看小满嫁得好,巴望着日后亲戚间能互相帮衬帮衬,这才咬牙给他做了一身新衣裳。 顾小满他大娘笑道:“不嫌弃就好,你嫁了这么一个好人家,要是以后有啥好事,可别忘了亲戚们。” 顾小满脸红了,他低着头,嘴里嗫嚅着;“肯…肯定不会的。” 顾小满他大娘笑眯眯的拍着他的手,说道:“不会就好!” 说了几句闲话,顾小满他大娘出去帮忙了,屋里就留下顾小满他奶奶和几个孩子,过了半日,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过来了,顾小满他姥姥家在邻镇,因实在太赶了,他娘那边的亲戚都来不及通知,饶是这样,屋里院子里也满满当当坐了十几桌,村里的人上门后,都会往顾小满屋里来看看,大家见了这新正君,嘴里都要打趣几句,把顾小满臊得不行。 待客人来得差不多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顾小满惊了一下,一直陪着他的奶奶打起帘子往外看了两眼,说道:“迎亲得来了!” 屋里的孩子一窝蜂跑出去要红包了,顾小满听说千总大人来了,也连忙站了起来,惦脚望着外面,他奶奶朝着摆着他摆了摆手,说道:“急啥呀,外头还得闹一阵呢!” 顾小满又缓缓坐了下来,只是眼神却一直望着门口,想到千总大人就在外面,顾小满突然紧张起来,就连身子都微微有些颤抖,听着外头的起哄声,他觉得心似乎快从嘴里跳出来了,顾小满捂着自己的胸口,想让自己镇定一些,只是越这样,他却抖得越厉害。 顾张氏见他脸上涨得通红,又坐回他旁边,笑呵呵的说道:“心里很慌张吧,那时你爷爷来接我时,我也是木呆呆的,那脚就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好像走路都打着飘呢。” 顾小满傻笑了两声,收回望着门边的视线。 外面的寇镇被村里的孩子们围着要红包,他出手大方,每个孩子手里至于两三个红包,惹得孩子们欢呼个不停,顾李氏见他红包一把一把的往外给,看的肉疼得不行,先前不是她家的人,随他怎么糟蹋钱,她都没话说,现在娶了小满,顾李氏就跟着心疼起来,要知道,他给的红包,就相当于是她家小满的钱呐。 顾李错找了个借口把孩子们打发走,迎了寇镇进门,往常新姑爷新进家门,总要被亲戚们捉弄几下的,只因寇镇来历不凡,大家伙都有些畏惧他,是以他进屋后,直接被人引着进了顾小满的房里。 听到外面的动静,顾小满腰身挺得直直的,门帘被打起来,坐在床上的顾小满抬头,两眼一眨不眨的的盯着跨门进来的千总大人,今日的大人穿着跟他一模一要样的红色喜服,乌黑的头发梳了一个发髻,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往常总是冷峻的面孔也柔和了许多,他看着顾小满,微微笑着,说道:“我来了。” 听到这话句,顾小满一直跳个不停的心,在此刻莫名的安定下来,想得以后他就是大人的正君了,顾小满害羞的耳根通红。 寇镇进来后,顾李氏对他俩说;“你们先坐下来说会儿话,外面在吃酒席,等会儿陪乡亲们喝杯酒,你们就该趁早启程了。” 先前已定好,寇镇接了顾小满,他们便直接上京,俩人的行李等物,早已装好车,只等着到了时辰就上路。 顾李氏去后,寇镇走了过来,在顾小满身旁坐下,顾小满抬眼偷瞄了他一下,又低下头,寇镇倒是坦然,他坐下后,端了桌上一盘糕点,往嘴里塞了一块,并递了一块给顾小满,说道:“垫垫肚子,一会儿没时间吃中饭了。” 顾小满接了过来,知不知味的咽下去,寇镇侧头望着他的新正君,顾小满被他看得脸上红红的,看到他这副样子,寇镇凑了过去,在他脸颊边偷亲一下,顾小满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望着门外,生怕这个时候有人闯进来。 对于他的举动,寇镇有些不满,他说;“怕什么,我们是名正言顺的!” 顾小满不好意思的暗道,再咋名正顺言,大白日的做这些没羞没臊的事,叫人看到,该给人笑话死了。 “过来,陪我一起吃东西。”寇镇将顾小满一把揽过来,又递了一块糕点给他。 两个人你一块我一块,刚把一盘糕点分食完毕,顾李氏便从外边进来,她说道:“酒席差不多快完了,出去给亲戚们敬杯酒。” 寇镇点头站了起来,顾小满也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一对新人刚出来,外面闹哄哄的声音自动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该顾老三上场了,他怀里抱着一坛酒,领着寇镇和顾小满从陈捕头和里正那一桌开始敬起,敬酒时,桌上的人自动站了起来,陈捕头跟寇镇和顾小满碰了一下杯,衷心的说道:“二爷,看到你成了家,我们做兄弟的,也打心眼儿里替你欢喜。” 寇镇什么话也没说,仰头干了这杯酒,桌上的人见他如此爽快,也都渐渐放松下来。 一轮酒敬完,时日已不早了,为免耽误夜里投宿,寇镇和顾小满该启程了,顾老三和顾李氏亲自送他们出去,来吃酒席的人,自发跟着一起相送,送到村口,顾李氏把手里的包裹递给顾小满,说道:“小满呀,这是自家腌的菜干和酱菜,你们在路上留着自己吃。” 接过沉甸甸的包裹,顾小满望着眼前的家人,这趟出了门子,等再回来还不知道是啥时候呢,这么想着,顾小满不禁红了眼圈,他说;“娘,你跟爹在家要保重身子。” 顾李氏心头一酸,她擦着眼泪,说道;“娘都知道哩,你现在是寇家的人了,有啥事,要听你男人的,知道不?” 顾小满忙不跌的点着头,顾李氏又望着寇镇,她动了动嘴唇,说道:“我家小满憨厚老实,有啥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请多担待他一些。” 寇镇朝着顾李氏施了一礼,他说;“小满跟了我,我自然不会让他受委屈。” 见他如此说,顾李氏又擦着泪,嘴里嘱咐他们路上当心,眼见时辰不早,开口说道:“别耽误了,快启程吧。” 顾小满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爹娘,说道:“爹,娘,我走了!” “去吧,要时常记得给家里来信!” 顾小满点着头,便被周老汉扶着上了马车,那寇镇也翻身上马,村里的人,跟着一再相送,一直等人影不见了,这才停下来。   ☆、第68章 寇镇带着顾小满一路向北,路上,寇镇跟他说起国公府诸事,如今当家的是他父亲寇如海,内宅里最大的是寇老太太韩氏,她已多年不曾当家,府中之事由嫡母王氏打理,他父亲除了正室王氏,另有四房妾室并两房男妾,除了在宫中做女官的嫡长女是王氏所出,另有五爷寇钦与七姑娘是嫡出,其余都是庶出,那前不久被抬进国公府的小王氏,正是嫡子寇钦代寇镇娶进门的。 这一路上,顾小满光是记清国公府的家人就花了许久,不提寇镇他们这一支,再加一些寇府的旁支,还有一些有头脸的家人子,况且这些人顾小满又从来不曾见过,枝枝节节的关系叫顾小满记得头昏脑涨,但为了日后进府少出错,顾小满硬是费了不少功夫来记,饶是如此,也常常把这个老爷跟那个太太扯错,也亏得寇镇有耐心跟他讲解。 几日后,他们三人到达京里,还不等顾小满惊讶眼前所看到的繁华,便有个小厮骑着快马赶过来,这小厮在远处下马,一路小路到了寇镇跟前,先恭恭敬敬的打了一个千儿,嘴里说道:“给镇二爷请安。” 跨在马上的寇镇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起罢。” 马车停了下来,坐在车内的顾小满掀起帘子,只见那个小厮站立一旁,双手垂下,低头对寇镇回话:“老爷和老太太并太太知道二爷今日抵京,早早就打发小的们侯着了。” 寇镇没有说话,他一夹马肚,领着顾小满所乘的马车往内城去了。 进城后,马车行了大半日,便进入内城,坐在车内的顾小满看到内城的街道宽阔整洁,也不曾看到沿街叫卖的商贩,这些房屋大多是些高门大院,门口还往往立着威严的石狮子。 马车行了片刻,前方有座高高的牌坊,入了牌坊内,街道右侧是红色的院墙,一直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还不曾看到正门,由此可见这宅子是如何的坐地宽广,又行了片刻,终于到达正门,正门的气派是自不必细说,只见那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旁边同样立着两头石狮子,上面悬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几个顾小满不认识的大字,大门旁边有扇打开的侧门,那侧门可通马车,门外守着几个小厮,一见了寇镇的车马,赶紧迎了上前,纷纷与寇镇请安。 马车径直进入府内,一直到了二门才停了下来,周老汉扶着顾小满下了车马,刚下车的顾小满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雕梁画栋的宅院,成群的仆人,这些全是顾小满生平从来不曾见过的,他对周遭的所见所闻感到新奇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满身拘束不安。 “小满,过来。”正在顾小满发呆时,寇镇喊了他一声。 顾小满快步到了他身旁,寇镇抬手整了整他的衣领,而后握住他的手,说道:“我们走罢。” 一群下人簇拥着他们进了内宅,寇镇牵着顾小满走过一间间院子,越过一道道游廊,足足走了小半日,他们才进了一间跨院内,刚进去,顾小满便看到院内站着几个小厮,还有好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其中有个女子身形高挑长相秀丽,她头上珠环翠绿的,穿戴比旁人更华丽一些,见了寇镇后,先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脸颊一片嫣红,羞怯的低下头去。 寇镇站定后,院里的人纷纷跪下行礼,接着,一个身形微胖的妇人从后面挤了上前,她搂着寇镇,大声嚎哭道:“我的二爷呀,你可算回来啦!” 寇镇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他扶正那妇人,又说道:“张嬷嬷,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前面吗,快别哭了。” 这人正是寇镇的奶娘,自寇镇走后,她领着几个扫洒的婆子守着寇镇的院子,没有主子撑腰,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很是憋屈,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听说寇镇要回京了,谁知临了听说又往青山县去了,就连自个儿的媳妇都是兄弟娶进门儿。 张嬷嬷犹自哭个不停,这时,后面那女子开口了,她对身旁几个姑娘说道:“快将张嬷嬷扶下去,赶紧打水来伺候二爷梳洗,等会儿二爷还得往老爷院里去请安呢。” 寇镇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女人身上,他见这姑娘理所当然的在他的院里发号施令,不免疑惑的问道:“这是?” 顿时,那姑娘身子一僵,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她身后伺候的丫头们全都低下头去,不敢回寇镇的话。 寇镇见半晌无人应话,脸色一沉,他扫了众人一眼,冷声说道:“主子问话,为何不答?” 张嬷嬷悄悄看了那姑娘一眼,回道:“这……这是前几日,大太太给您娶回来的新奶奶呀。” 站在寇镇身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顾小满楞了起来,他望着眼前的姑娘,这姑娘羞羞怯怯的,是他长这么大,见到最好看的姑娘了,若不是他已是千总大人的正君,就连他都要问,为何大人放着这么好看的姑娘不娶,却偏偏要娶他,只是看着这个姑娘时,顾小满却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原来这人就是小王氏,寇镇瞥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道:“我可不记得有娶过什么新奶奶进门!” 说罢,他牵着顾小满的手,撇下脸色苍白的小王氏,进了屋内。 顾小满傻乎乎的随着寇镇进了里间,只见屋内用一道帘珠隔开,分成里外两间,里间安置着睡床,衣柜,外间临窗摆着一张大案桌,上面放置笔架砚台纸镇等物,靠墙立着几个架子,架上堆满了书籍,另有一副烟雨图悬挂于墙壁,只是寇镇四下望了一眼后,脸色却有些难看,原来,屋里除了他往常的东西以外,又新添置了一些女子的物什,例如贵妇榻,熏香炉,团扇,以及针线簸箩,不必推测,一定是那小王氏的。 这屋里有许多东西是顾小满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正在他东张西望之时,顾小满看出千总大人神色不对,于是顾不上打量这精致的屋子,出声问道:“大人,你咋了?” 寇镇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顾小满想了一下,又悄悄问道:“大人,你是不是在气那个新奶奶小王氏?” 寇镇屈起手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说道:“你记住了,这院里没人在你前面能充当镇二奶奶的!” 顾小满微怔,随后摸了摸鼻子,小声问道:“不是说了梳洗后,还要去见老爷和太太的吗?” 寇镇这才背着手,带着顾小满进了另一间屋,这屋里放着洗澡桶,架子上摆放着衣物和香胰子,因还要往前院去,顾小满赶紧伺候着寇镇梳洗换衣,把寇镇打点好,他自己才顾得上梳洗,今日他穿的衣裳都是提前已备好的,衣裳是绸缎做的,顾小满穿上后,浑身上下怪不自在,都不知道该先迈哪一只脚了。 一直待屋外的寇镇打发人来催了后,顾小满才整理衣衫出去了,他到了外头,看到寇镇坐在堂上,屋里鸦雀无声,先前在院里迎接他的那些人分立两旁侯在阶下,其中还有那个小王氏,她眼眶红红的,似乎像是哭过一般,看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儿。 顾小满进来后,寇镇让他坐在自己身旁,接着沉声说道:“这是爷新娶的正君,从今日开始,咱们院子里除了爷,就是他最大了!” 他这话刚说完,外面站着的小王氏眼眶里便簌簌落下泪来,寇镇像是没有看到似的,他又吩咐道:“我这屋里,不是我的东西全部清出去,一件也不许留!” “是!”底下的人不敢有异议,齐声答了一句,只可怜小王氏,脸色变得煞白,险些没有昏倒过去。 说了两句话后,寇镇与顾小满出了院门,带了两个小厮便往前院去了,走在这府里的路上时,不时会遇到府中的下人,除了给寇镇行礼,大家伙第一个就是偷偷打量顾小满,原来,自他们回来这短短的半日,国公府上下已传遍了,镇二爷带了一位正君归府,这正君不禁相貌一般,最要紧的是听说出身贫贱,浑身都透着穷酸气。 对于大家投向他身上异议的目光,顾小满显然是手足无措的,从进了寇家的大门时,他整个人时时悬着心,不敢放松半刻,生怕自己做错事惹人笑话。 寇镇早就看出他的紧张不安,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从嫁给他做正君时,顾小满就要习惯接受,他能做的,就是尽快适应这一切。 走到一半,眼看四下无人时,顾小满终于问出他在心里合计了许久的话,他说;“大人,咱们该咋样安置小王氏?” 寇镇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看呢?” 顾小满巴巴的望着寇镇,等了半晌,他见千总大人似乎真的打算让他拿主意,于是皱着眉头认真的想了起来。 本来依他的意思,他是千总大人的正君,这小王氏呢,虽说是大太太替千总大人娶回来的,但她既没有婚书又不曾得到千总大人的认可,可是对外大家却又公认她就是千总大人的新奶奶,这不明不白的,同处一室肯定是不妥当的,只是要怎么打发小王氏呢?若是直接送回去,这无疑是直接打了王府的脸,寇王两家闹起来,说不定千总大人也要跟着没脸了,若是不送走吧,顾小满自己心里也怪不自在的。 想了片刻,顾小满对千总大人说道:“是钦五爷娶回来的,那就送到他的院子里去吧。” 寇镇笑道:“既然如此,就听你的罢!”   ☆、第69章 寇镇和顾小满走了小片刻,到了一座正院前,那门外侯着的两个小厮见他们来了,一个进了里面通报,另一个上前行礼,满脸堆笑的说道:“小的给二爷请安!” 寇镇抛给他一个荷包,那小厮接住,他也是个机灵的,与寇镇行礼后,又朝着顾小满打了一个千儿,嘴里恭敬的说道:“这位想必就是二爷的正君,小的也给您请安了。” 顾小满脸上涨的通红,不知所措的望着那小厮,小厮似乎并没有将顾小满的窘态放在心上,仍旧陪笑说道:“已往老爷院里去通传了,还请二爷和正君稍等片刻。” 不一时,先前往屋内去通传的小厮出来,他垂首说道:“老爷说了,叫二爷进去!” 寇镇便带着顾小满进了院里,传话的小厮看着他们进屋的背影张了张嘴,老爷只说让二爷进去,可没说让旁人也进去呀! 只说寇镇他们俩过了垂花门,进了正院,只见院子里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水缸,水缸旁站着一个身穿青色缎面的中年男人,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一只半大的葫芦瓢往水缸里舀水,水缸内飘浮着一支白色的睡莲,看起来粉嫩可爱,十分惹人喜欢。 寇镇见了那男人后,撩起衣袍跪了下来,沉声说道:“给父亲大人请安!” 顾小满傻住了,这是千总大人的爹?他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这人气质儒雅,面色沉静,握着葫芦瓢手指洁白修长,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顾小满咋也想不到,他会是千总大人的爹,先前听千总大人提起他爹时,顾小满还以为寇老爷大概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呢,而这个人看起来顶多也就比千总大人年长几岁而已呀。 寇镇见顾小满还在发呆,说道:“小满,跪下!” “哦。”顾小满回过神来,他慌忙跟着一起跪了下来,那寇老爷却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他拿着水瓢,慢悠悠的将水一直舀至缸沿,清冷的声音这才响起:“起来罢。” 寇镇和顾小满站了起来,寇老爷背着手,望着寇镇问道:“路上可还顺利?” “回父亲大人的话,一路都很顺遂。”寇镇答话。 那寇老爷轻轻点了两下头,说道:“去见过老太太和太太不曾?” “刚回来就往老爷院里来了,还不曾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 寇老爷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他说;“老太太和太太对你诸多挂念,先去给她们请了安,再往我书房来回话。” “是!”寇镇对着寇如海行了一礼,便带着顾小满出了他的院子。 直到走出很远,顾小满仍旧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算完啦?他想象中的情形一样儿也没有发生,在他看来,儿子大老远的从外地回来,不说抱头痛哭,最起码也要亲亲热热的说会儿话吧,这寇老爷倒好,对千总大人不冷不热的,连话也没说两句,就打发他们走了,再一则,千总大人不顾府里的安排,娶了他这个男妻,为啥寇老爷看起来像是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 在还没进寇府之前,顾小满已听寇镇说过,他父亲寇如海袭了爵位后,只在朝中担了一个虚职,连府里的事情都不大管,每日和门人清客呤诗作画,是以寇老海在京中又被称为临池闲人,就连皇上都跟他要过字画。 对于这位像是画上仙人的寇老爷,顾小满也不知该咋说,只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和千总大人不像是一对父子,倒像是两个刚见面的生人似的。 这一路,顾小满心里虽很疑虑,只因身旁有人跟着,他不好开口问千总大人,不大一时,他们又到了另一个院子,这回守着院门的是几个妇人,在他们到来前,早有妇人进去通报,守在门口的妇人见了寇镇,一面上前行礼,一面偷偷打量顾小满。 寇镇冷冷瞥了那两个妇人一眼,那妇人身子一僵,赶紧低下头去。 “进去罢。”寇镇对身旁的顾小满说了一句,领着他进了院内。 刚进入内院,顾小满一抬眼,顿时楞住了,台阶正中站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她被两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扶着,以她为中心,左右两边还站着许多衣饰华贵的姑娘妇人们,其中还有之前看到的那位小王氏,她这会儿换了一身衣裳,重新上了妆容,站在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旁边。 因今日吃惊的次数太多了,是以顾小满看到眼前花团锦簇的一幕,倒是镇定了许多,只不过这屋里都是女眷,于是他站在寇镇身旁,始终低着头,眼睛不敢四处乱瞄。 “镇儿!”老妇人先出声喊了一句,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寇镇快步跨到台阶下,双膝跪地,嘴里说道:“不肖孙镇儿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这回顾小满学乖了,他见千总大人下跪,也跟着一起跪下来。 老妇人搀着丫鬟的手走下来,一把抱住寇镇,哭道:“没良心的东西,巴巴将你养大,谁知一早就是这么多年,是不是要等到老婆子死了,你才肯回来看看?” 这老妇人一哭,身后的女眷纷纷陪着一起落泪,顾小满心知,这人大概就是寇镇的老太太韩氏了,听千总大人说,他出生还没满月,就被老太太抱到自己身边养大,直到后来进学,这才单独住了一个院子。 寇镇向着寇老太太磕了一个头,说道:“请老太太恕罪!” 眼前那老太太哭得伤心,身旁的姑娘们纷纷上前劝道:“老太太,二爷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快不要哭了,哭坏了身子,心疼的还是二爷!” 这么宽慰了几句,寇老太太这才渐渐止住泪,丫头们又将她扶进屋内,一时,有人打了水,伺候着老太太她们净面。 而顾小满呢,呆呆的跟在千总大人身后,整个屋子里,就他和千总大人两个男人,屋里的人看到他,脸上并没有露出轻视的神色,但谁也没有正眼看他一下,顾小满被冷在一旁,虽说早就预想过这种情形,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闷闷的,千总大人跟寇老太太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顾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正在顾小满呆怔时,寇老太太扭头朝着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媳妇儿说道:“钦儿媳妇,你们带着姊妹们往园子里去走走,我跟你镇二哥有些体己话要说。” “是!”那媳妇儿起身朝着寇老太太行了一礼,带着那些姑娘们出了屋子,也不知是不是顾小满的错觉,其中有个穿粉红衣裙的姑娘经过他身边时,似乎满脸嫌恶的朝着他瞪了两眼。 一眨眼,屋里的姑娘媳妇儿都退了个出去,只留下寇老太太,寇镇和顾小满,以及一个满脸慈爱的中年妇人。 人走后,屋里静悄悄的,那寇老太太脸上的笑容褪尽,她审视的看了顾小满两眼,而后看着寇镇,严肃的说道:“镇儿,你还没回府,便听下人说,你娶了一位正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寇镇看着寇老太太,认真的答道:“正是,我身旁这人便是镇儿新娶的正君。” “糊涂!”寇老太太重重的拍了桌子一记,唬得顾小满打了一个激灵,顾小满望着寇老太太,只见她满脸的怒容,而就在前一刻,顾小满还看到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呢。 寇老太太没再看顾小满,她对着寇镇痛心疾首的说道:“你糊涂不糊涂,先生教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哪本书上教你做下这不孝不信之事?” 寇镇起身,他跪在寇老太太前面,顾小满见此,也跟着跪下来了。 “老太太,我身旁的人无才无貌无家世,只是镇儿与他朝夕相关处,又受他诸多照,心内早已认定,此人就是陪伴镇儿一世的人。”顿了一顿,寇镇又说;“镇儿长这么大,不曾跟老太太求过什么,还望老太太疼惜镇儿,也望老太太疼惜小满。” “你……”老太太被气得不轻,她指着寇镇,连话也骂不出来了。 在寇老太太发怒时,中年妇人已起身立在一旁,她见寇老太太气得脸色发青,连忙揉着她的胸口,说道:“老太太,别动气,有话好好跟镇儿说,你说得他必定是肯听的。” 寇老太太深深呼出几口气,这才觉得气顺一些,过了大半晌,她指着顾小满,说道:“这满京城数不清的贵女,难道就没个你喜欢的?” 寇镇望着她们,又沉声说道:“老太太,太太,镇儿娶小满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下的决定,若是那人不是他,镇儿情愿孤身一人。” 跪在后面的顾小满听了寇镇的话,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当中,千总大人从没跟他说过这些话,从他答应嫁给大人做正君开始,他内心其实从来不曾觉得大人是喜欢他的,听到大人的这番话,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第70章 屋里一片沉寂,过了许久,寇大太太王氏开口说道:“镇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娶妻之事岂能率性而为,你若是喜欢眼前这孩子,纳了做侧君也无碍,正房奶奶却须与咱们家门当户对,我已替你娶了进门,便是我那娘家的侄女,她家世纯良,性情谦和,正是做当家奶奶的不二人选。” 寇镇唇角往上一抿,说道:“回太太的话,我与小满婚书已成,上有定北将军保媒,又有官印加盖,镇儿不能悔婚!” “什么!?”王氏神情大变,先前只隐约听说寇镇娶了正君,家人只当他在军营里看上的一个男人而已,谁知他竟然连婚书都已领了。回过神来的王氏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那寇老太太太更是怒瞪寇镇;“孽障,你还有没有将我,将你老子,将你太太放在眼里?” 寇镇挺立着身子,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顾小满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接下要如何应对寇老太太和大太太。 正在屋里气氛紧张之时,外头有个丫头隔着门帘说道:“老太太,老爷来了。” “让他进来!” 不一时,寇如海进了里间,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寇镇和顾小满,又望着寇老太太,嘴里说道:“儿子给老太太请安。” 那寇老太太拍着桌子,冲着寇如海怒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寇如海看了寇镇一眼,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老太太息怒!” “这叫我如何息怒!”寇老太太越发发恼了是,而那寇如海,即便亲眼看到老太太和太太动怒,脸上的神色也依旧云淡风清,他缓缓的对坐在榻上的寇老太太说道:“镇儿娶正君之事,定北将军已来信与我说了。” 说完这句话后,寇如海便不再开口,寇大太太王氏等了半晌,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红着眼圈说道:“老爷,这叫芸丫头怎么办?” 寇老爷抬眼看了王氏一记,随后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寇大太太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当日,她与家中老爷商定,先将她娘家侄女儿以全礼迎进府里,老爷当时并没有异议,现如今,寇镇的婚书都定下来了,那上面却不是她侄女的名字,现如今,侄女身份不尴不尬,这叫她王家把脸面往哪里搁?想到这里,王氏脑仁突突跳个不停,险些没有背过气去。 一旁的寇老太太拍了拍王氏的手,安慰道:“媳妇儿,你别急,待我再劝劝镇儿这小孽障。” 那王氏脸上挤出一丝笑,满口银牙却几乎咬碎,她垂下眼皮,不再说话。 屋里各人心思不同,只有顾小满,他低着头,侧耳听着上面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身旁的千总大人,虽说也跪在地上,但他挺直腰身,神情肃穆,看起来倒不像是正在听教的样子,眼见大家都不作声,寇老太太打发寇如海和王氏出去,她又叹了一口气,对王氏说道:“你去看看芸丫头那孩子,宽慰她两句,告诉她我正在劝镇儿,必定不叫她受委屈!” “是!”王氏垂首答了一句,与寇如海一道退出老太太的屋子。 待他们走后,寇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靠在引枕上,一动不动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寇镇和顾小满,顾小满抬眼看了她一下,发觉她似乎没有才刚那般恼怒了。 “你们两个起来罢。”寇老太太说道。 寇镇和顾小满站起身,大概是因顾小满在地上跪得久了,起身时他腿上一软,险些摔倒,幸得寇镇眼疾手快扶住他,这才没有在寇老太太前面丢脸。 顾小满红了脸,他又偷看了寇老太太一眼,发觉她正在看自己,于是脸上不禁越发变得通红。 “你过来。”寇老太太对着顾小满说道。 顾小满先呆了一下,他望着寇镇,见寇镇点了两下头,这才走到寇老太太前面,在她跟前的圆凳上坐下来。 寇老太太细细的看着他的脸,又拉过他的手上下看了看,只见顾小满的那双手虽然洗得干净,但手掌上长满厚茧,还有不少深浅不一的伤疤,一看就是做惯粗活儿的样子,顾小满不明就里,他扭头望着千总大人,却见千总大人正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神态自若的拿着盘里的点心吃,压根就没有往他这边看。 “你多大了?”寇老太太问道。 顾小满咽了一口口水,说道:“今年十七。” 寇老太太又问;“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顾小满回道:“家里有爹娘,还有个已出嫁的姐姐,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并两个妹妹。” 寇老太太点了点头,她接着问;“镇儿有没有跟你提过我们家?” 顾小满想了一下,他望着寇老太太,点头回道:“说过。” 寇老太太见此,毫不客气的说道:“那你为何还如此没有自知之明?” 寇镇停了下来,他将吃了一半的点心放回盘里,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默默的望着顾小满。 被寇老太太和寇镇注视着的顾小满脸色发白,他想说因为自己很喜欢千总大人,只是这话在老太太前面说出来肯定是大大的不妥当,他在心里挣扎了许久,才说道:“大人不嫌弃我,我就不怕。” 寇老太太看了顾小满两眼,没有再说话,只是却望着寇镇,摇头说道:“这两年来,大姑娘在宫中平步青云,这大太太便越发左性儿了,有时连我的话也驳,偏你又是个主意正的,任是我跟老爷都劝不动半分,你娶的这正君虽说我不大满意,但也好过到了二十六七岁还孤身一人待在定州那荒蛮之地。” “多谢老太太爱抚!” 寇老太太看着他,又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只怕大太太那里轻易不得干休,是好是歹,全凭你自己!” “是!”寇镇与寇老太太说了两句话,眼见老太太身子乏了,他与顾小满一起退了出去。 只说从寇老太太院里出来后,顾小满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老太太虽说不喜欢他,但似乎不像大太太王氏那般态度坚决的反对他和千总大人,那么之前她痛骂大人的话,说不定就是做给王氏看的。 出了正院后,他俩又进了一间小跨院,刚走入里面,顾小满便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妇人守在门前,当看到他们进来时,妇人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几步迎了上前,嘴里喊道:“镇儿!” 刚喊了一声寇镇的名字,那妇人眼里落下泪来,寇镇在她跟前站定,行了一礼,嘴中称呼她为姨娘,顾小满这才知道眼前这妇人是千总大人的生母孙氏。 说起孙氏,她本是寇大太太王氏的陪嫁丫头,性子怯懦老实,并不很受寇老爷的宠爱,生下寇镇后,过了好些年,才添下八姑娘玉霖,当日寇镇出生,被抱到老太太屋里养着,后来寇镇往定州去当兵,那时八姑娘才没多大,原本跟别的姑娘一道由婆子们在后院的那处抱厦内照看,后来长到七八岁,加上家里的姑娘们又多,抱厦住不开,王氏便将八姑娘玉霖又送给孙氏自己照看。 孙姨娘见寇镇他们俩还站在日头底下,于是连忙擦着眼泪,说道:“快往屋里坐,太太打发人送了果瓜过来,早已湃好了。” 这孙姨娘殷切的将寇镇和顾小满引进屋里,顿时有股热气扑面而来,顾小满抬眼看了一眼四周,这屋子自然不比先前千总大人和寇老太太的院子宽阔华丽,因有西晒,屋里还有些闷人,这时,顾小满看到榻上坐着一个姑娘,他仔细一看,发觉这正是先前在寇老太太屋里拿眼瞪他的那个粉衣姑娘,那姑娘十三四岁,容貌跟孙姨娘有几分神色,见他们进来了,连忙从榻上起身,朝着寇镇迎了过来,脸上扬起一个笑容,嘴里亲热的喊道:“哥哥,你回来了。” 寇镇朝着她点点头,又扭头对顾小满说道:“这是府里的八姑娘,比你小几岁,你跟着我一起喊她妹妹便是了。” 顾小满听了寇镇的话,果真傻乎乎的对着寇玉霖喊道:“八妹妹。” 寇玉霖脸色微僵,她嘴里胡乱应了两声,挽着寇镇的手臂与他说话,却连正眼也不看顾小满一下,一旁的孙姨娘见了,不免内心有些忧虑,依她来说,自然是前些日子新娶的小王氏才配得上她儿子寇镇,然而眼前的正君是寇镇不顾大太太的意愿自己娶回来的,她不敢当着儿子的面轻视他的正君,但八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年龄小,性子又倔强,因早前府里传说寇镇娶了一位男妻,她自觉顾小满的身份配不上寇镇,是以十分看不起他,话里话外都要诸多抱怨,孙氏劝了好几回也不管用。 顾小满自然是觉察到寇玉霖的不喜欢自己,他跟着寇镇进屋,默默的坐在他身旁。坐了片刻,屋里的丫头端上了切开的西瓜,孙姨娘亲自递了一块给寇镇,她慈爱的望着他,满心的想跟自己的儿子多说会儿话,但到底碍于身份,那孙姨娘便望着他,开口说道:“镇儿,略坐坐就回你的院子吧,你刚回来,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没的又叫人家说闲话。” 寇玉霖不满的说:“当儿子的来看自己的娘,谁敢说闲话?” “不许胡说!”孙姨娘看了女儿两眼,又下意识的朝着外面望了两眼,寇镇见她如此谨慎小心,便知姨娘和八姑娘在寇大太太手下讨生活不容易,不过今日刚回府,他连大太太的屋子都没进,倒先往孙姨娘屋里来,这本就于礼不合,因此寇镇说道:“如此我就先走了,过几日闲了,我再往姨娘屋里来。” 寇玉霖见寇镇还真的要走,气得直跺脚,她瞪着寇镇,嘴里说道:“我只当哥哥是个男子汉,没想到却连自己的亲娘也嫌弃!” 孙姨娘脸上顿时煞白,那寇镇眼睛微眯,语气里带着冷意,他望着寇玉霖,嘴里说道:“八妹妹年龄大了,这规矩却是没怎么长进。” 寇玉霖脸上涨得通红,不服气的瞪着寇镇,顾小满见兄弟两人间的气氛有些紧张,也跟着担起心来,这大半日,他跟着千总大人走了府里许多的地方,也见了千总大人的家人,只是越到最后,他心里就越疑惑,虽说大人提前跟他说,府里的规矩重,但顾小满却感觉,这一家子的关系,父子不像父子,母子不像母子,兄弟也不像兄弟,竟是叫他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最后,还是寇玉霖败下场来,在寇镇的冷视下,她低下头,眼里开始落起泪来,孙姨娘也怯怯的望着寇镇,寇镇不再开口,只是望了顾小满一眼,带着他出了这院子。 这一日,顾小满看尽了从前不曾看过的新鲜事物,原先的新奇劲儿过后,身子却乏得不得了,竟比他挑十担水还要累,待回到他和千总大人的院里后,顾小满看到院子里多了许多他不认识的人,其中有几个,只看他们走路行事的姿态,便知道是从行伍里出来的,至于小王氏,回来时,顾小满就发现她的东西全被搬走,听张嬷嬷说,连东西和人一起往到钦五爷的院子里去了,走的时候,小王氏大闹了一场,还哭着说要见寇镇,最后被张嬷嬷和几个婆子一起半劝半推的带走了。 因明日才是洗尘宴,这一日,顾小满跟寇镇简单吃了夜饭,就收拾一番准备歇下,顾小满洗漱后回到屋里,四处没看到千总大人,最后进了里间,他才看到千总大人半靠在床上的引枕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纱灯下,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亵衣,神色十分专注,下巴微微抬着,一时竟叫顾小满看呆了。 床上的寇镇见他发呆,放下手里的书,说道:“过来。” 顾小满挠了一下头,走了过去,站在寇镇前面,寇镇伸手揽住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下巴抵着他的头,开口问道:“累吗?” “还成!”顾小满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他和大人已成了亲,但往常还从来不曾如此亲密过,因此顾小满整个人怪害臊的,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像蚊子嗡似的。 寇镇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又说道:“我知道你不自在,等京里的事办完了,咱们就回三羊镇去。” 顾小满听了,眼前一亮,他顾不得害羞了,抓住寇镇的手,连忙追问道:“大人的事情啥时候办完呢?” “很快!”寇镇抵着他的额头说道,顾小满了然的点了点头,寇镇见他憨憨的,忍不住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顾小满脸上通红,连眼睛都闭上了,寇镇看得有趣,在他脸上唇上颈子上亲啄着,顾小满感觉后背窜起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就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就在两人要交缠到一处时,外面响起张嬷嬷的声音:“二爷,大太太打发人来了,说是叫你和正君往她院子里去一趟。” 突然的响起的声音唬了顾小满一跳,他慌张的刚要挣扎寇镇,寇镇便抢先一步扣住他的腰,不让他动弹半分,随后眼底微沉,朝着外面说了一句:“知道了!”   ☆、第71章 既是寇大太太王氏特意打发人过来,寇镇也没有耽误,他在顾小满头上揉了两把,这才将他放开,嘴角讥笑一声,说道:“等着看吧,估计仍是为了小王氏这事呢。” 顾小满皱着眉头,他们没收下小王氏,还将她送到寇钦寇五爷的屋里,可想而知寇大太太此时的怒火,也不知千总大人会被咋样为难,想到这里,顾小满望着寇镇,担忧的问道:“大人,那咱们该咋办呢?” 寇镇面色沉静,说道:“无碍。” 顾小满没有开口,他起身拿起千总大人的衣裳,伺候他换上,只是蹲下来给千总大人系腰带时,看到千总大人胯前突出的一块,脸上红得快滴出血来,他咽着口水,假装没有看到,如今他已初识人事,知道大人对他做这没羞没臊的事都是正常的,现在他跟大人,还只停留在亲亲抱抱的地步,但想到日后可能还要做更亲密的事,顾小满就觉得心口发热。 寇镇低头望着顾小满,因为害臊,他连耳尖都红红的,一双手更是抖个不停,一条腰带系了大片刻,顾小满感觉大人正在看自己,他屏住呼吸,不敢抬冰,快速将千总大人的腰带扣好后,又拿起一块玉佩替他挂上,自从回了府之后,千总大人就不像在营里那般总是穿着甲衣了,不管是衣裳还是鞋袜,精致得顾小满都找不出话来形容了,有时就连身上佩戴的东西也是有讲究的,顾小满刚来,以前也从没见过这些,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偏偏他们院里连个管事的丫鬟也没有,是以这些全是刘嬷嬷提前配好的,他只需伺候大人穿戴就是了。 寇镇坐在床沿上,对顾小满伸出脚,要他给自己穿靴子,顾小满倒是没有不愿意,不过心里仍旧嘀咕了一句,往常在营里,每日穿衣穿鞋啥的全是大人自己动手,咋回到府里才一日,大人就变得矜贵起来了? 衣裳穿戴好之后,顾小满对寇镇说道:“大人,要我跟着一起去么?” 寇镇说:“不必,你先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哦。”顾小满将寇镇送到院门口,又望着他和小厮们走远,这才回身进了屋里。 只说寇镇到了大太太王氏的院子里,他刚进去,有个仆妇迎了上前,朝着他行了一礼,说道:“二爷来了,太太正在屋里等你呢。” 寇镇没有说话,他随着那仆妇一起进了里屋,屋里灯火通明,寇大太太王氏坐在主位上,面色犹如沉水一般,在她身旁,立着五爷寇钦与五奶奶严氏,另一旁,小王氏坐在王氏旁边的矮凳上,手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只见她发髻也未挽,妆容也未上,脸色腊黄,显得十分可怜。 寇镇站定后,扫了众人一眼,朝着寇大太太王氏行了礼,嘴里说道:“太太夜安,不知打发下人唤镇儿过来所为何事?” 王氏眼角下垂,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待寇镇开口后,她挑起眼皮,沉声说道:“他怎么没来?” 寇大太太王氏嘴里的‘他’,自然是指的顾小满,寇镇答道:“底下的婆子不会传话,只说太太叫我,我便没有带他一道过来。” 王氏冷笑一声,说道:“二爷挑得好人,这还是头一日到咱们家,就这般拿大,连我也是请不动他呢。” 寇镇脸色如常,他拱了一下手,说道:“太太见谅,小满乡下孩子不懂规矩,镇儿怕他冲撞了太太,这才叫他少往太太跟前碍您的眼。” 即便王氏对顾小满没来很不满,寇镇仍旧没有打算叫顾小满再过来的意思,一时,那小王氏哭得越发伤心了,王氏气得身子发颤,她亲生的儿子跟儿媳谁也不敢插嘴,俱是低头默不作声。 过了半晌,王氏扭头对屋里的婆子说道:“去将孙姨娘请来。” “是!”婆子去了,寇镇听说王氏打发人去请孙姨娘,脸无表情的背手立在一旁,不一时,孙姨娘被请了进来,进来后,她看到屋里站的这些人,脸上怯怯的,对着王氏说道:“太太,我来了。” 面对孙姨娘时,王氏神情倒是缓和了一些,她说;“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你也知道,镇儿从外面带了一个孩子回来,还说是他娶的正君,且不说那孩子出身贫贱,自古也没听说,娶了亲,家里却不知道的道理,说出去,旁人只会笑话咱们家没规矩。” 王氏说这话时,孙姨娘一直低着头,嘴里小声的说道:“太太说得是。” 寇大太太王氏自孙姨娘进来后,便没有看寇镇,她说;“我知道,镇儿打小离家,除了老太太,他就是连老爷也难得亲近的,我虽是他的嫡母,说重了,也怕他心里也不自在,好歹你还是他亲娘,说出来的说,说不定他还能听几分,你倒是问问,他打算拿那孩子怎么办。” 孙姨娘脸上涨得通红,她抬起眼睛望着寇镇,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而寇镇呢,脸上却淡淡的,他没有看孙姨娘一眼,只是望着王氏,回道:“太太是镇儿的母亲,镇儿对您是再尊敬不过的。” 王氏望着寇镇,她道:“既是如此,你为何又把芸丫头赶了出来?她自进了咱们家的门,敬上怜下,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好,你倒好,刚回来就容不下她,这岂不是把她往绝路上逼?” 坐在一旁的小王氏听了这话,越发哭得伤心,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王氏看得心疼,她握着小王氏的手,又唤来屋外的丫头来,说道:“还不快把新奶奶扶下去。” “是!”丫头们小心翼翼的将小王氏从寇镇跟前扶回后院,寇镇眼见小王氏哭得脸色惨白,不能自己,他脸上的神情却仍旧无动于衷。 “太太,非是我要请王姑娘出去,我与她又无婚约在身,她却住在我那院子里,这到底与礼不合,我被人闲话几句倒不碍,若是有污她的清誉,镇儿实在担当不起。” 王氏面色阴郁的说道:“现在满京城,谁不知她是你镇二爷娶的新奶奶,你一句话说不认就不认了,叫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寇镇看着王氏,对她答道:“镇儿从不曾娶过王氏,这叫镇儿如何认?即便王家族长亲自来问,镇儿也是这句话!” 寇大太太脸色一僵,气得头晕眼花,在她身旁站了许久的寇钦见此,望着寇镇,嘴里说道:“二哥,王氏已娶进门来了,没有再把她退回去的道理,就是为了寇王两家世代的情义,也请二哥把她收下罢。” 寇镇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说起他这弟弟,既不随家里的老爷,也跟王氏大不一样,圣贤书读了一屋子,举人的功名也考了一个,若是放在寻常家,也算是相当不错了,王氏对他寄予厚望,将来若是无甚错差,肯定是要袭爵,只可惜他性子软绵温和,在王氏跟前唯唯喏喏,叫他代兄娶妻的荒唐事也能做得出来,只怕就是日后袭爵,也只会听王氏摆布。 “听说王氏是五弟娶回来的,五弟若是怕寇王两家因此生了嫌隙,你自己收下来就是了。” 寇镇这话带了几分嘲弄,只是却将寇钦闹了一个脸红,那王氏更是气得身子发抖,五奶奶严氏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当日,严氏便不赞同五爷代镇二爷娶妻,偏偏自家婆婆眼见镇二爷官居五品,要是再在军营里干几年,只怕要压过五爷,因此执意要将自家侄女嫁给镇二爷,好以此来拿捏他,谁知临到回京时,镇二爷改道往青山县去了,五爷又不敢忤逆她婆婆的意思,如今代他把小王氏娶了回来,镇二爷却不认,这府里的大老爷万事不管,老太太态度又暧昧不明,小王氏成了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接,要是让他们收下来,这岂不是给自己找膈应。 王氏拍着桌子喝道:“芸丫头是我王府正经的嫡女出身,岂可居于妾室!” 寇镇说道:“莫说她是王府的嫡女,说句不恰当的,便是皇女,镇儿婚书上的名字也绝不更改!” 这话算是彻底点燃了王氏的怒火,她重重的拍了桌子一记,桌上的茶碗‘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王氏怒视寇镇,嘴里喝道:“你这大逆不道人孽子,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孙姨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唬得瑟瑟发抖,王氏指着孙姨娘,嘴里连声痛骂道:“瞧瞧,你生得好儿子,连嫡母也敢顶撞,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寇镇面色一沉,说道:“姨娘虽生了镇儿一场,到底也不曾教养过镇儿,教养镇儿的是老太太呢。” “你!”王氏一口气噎着,随后瘫软在榻上,屋里的婆子们见了,惊慌失措的嚷道:“快,快去拿保心丸,太太被镇二爷气厥过去了!” 孙姨娘胆子小,也急得哭了起来,她嘴里对那些婆子们说道:“婶子,求你别喊了,太太没厥过去,我去给她拿水。” 只是任她如何央告,谁也不曾理会她一下,寇镇站立在一旁,冷眼看着丫头婆子们围在王氏身旁,给她又是喂保心丸,又是喂参汤的,足足闹了小片刻,王氏才幽幽的醒了过来,寇钦与严氏跪在她脚边,脸上全是泪水。 王氏醒来后,她捂着胸口,对寇镇说道:“我是管不了你了,我是管不了你了……” 孙姨娘跪趴在地上,哭着对王氏直磕头,说道:“太太,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就原谅镇二爷这一遭吧。” 说站,她又朝着寇镇哭着说:“镇儿,你就听太太的话罢,王府的姑娘出身高贵,又知书达礼,比你带回来的那孩子不知强了多少,你可千万别不识好歹呀。”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又哭得不能自己的孙姨娘,寇镇的脸色冷了下来,显得有几分生硬。 正在这时,外头冲出来一个丫头,嘴时喊道:“不得了了,新奶奶上了吊!” 她这话一出,屋时像炸开了锅似的,王氏脸都白了,而孙姨娘也被唬得直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寇镇见屋里乱糟糟的,终于开口厉声说道:“些许小事便自乱阵脚,成何体统。” 在他眼里,小王氏上吊竟只是小事,屋里的人都被他的话惊的目瞪口呆,寇镇对寇钦和严氏说道:“五奶奶,请带几个婆子过去看看,五弟,你打发人请大夫来。” 严氏见此,连忙随着几个婆子往外去了,寇钦也差人去请大夫,等了片刻,有个婆子来回话,说是幸亏发现及时,小王氏被人抬了下来,又灌了一碗参汤,此时已救活了半条命,王氏听了,扶了丫头的手,急慌慌的过去看小王氏了,那孙姨娘也赶紧跟上前,一时,屋时只剩下寇镇一人,寇镇抚袖,抬脚就出了寇大太太王氏的院子。 只说寇镇出了院门的时候,天上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将四下照得亮堂堂,小厮手里提的灯笼都成了摆设,天色已晚,寇镇慢慢踱着步子回去,一阵清风吹来,他只觉得跟群妇人们搅和了半日,竟是没意思得很。 不大一时,寇镇回了自己的院子,上夜的婆子们都打着盹儿,寇镇径直进了里屋,只见屋里还亮着光,他挑起帘子,看到顾小满还没睡,他穿着亵衣,靠窗的榻上放着他平日穿的各色衣裳,顾小满手里拿着荷包玉佩等物,正在学着搭配颜色配饰一类的东西。 顾小满回身,见寇镇站在门口,惊喜的说道:“大人,你回来啦!” 寇镇点头,看到了憨厚的笑脸,原本烦躁的心也平复不少,顾小满把散落在床榻上的衣裳都收起来,又不好意思的说;“我想跟刘嬷嬷一样,把大人每日要穿的衣裳都配好,只是总不如刘嬷嬷配得好看。” 他正说话之时,只觉得身子一轻,竟是被寇镇抱了起来,顾小满怕摔下去,下意识的勾住寇镇的肩,寇镇将他抱到床上,三五下把床上摆放的衣裳扔到地下,顾小满见衣裳被扔得到处都是,挣扎起来想收拾,却随之被寇镇又推了回去。 “大人!” “别说话,睡觉!” 接着,灯火一暗,床缦被放下,屋外的月光在窗前倾泄一地。   ☆、第72章 顾小满这一觉,直睡到天光亮才醒来,醒来时,他先呆楞了一下,摸了一下身旁的位置,千总大人早就不在了,顾小满想坐起来,谁知刚动了一下,腰间疼的直抽搐,想起昨夜的事情,顾小 满脸上腾得一下红了,他隐约记得,刚开始是千总大人压着他这样那样的,到最后,好像变成他缠着千总大人,这么一想,顾小满胸口都忍不住热起来了,他拍了拍脸,制止自己再胡思乱想 。 在床上赖了片刻,顾小满挣扎着坐了起来,他身上干净清爽,估计是睡着前千总大人给他清洗的,顾小满撩起床缦,昨晚丢了一地衣裳已被收拾干净,他的衣裳鞋袜就放在床前的矮凳上,而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听到半点声响。 顾小满下床,他换好衣裳,不大一会儿,刘嬷嬷隔着帘子对顾小满说道:“正君,你醒了?” 顾小满应了一声,刘嬷嬷便端着水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妇人,托盘上盛放的是早餐,一碟一碟的,都是顾小满没吃过的东西,顾小满没顾上去看早饭,他望着刘嬷嬷,问道:“大人呢, 为啥没看到他?” 刘嬷嬷答道:“二爷一早就出去办事了,走的时候嘱咐我们,叫我们不可吵醒你。” 她这么一说,顾小满脸上刚褪去的热度又升上来了,外面照着大日头,一看就知时辰不早了,他挠了一下头,难为情的说道:“不管啥时候,还没起得这么晚过呢。” 刘嬷嬷笑了一下,说道:“正君,要不我先伺候你洗漱。” 顾小满连忙摆手,他长这么大,从没要别人伺候他呢,就算现在成了千总大人的正君,屋里也仆妇成群的,顾小满也习惯自己来。 刘嬷嬷点了两下头,顾小满看到洗脸架上的帕子,胰子,香粉,青盐,还有牙刷,有许多东西都是他头一次见到,顾小满跟平常一样,洗脸漱口,其余不认识的东西,他一概没动,待洗漱过 后,刘嬷嬷端上饭菜,饭菜既好看,闻着又香,只是顾小满对于吃饭时有人一旁看着有些别扭,是以这顿饭只吃了个半饱,顾小满就再也吃不下了。 等他放下碗筷,自然有妇人把饭菜收走,那刘嬷嬷却仍旧立在屋里,她望了顾小满一眼,对他说道:“一早起来,满府都传遍了,说是小王氏昨夜上了吊,幸好发现得早,给救了回来。” 顾小满吃惊的瞪大眼睛,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问道:“大人知道吗?” 刘嬷嬷双手垂下,低声说道:“想来是知道的,昨夜跟着他一起往太太院的小厮说,小王氏上吊时,二爷就在太太院里呢。” 顾小满抿紧嘴巴不说话,昨晚大人回来时,并没有听他提起,那小王氏要上吊,顾小满不必猜就知道,肯定是为了他们把她送走的缘故,虽说刚来这府里只有一日,但顾小满心里却是有许多 的问题没想明白的,具体要说是啥,顾小满又说不上来,刚进京的新奇劲儿过了,顾小满便发现,这府里处处透着一股叫他不自在的感觉。 刘嬷嬷见顾小满不吭声,说道:“正君,你也不必介怀,她是王家的人,二爷娶谁也不会娶她,她自己拎不清,怨不得你和二爷。” 听了刘嬷嬷这话,顾小满心头一动,他问道:“大人为啥不能娶王家的人,是不是因为大太太?” 刘嬷嬷赶紧摆手,止住顾小满的话头,这满府都知道的事情,大家伙儿谁也没说出来,谁知这正君倒心直口快的,顾小满知道自己说错话说了,连忙住嘴。 刘嬷嬷给他倒了一盏茶,轻声说道:“都是往年的旧事呢,那时二爷不过六七岁,正到了该往太学里去拜师的年龄,依着规矩,世家里只有嫡子方能入太学,遇到没有嫡子的,也有庶子进太 学,那时大太太还未能添下钦五爷,府里适学的爷们也就二爷一个,大太太压着名额不让二爷往太学去,反倒直接将他送到殷县的桐山学馆去读书。” 顾小满知道殷县,他们上京时经过这地方,离京里有一日的路程,刘嬷嬷又说;“二爷年幼,在殷县时疏于照料,得了一场大病,险些就没了,最后还是老太太,逼着大老爷将二爷接回京, 又足足养了一年多,这才将身子养足。” 听到千总大人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顾小满胸口气得一鼓一鼓的,他吃惊的问;“寇老爷就不管啦?” 刘嬷嬷对顾小满说道:“大老爷光顾着跟门人清客人游山玩水,呤诗作对,后宅的事情他是一点也不插手的。” 顾小满气得脸都红了,世间竟有这样当爹的,儿子被送走了也不管?像他爹娘,以前在家里总是偏疼着小弟,但也仅限于摘了一篮野桃子,只是叫小弟先挑,也没说不给他们几个吃呀。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又说;“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后来钦五爷出生,养了几年也该进学,偏巧那时大老爷说要亲自教习钦五爷,正君只怕不知,大老爷的才学不比太学里的师傅差,大太太 也舍不得叫钦五爷往太学去吃苦,于是那名额也便没动,又过了一两年,王府的来要这名额,原来他那府里已有一位嫡子进了太学,旁的嫡子再要进太学,只能往别的世家来借,大太太便将 名额给了王府,二爷年轻气盛,负气之下直接跟着定北将军往定州去了,这一早就是好些年,过了五六年,才渐渐与府里通信。” 顾小满听了刘嬷嬷的话,心里微微有些发酸,他替千总大人难过,也知道为啥千总大人总不爱提起寇府的人,小时候他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现在大太太又要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要是真 让她得逞了,不提千总大人,顾小满都能呕死。 “其实也不光这件事,林林总总还有好些,大太太是皇太后的侄女,老太太都对她礼让几分,她规矩严谨,两个侧君还好,毕竟是男人,等闲不往内院走动,几个姨娘在她手下都是战战兢兢 的过日子,只是咱们二爷是个脾气倔强的,别人不敢驳大太太的话,他敢驳,是以大太太对他十分不喜,后来到了定州,二爷更是不受大太太的掣肘,直到做了千总,大太太跟二爷的关系这 才缓和了一些。” 顾小满听刘嬷嬷说了这大半日,总算知道他跟大太太不对付的原因了,他叹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这官老爷家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也不知千总大人的事情啥时候能办好,办好了他们就早 日回定州去,大营的日子虽然辛苦,但舒心自在,比寇府强多了。 刘嬷嬷陪着顾小满说了一会儿闲话,眼见要到正午,刘嬷嬷望了一眼外面,说道:“二爷怎么还没回来,中宴差不多也要开始了呢。” 这么一提,顾小满也伸着脖子往外看,不大一时,外头有小厮来回话,说是寇镇已回了府,顾小满脸上一喜,跟刘嬷嬷一起迎了出去,他刚出院门,就看到寇镇走过来的身影,寇镇看到他, 说道:“日头这么大,怎么站在外头?” 顾小满笑了一下,他走上前,见寇镇额上都是汗珠,手里还拿着马鞭,身后的小厮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头全部是一串串饱满透亮的葡萄,顾小满接过他手里马鞭,问道:“大人,你往哪儿 去了?” 寇镇笑了一下,没有答他的话,今日出府,他陪着太子往京郊去跑马,别的没得,倒是摘了不少葡萄回来,寇镇扭头对小厮说;“把葡萄洗净,往老太太,老爷和大太太院里都送一些去。” 趁着人没注意,顾小满挨近寇镇,悄悄对他说;“大人,咱们别送给大太太!” 他犹自还在为大太太对千总大做的事情感到不平,那寇镇却不禁笑了出来,在他耳边回道:“放心,留给你的最多!” 顾小满才不是计较这个呢,寇镇见他脸上皱成一团,说道:“进去换衣裳吧,等会儿还要往前院去。” 中午还有宴席,虽说是家宴,亲的疏的也来了不少,寇镇换衣裳的时候,前院已打发人来请,那前院都是爷们,顾小满身为他的正君,是不能跟着一道去的,只是这样的家宴,他也不好不出 席,因此寇镇只叫刘嬷嬷等人,陪着他往老太太院里去了。 顾小满是不想去吃啥宴席的,但他也知道不能不去,于是跟着寇镇换好整齐衣裳,就随着他一道出了院门,到了花园时,两人分开走。 内宅摆宴席的地方设在花园后面几间开开阔阔的敞厅里,敞厅正对人工湖,正是夏日,湖边栽着柳树,湖里莲花盛开,清风习习,倒是很凉快,顾小满刚到,看到敞厅里站了许多女眷,其中 有两个二三十岁的男人犹为惹眼,他俩面容俊秀,正坐在一起说话,顾小满估计,这两人说不定也是跟他一样,就是寇老爷那两个跟他同样不便往前院去坐席的侧君。 当顾小满进去时,屋里众人停了一下,随后又各自接着说笑,没人跟顾小满说话,顾小满也没上赶着去,他摸了一下鼻子,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 没过片刻,有个丫鬟送了一份信过来,她呈到寇老太太跟前,说道:“老太太,芸州的姑太太来信了。” “快拿上来。”寇老太太脸上带了喜意,这丫鬟口中所称的姑太太正是她远嫁芸州的女儿,老太太身旁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接了过来,喜滋滋的双手拿给寇老太太,寇老太太拆开看了几 眼,可惜老眼昏花,不大看得清字,于是又将信递给那姑娘,说道:“十丫头,你替我念念。” 小姑娘接过信来,她眼珠转了一下,笑嘻嘻的说道:“老太太,玉霏字认得不全,我给你找个人念吧。” 老太太只当她要躲懒,指着她笑骂了几句,也便随她去了,那自称叫玉霏的姑娘眼睛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顾小满身上,她冲着顾小满招了招手,顾小满纳闷的走了过去,雨霏将信塞 在他手上,笑着说道:“镇正君,劳你代小妹替老太太念一下姑太太寄过来的信。” 顾小满手里捏着信,脸上涨得通红,他压根就不识字,这叫他如何念呢? 屋里所有人都看着顾小满,顾小满却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玉霏不解的望着他,问道:“镇正君,你怎么不念?” 这时,另外有个姑娘以扇掩嘴,她瞄了顾小满一眼,笑着说道:“镇正君莫不是不识字罢?” 玉霏惊讶的瞪大眼睛,说道:“别说笑了,咱们家姑娘家都跟着师傅上过学,再说了,镇二哥文武双全,也不会找个不识字的正君罢?” “难说!”旁的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 顾小满低着头,他们村里的孩子跟他一样,没几个是识字,他先前也不曾觉得有啥问题,但此时他心里十分难受,他自己倒是没啥,却连累得千总大人跟着一起被嘲笑,顾小满头一回因自己 不识字而感到羞愧。 大家还在等着他念信,顾小满嘴里嗫嚅道:“我,我不识字!” 他这话一出,屋里的小姑娘们都叽叽喳喳起来,顾小满顿觉无地自容,那靠在榻上的寇老太太扫视了大家一眼,沉声说道:“行了。” 屋里立时安静下来,寇老太太看着屋里的姑娘,缓缓说道;“不识字也没什么值得取笑的,这满京的贵女,七窍玲珑,秀外慧中的比比皆是,偏偏你们镇二哥就看中了这孩子呢,许是缘份也 不一定,要是有异议,往你们镇二哥跟前儿去说。” 老太太这话一出,姑娘们不敢再接说,而立在一旁的寇大太太王氏却听出老太太意有所指,顿时觉得芒刺在背,心里很是不自在。 老太太又抬眼看了顾小满一下,扭头对旁人说道:“只怕酒席也摆上了,大家都一起入席吧。” 一时,屋里的女眷簇拥着老太太入了席,顾小满也被请到靠后面的位置,只是无论眼前的菜式如何的华丽精致,顾小满的注意力都不在席面上,刚才的事情让他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一样沉闷 无比,这会儿,他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了。   ☆、第73章 家宴结束,寇老太太在席上坐了大半日,身子早乏了,在几位太太和奶奶的簇拥下离开了,余下的女眷见此,也也各自散去,顾小满坐了片刻,眼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他四处望了几眼,没看到刘嬷嬷,顾小满起身正准备去找刘嬷嬷,谁知刚出了敞厅,便被人喊住。 顾小满回头一看,喊住他的人正是先前坐在他旁边席上的两位侧君,顾小满看着他们,这两人是寇老爷的侧君,按理来说就是他的长辈,顾小满想了半晌,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们,于是嘴里喊了一声叔。 其中有个长着桃花眼的男人笑了笑,他说;“你是镇二爷的正君,咱们当不起你这声叔,直接称呼我陈侧君罢。” 说完,他又指着身旁那身材高桃的男人说道:“他姓杨,你叫他杨侧君就是了。” 那杨侧君朝着顾小满轻轻点头,顾小满也不知他们喊住自己有什么事,于是问道:“两位侧君,你们找我有啥事?” 杨侧君看了他几眼,说道:“无事,只是怕你不自在,特来宽慰你两句。” 顾小满脸红了,心知他们指的是开席前,因自己不会认字遭人取笑的事情,另一个陈侧君也说;“不必理会她们说的话,听闻你跟镇二爷不会在京里久待,闲时多避着她们一些就是了。” 自从来到寇府后,除了千总大人和他们那院子里的人,顾小满处处受人冷落,因此被他们两人这么热心的来宽慰,一时倒让顾小满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你们,我肯定不会放在心上的。” 三个人边走边说闲话,那陈侧君见顾小满憨憨呆呆的,问道:“你跟镇二爷是如何认识的?” 顾小满有些不好意思,他回道:“我是他手下的兵,平日又照料他日常起居,慢慢的也就熟悉起来了。” “镇二爷年纪轻轻就当了千总,你嫁给他,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情呢。” 顾小满笑着挠了挠头,没有说话。 陈侧君点头,他又问道:“二爷回京了,想必是要见一见往日京里的旧友,二爷可有说过要带你一起去的?” 顾小满听他突然提起千总大人的事情,停顿了一下,又望着他们,随后说道:“二爷从不曾跟我提起这些事。” “镇二爷竟没跟你提起?他今日去见太子你也不知道?” 顾小满瞪大眼睛,太子,那可是除了皇帝以后第二大的了,他反问道:“我们大人去见太子了?你们是咋知道的呀?” 杨侧君和陈侧君互视一眼,便没有再开口,经过花园的小拱桥,顾小满要和他二人分开,那陈杨二位侧君目送着他离去,直到看不到人影了,陈侧君才冷哼一声,嘴里说道:“也不知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呢。” “行了,走吧!” 只说顾小满跟两位侧君道别后,径直下了拱桥,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发觉没有刘嬷嬷的带路,眼前的路似是非是的,他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顾小满在花园里转了几圈,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月亮门,似乎是他先前来时经过的,他也没多想,刚过了月亮门,迎面跟一个人撞上,顾小满只觉得被人大力推了一下,而后往后退了几步。 顾小满定住身子一看,才发现推他的人是八姑娘玉霖,这八姑娘脸上怒气冲冲的,丫鬟婆子们个个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寇玉霖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嫌弃的看了顾小满一眼,说道:“如何是你?” 顾小满没吭声,寇玉霖朝着他白了一眼,刚要走,看到他身旁没有跟人,于是又停了下来,她站在顾小满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叫我丢了多大的脸?” 顾小满先呆了一下,接着老实的摇了摇头,寇玉霖见他竟敢否认,气得柳眉倒竖,今日因顾小满家宴前出的丑,害得她被府里的姊妹们奚落,现在正好与顾小满撞见,寇玉霖两眼冒火,怒道:“顾小满,你还有没有自知之明?” 顾小满被她喷了满脸口水,他眨了一下眼睛,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那寇玉霖见他这畏畏缩缩的样子,骂道:“我哥哥年轻有为,满京城多少女子想嫁给他,你无才无貌,又土又憨,到底哪一点配得上他!” “我也不知道。”对于寇玉霖尖锐又刻薄的话,顾小满心里有些难受,他想了一下,两眼望着寇玉霖,老实的说道:“我也问过大人,但大人说没啥原因,他就是想娶我!” 寇玉霖瞪大眼睛,她从不曾见过这航不要脸的人,一时,寇玉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手指着顾小满,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恬不知耻!” 顾小满也有些不满,他心道,我就算不配千总大人,那也有寇老爷,寇老太太和寇大太太来说,再不济还有孙姨娘呢,你比我和千总大人年龄都小,说我不知羞,这不是也把千总大人骂上啦? 当然,这话顾小满就敢在心里想想罢了,一来是他原本就笨嘴拙舌,不大会与人吵架,二来眼前这姑娘是千总大人的亲妹妹,他又是个男人,就是看在千总大人的份上,也不好去跟她歪缠。 寇玉霖本就因是庶出身份,再加上生母孙姨娘不得宠,她又凡事爱出头,在府里一向被姊妹们排挤,现在新来了一个顾小满,出身贫贱,却是她亲哥哥的正君,惹得她被姊妹们嘲笑,因此寇玉霖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寇玉霖心火越甚,她瞪着顾小满骂道:“你以为我哥哥真的会看上你吗?他只不过是拿你来羞辱王家的那女人罢了!” “八姑娘,你快少说两句呀。”旁边服侍的婆子丫鬟被都她的话唬得脸色发白了,顾小满神情也严肃起来,就算他再傻,也知道妄议嫡母是不孝的大罪名,当今天下以孝论人品,她嘴里还把千总大人带上,要是有啥人存着坏心思,去告千总大人的状,说不定大人都会被她连累。 “八姑娘,你是千总大人的亲妹妹,我处处让着你,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寇玉霖气糊涂了,她摔开婆子们拉住他的手,冷笑一声说道:“姓顾的,你倒是说说,想如何对我不客气?” 说话时,她还往前逼了一步,顾小满气红了脸,他瞪着寇玉霖,嘴里说道:“我……你再过来,我可就要动手打你了!” 寇玉霖比他还凶狠,她扬着下巴,说道:“你敢动手,我就要我哥哥休了你!”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张,正在这时,刘嬷嬷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她见都吵成一团了,顿着脚说道:“正君,你往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大半日呢。” 顾小满看到刘嬷嬷来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对寇玉霖说道:“我不与你这个小姑娘计较!” 说完,顾小满打算随着刘嬷嬷一起离开,谁知寇玉霖拦住他们,对顾小满说道:“你今日不把话说清楚,就不许走!” 顾小满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他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般刁蛮任性的姑娘呢,他瞪着寇玉霖,说道:“难怪大人说你规矩学得不好呢,果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你这个贱胚!”恼羞成怒的寇玉霖扬起巴掌,想要打顾小满,谁知被刘嬷嬷眼疾手快的一把挡住,刘嬷嬷看着寇玉霖,说道:“八姑娘,虽说我不知你与正君因的什么起了口角,只是我也劝你一句,你好歹是寇家的姑娘,也该自重身份才是!” 寇玉霖瞪着刘嬷嬷,气得胸前一鼓一鼓的,虽说她敢在顾小满前面耀武扬威的,但到底还是顾及刘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她又是哥哥寇镇的奶娘,是以寇玉霖只得压下心里的怒气,冷冷瞪着顾小满。 刘嬷嬷松开寇玉霖的手,随后又朝着顾小满说道:“正君,我们回去吧。” 顾小满没有说话,他随着刘嬷嬷一起出了月亮门,这一路上,顾小满一声不吭,脸上的神色也紧绷着,回了自家院子后,顾小满听说寇镇还不曾回来,便独自进了里间。 刘嬷嬷端了一盘葡萄送进去,又见顾小满坐在榻上生闷气,于是看了他一眼,说道:“正君,你不必与八姑娘置气。” “我没与她生气。”顾小满摇头,寇玉霖说得没错,他跟千总大人这样不般配,但大人却还是要娶他,说不定就是为了气寇大太太呢,千总大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需得一个身份高贵的女人才能配他,他又算啥呢,连字也不认识几个,只会连累大人被别人取笑罢了。这么一想,顾小满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分明是大夏日,他却感得浑身发冷。 刘嬷嬷嘴里继续说道:“正君刚进府,还不知这八姑娘的秉性,她先前原本跟别的姑娘一起住在后院那间抱厦里,只因顶撞了大太太,被送回到孙姨娘那院子里去了,偏偏孙姨娘又是个性子软弱的,便是八姑娘做了错事,又不敢说她,是以这八姑娘越发教养得没有规矩,大太太也不曾理会,就任由八姑娘去了。” 说了几句,刘嬷嬷见顾小满一直没有吭声,给他斟了一杯茶,又朝着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顾小满一人,耳旁只能听到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知了声,顾小满呆坐了一会儿,他看着架子上一摞摞的书本失神,听刘嬷嬷讲,这里的每一本书,大人都看过,要不是去定州当兵了,说不定大人能考个状元回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就跟千总大人遇不到了。 顾小满走过来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他翻开一看,一股淡淡的墨香味扑鼻而来,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顾小满半个字也不认识,翻了几页,他突然眼圈一红,眼泪滴答滴答的流下来了,等顾小满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的眼泪全滴到书,泪水晕开了上面的字,字都糊成一团,顾小满心中一慌,顾不得再哭了,他用袖子擦着上面的泪水,谁知越擦越脏,半页纸上的字都糊得看不清了。 顾小满心里的懊恼简直不能形容,不识字就算了,还这么笨手笨脚,他到底还能干些啥呀! 就在这时,门帘被挑起,寇镇进来了,顾小满见他回来了,越发的手忙脚乱,寇镇直视着他,刚哭完的顾小满两只眼睛红红的,想来是做了错事,神情慌乱,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寇镇走了过去,从他手里取出手,他看了顾小满一眼,将模糊的那一页摊开,倒扣在案桌上。 “对不起,大人,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顾小满低头认错,他虽说没读过书,也听说过,读书人是最爱惜书本笔墨的,他不光胡乱动千总大人的书,还把书给弄脏了,千总大人肯定要生气了。 “不碍事,等闲了我再补好就是了。”寇镇站在他的前面,盯着他的脸望了半晌,随后开口问道:“今日受委屈了?” 顾小满抬起眼皮看着寇镇,他楞住了,随后鼻子一酸,又想要哭了,只是他心里始终记着千总大人不爱别人哭哭啼啼的,于是用力的憋住,不让自己哭出来,不一时,他憋得脸上通红,寇镇看着他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突然伸手在他腰上挠了一下。 这一挠,让顾小满憋不住了,他‘噗’的一下张开了嘴,甚至还冒出一个鼻涕泡,寇镇看着他这傻样子,扬起嘴唇笑了起来。 看到千总大人笑了,顾小满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甚至还微微有些生气,他皱紧眉头,大声的说道:“大人,我要学认字!” 寇镇揽着他的腰坐在榻上,说道:“有志气,知耻而后勇,不愧是我手下的兵,更不愧是我寇镇娶的正君!” “我还有学写字,日后给我爹娘写家书。” “这屋里笔墨尽你取用!” “书也要读,不让别人再笑话我跟大人。” “你要拿哪本书,就拿哪本书!”   ☆、第74章 难过的事,顾小满向来忘得快,有千总大人一起说话,不到半日,顾小满就将先前不愉快的事情抛到脑后。 这次,顾小满想要认字的决心很大,他这般上进,寇镇当然是支持的,他在架子里翻了半日,找出了几套描红本,顾小满见这描红本有些老旧,有几本上面还滴着墨点,便拿起来好奇的翻看着。 寇镇见他好奇,对他说道:“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 顾小满听说这时千总大人用过的东西,感觉捧在手里的东西十分珍贵,他望着寇镇,对他郑重的说道:“大人,你现在既是我的大人,又是我的先生,还是我的……” 下面的话顾小满说不出口了,寇镇却看着他发红的耳尖,追问道:“还是什么?” 顾小满连脖子都红了起来,寇镇却不放过他,嘴里逼问道;“说呀。” “夫……夫君。”顾小满嘴里结结巴巴的吐出几个字。 寇镇挽起袖子,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对着顾小满说道:“过来,夫君教你先写自己的名字。” 他揽过顾小满,将他圈在怀里,又把笔塞在顾小满的手上,教他拿笔的姿势,然后握住他的手,在摊开的纸上写下了‘顾小满’三个字。 这还是顾小满头一回拿笔写字,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看着纸上这三个字,兴奋的两眼发亮,他又问道:“大人,你的名字咋写呢?” 寇镇又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顾小满看着排在一起的两个名字,心里激动的砰砰直跳,他嘴里轻轻念叨了两遍,回头望着寇镇笑道:“大人的字写得真好看,就是笔划太多了,看起来忒难了。” 任是谁学字,都是从简单的字开始学,这几个字,对于连笔都不会握的顾小满来说确实难度不小,寇镇又写下天地人和几个字,而后对顾小满说道:“你先练这几个字。” “难虽难,但我不怕。”千总大人和他的名字笔划虽多,但顾小满却决心很大,他照着千总大人写的字,一遍遍描着,寇镇见他学得起劲儿,也便没说什么,自己在架子上抽了一本书,歪在一旁的榻上看书。 待寇镇一本书快看完,坐在案桌前的顾小满放下手里毛笔,喜笑颜开的喊着寇镇,他咧嘴笑道:“大人,我会写了。” 寇镇搁下手里的书,望着他的眼睛问道:“写对了?” 顾小满肯定的答道:“写对了,我刚才对着比了一下,一模一样呢!” 寇镇听他连一模一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扬着唇角说道:“还不快拿来我看看。” “是!”顾小满兴冲冲的拿起自己写得字,送到寇镇前面,寇镇一看,字写得自然称不上多工整,但笔划却是一点儿没错的,顾小满见他只顾看,啥话也不说,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大人,写得对么?” “对,果真跟我写得一模一样呢!” 顾小满傻笑了一下,他摸了一下鼻子,难为情的说道:“其实也不是一模一样,大人写得好看,我写得像箩筐那么大!” “多练多写,就能写得好看了。” 顾小满坚定的点了两下头,说道:“我都听大人的。” 寇镇揉了一下他的头顶,两个人靠在榻上说话。 夜里安歇时,寇镇和顾小满躺在床上,夏日的夜里有些闷热,顾小满睡在寇镇身旁,手里还给他打着扇,他想起白日在家宴上遇到陈杨二位侧君的事,开口说道:“大人,我今日看到老爷的两位侧君了。” 听了顾小满的话,寇镇睁开眼睛,他问道:“可有跟他们搭过话?” 顾小满想了一下,说道:“说过,他们还向我打听,问大人是不是去见太子了,大人,你真的见到太子啦?” 寇镇没有回答顾小满的话,而是翻了一个身,跟顾小满面对面的,他问道;“你又是怎么回的话?” 顾小满给千总大人扇着风,说道;“我说啥也不知道。” 寇镇笑了一下,他拉住顾小满的手,在手里捏了两下,说道:“你做得对,日后要是在府里再见到他们,大可不必理会。” 顾小满心里疑惑,不知千总大人为啥这样说,于是追问道:“为啥呀?” 寇镇说道;“他们是别人派到咱们府里来的细作。” “啥?”顾小满惊讶的坐了起来,他脑海里浮现出陈杨两位侧君的模样,那么好看的两个人会是细作?他记得,今日这两个人还宽慰过他呢。顾小满简直惊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过好半晌,他才傻乎乎的问道:“大人,既然知道是细作,那为啥不把他们抓起来?” 寇镇拉着他又躺了下来,并认真的跟顾小满解释:“就算抓了也会再派别的细作来的。” 对于京里这些世家,一个府里有几个细作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寇镇见多了,抓了一个,到时再往里面派,倒不如不抓,这样还能安人家的心。 对于自己身边就藏着细作,顾小满不可谓不吃惊,得亏他不知道千总大人平日都干些啥,要是知道了,细作只要稍微试探一下,岂不就把他的话套出来了。 “大人,这些细作都是谁派来的?”顾小满心里还是难以理解,是啥人会往寇府派细作,这还是寇老爷身边的人呢,是不是还有别的细作是他们不知道的? 寇镇笑了笑没说话,顾小满见此,也就没再追问,反正大人心里都有数,他要是知道得多了,再被别的细作们套出话来,那岂不是给千总大人添麻烦了。 这么一想,顾小满心里又坦然了,他重新给寇镇摇着扇子,嘴里还感概一句;“真真是想不到,他们竟然是细作,我下次再看到他们,要是露了馅可咋办?” “他们自己清楚,咱们府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他们是细作。” “啊?”顾小满轻轻的惊呼了一声,他从小到大,每日一睁眼,就是想着咋样填饱肚子,他们现在住的寇府又大又气派,人人不必为肚子发愁,但却有许多他看不明白的事情,这几日,顾小满看到了许多过去从来不曾见过的新奇事,只是待得越久,顾小满就越想念他们三羊城镇大营。 “大人,咱们啥时候能回定州去呀。”顾小满不禁问了一句。 寇镇抱着他,轻轻拍了他的背,说道:“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哦。”顾小满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第二日,寇镇起床时,顾小满也醒了,现在每日不用干活,吃喝还有人伺候,顾小满有时想起来也会感到小小的不安,因此他见寇镇起床了,也跟着一起下了床,他一边穿衣裳,嘴里一边问道;“大人,你今日也要出去?” “嗯,你一个人在家,要是觉得无趣,就叫小厮带你出去逛逛。” 顾小满好不容易上京一趟,寇镇原本想亲自带他出去逛逛,只是这两日他忙得紧,又不便把他带上,府里又没他说得上话的人,是以寇镇已吩咐小厮带他四处逛逛,横竖他是正君,也没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约束着。 顾小满说道:“大人,你只管去忙,我也不能闲着,大人昨日教给我的那几个字,我还得再练练,要不就该忘了。” 寇镇回头望了顾小满一眼,笑了两下,顾小满抬头时,正好看到寇镇的笑容,他停了下来,说道:“大人跟以前不一样了。” 寇镇随口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顾小满很郑重的想了片刻,最后才说道:“先前老是板着脸,不管啥时候也没个笑模样,现在笑的多了,话也多了呢。” 听着顾小满一本正经的话,寇镇也认真回想起来,这话昨日隐约也听到有别的人对他说过,他当时并没放在心上,现在就连顾小满也这样说,难不成他真是变了很多。 顾小满从柜子里拿出寇镇的衣裳,嘴里还念叨着;“大人,你还不知道呢,刚来营里的那一阵儿,我每次看到大人都绕着道儿走,生怕跟你碰上。” 寇镇是压根想不起还有这事,他倒是对顾小满东西方向不分的印象挺深,他说道:“是因为头一回我抽了你一鞭子?” 顾小满脸红了,他傻笑着点头,说道:“许是吧。” “那你现在还能分清方向吗?” 顾小满先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千总大人的意思,他连忙争辩道:“谁说我不分方向?我那一回只是因生了大病,这才一时走错了。” 寇镇见他急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嘴里说道:“那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本来就是错怪我了。”顾小满小声嘀咕一句,又把千总大人的衣裳拿过去,亲自服侍着他换上。 不一时,外头有婆子送水洗漱,两个人都打点好便出了屋子,夏日的天色亮得早,院子里有几个婆子带着小丫头正在洒扫,顾小满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刚来时,他遇到有啥忙也想一起帮忙,后来刘嬷嬷告诉他,这些活儿是下人做的,他是千总大人的正君,做这些事,别人会笑话他,也会笑话千总大人,后来顾小满慢慢知道,这里跟他们大营是不一样的,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和千总大人,做许多事时,他都要考虑清楚才能做。 “正君,吃饭了。” 饭菜摆好,刘嬷嬷来请顾小满,顾小满应了一声,他进到屋里,千总大人已经坐了下来,顾小满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早饭依旧很精致,顾小满这几日看得多了,已不向头一回那样感到新奇,现在他也学会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不发出声音,要是叫进宝和占大叔他们看到了,一定会发现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吃完早饭,顾小满送寇镇出了院门,他看着他,嘴里问道;“大人,你中午回来不?” “我要往远郊去,只怕赶不回来。” “哦。”顾小满心里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千总大人的正事要紧,他说;“那你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着你。” “知道了。”寇镇看了他一眼,带着小厮一起出了二门。 目送着千总大人人影不见了,顾小满在院门口呆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了屋里,现在这院子里啥事都有人做,他只觉得闲得快要发慌,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顾小满想起他的字还没练,于是又回了屋里,找出文房四宝,趴在寇镇的案桌上练字。 刚练了几页纸,刘嬷嬷进来了,她说道:“正君,大太太屋里打发人过来了。” 顾小满疑惑不解,千总大人刚走不久,大太太打发人过来为的啥事,他发下手里的笔,问道:“刘嬷嬷,大太太说了有啥事不?” “没说,只说请你过去坐坐。”刘嬷嬷说道。 顾小满心里知道,只怕大太太请他过去肯定不是为了坐坐而已,千总大人又不在家里,他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刘嬷嬷也知道顾小满没啥见识,那寇大太太又是个心思难测的,只怕顾小满应付不过来,可这寇大太太又是个长辈,不管用啥借口推托,都是给她留下了话柄,到时一个不敬长辈的帽子扣下来,镇二爷的名声越发要被她们败坏了。 顾小满也犹豫起来,她们这么巧,刚好在千总大人出门的时候来了,肯定是早就算准了,就是躲过了这回,说不定还有下回,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去看她又要打啥主意。 顾小满看着刘嬷嬷,问道:“嬷嬷,要不我还是去看看吧。” 刘嬷嬷沉吟片刻,说道:“那就依正君的意思,反正到时不管大太太说什么,正君只管都推到二爷身上,别胡乱给她许诺。” “我知道了。” 决定要往寇大太太的院里去之后,顾小满洗干净手,又换上刘嬷嬷给他拿的衣裳,便随着他们一起出了院门。   ☆、第75章 寇镇和顾小满住的院子离正院有不远的距离,他们一行人经过花园的时,正好遇到寇老爷,他带着杨侧君坐在湖边的柳树下垂钓,看到顾小满时,那寇老爷还看了他们两眼,顾小满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招呼,只是这寇老爷很快又转过头去了,顾小满便没有上前,他随着刘嬷嬷她们往寇大太太的院子里去了。 到了寇大太太的院子,守门的婆子看到她们,脸上面无表情的,既不行礼,也不问安,打发丫头们进去通报后,就让顾小满在门口候着。 带着顾小满过来的陪房,抬起眼皮瞄了顾小满一眼,掩嘴偷笑着进了院子,留下他们几个人等在日头底下。 大夏日的,日头正烈,顾小满穿的是见客的正装,不大一会儿,便汗流夹背的,刘嬷嬷他们陪着他一起等在外头,她年纪又大,眼见她不停的抹汗水,顾小满说道:“刘嬷嬷,你找个树荫底下待着,我皮糙肉厚的,就是晒几下也不打紧。” “不碍事,再等等罢。”刘嬷嬷大半辈子都待在寇府的后宅,她见惯了内宅里太太奶奶们斗法的手段,晒一下日头还算是轻的,更有甚者,被活活整死的也不是没有。 顾小满等了大半日还不见有人叫他们进去,他心里知道寇大太太这是故意让他来晒日头的,他趁着守门的婆子不注意,对刘嬷嬷说道:“刘嬷嬷,要是大太太再不叫咱们进去,咱们就回去罢。” 刘嬷嬷哭笑不得,人都来了,要是再回去,越发叫寇大太太有话挑理了,对于寇大太太,刘嬷嬷还是比较忌惮的,她是当家主母,大老爷又向来不管事,府里被她把持着,要是落在她手里,是要被搓揉掉一层皮的。 顾小满见刘嬷嬷不同意,心想,这个大太太,巴巴的把他们请来,又不让他们进去,做这些没用的到底是想干啥呀。 四处扫了一眼,顾小满看到不远处的墙下有片阴凉的地方,便说;“那咱们往那儿等着去。” 说完,他拉着刘嬷嬷,到墙根下躲日头去了,守门的院子见他们不好好等在门口,气得目瞪口呆,顾小满没理会这老婆子,他对跟来的几个小厮说;“你们去摘几个荷叶来,咱们顶在头上,就不怕晒啦。” 小厮领命去了,那刘嬷嬷也不知是该急还是该笑,她看了顾小满一眼,嗔道:“等会儿大太太要是问起来,正君你该怎么说?” 顾小满理直气壮的说;“大太太把我喊过来,又不叫我进去,我没走就是好的呢。” 再说了,要是没有阴凉地也就算了,有这么一块躲日头的地方,傻子才站在日头底下挨晒呢。 刘嬷嬷无奈的摇了摇头,眼前这顾小满长在乡野,跟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受的教养不同,等会儿见了寇大太太王氏,要是她问起来,他说不定还真敢拿这话来回她,这么一想,刘嬷嬷就有些忧心冲冲的了,顾小满看到她担忧的神情,笑眯眯的说道:“刘嬷嬷,你放心吧,这话咱也就私下说说,肯定不会当着大太太的面这般顶撞她。” 刘嬷嬷看着顾小满,看来这正君也不是那么憨,她说;“那也得仔细隔窗有耳呢。” “是,我知道了。” 不一时,小厮们来了,摘了几个荷叶,还带了三支碗口一般大的荷花,粉红的荷花闻起来清香扑鼻,顾小满接了过来,对刘嬷嬷说道:“一会儿见了大太太,我就说这是咱们摘了来孝敬她的。” 反正这花又没花半个大钱,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寇大太太还有啥好问的。 谁知他们这荷叶刚摘来没多久,从寇大太太的院子里出来一个婆子,她向着他们走了过来,说道:“大太太说了,叫你们进去。” 顾小满点头,他拿着荷叶,再配了一支墨绿的荷叶,随着婆子一道进了正院。这是顾小满第一回来寇大太太的院子,一路上,东拐西绕的,他们进了一间正堂,门口的廊下站着几个半大的丫头,看到他们进来了,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又没有理会。 顾小满和刘嬷嬷进了正堂,屋里放了冰块,因此刚进去就凉丝丝的,只见寇大太太王氏坐在榻上,她身旁依偎着一个小姑娘,顾小满仔细一看,正是昨日在寇老太太前面要他读书信的那姑娘,他再转头一看,孙姨娘也在,她怯怯的立在一旁,看到顾小满进来了,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顾小满收回视线,朝着寇大太太行了一礼,那寇大太太王氏看着他,便说;“这大夏日的,劳你在外头久侯了。” 顾小满摇头,说道:“没啥,我正好去给大太太摘了几支荷花,留在屋里闻香还不错。” 王氏的神情僵了一下,顾小满身后站的刘嬷嬷把荷花递给一旁服侍的丫头,便退在一旁没有说话。 “有心了。”王氏抬眼看了他一下,又拍着身旁的小姑娘,嘴里说道:“十丫头,你陪着你芸姐姐去说说话。” 那十姑娘答应了一声,她经过顾小满身边时,还朝着她扮了一个鬼脸,接着‘噔噔噔’的跑了出去。 一时,屋里安静下来,王氏没叫顾小满坐,他便站在旁边,等着王氏开口。 坐在榻上的王氏双手交叠,露出了她腕上戴的一串佛珠,过了半晌,她看着顾小满,说道:“听府里的下人说,昨日你跟八姑娘起了争执?” 顾小满心道,刘嬷嬷常说有一百双眼睛盯他和千总大人,又说隔窗有耳,他原来还不信,看来是一点不假,在他看来,昨日分明是一件极小的事,倒还要寇大太太特意把他请过来。 “也不算争执,就是说了几句话。” 那王氏脸上不露声色的,她转头望了孙姨娘一眼,接着对顾小满说道:“那如何听说八姑娘回来就大哭了一场,已连着几顿没吃饭呢。” 她这是要为八姑娘出头?顾小满心里不解,不是说寇大太太王氏不待见孙姨娘和八姑娘她们母女么。顾小满因不知王氏打的啥主意,老实的回道;“我也不知道。” 王氏又看着孙姨娘,她问道:“八姑娘可说了是为的何事不曾?怎么还隐约听说跟镇二爷和我有些关系?” 孙姨娘在王氏前面就好比老鼠见了猫,但她也知道儿子更重要,于是硬着头皮,嘴里磕磕巴巴的说道:“昨日八姑娘回来哭倒是哭了,只是没听见她说别的,至于说起太太,我想她更是万万不敢的。” 王氏脸色一沉,屋里便静了下来,那孙姨娘不安的低下头,过了半晌,王氏冷冷瞥了孙姨娘一眼,说道:“你是八姑娘的亲娘,平日又亲自教习她,只是我看你这谦和温顺的性子她却是半点也没有学到呢。” 孙姨娘低下头,颤声说道:“太太教训得是。” 那王氏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接着又望着孙姨娘,嘴里说道:“叫她在屋里禁足一个月,好好跟着你学学规矩,秋季的衣裳定例免了,也算是小小的惩戒。” 孙姨娘红了眼圈儿,原来,寇府里上至老太太,下至姨娘们,一年四季衣裳都有定例,她带着八姑娘玉霖过日子,每月月例就那么几个钱,想要攒下来都不容易,现在不给玉霖做秋季的衣裳,到时她想穿件新衣裳,又得花银子去裁,这岂不是无端又多了一笔花销。 只是这孙姨娘心里这么想着,也不敢有异议,于是低声说道:“都听太太的。” 面对强势的寇大太太和软弱的孙姨娘,顾小满心里是十分震惊的,他望着孙姨娘,既同情她又可怜她,他想,他娘自从嫁给他爹,每日为一大家子吃饭穿衣的事情发愁,日子虽说过得艰难,但他爹对着他娘却从没说过一句重话,两个嫂子跟他娘也是和和气气的,对比孙姨娘,到底谁更自在一些呢?顾小满想了半晌,又望着寇大太太王氏,心里有了定论,贫也好,富也罢,嫁人不光要挑个知心知意的,还要做人家的正室,要不然可不就如同孙姨娘这样处处受人辖制么。 在顾小满默默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寇大太太望着他,说道:“我叫你过来,不为别的,有件事情想听听你的意思。” 顾小满两眼望着寇大太太,看来她终于要说正事了,顾小满开口说道:“太太请说。” 看着顾小满满脸的懵懂,寇大太太被噎了一下,她动了一下身子,一手搭在靠枕上,停顿了片刻,说道:“我那侄女儿,是从王府里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她既是嫁给了镇儿,便是他的正妻,你也是镇儿看中的人,今日我叫你过来,是要你陪陪芸儿,等镇儿回来了,我打发人请他过来接你们回去。” 顾小满呆住了,一旁的刘嬷嬷心里也气得紧,原来寇大太太打的是主意呢,她心内暗暗说道,二爷要是不接小王氏回去,寇大太太还打算把她们正君留在这儿? 看着顾小满傻乎乎的神情,刘嬷嬷紧张的望了他一眼,不知他会如何应对,王氏也一动不动的盯着顾小满,顾小满心里有些不满,他嘴巴瘪了了一下,说道:“王姑娘是女人,我是个男人,陪着她不合适。” 王氏冷下脸,说道:“你既是镇儿娶回来的侧君,好好伺候镇儿和芸儿便是,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他看着寇大太太,说道:“我是大人娶回来的正君,还是有婚书的!” 他心里还有句话忍着没说,那小王氏连个妾室的身份都不是呢。 “放肆!”寇大太太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那孙姨娘唬得身子一抖,她怕寇大太太又牵连自己,望着顾小满,嘴里哀声劝道:“孩子,你就听太太的话吧,不说别的,你想想镇儿日后总是要留香火的呀。” 寇大太太冷哼一声,说道:“孙姨娘这话说得一点不错,镇儿本是庶出,难不成日后娶个妾室回来延续香火,生下的子女也要做庶出?” 王氏的这话让顾小满心火顿起,他最听不得别人编派千总大人,于是回击说道:“就算大人是庶出,也不愿娶你们王府嫡出的姑娘。” 寇大太太脸色大变,她猛然站起来,指着顾小满怒道:“你……你这乡野贱民!” 这话算是戳中了寇大太太的痛处了,她是王府嫡出的长女,又是皇太后的亲侄女儿,身份高贵自不必说,十六岁时就嫁进寇府,却不受婆婆喜爱,就连夫君对她也始终淡淡的,如今她把侄女儿嫁给寇镇,谁知这寇镇自己是个庶子,竟然还敢不认她王府的嫡女,这些日子,虽说没人在她跟前说过什么话,但她却知道,她和侄女儿沦为人家的笑柄,连寇老太太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王氏越想越气,连身子都抖起来了,随后她脸色一白,捂住胸口瘫倒在榻上,孙姨娘见了,唬得大叫一声,外间的婆子丫鬟听到里屋的动静,看到瘫在榻上的大太太,顿时乱成一团,顾小满也傻住了,自己这是把寇大太太气晕倒了? “快去拿参茶来!”婆子掐着寇大太太的人中,直到她嘴里吐出一口气,婆子又接过丫头递来的参茶,一口气灌了半碗,又满口的嚷嚷着请大夫。 眼见屋里乱糟糟的,顾小满还是第一回见到这种情形,他想上前去看看,结果被刘嬷嬷拉了一下,刘嬷嬷悄悄说;“正君,快走吧。” 顾小满楞楞的望着刘嬷嬷,气坏了人家,就这么走了?刘嬷嬷将他拉出屋里,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他们,他们一行人出了寇大太太的院子,顾小满这会儿才开始担心起来,他问道:“嬷嬷,我不会真把大太太气出个好歹吧?” 刘嬷嬷也说不好,据说寇大太太有心悸的旧患,谁知这是真的被气到了,还是装得呢。 顾小满自知闯祸了,他也是被气糊涂了才会顶撞寇大太太,他们千总大人虽说是庶出身份,没有他在边关打鞑靼人,她们日子能这么好过? “我哪知道她气性这么大,她骂我贱民我都没恼呢。” “行了,正君,我们快回去罢。”刘嬷嬷知道,这事肯定没完。   ☆、第76章 回了自家院子,顾小满仍旧惴惴不安,刘嬷嬷打发出去探听消息的小厮刚才来回话,说是大夫来了,甚至太太院里的人还去找寇老爷,请他拿帖子去太医院请来太医,顾小满这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王氏此时如何了,他又后悔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光给千总大人拖后腿。 刘嬷嬷进来送茶时,见顾小满在屋子里烦躁的转来转去的,便劝道:“正君,你也别担心了,没听到传出什么坏消息,依我看来,大太太估摸着是没事。” “刘嬷嬷,大太太真的没事?”顾小满瞪大眼睛望着她问道。 后宅里借着装病来整人不算什么新鲜事,坏就坏在顾小满这回给寇大太太留下话柄,依大太太的性子,她势必要借机整治顾小满,顾小满自责的说道:“刘嬷嬷,我是不是给大人惹出啥大麻烦了。” 刘嬷嬷没作声,她在府里伺候主子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这么敢跟王氏说话呢。 顾小满见刘嬷嬷不说话,嘴里懊恼的说道:“你说我咋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我颈子上顶的不是脑袋,是块大石头呢。”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她说道:“事已至此,再多想无益,且先看看二爷回来怎么说罢。” 眼下只得如此,顾小满皱着眉头,坐立不安的在屋里等着寇镇回来。午后刚过不久,屋外有婆子来回话;“正君,二爷回来了。” 听说寇镇回来了,顾小满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他连忙走出屋外,正好看到寇镇带着人进到院子里来,顾小满刚走了两步,又站在原地,怯怯的望着寇镇,不敢吭声。 寇镇走近后,看了顾小满一眼,说道:“你随我进来。” 听到千总大人低沉沙哑的声音,顾小满整个心都忍不住提了起来,他默默的跟在千总大人身后,进了里间。 打发走送茶的婆子,屋内只剩下寇镇和顾小满,寇镇进去后,坐在榻上,他望着站在门口低着头的顾小满,叫了一声顾小满的名字,又高高的伸起自己的脚,顾小满楞了一下,而后连忙上前,蹲在千总大人的跟面,脱下他脚上穿的靴子,又找出家常穿的软底布鞋,帮他换上。 等寇镇换下衣裳后,他正眼望着顾小满,问道:“听说你今日把大太太气晕了?” 顾小满低下头,他望着自己的脚尖,嘴里低声应了一句:“嗯。” 寇镇看着他紧张不安的样子,开口说道:“能把她气倒,也算你的本事。” 听出千总大人话里调侃的意思,顾小满抬起头,不明就里的望着他,千总大人咋还有心情开玩笑呀,他把寇大太太气晕了,现在还不知该咋收场呢。寇镇看到顾小满还是满脸的担心,不以为意的说道:“算不得什么大事,有我呢。” 有了他这句话,顾小满一直悬着心终于落回肚里,只是到底是他犯的错,他老实的对寇镇说道;“大人,我给你闯了祸,你罚我吧。” 寇镇已从刘嬷嬷那里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他拉着顾小满坐在他腿上,还认真的想了片刻,随后面顾小满耳边低声说道:“就罚你今夜在床上好好伺候我。” 顾小满张口结舌的瞪着寇镇,都到这关头上来了,千总大人咋还有心情说笑? 。 寇镇似乎对王氏那边的情形似乎不担心,他在屋里待了小半日,就该往王氏院里去看看了,毕竟是他的正君把嫡母气倒了,要是再不去看看,只怕越发坐实了他不孝的罪名,只是在去之前,寇镇要先做一件事,不一时,他带着顾小满坐在廊下,院子里两个长随手里拿着鞭子,只待寇镇示意,鞭子便被挥得呼呼作响。 顾小满扭头望着寇镇,满脸无语,他问道:“大人,这样行么?” 寇镇没有答他的话,而是对正在挥鞭子的长随说;“别只顾抽鞭子,嘴里也喊上两声。” “是!”那些人继续往地上抽着鞭子,嘴里还不时惨叫几声,就好比真的有人在抽打他们似的。 “大人,咱们这样,不会叫大太太的人知道么?”先前刚遇上两个细作,要是叫外人知道他们是在作戏,那该咋办呀。 “怕什么,我这屋里的人口风紧。”再说了,就算是被发现了又如何,有谁敢扒他正君的衣裳来看不成? 在寇镇和顾小满说话的时候,鞭子抽打的声音没有停歇过,两个长随的嚎叫声差不多能把屋顶掀起来,只怕现在,府里已有人在猜测,镇正君因气晕大太太,正在被暴怒的镇二爷教顺。 不大一会儿,两个长随热出了一身汗,他俩可怜巴巴的望着寇镇,问道:“二爷,够了没有?” 寇镇见差不多了,对他们说;“去请韩大夫,就说正君重伤,请他来把把脉。” “是!”那两人应了一声,自是出去了,寇镇又叫了小厮进来,吩咐道:“今日伺候正君的那几个小厮,打发他们到京外的铺子上去办事,明日就启程。” 一旁的顾小满心里内疚不已,只当是自己拖累了人家,到铺子里去当差,不比在府里差,只是寇镇也没跟他解释,就当是让他长个教训,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也能当个心眼。 为示惩戒,几个伺候顾小满的丫头婆子们被革去三个月的米银,不过寇镇每人又补了五十两的银子,对于她们来说,自然是天降的好事。吩咐完这些事,寇镇对顾小满说:“从今日开始,你就是重伤的人,记得别随意出去走动了。” “大人,我知道了。”顾小满点着头。 寇镇叫人去库房拿了一些补药,便带着小厮往寇大太太王氏的院子里去了。 经过这大半日的功夫,现在整个寇府的人都知晓镇正君将寇大太太气得病倒,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往她的院里去侯着,这寇镇带着礼品也来了,谁知连院门都没进,就直接被请出去了。既然人家不见,寇镇留下礼品,正准备回去时,寇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珍珠带着几个婆子从里面出来,珍珠看到寇镇后,上前朝着寇镇行了一礼,寇镇问道:“可曾看到大太太了?” 珍珠摇了摇头,答道:“不曾,老太太差我来送参汤,听大夫说,大太太这是旧疾又发了。” 寇镇微微颔首,没有说话,那珍珠看了他两眼,见寇镇面无表情,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二爷,才刚听底下的婆子们说你们院里也打发人请了大夫?” 寇镇脸色一沉,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珍珠脸色连忙低下头,不敢再问,寇镇什么话也没说,冷着脸,带着小厮走了。 没过两日,寇府镇二爷所娶正君将嫡母气倒的事情传遍京里各大世家,就连宫中的皇太后也派人来探望,寇镇全不理会,他每日早晚都往正院去一趟,却一直不曾见到王氏,又听人说那小王氏,自己身子未愈,每日衣不解带的照料寇大太太,府里还传言,顾小满此次对寇大太太不敬,全因寇镇授意,总之各种传言,每日都有不同的新说法,而顾小满正‘病倒’家中,对此自然是丝毫不知。 几日后,寇镇正在屋子里教顾小满认字,刘嬷嬷急匆匆的进来了,她说:“二爷,听说大太太的人抬着大太太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呢。” 寇镇停了下来,问道:“可曾有打听过是为的何事?” 刘嬷嬷望了顾小满一眼,说道:“隐约听说是为了正君的事情呢?” 顾小满一听,担忧的望着寇镇,寇镇起身拿手帕擦了擦手,微微扬起下巴对刘嬷嬷说;“我们过去看看。” “是。” 寇镇又转头望着顾小满,对他说道:“你好好待在屋里。” 顾小满点了点头,他找来了寇镇的衣裳,伺候他换上,便目送着他出了屋子。 只说寇镇带着人一路到了寇老太太的院子,守院的仆妇见他来了,冲着他摆摆手,悄悄使了一个眼色,寇镇身旁的人上前,仔细打听,才知不光寇大太太王氏来了,就连寇老爷寇如海也被请了过来。 不一时,进去传话的婆子出来,说是寇老太太请他进去,寇镇径直进了里屋,刚进去,便看到寇大太太跪在堂下,她穿着一件鸦青色的夏衫,脸色腊黄,看起来像是大病未愈的样子,而寇老太太靠在榻上,正望着堂下的王氏,寇老爷坐在寇老太太下首的大靠椅上,他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盅盖子,寇镇再一看,孙姨娘也来了,她跪在寇大太太王氏的身后,眼圈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刚哭过似的。 进了屋里后,寇镇朝着坐在堂上的寇老太太和寇老爷行了一礼,他二人严肃,俱是一言不发,王氏自寇镇来了后,挺直脊背对寇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媳妇自进了寇家大门,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唯恐哪点做得不好,惹人笑话,不说有功劳也算有苦劳,只是自从镇儿带了顾氏回来,屡次为了维护他,三番两次当众顶撞媳妇,如今越发宠溺得他无法无天,媳妇是有诰命在身的命妇,今次被顾氏如今羞辱,惹是不严惩顾氏,寇府不足以立规矩。” 说着,向来强势的王氏还流下泪来,那寇老太太望着她,嘴里说道:“如海媳妇,你快别委屈了,你放心,都有我来跟作主呢。” 那寇老太太看着寇镇,脸色一沉,说道:“镇儿,还不快跪下!” 寇镇一撩袍子,跪在寇老太太跟前,寇老太太指着他骂道:“孽障,你看看你把大太太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跟她跪头认罪。” 寇镇对着寇大太太王氏磕了一个头,嘴里说道:“大太太,是我管教不严,我已重罚顾氏,又命他屋内反省,您大人有大量,还请饶恕他这一回。” 王氏低下头,眼底带着冷意,心道,以为磕头请罪,这事就完了吗?她不受寇镇这一礼,嘴里却道:“媳妇还是那句话,严惩顾氏,否则,日后再叫媳妇如何管教家宅。” 寇老太太说道:“我听人说,镇儿那院里也是打的打,罚的罚,况且他终归是乡下孩子,说错了一两句话,咱们做大人的原谅他一回,等过些日子,叫镇儿领着他在你跟前磕头赔礼,再好好约束着他学习规矩也就完了。” 王氏听了寇老太太的话,心头暗恨,这意思竟还怪她心胸狭窄了?她忍下一口气,望着寇老太太说道;“寇氏乃是钟鸣鼎盛人家,顾氏出身乡野,本就配不上镇儿,就是日后学了规矩,便能拿得上台面么?” 寇老太太见王氏异常坚决,心里已有几分不喜,她说:“依媳妇的意思,该当如何呢?” 王氏顿了顿,她望着寇老太太说道:“还请老太太做主,令镇儿休掉顾氏,芸丫头才是他的正妻。” 从寇镇进门后,一直未曾开口的寇如海说话了,他看着寇镇,缓声问道:“你的意思呢?” 寇镇对着寇如海拱了一拱手,面色沉静的说道:“回父亲的话,镇儿恕难以从命。” 王氏脸色一僵,她身后跪的孙姨娘也流下泪来,寇镇又说;“顾氏失言,乃是镇儿管教不严,该打该罚自有我来处置,只是顾氏罪不至此,也请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宽恕他。” 说完,寇镇向着堂前的寇老太太和寇老爷磕头行了一礼,一时,屋里安静下来,王氏坚持要休掉顾小满,寇镇却又不从,两人寸步不让,一时倒让寇老太太犯起难来,寇老太太望着寇如海,问道:“如海,依你看呢?” 寇如海喝了一口茶,他想了半晌,他望着王氏说道:“太太,今日我代镇儿和那孩子给你求个情,还请你宽恕他罢。” 王氏脸上涨得通红,她眼里带了怒意,这顾小满好大的面子,竟要他堂堂的国公老爷来跟她求情?他放低身段所做的这些,不过全是为了身旁的这个庶子罢了,王氏越想心越冷,她嘴唇一抿,冲着寇如海说道:“妾身又何其有罪?老爷不公,妾身有屈难伸,今日倒要去敲敲衙门的冤鼓,问问这世间,不孝嫡母该是个什么罪名?” 这话一出,屋里气氛立时冷下来,寇老太太脸色也有些难看,哪个府里都有矛盾,但闹到外头去,意义就大不一样了,王氏对此不会不知情,她这是铁了心,要休掉顾小满了。 寇老爷平静的望着王氏,说道:“若是嫌我不公,顺道将我也告上罢。” 王氏两眼瞪着寇如海,感觉身上凉飕飕的,随际眼泪哗啦啦直往下淌,那寇老太太眼见如此,冲着寇镇和孙氏使了一个眼色,寇镇了然,连礼也没行,默默起身退了出去,孙姨娘也跟着出去,留下屋里的寇老太太,寇老爷和寇大太太王氏三人。   ☆、第77章 寇镇出了寇老太太的正房后,孙姨娘站在他身旁,仍旧哭哭啼啼个不停,寇镇心内有些烦闷,可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姨娘,你就别哭了。” 孙姨娘心里这是怕呀,她从小就服侍王氏,对王氏的性子她也能摸透几分,王氏早就看她儿子不顺眼,这回抓着把柄,还不得趁势治服他,这样想着,孙姨娘就觉得眼前发黑,她儿子挣个前程容易么,若是因为顾小满就带坏仕途,她就……她就要去跟那姓顾的拼命。 这母子两人相对着站在廊下,余下服侍的婆子丫鬟站得远远的,都不敢上前,孙姨娘擦了一把泪,轻声哭道:“这日子可真是没法儿过了,我成日伏低做小的伺候她,这是要逼死我才甘愿啊。” 看着哭成一团的孙姨娘,寇镇脑仁疼得一抽一抽的,他说道:“姨娘,你就不怕这话传到太太耳朵里去?” 孙姨娘被噎住,她张着嘴,看了看远处的婆子,又望着紧闭的大门,似乎这才反应过来。 最后,孙姨娘眼泪汪汪的说道:“二爷,你说怎么办?太太要是真的去衙门告你,那不是影响你的仕途么,要不你就听太太的话,休了那顾小满罢。” 听了她这话,寇镇脸都黑了,他这亲娘,一辈子受制王氏,胆子小也就罢了,还极没脑子和眼色,偏偏顾寇既打不得又骂不得,哪怕是话说重了些,她就会哭个不停,是以寇镇对她十分头痛,他说;“这些事情我自有理会,就不需姨娘你操心了,你好好教导八姑娘就是。” 孙姨娘见寇镇脸色不大好看,终于闭上嘴,最后怯怯的点了两下头,说道:“哦。” 寇镇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待了小半日,四下静悄悄的,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声音,也不知现下情形如何,又过了片刻,老太太的丫鬟出来了,她对寇镇说道:“镇二爷,老太太说了,叫你先回去。” “知道了。”寇镇微微颔首,那孙姨娘见他要走,追了两步,焦急的问道:“二爷,你这就走了?” 还不知大太太王氏要怎样惩处她儿子,他就这么走了,万一太太真的拼死要告他,他又不愿休顾小满,那可如何是好呀? 寇镇回头看了孙姨娘一眼,没有回她的话,既然是老太太叫他走,那想必事情已谈的差不多了,他父亲寇如海虽说不管府里的事,但毕竟是寇家的族长,岂会真的连一个王氏都管不住,再者说了,王氏也没那么傻,她告倒了他,难不成这寇府的主母她就不打算做了? “姨娘,时日已不早了,你也回去罢。”说完这句话,寇镇出了寇老太太的院子。 回去的时候,天上铺满彩霞,路上不时能看到仆妇们抬家食盒往各院送,他进了自己的院子,到了内院,看到顾小满守在门口,那顾小满见他回来了,三五步迎了上前,惊喜的说道:“大人,你回来了。” 寇镇点头,他进了屋里,看到桌子上放着食盒,便知道顾小满这是专程等着他回来吃饭,他扭头对婆子们说;“屋里闷热,把饭桌摆在外面罢。” 婆子们不敢有异议,答应一声,开始忙活起来,顾小满拉着寇镇进了屋内,他找出他的家常衣裳,替寇镇换上,又眼巴巴的问道:“大人,你怎的去了这么久?” 寇镇看到顾小满忧虑不安的神情,回道:“没事,有我呢。” 顾小满见千总大人不愿说,也就没有追问,两人在屋内说了几句话,外头的婆子们隔着门帘说道:“二爷,正君,饭菜已摆下来了。” 寇镇和顾小满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去,夏日天黑得晚,外面还是亮堂堂一片,院子里的桌子上放着各色饭菜,晚风一吹,还带了丝丝凉意,寇镇叫人上了一壶酒,便打发他们下去,顾小满亲眼给千总大人和自己倒了一盅酒,并说;“大人,我敬你一杯。” 寇镇举杯与顾小满轻碰了一下,眼见他喝下后,脸上立时变得绯红,嘴里说道:“你不胜酒力,喝得慢些。” 这酒有些呛人,顾小满的眼睛里带了水汽,看起来亮晶晶的,寇镇给他夹了一箸菜,直等他脸上的热潮退去,这才又重新给倒了一盅酒。 “今日只有我们两人,这酒多喝几杯也无妨。” 两人边吃边喝,一顿饭只吃到天色暗下来,到后来,就连寇镇都有些微熏,至于顾小满,原本只想陪着千总大人喝两盅意思一下,谁想到不知不觉,也跟着喝多了,喝醉了酒的顾小满比平日大胆很多,他挨着寇镇,半个身子几乎都挂在他的身上,嘴里口齿不清的说道:“大人,我喜欢你。” 寇镇摸着他的脸,碰了碰他的鼻子,问道:“真的?” 顾小满胡乱点着头,肯定的说道:“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你!” 说话之时,顾小满还举了一盅酒送到寇镇唇角,寇镇就着他的手喝了,顾小满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的说道:“要是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寇镇抱住他,说道:“你放心罢,肯定会一直在一起。” “真的?”顾小满问道。 “真的不能再真了!” 一桌饭菜吃完,刘嬷嬷带着人来收拾碗筷,看到醉成一团的顾小满,说道:“哎呀,怎的醉成这样了。” 寇镇对刘嬷嬷说;“无事,这些日子小满心里憋闷,醉了正好叫他解解愁。” 刘嬷嬷望了顾小满一眼,醉成这副样子,着实有些不像话,只是连寇镇都没说什么,刘嬷嬷也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看咱们正君再愁,也没有二爷愁。” 寇镇笑了笑没说话,他起身扶起顾小满,进了屋里。 第二日,寇镇和顾小满两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顾小满更是因宿醉,抱着头坐在榻上直嚷头疼,寇镇穿好衣裳,凑近看了看,见他脸色有些发白,嘴里说道;“疼得好些了没,等会儿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顾小满摆了摆手,可没听说过喝多了还找大夫来看的,他揉着头,说道;“下回可不能再这样喝了。” 寇镇看了他一眼,说道:“等过几日回了军营里,就是想喝只怕也找不到空闲了。” 顾小满听千总大人提起回军营的话,先楞了一下,随后瞪大眼睛说道:“咱们要回去啦?” 寇镇点头,他说;“总不过就是这几日了。” 听说终于能回去了,顾小满激动得站了起来,谁知起身太急,又一下倒在榻上,寇镇扶起他,嘴里说道:“慢些。” 顾小满抓住寇镇的手,咧嘴笑着说道:“终于能回去了,太好了,我得得找时间去买些东西带回去送给占大叔他们。” 这样一说,顾小满又想起现在他是在家里‘生病’呢,轻易不得出去,于是脸上又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寇镇见他一时高兴一时发愁的,便笑了笑,叫人给他上了一碗小米粥,就任由他一个人纠结去了。 寇镇的早饭还没吃完,寇老爷的小厮打发人来请他过去,顾小满见此,顾不得去想回营的事情,寇老夜叫千总大人过去,肯定是为了昨日的事情,虽说千总大人没有告诉他昨日在寇老太太院子里发生了啥事,但顾小满心想,寇大太太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罢休,此时寇老爷特意找千总大人去,莫不是已有一个公断出来了?想到这里,顾小满的心又高高悬起来,他望着千总大人出门,满心的忧虑冲淡了要回定州的喜悦。 只说寇镇到了寇老爷的院子里,进了里间,他看到寇大太太王氏也在,此时王氏脸上已看不出昨日的失常,就算是寇镇进来,也只是略微抬了一下眼皮,随后又端起茶杯,一声也不出。 寇镇行了一礼,立在旁边,什么话也没说,等着寇如海开口。过了半晌,寇如海望了寇镇一眼,说道:“你是一定誓死不愿休掉顾氏?” “回父亲的话,正是!”寇镇答道。 那寇如海盯着他看了半晌,久久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才说道:“那就随你的意思,过几日,你就领着他往祠堂去给祖宗焚香敬礼。” 听到寇如海终于认可顾小满,那寇镇的脸上也不曾露出欣喜的神色,仍旧一本正经的朝着寇如海行了一礼,答道:“是。” 屋里又沉默下来,寇镇继续等着听他们说谈妥后的条件,只是那寇如海却迟迟没再开口,寇大太太王氏见他不说话,于是搁下手里的茶盅,望着寇如海,嘴里说道:“老爷,昨日咱们说定的事,也该告诉镇儿一声。” 寇如海没看王氏,他对寇镇说道:“你既是不顾我和太太的意愿娶了顾氏,那顾氏又无礼顶撞太太在先,不惩戒你和顾氏,寇家的家法便形同虚设。” 寇镇静静的等着听他们所谓的惩戒,寇如海看着他,说道:“等顾氏往祠堂去祭拜祖宗后,我便将你和他分出去,至于寇府的产业,你和顾氏分不到一丝一毫,这事也不必惊动族里的旁人,等我百年过后再说。” 寇府自古有上人在,兄弟不分家的规矩,现如今寇如海做了这决定,只怕也是和王氏各自退让一步,寇家的产业对于寇镇来说,他半点也不稀罕,他看着寇如海,说道:“全听老爷的。” 分家的契书已是写好了,就摊在桌上,寇镇看过后,拿出荷包里的印章盖上,这分家的大事,不到片刻,就办好了。 坐在旁边半晌没有开口的寇大太太王氏见寇镇如此爽快的签字画押,又说道:“还有一则,芸儿已进了寇家的门,你可以不休顾氏,但要娶她做平妻,也算是给她一个正名。” 寇镇脸色一成不变,他对着寇大太太说道:“太太,我既是答应老爷分家什么也不要,自然也不会要你强塞给我的东西。” “你!”寇大太太脸色铁青,随后她又望着寇如海,忍了一口气,嘴里说道:“老爷,全京城都知道芸儿是嫁给镇儿,我不求他休顾氏,但好歹也要是给芸儿一个名字,否则你叫我如何对王府交待。” 寇老爷看了王氏一眼,冷声说道:“王氏,你还是消停一些罢。” 寇大太太脸上羞得涨得通红,寇老爷又说;“镇儿已签了字,也算是达成你的心愿,你去罢。” 对于寇老爷的逐客令,寇大太太咬了咬牙,最终什么也不说,还是起身离去。 待她走后,寇如海一手搭在桌上,他望着寇镇,说道:“这是无奈之举,望你不要怪罪我。” 寇镇淡淡说道:“好儿不吃爷娘饭,我既是敢签下这字,就不惧挣不下一份家业来养顾氏。” 寇老爷点头,他望着寇镇半晌,说道:“你是我这些儿子里最有出息的一个,谁叫老天爷没叫你生在王氏的肚子里。” 寇镇没有说话,寇老爷又道:“昨夜我已上折子给皇上,这国公府的爵位直接传给钦儿,如今就等皇上来定夺了。” 这下寇镇的神色终于有些讶异,他先前还在奇怪王氏如何这般轻易就妥协了,原来这才是王氏肯退让的原因,若是皇上准了,放眼望去,寇钦就是整个京里最年轻的爵爷了。 他们公府的爵位都是一代削一代的,即便寇钦袭了爵,又能光彩多久呢?沉默半晌,寇镇开口,丝毫不讳言的说道:“可惜五弟了,他这般年轻,文章才情也发不起,若是下场去挣前程,不比这爵位的虚职差。” 寇老爷摇了摇头,他说;“我原先跟你想的一样,只是钦儿这孩子性子软弱,他但凡要是能学到王氏几分的厉害,我也不会轻易答应他这般早就袭爵。” 不管如何,拆子已程上去,再没有反悔的余地,父子俩人相对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最后,寇如海对着他挥了挥手,打发他出去。   ☆、第78章 这日,顾小满一大早起来,刘嬷嬷就送了做得崭新的衣裳进来,又有人抬了洗澡水,顾小满先沐浴,按照刘嬷嬷说的,从里到外都换上了新的衣裳鞋袜,深色的衣衫袖得顾小满有几分老气,今日他和千总大要往祠堂去祭拜寇家先祖,据刘嬷嬷讲,能进祠堂去,就算是寇家已认同了顾小满正君的身份,是以顾小满昨夜紧张得大半宿都没有睡着,他换好衣裳后,还仔细的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人佩带,并问道:“刘嬷嬷,你看我都穿整齐了么?” 刘嬷嬷替他理了一下衣领,说道;“放心吧,都好着呢。” 顾小满松了一口气,又嘀咕道:“前些日子还躲在家里装病,这没过两日就活蹦乱跳的,人家难道不会背后说闲话?” “我的正君,既然是二爷吩咐的,你还怕什么?”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刘嬷嬷又说;“快去吧,二爷在外头等着呢。” “哦。”顾小满跟着刘嬷嬷一起出了屋子,只见寇镇正在外头跟一个长随说话,他见顾小满出来,朝着长随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先下去,那长随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寇镇又对着顾小满招手,顾小满走到寇镇前面,还不好意思的摸了一下鼻子。 顾小满走近后,寇镇端详着他,今日的顾小满头上戴着冠,又穿的是锦衣玉带,只是配着他那憨傻呆楞的神情,倒让寇镇忍不住有些想发笑。顾小满被千总大人这么盯着,又见他嘴角带了笑,于是反复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显得浑身不自在。 往日顾小满在大营里,一是没银子置办好衣裳,二是为了方便干活,他总是穿着粗衣短打,自从来了寇府后,千总大人虽说叫人给他裁了不少新衣裳,但顾小满反倒不习惯受用,他平日又极少出门,因此只要在家里,都穿的是寻常的衣裳,想来是寇镇看习惯了他朴素的样子,因此看了他这华服,也有些不习惯。 顾小满抬了一下眼皮,见千总大人依旧在盯着他看,于是小声说道:“大人,咱们走吧。” “嗯。”寇镇应了一声,带着顾小满出了院门。 寇家的祠堂离寇镇他们的院子不太远,穿过一条夹道,再越过抄手游廊就到了,顾小满听寇镇提过,寇家宗族原本在兰陵,是兰陵一二百年的望族,那里至今还住着三百多户寇氏,每隔五年,寇老爷就会带着子侄回乡祭祖。至于京里的寇氏祠堂,实则离这里有不远的距离,除了每年过年时会开祠堂大门以外,等闲时并不开门,现如今他们去祭拜的祠堂是寇老爷这一支自家设的祠堂,遇府里婚丧添丁,寇府的人都会往祖宗跟前焚香敬礼。 寇镇和顾小满到祠堂的时候,寇如海已经到了,他身旁还跟着寇五爷寇钦,寇钦见到寇镇时,脸上显得有些尴尬,前些日子他亲生母亲王氏和庶兄寇镇的冲突,他自然是知道的,在他心里,太太做事实在有些咄咄逼人,只是那是他的母亲,他又不能站在寇镇这边,不久前又隐约听说寇镇净身出户,因此现在看到他,寇钦心里很是不自在。 寇镇反倒神色如常,待走近后,他领着顾小满先对着寇如海行了一礼,又朝着寇镇喊了一声五弟,寇钦也拱手朝着寇镇行礼,嘴里说道:“二哥。” 行礼过后,几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时,气氛略显沉闷,顾小满默默的站在寇镇身后,他低头不敢看他们,不管是寇老爷还是钦五爷,顾小满都不擅长与他们打交道。 过了片刻,有管事推开了祠堂的大门,那厚重的大门打开时,发出一道悠长的吱呀声,顾小满紧张得绷直身子,寇老爷和寇钦在前,寇镇回头望了一眼顾小满,顾小满便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们一同跨进祠堂的大门。 顾小满刚进入到祠堂时,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抬头一看,只见在他眼前的上方,悬挂着两副画像,一副是一个穿着官袍的老头,那老头满脸威严,让人见了他,似乎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另一副是个老太太,她头顶珠冠,身穿锦衣,笑得慈眉善目,顾小满心里知道,这画像上的两个人,想来就是寇家的老祖宗了。再看画像下方,足足有十几阶,上面整整齐齐依次摆列着灵位,顾小满粗略看了一下,大概有一两百个灵位,最下面是一条香案,上面陈列着香蜡和供品一类的东西。 光是看到这里,就让顾小满震惊起来,这不禁又让他想起他那顾家屯,他们屯子也有祠堂,不过只有一间屋子,从顾小满小的时候就立在那里了,每隔几年,屯子里的人就会揍钱修葺一下,平日村里要是有个啥大事,里正就会开祠堂,招集大家一起来商讨,至于他家的祖宗灵位,顾小满他家是没这东西的,只记得他大伯家似乎拱着曾爷爷曾奶奶的灵位,一般他们家要祭拜祖宗,直接往后山的坟上去祭拜。 看了一阵后,顾小满不敢再东张西望,他跟在寇镇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屋里静悄悄的,寇家的三个人都神色严肃,不一会儿,寇镇和顾小满上前,先焚香敬礼,顾小满小心翼翼的留意着千总大人的举动,千总大人做什么,他就学着做什么,唯恐自己做错了啥事惹人笑话。 给祖宗敬完香,寇镇和顾小满退到一旁,接着,寇钦上前点了一柱香,双手逞到寇老爷前面,寇老爷接了过来,将香线举在头顶,拜了三下,然后对着眼前的画香和头顶说话,大意就是子孙寇镇已成家,所娶顾氏是哪里人之类的话。 顾小满听了半晌,寇老爷所说的话,他半懂半不懂的,但也知道,寇老爷这是认了他日后就是寇家的人了。 祭拜完毕,四个人出了祠堂,直到这时,他们的神情这才舒缓一些,在祠堂门口站了片刻,寇老爷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后,便先行离去,只剩下寇镇和寇钦以及顾小满。 寇镇转头对顾小满说道:“你先回去,我跟五弟说会儿话。” “是。”顾小满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离了祠堂,顾小满跟着小厮走到夹道时,迎面看到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姑娘过来,等他走近几步,才发觉那姑娘竟是小王氏,顾小满停了下来,他望着小王氏,一段日子不见,这小王氏神色憔悴,脸上未施粉黛,扶着婆子的手,看起来弱不禁风似的,全然没有第一回看到她时的娇艳明媚。 这夹道地处偏僻,顾小满也不知道小王氏咋会逛到这里来,他带着小厮们退到一边,让小王氏先过,谁知小王氏并未过路,反倒在顾小满面前站定,双眼含泪的望着他,还未开口说话,泪珠就滚到腮边,看起来十分可怜。 看到她哭了,顾小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望着小王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索性闭上了嘴,没有说话。 小王氏看了顾小满半晌,突然,她对着顾小满恨意十足的说道:“顾小满,你好歹毒的心!” 顾小满摸不着头脑,他怎么歹毒了?那小王氏见他满脸错愕,只当他在装傻,于是又哭道:“我与二爷青梅竹马,他在边关一待就是多年,我也甘愿无怨无悔等他,何故你与他相识不久,就夺了他的欢心,还逼我到如此境地!” 听了她这话,顾小满心里有些郁闷,千总大人如今二十七八岁,十三岁就出去当兵,眼前的小王氏不过十几岁,跟千总大人算啥青梅竹马?小王氏见他不说话,嘴里又道:“你出身低贱,却一朝飞上枝头,这还不够满足,现在竟连我也容不下,你这样的人,如何当得起二爷的正君。” 顾小满就算是个泥人也有几分土性子,被小王氏左一个歹毒,右一个低贱,便不满的说道:“我当不当得千总大人的正君,不必王姑娘来多嘴,千总大人心里自有计较。” “你……你怎的如此不知羞耻!”小王氏越说越激动,最后倒在婆子的身上,嘴里咳嗽个不停,顾小满看她随时一副要晕厥的样子,便对婆子说道:“你们姑娘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带她回去请大夫。” 那婆子一把扶着小王氏,也跟着落下泪来,婆子望着顾小满,说道:“镇正君,我们姑娘自小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顾小满莫名奇妙的望着她们,是她们先拦住他的,他啥也没干呀。 那婆子大概是越想越伤心,随际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我的姑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好好的嫁进寇府做奶奶,谁知被个男人给抢走了,现在更是连个说理儿的地方都没有。” 小王氏用手帕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头的丫头也扶住小王氏,拍背的拍背,顺气儿的顺气儿,看着场面乱成一团,顾小满在想自己要不要先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那婆子先抱住顾小满的大腿,她嘴里嚎道:“镇正君,算我老婆子求你,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姑娘嫁给了镇二爷,现在你不容她,岂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么。” 顾小满急得满身大汗,偏偏他身边跟的两个小厮年龄都不大,遇到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婆子,都有些无从下手,最后一个小厮说道:“哪是我们正君不容你们家姑娘,是二爷看不上她。” “呸,瞎了你的狗眼,凭我家姑娘的人品相貌,哪一点儿配不上镇二爷,不是你们正君从中作梗,二爷怎么会放着我们这么好的姑娘不要?” 顾小满急着争辩道;“不是我劝千总大人,是他不喜欢王姑娘。” 跪在地上的婆子手乱脚乱的,她又是要照顾小王氏,又是急着跟顾小满争论,她说;“既是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劝着镇二爷收下我们姑娘?” 顾小满心里委屈的说道,我又不是傻了,为啥要劝千总大人收下你们姑娘? 那婆子见顾小满仍是无动于衷的,着急的跺脚说道:“镇正君,你倒是说句话呀,你难不成真的想逼死我们姑娘!” 顾小满气得满脸通红,他说;“千总大人不喜欢你们家姑娘,你们干啥还要缠着我们,你们要是为了王姑娘好,就该重新给她找个好人家!” 这话一出,小王氏两眼一翻,倒在丫鬟身上,丫鬟嘴里嚷道:“姑娘,你醒醒,你快醒醒呀。” 那婆子一把拦住顾小满,一头撞在他怀里,嘴里骂道:“姓顾的,我今日要跟你拼命!” 顾小满脚下一个趄趔,要不是后面的小厮扶住他,他该跌到在地了,那两个小厮见这婆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气愤的说道;“我们敬你是个老人,你要是再不自爱,可别怪咱们欺负你老人家了。” “老婆子不怕你,你们有本事就打死我们好了。” 正在吵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外面有人来了,他沉声喝道:“都闭嘴!” 这道声音一出,所有的哭闹声瞬间都停了下来,顾小满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千总大人,他身旁还站着寇钦钦五爷,那钦五爷满脸难堪,看到小王氏后,说道:“表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小王氏已幽幽的醒了过来,她泪眼婆娑的,只顾呜咽的哭着,寇镇冷冷的望了她一眼,她的哭声顿时停了下来。 寇镇走了过去,他经过小王氏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只对顾小满说道:“回去罢。” “哦。”顾小满忙不跌的点着头,这时谁也不敢再拦着他们,他跟在寇镇身后,直等到出了夹道,寇镇才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下,说道:“真是没用!” 顾小满有些委屈,低头一直不吭声。寇镇走了两步,发觉他落在自己身后,于是停了下来等他,嘴里还说道:“磨磨蹭蹭的,还不快些!” 顾小满先呆了一下,随后小跑上前,直到跟寇镇并排才罢。   ☆、第79章 自打定好了要回三羊镇的日子后,顾小满每日都兴高采列的,他日日扳着手指头,寇镇看到他这归心似箭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在顾小满看来,即便在寇府过的是锦衣玉食,也不如三羊镇大营的粗茶淡饭,当然,这些也正是寇镇心里的想法。 过了几日,寇镇终于闲下来,他想起顾小满来到京里这么久,每日都被拘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还不算出过寇府大门,于是抽出几日,特意带着顾小满在京里好好逛了一圈,京里好吃的好玩的也看了不少,临了还买了不少东西,顾小满长了见识,心里高兴的同时,每日更加盼着回三羊镇去。 一转眼,就到了他们启程的日子,前几日,顾小满就开始清点他们的东西了,这回带的东西多,马车上被塞得满满当当,除了当日顾小满他娘给他做的被褥以外,还有几大包的衣裳鞋袜,这里面有的是寇老太太送的,有的是孙姨娘送的,还有刘嬷嬷准备的。 行李收拾清楚,寇镇特意嘱咐顾小满多备些内服外用的药,这些药主要是治跌打损伤,再就是冻伤,止泻,退烧,种类不一,光是药就占了不少地方,余下的就是吃食,还有给大营里亲近的人送的礼,毕竟来了一场京里,不带些东西回去可不行。 夜里,寇镇和顾小满两个人都已躺下了,顾小满却还没有睡意,他掰着手指算有没有把谁落下的,寇镇听着他鼓捣了一晚上,嘴里说道:“刘嬷嬷把送礼的事情都安置妥当,你就别操心了,赶紧休息,明日我们还要赶路呢。” 顾小满说:“我咋总感觉把谁落下似的。” 寇镇不以为意的说道:“落下也无碍,等想起来顺路再补上就是。” 顾小满对寇镇说道;“您说得倒好,这人情往来的,不管送啥,心里得有数不是?总不能三个百总大人送衣裳鞋袜,另一个百总大人送点心干果吧?” 寇镇听了他这话,一手撑住脸,半坐起身子侧身望着顾小满,黑夜里,他看不到顾小满的神情,寇镇想起这段日子,他和顾小满两人越来越亲密,顾小满似乎越来越适应他寇镇正君的身份,即便他还是不习惯寇府的生活,但寇镇看着他学着如何当正君时,学着如何打理这些人情往来,心里就会不禁变得柔软。 “对了,我忘了给小林大哥备礼!”顾小满一拍大腿,他坐了起来,懊恼的说道:“怎么竟把小林大哥给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寇镇一把揽住他,又说道:“到了定州府再去买。” 顾小满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寇镇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时辰已不早了,快睡罢。” 顾小满环抱住寇镇的腰,想到马上就能回去了,雀跃的心情怎么也止不住。 这一夜,顾小满直到后半宿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到了第二日,天刚亮,他和寇镇就醒了,两人下床时,外头的刘嬷嬷端了水盆进来伺候他们洗漱,一大早,她就眼圈儿红红的,想来是不舍与寇镇他们分离。 寇镇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刘嬷嬷,她在这府里当了一辈子差,年轻时守寡,早些年唯一的儿子也死了,等他一走,这院里又没人了,寇镇原想让他去服侍老太太,在老太太跟前儿,日子多少也能好过一些,谁知刘嬷嬷不愿意,寇镇劝不动她,只能叫府里的管事多关照一些她。 刘嬷嬷拧了一块帕子递给寇镇,又用手帕擦了擦泪,说道:“二爷呀,你这一走,又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寇镇心知,这一趟走后,他轻易就不会再回京了,他知道这话说出只会叫刘嬷嬷难过,偏他又不想哄刘嬷嬷,于是只得沉默不语。刘嬷嬷叹了一口气,她说;“二爷,我都知道,在这府里,你过得也不自在,只是听嬷嬷一句话,在外头要仔细身子,记得常来信。” 顾小满也挺舍不得刘嬷嬷的,他到寇府的日子,全靠刘嬷嬷照料,他还跟千总大人提议带刘嬷嬷一起去定州,只可惜千总大人说刘嬷嬷年事已高,禁不得旅途颠簸。 “刘嬷嬷,你放心罢,我已学着在认字了,等回去后,我和大人一定常给你写信。” 刘嬷嬷拉着顾小满的手,其实刚开始她也看不上顾小满,嫌他出身太低,配不上她们二爷,但想到这是千总大人看中的人,刘嬷嬷也便没说什么了,再等到跟顾小满相处了久了,发觉顾小满这孩子心肠好,待人和善,最重要的是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千总大人身上,于是对他越来越满意,她说;“正君,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平日二爷当差忙,你要多照顾他一些。” “嬷嬷,我都知道了哩。” 几个人说话之时,顾小满和寇镇便梳洗好了,等穿戴好衣裳,他们简单吃完早饭,还需往寇老太太的院里辞行,顾小满满心的不想跟寇府的女眷们打交道,但也知道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跟着千总大人到了寇老太太的院子,刚进了屋,便看到里面站满了妇人,除了寇老太太和寇老爷并寇大太太王氏,孙姨娘和先前被禁足的八姑娘玉霖也在,顾小满看了半日,没看到小王氏,先前他隐约听刘嬷嬷说,小王氏是万万没脸退再回王家的,似乎寇大太太作主,把她许给了钦五爷做妾,这钦五爷和钦奶奶是才刚成亲几年的年轻夫妻,夫妻俩人感情不错,被强塞了这么一个贵妾进来,两人都是有苦说不出。 寇老太太看到寇镇,眼圈儿一红,说道:“我的镇儿啊,你这才刚在家里待了几日,就又要走了。” 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其他的女眷也跟着一起擦起泪来,其中尤以孙姨娘哭得最伤心。 寇镇劝寇老太太;“老太太,你快别哭了,要是哭坏了身子,镇儿就是走了,也不能安心。” “我的儿呀,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差事呢!”寇老太太搂着寇镇哭得好不伤心,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寇老爷才劝道:“老太太,保重身子要紧,启程的时辰到了,咱们就别耽误镇儿动身了。” 有了寇老爷和另外几个孙女的宽慰,寇老太太总算渐渐止住了眼泪,寇镇领着顾小满上前,先给寇老太太和寇老爷磕头道别,等到了寇大太太王氏这边时,王氏用手帕擦试着眼角,说道:“你在外边要多保重,闲了常给我和老爷写家书。” 寇镇行了一礼,说道:“谨遵太太嘱咐!” 停顿一下,王氏又说;“你这趟出门,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东西,你们往定州那苦寒之地,身边不能少了人照料,我买了几个小姑娘,模样性子都是极好的,你和顾氏留在身边伺候。” 说着,从外头进来四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个个长得眉清目秀,进了屋子后,先跪了下来给众人行礼,接着便一声也不吭,等着主子问话。 从这几个姑娘进来后,屋里的人都没有作声,顾小满满脸惊愕,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王氏口中所说的伺候,并不单单指端茶送水,其实就是塞给千总大人做通房丫鬟的,想到这里,顾小满脸色苍白,他旁边的寇镇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坐在堂上的寇大太太看着寇镇和顾小满的神色,心里不禁有种出了一口恶气的舒畅感,她转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寇老太太和寇老爷,寇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太赞同,但好歹也没什么表示,至于寇老爷,却是整张脸都冷了下来,寇大太太跟他视线相对时,心人忍不住顿了一下,随后又扭头望着寇镇,轻声说道:“这几个孩子,难得都不怕苦,规矩也是齐全的,虽说军营里不能进女人,但你把她们安置得近一些,等过几年,再给你添下个三男两女的,老太太,老爷和我也能安心下来。” 寇大太太王氏这一席话说完,屋里静悄悄的,寇钦担忧的看着寇镇,深怕寇镇当场给他母亲难堪,谁知过了半晌,那寇镇对着王氏拱手,说道:“多谢太太,既是如此,镇儿就收下了。” 他这话刚说完,顾小满眼睛都直了,嘴唇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他扭头瞪着寇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小满忘了自己是咋样离开寇府,又是咋样出的京城,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繁华的京城已不见了,马车窗外是一片原野,千总大人就靠在自己身旁的位置,他手里握着一卷书,看到高兴的地方,嘴角还会微微勾起。 看到这样闲适的千总大人,顾小满只觉得像吃了一颗苦莲,从舌根到心底都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那四个漂亮的姑娘就坐在他们身后的马车上,顾小满悄悄又看了一眼千总大人,他心想,无论如何大人还是需要传宗接代的,他就算啥都肯为大人做,但终究不是女人呀,想到这里,顾小满鼻子有些发酸,就连眼眶都有些乏红。他怕自己现在的模样叫千总大人看到,于是背对着寇镇,默默的坐着发怔。 殊不知,寇镇此时已放下书,正歪着身子望着顾小满的背影,顾小满压根没发现,他缩着身子,显得可怜巴巴的,寇镇笑了起来,决定不再故意撩拨他。 “顾小满。”寇镇喊了一声。 “嗯。”顾小满应了一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就是不肯转过身来面对寇镇。 寇镇说道:“看着我。” 顾小满身子动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磨磨蹭蹭的转身,寇镇一看,眼圈儿和鼻子红红的,不必说,肯定又哭鼻子了。 寇镇坐起来,他伸出一只手,挑起顾小满的下巴,顾小满想躲开,结果被寇镇扣住了身子。 寇镇细细的望着他,调侃的说道:“本将以前怎的没发现你醋劲儿如此大?” 顾小满心里又气又急,简直难为情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挣开寇镇的手,缩到马车角落里一声不吭。 寇镇见把人惹急了,他主动坐过去,说道:“你挑开帘子看看马车后面?” 顾小满不知他是啥意思,他坐着不肯动,寇镇见此,亲自掀开马车后方的帘子,顾小满挑起眼皮看了一下,顿时楞住了,原先跟在他们后面的另一辆马车不知啥时已经不见了。 顾小满呆住了,他吃惊的望着寇镇,不知那些姑娘们到哪里去了。 寇镇放下帘子,他靠在被褥上,还悠闲的翘起二郎腿,马车刚出京后,他们的马车抄的是近路,至于王氏送的那几个姑娘走的是官道,脚程快的话,会落后他们几日到定州。 “底下几个百总还没成亲,大太太送的正好,一人一个刚够平分。” 顾小满眨了几下眼睛,傻乎乎的问道:“那些姑娘大人不要了?” 寇镇冲着顾小满勾了勾手指,顾小满犹豫了一下,坐到寇镇的旁边,两眼望着他,寇镇便一本正经的对顾小满说道:“你要是容得下她们,我就赶紧再打发个人追过去,将她们留下来!” 顾小满脸上一红,他连忙摆着手,嘴里坑坑巴巴的说道:“容不下……容不下,我就想跟大人俩人一起过日子。” 寇镇见顾小满如此紧张的样子,于是将他揽在怀里,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沉静的说道:“我自小受庶子身份所累,这世道,嫡庶之分大如天,庶出的子嗣也是庶出,我是不愿留下子嗣再受这罪的。” 顾小满听了寇镇这话,先是呆了片刻,随后他轻轻摩挲着寇镇的手臂,说道:“那我就多多的攒钱,等日后我跟大人老了,请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就算没有子孙照料,也能过得好好的。” 寇镇微微一笑,他抱着顾小满没有说话。   ☆、第80章 这一路,他们的马车抄着近路,没过几日,就到了定州地界,又过了大半日,当顾小满看到城门上方的‘定州’二字时,他兴奋的说道:“大人,咱们到了。” 寇镇看了一眼外头,果然到了定州府,进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将士认出寇镇,对着他行了一礼,也没敢收他的过路钱。马车进了城后,顾小满在里面坐不住了,他丢下寇镇,和罗老汉坐在马 车前头,集市上到处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似乎一段时间没来,定州府又热闹了不少。 正是大夏日,街上卖瓜果得很多,顾小满隔着帘子问寇镇;“大人,咱们买几个西瓜回去吃吧?” 寇镇回道:“听你的。” 用罗老汉的话来说,现在顾小满成他们当家的了,一路上,不管是吃饭还是住店,都是顾小满来张罗的,罗老汉可记得,上回往京里去,他还啥事也不懂呢,仔细想一想,这进步也真够大的 。 那罗老汉便将马车停在一个瓜摊前面,顾小满跳下马车,拍拍这个,又垫垫那个,卖瓜的老汉热情的招呼道:“小哥儿你放心吧,我的西瓜保管又甜又解渴,还花不了几个钱,买回去放在井 水里镇上一镇,吃上一口,哎哟,凉丝丝的。” 听了老汉的话,顾小满乐了起来,他说;“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叔你帮我挑两个。” 顾小满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要是放在过去,他兜里揣上十个铜板就够他乐呵的了,现在寇镇把钱交给他管着,顾小满觉得被重视的同时,又十分安心,用他娘的话,男人给你说多少好听的 话都不管用,把挣的银钱如数交给你,那是最实在的。 “就要两个,我这瓜可便宜着呢!要不多挑几个?” 顾小满也不是真憨,夏天的瓜果,往后还要便宜,虽说不值几个钱,但过日子,可不就得数着手里的钱花么,他说;“家里人口少,你这西瓜个头大,够我家里吃的了,等回去尝着味道好, 下回再来买。” “那行,我给你挑两个甜的!” 老汉给顾小满挑了两个西瓜,又手脚麻利的称重,嘴里还给顾小满算着账。顾小满在买西瓜的时候,寇镇掀起了车帘,望着正在跟卖瓜老汉说话的顾小满,顾小满回头,正好跟寇镇视线相对 ,他咧嘴笑了一下,寇镇见了,嘴角也忍不住轻轻扬起 西瓜称好重,老汉帮着他们送到马车上,顾小满付给老汉十几个铜板,夏天的瓜果便宜又好吃,顾小满花起钱来也不心疼。买好西瓜后,顾小满上了马车,罗老汉轻轻悠了一下马鞭,马儿‘ 嘚嘚’的往家里去了。 在定州府,寇镇有一处宅子,三进三出,因他平日都在三羊镇大营,故此家里只有罗老汉守门,再加一对打杂的老夫妇。行了小半日,马车停在一个大宅子门前,顾小满探头一看,红色的大 木门,油漆有些剥落,门上有两个光亮亮的铜环,罗老汉停下马车,敲了敲门,高声喊道道:“余老头儿,开门,二爷和正君回来了!” 过了半晌,里面传来应门声,随际,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老头儿,他一副干瘦的小身板,后面还跟着一个婆子,那婆子脸上长着一块碗口大的青色胎记,顾小满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罗老汉 说了,他们是俩口子,因老汉姓余,他们叫他余老汉,那婆子顺着夫家的姓,称作余婆子。 顾小满先跳下马车,又接过寇镇递过来的包袱,寇镇也跟着下车,那余老汉和余婆子双手垂下,对着他说道:“二爷,你回来了。” 寇镇点头,又指着顾小满说道:“这是我新娶的正君。” 两人又朝着顾小满恭敬的喊了一声正君,顾小满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余叔好,余婆好。” 先前已有人带了口信给余老头他们,是以他俩对二爷新娶的正君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俩人引着寇镇和顾小满进入,罗老汉则牵着马车,从后面的侧门进入。 这是顾小满头一回到寇镇的这处宅子来,刚走进大门,只见里面开开阔阔,院墙都是用青石料建成的,四处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支了一个架子,上面晒着豇豆干儿,顾小满打量了一下, 这宅子不如京里的寇府气派,但看起来也有些年头,顾小满一眼就喜欢上了。 “大人,这就是咱家?“顾小满回头望着寇镇问道。 寇镇看到他两眼亮晶晶的,微笑着点头,答道:“嗯,是咱家。” 顾小满听了,一双眼睛都笑眯了,余老汉对顾小满说道;“正君有所不知,这宅子是二爷打仗立功,定北将军赏的,前后有两口井,四十多间屋子,住个几代人也不嫌挤,后头还带了个园子 ,咱们也没种花草,我跟我老婆子种了几垄菜,还养了几只鸡,平日家常菜多得吃不完。” 顾小满也不爱那些花花草草,之前在寇府,看到他们园子大块大块的地专门种的花儿草儿,虽说好看是好看,但顾小满觉得可惜得很,要是能种些菜,够不少人吃呢。 他们四个人进了里面,余婆子还对寇镇说道:“幸好前几日得了信,一大早,老奴就特意去买了鱼肉回来,眼看时日不早了,二爷看是先备饭,还是先歇歇?” 下午寇镇还需往定北将军府上去,他说道:“去备饭罢。” “是!”余婆子答应一声,便往灶下去了,寇镇领着顾小满到了内宅,几间正房建得高大宽阔,走进去十分凉快,顾小满像是看不够似的,屋里屋外看了一个遍,寇镇全随他高兴,他进了里 屋,床铺已铺好,想来是余婆子知道他们要回来,提前收拾好的。 顾小满进到屋里来的时候,看到寇镇正在换衣裳,自从出了京城后,千总大人不像是在寇府那样吃饭穿衣都需人伺候,不过顾小满却已经习惯了,他顺手接过寇镇脱下来的衣裳放到架子上, 又找出他的中衣和罩衫,伺候他换上。 等换完衣裳后,寇镇对顾小满说道:“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往定北将军府去。” 顾小满点头答应,说起来,那定北将军还是他们的保媒人,现在他和千总大人完婚了,是应该往他们府上去答谢才是。 不一时,中饭备好,烧肉煎鱼,再加上时令的一些瓜菜,满满当当的也有五六个,屋里只有寇镇和顾小满用饭,余老婆夫妇俩和罗老汉在灶下吃,这些日子,为了赶路,他们在路上吃得很将 就,因此两人坐下后,啥话也没说,埋头吃饭去了。 用完中饭,寇镇和顾小满在屋里歇了片刻,躲过中午最烈的日头后,他俩没骑马,提着送给定北将军的礼,直接往他府上去了。谁知寇镇和顾小满到了府上,一问府上的管事,才知道定北将 军往下面的大营巡视去了,招呼他们的是贺之敏,他接过顾小满送上的礼,微笑着说道:“听说你们成亲了,恭喜恭喜。” 顾小满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他身旁的寇镇对贺之敏说;“多亏了将军给我保媒。” 贺之敏笑道:“你想娶的人没谁拦得住,有他保媒没他保媒也是一样。” 那贺之敏扭头看了一眼顾小满,说道:“日后你就要留在定州府了,我跟你这孩子还挺合缘,平日可以常来将军府。” 顾小满楞了一下,心道,他怎么会留在定州府?自然是千总大人到哪里去,他也跟着哪里去啊。贺之敏说这些话的时候,寇镇没有搭话,贺之敏见顾小满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便问寇镇;“你 还没跟小满说?” 到底要说啥啊?顾小满越发疑惑了,贺之敏见寇镇不说话,笑了笑,没有再开口。这顾小满满腹疑虑,连茶也没心情喝了,只因此时在将军府,他不好开口相问。 过了大半日,寇镇和顾小满起身告辞,贺之敏将他们送了出去,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好像多嘴说错话了。” 出了将军府,顾小满迫不及待的问道:“大人,贺大夫说的是啥意思啊?” 寇镇停了下来,他看着顾小满,对他说道:“知道贺大夫后来为什么没有当军医?” 顾小满想了一下,似乎记起是因嫁给定北将军,贺大夫就没有在军营当军医了,这么一想,顾小满突然楞了起来,他想起贺大夫说的话,再联想到自己也是在营里当差,难道贺大夫说的意思 是他日后不能在军营里当伙头兵了? 寇镇看着顾小满呆住的神情,认真的说道:“小满,你嫁给我做正君了,就不能再给我当兵了。” 顾小满还没反应过来,为啥给大人做正君,就不能当兵了,他的差事干得好好的,又没有犯错,这都是凭啥?顾小满结结巴巴的说道:“可,可是,以前你没跟我说过呀。” 寇镇严肃起来,他盯着顾小满的眼睛,说道:“给我做正君,或者是给我当兵,你选哪个?” 顾小满急了,他说;“这……为啥一定要选,我给大人做正君,又不耽误我当差干活。” 看到他为难的样子,寇镇坚持说道:“只能选一个。” 顾小满左右为难,他当然想给千总大人当正君,但他也想当兵呀,伙房里的占大叔对他那么好,还有进宝也在营里,见不到他们,那该多没有意思呀。寇镇还在望着顾小满,等着顾小满做决 定,顾小满急出了一脑门儿汗,最后他说道,“我,那我要给大人当正君。” 寇镇见此,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好好待在城里看家。” 顾小满垂头丧气的没有说话,寇镇见了,心里同样有些不忍,但军营就是如此,公私分明,规矩就是规矩,就算是定北将军也不能改变,他是军营的将领,自然同样需得以身作则。 回家的时候,寇镇和顾小满两人一路沉默,到了夜里,顾小满给寇镇收拾东西,想到以后不能在营里跟占大叔他们一起当差了,顾小满难受得不得了,但这是千总大人决定的,他不说帮到千 总大人,更不能扯千总大人的后腿。 顾小满默默的安慰了自己大半日,他望着坐在灯下看书的寇镇,心想,这事又不能怪千总,再咋样也不能让他走了也不安心呀,这么想着,顾小满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明日就要 回营里了,你早些安歇吧。” 寇镇放下书,他抬头望着顾小满,其实这书他拿在手里大半夜,也就翻了两三页,只是看到顾小满心里不自在,寇镇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索性就待在书案前打发时辰。 寇镇走过去后,顾小满替他解下衣扣,嘴里还闷声说道:“我舍不得跟大人分开,可我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大人要我做啥我就啥。” 他这话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寇镇心里一紧,将顾小满抱在怀里,轻轻摩挲着他的背,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寇镇就起来了,他要在中午前赶回大营,顾小满昨夜也是一宿没睡,寇镇起来时,他也跟着起来,端茶送水的伺候寇镇洗漱,只是那快皱成一团的包子脸,让寇镇 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终于还是到了寇镇上路的时辰,顾小满将寇镇送到门口,他瘪了一下嘴,看着寇镇说道:“大人,你在路上要当心。” 寇镇点头,他也说道:“每日不要忘了泡草药,闲了的时候跟着罗大叔认字,等我休沐回来时要检查的。” 顾小满红着眼圈儿,他说:“大人,你放心,我都记得呢。” 寇镇没有多话,他揉了揉顾小满的头顶,随后翻身上马,便打马离去。顾小满追了几步,一直到人影不见,还站在巷口,呆呆的望着寇镇离去的方向。   ☆、第81章 寇镇走了,留下顾小满一个人待在定州府,头几日,身边少了一个人,顾小满茶饭不思,不管干啥都感到不对劲,他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上午在家里学习认字,下午就和余婆子一起收拾菜园子。 这日,顾小满挑了一担水,跟余婆子一起浇菜园,余婆子见他担着水过来,帮着搭了一把手,又笑着对他说;“自从正君来了,担水劈柴这些活儿都被你给包了,给我老婆子省了不少事。” 顾小满名义上虽说是当家主子的正君,但却一点儿也不娇气,吃苦下力的事情都愿意干,是以余婆子对他很是亲近,顾小满擦了一把汗,问道:“余叔呢?” 余婆子答道:“东厢那间屋子有些漏水,他跟罗老头两人在屋顶上拾掇瓦片。” 说话时,余婆子摘了两个小香瓜,舀水洗干净,递给顾小满一个,顾小满咬了一口,解了不少暑气,这种本地自家种的香瓜清脆可口,很受顾小满喜爱,他们家种了两垄,顾小满每日都要吃一两个,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要是千总大人也能吃到就好了。 想到寇镇,顾小满香瓜也吃不下了,余婆子见他不吭声,知道他又是想起寇镇了,于是笑道:“你跟二爷刚成亲,一时分不开也是有的。” 顾小满望着余婆子,他问道:“余婆,你跟余叔俩人有没分开过?” 这么一提,余婆子放下手里的水瓢,她仔细想了半晌,对顾小满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没跟当家的分开哩,先前逃难,成日东奔西跑的,就是这样他也没丢下我,逃难没吃的,人都要饿死了,我当家的找了个拳头大小的地瓜,全让给我吃了,多少次差点没死在路上,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那时是咋过来的。” 听了余婆子的话,顾小满顿时对余老汉肃然起敬,这余老汉话不多,脾气还有些倔,没想到竟然这么疼惜余婆。 “余婆,那你跟余叔拌过嘴儿没有?” 余婆子笑了,她说;“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拌嘴儿的?只是这拌嘴儿,不管是谁的对错,切忌不能留着隔夜,睡一觉,啥事都要忘了,两口子还是和和乐乐的。” 顾小满受教的点头,余婆子看着顾小满,对他说;“我看这二爷对正君你十分上心呢,往常可没见过他对谁这样。” 顾小满害臊得低下头,没说话。 到了夜里,顾小满独自坐在窗下泡脚,木盆里放着几个药包,是千总大人叮嘱余婆特意做好的,各种药材缝在药包里,平日泡脚时也不至于满盆都是药渣。 顾小满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心想,千总大人这时候在做啥呢,不知道有没有睡着,要是月亮能替他给大人带句话就好了,带句啥好呢?顾小满低下头,居然还一本正经的想起来了,想了半日,顾小满暗笑自己傻,他就算想得再多,月亮不能说话,又怎能传话给千总大人呢。 夜深了,顾小满木盆里的泡脚水已变得冰凉了,他擦干脚,躺回到床上,身旁就是千总大人的位置,可那人不在身边,顾小满就觉得这夜似乎特别长。 不知不觉,顾小满睡到半夜醒了过来,他探身望了一眼窗外的月影,离天亮还早,但他却已没有睡意,顾小满睡不着,便睁眼望着黑乎乎的头顶发呆,想起寇镇,这心就像是被揪起来一般,突然,他坐起身来,想着,我这么惦记着千总大人,为啥不去看看他呢? 想到这里,顾小满再也坐不住了,他下床穿好衣裳鞋袜,又摸黑找出包袱,卷了几件衣裳,坐着等天亮。 想起要到三羊镇找寇镇,顾小满的精神就十分振奋,听到公鸡打第一声鸣时,顾小满扒着窗户往外看,还没天亮,再过一会儿,罗老汉该起来了,他怕罗老汉拦着不让他去三羊镇,因此一定得在罗老汉起来之前出门,但又不能不告诉他们,否则家里丢了人,他们该着急了。 幸好顾小满先前学过一阵字儿,只是‘我要去找千总大人’这几个字里面有一大半不会写,顾小满干脆直接在纸上写正他和千总大人的名字,又画了一个箭头,而后用纸镇压着,便蹑手蹑脚的出了院门。 顾小满提着包袱,出了家门,撒腿就往外跑,等跑了小片刻,天色微微发亮,集市上有做生意的人开门纳客,顾小满喘着粗气,他不敢停歇,一路到了城门,天光大亮,顾小满买了几张饼,出城向着三羊镇的方向去了。 顾小满对三羊镇的路还不算太熟,但沿路主要的城镇和几个大村庄他还是记得的,他想快点到三羊镇,路上不敢停,走一段路,就要找人问路,其中还因为走错路,白费了小半日的功夫。 大夏日的日头毒辣,顾小满也不觉得累,他只在中午的时候歇了一下,后来遇到一个赶驴车的老汉,顾小满搭了一段顺路车,到了下个镇上,他跟老汉分开,继续朝着三羊镇走。 赶了一日路,顾小满估摸着已走了一大半的路程,去年他和进宝他们从定州府到三羊镇,花了两日功夫,但这回顾小满脚程快,还抄了几段小路,眼见天色微暗,顾小满两条腿又酸又沉,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顾小满也不知是该找个地方窝一晚上,还是赶到前方的镇上找地方投宿。 走了大半日,顾小满又累又饿,先前带的饼早就吃完了,他实在走不动,附近又没有村屯,顾小满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拢了一处火堆提防野物,他脱了鞋,借着火光一看,脚底上打满了血泡,有的还磨破了。 顾小满疼痛重新穿上鞋袜,他轻轻吁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四周,到处都是黑黢黢的,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但这些顾小满都不怕,想到明日就能三羊镇了,顾小满给自己鼓着劲儿,抱着自己的包袱开始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顾小满沉睡之时,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以为听错了,动了两下,又睡过去,随际,便感到耳朵疼了一下,顾小满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他揉着眼睛,震惊的望着眼前的人,彻底呆住了。 “顾小满,你终于醒了!”看到顾小满清醒过来,寇镇松了一口气,随后想起这人的任性妄为,他黑着脸,怒道:“是谁叫你私自离家的?” 顾小满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目不转晴的望着他,一直到确定这人就是寇镇,他才傻乎乎的问道:“大人,真的是你。” “你说呢!” 今日,寇镇接到罗老汉报信,说是顾小满来三羊镇了,他想起顾小满不识路,又没有骑马,连忙带着手下的亲兵在路上来回找了几遍,最后才在这荒山野岭找到酣然大睡的顾小满,附近豺狼野狗不少,他没被叼走就算是万幸的。 寇镇满肚子火气,他拉起顾小满,对他说道:“我送你回州府。” 顾小满挣开寇镇的手,他说;“我不回城,我要回咱们三羊镇大营去。” 寇镇瞪着他,说道:“那日你答应我的话都忘了?” 顾小满怎么会忘了他对寇镇说的话呢,他嘴里说道:“我没忘,但咱们军律上又没说成亲后,不让当兵。” 他们从进军营第一日,就背过军律的,军律上可没说过当兵的不让跟男人成亲,情急之下,顾小满这话脱口而出。 皎洁的月色下,寇镇盯着他看了半晌,顾小满见千总大人不说话,脸上有些心虚,他偷偷瞄了他一眼,随后拉住寇镇的袖子,低声说道:“大人,咱们又没犯军律,要是有一日,军律上明令禁止我不能跟你一同在军营当差,我保证啥话不说,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 寇镇又好气又好笑,军律倒确实没说将士不许与男人成亲,只是这事约定成俗,谁也没去质疑,大营里也有两个兵好上了,为了不分开,宁愿不成亲的,这小伙头兵,当着他的面,竟然把军律都搬出来了。 月已中天,先前顾小满烧得那堆火早就熄灭了,身旁的马儿不时打着响鼻,两个人互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寇镇拉住他,说道:“跟我走!” 顾小满以为千总大人还是要将他送回州府,心里失望极了,谁知寇镇扶他上马后,却朝着三羊镇的方向去了,顾小满心头一喜,扭头说道:“大人,你让我回大营啦?” “闭嘴!”寇镇冷哼一声,一夹马肚,马儿飞奔得更快了。 马儿跑了半个时辰,寇镇在官道上遇到其余的亲兵,这些兵们累了一日,早就又累又乏,顾小满心里过意不去,后悔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不过大家谁也没顾上闲话,找到人后,所有人一起打马回营。 到后半夜,顾镇他们一行人回了大营,看到那熟悉的地方,顾小满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下马后,他乐颠颠的刚要朝着伙房去,被顾镇一把抓住了,寇镇指着自己的营房,说道:“走那边!” “哦。”顾小满跟着寇镇走,寇镇背着手,横了他一眼,嘴里说道:“明日再找你算账!” 顾小满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这是顾小满头一日睡寇镇的营房,虽说来了无数次,但这一回顾小满却觉得格外特别,寇镇不知从哪里拿了两个馒头递给顾小满,说道:“快吃完睡觉。” 顾小满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抓起馒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寇镇给他倒了一碗茶,放到他手边,直到吃完两个大馒头,顾小满才觉得终于踏实了,吃饱肚子,一股困意袭来,寇镇跟他一样身乏,两人连洗漱都顾不上,直接上了炕,头挨着头沉沉睡去。 第二日,顾小满起得很晚,他醒来后发觉寇镇不见了,顾小满抹了一把脸,忍着脚疼下了炕,等走出去,门口两个守值的亲兵朝着他挤眉弄眼的,顾小满红了脸,又听他们说千总大人在校场上,于是便先回了伙房。 顾小满刚到伙房,老占就看到他了,他放下手里的筲箕,惊喜的说道:“小满,你回来啦?” “占大叔!”顾小满冲着老占直乐呵,老占扭头对屋里说道:“大家伙快出来,小满回来了。” “啥,小满回来了?”最先出来的是老张头,接着别的人也陆续出来,大家伙将他围住,嘴里嘘寒问暖的,老李头还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还真行,都成了千总大人的正君了。” “那还用说,我早就看出苗头了。”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说话时,老占奇怪的说道:“小满,你不是跟千总大人成了亲,咋的又回营了?” 顾小满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呢,要看大人咋说。” 伙房里的人拉着顾小满坐下,又问起他在京里的所见所闻,足足聊了小半日,大家伙才被老占赶去干活,顾小满也同样没闲着,他帮着端水洗菜做馒头,手上的活计一点也没有生疏。 到了放饭的时辰,来拿饭的将士们看到顾小满,嘴里免不了都要打趣几句,老占知道他脸皮薄,打发他给寇镇送饭去。 顾小满提着篮子出了伙房,走到半路时,顾小满迎面撞上一个人,他一看,竟然是张示,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穿了一身长衫,猛然一看,还有些不认识。 顾小满看到他提着包袱,想起先前听说他买断了自己的军籍,要给守备大人当上门女婿的传言。 “张示大哥,你要走了?” 张示脸色阴沉,他望了一眼顾小满,自嘲的笑道:“没想到我在营里待了一年,今日要走了,却只有你来送我。” 顾小满眨了两下眼,意识到他是误会了,但顾小满也没有解释,他想了一下,说道:“你以后多保重。” 张示没说话,他拎起包袱越过顾小满走了,只是没走两步,又停下来,转身望着顾小满,盯着他说道:“顾小满,你知道么,有时我真的很厌恶你!” 顾小满怔住了,他跟张示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亲近,但他却从没想过,张示竟会厌恶他。 “你又笨又蠢,不知上进,像团烂泥一样扶不上墙,身为男儿之身,却甘愿雌伏于人身下,这般没有羞耻心,一辈子也只能糊涂度日罢了。” 说完这番话,张示头也不回的走了,顾小满呆呆的看着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82章 三年后 三年前,因为三羊镇大营的一个小小伙头兵,大元国掀起了一场关于军律禁令是否更改的争论,起因是这名叫顾小满的小伙头兵,与三羊镇大营千总寇镇成亲,按照旧例,这小伙头兵在成亲后,就该除去军籍,做回寻常百姓,谁知小伙头兵不服气,认为大元国法律从未明言禁止军队将士之间不得成亲,他以此为据,不愿退除军籍。 顾小满不愿退除军籍,做为他的男人和首领,寇镇就是想要责罚他,也不知该依照军律哪一条,不得已,他将此事上报至定北将军处,定北将军想,他们行伍出身的,上至将领下至士兵,全都依律行事,按说顾小满也没犯律,只是这事有旧例在前,总不能因顾小满是寇镇的正君就特殊对待,一时,定北将军也犯了难。 定北将军思来想去,这事要有个定夺,只能改军律,只是他们大元国一百三十一条军律,自天朝皇帝定制以来延用至今,就是定北将军也不能胡乱更改,他将此事送往兵部,兵部里有人支持更改军律,也有人以为大元军律是天朝皇帝定下的,不得胡乱更改,兵部众说纷纭,后来,连礼部和户部也参合进来。 争来吵去,这事竟闹到御前,皇帝听了前因后果,说道,天朝皇帝的皇后冷氏就是男人,未曾建国前,他跟天朝皇帝俱是军营的主师与副将,两人一同并肩作战才打下大元国的疆土,若说军队里将士之间不得成亲,岂不是说天朝皇帝也做错了?可想而知,整个朝堂上有谁敢说天朝皇帝错了?最后,皇帝拍板定案,大元国法律不得更改一字一句。 皇帝说军律不改,就是认可将士之间可以成亲,顾小满不必退除军籍,军队有相好的将士也欢欣鼓舞起来,纷纷称赞顾小满做了一件大好事,对于顾小满来说,他做件事纯粹是误打误撞。再一则,据户部统计,短短三年间,整个大元国的军队里,就有九百多对将士领了婚书,所以说,还是有不少将士感激当日那个小伙头兵的。 再说这三羊镇大营,寇镇依旧是千总,离三羊镇七十里的平安镇新建了一个军营,里面驻了八百余人,这个军营也归寇镇管辖,是以寇镇倒比往常更忙了。顾小满也还是在伙房的伙头兵,只是现在他没跟老占他们一个营房,与寇镇成亲后,他就住在寇镇的营房里,偶尔两人遇到同一日休沐,就会回定州府的宅子去,只是这样的时机不多,毕竟顾小满在伙房当差,每个月休沐的日子都不固定,能跟寇镇遇到同一日休沐,那是极难得的。 今年过完端午,大元国在位二十三年的开平皇帝驾崩,民间百姓三月内不得嫁娶,六月内不得宴乐。先帝去后,太子即位,改国号同安,新皇登基对寻常百姓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事,但对于寇镇他们这些驻守边关的将士来说更需警惕,整个定州的几位千总连休沐都免了,他每日带着手下的兵巡视边界,提防鞑靼人趁机作乱。 前些日子,寇镇把营里的事务交给底下的杨百总和王书办,便带人往定州府去了。他走后,顾小满跟平日一样,每日天不亮,就在老占的带领下,开始干活。 这日,给营里的将士放完中饭,顾小满的饭碗还没端起,进宝就来了,三年前,张示买断军籍给守备大人做女婿去了,走前还鄙视了顾小满一顿,顾小满刚开始心里难过了一下,后来转念又想,这个忘恩负义的有啥资格说我,他嫌贫爱富,抛弃进宝都不曾自我反省,我就算以男儿之身嫁给千总大人,又没碍着别人啥事。这样安慰了自己半日,顾小满将张示丢到脑后去了。 进宝一来就管顾小满要药,他问;“小满,你这儿还有止痛膏没有?” 顾小满以为他受伤了,连忙问道:“你咋了,哪儿受伤了。” 进宝摆摆手,他说;“不是我,是陈小林,他旧伤发了,身上痛得不得了,军医那儿开的药不管用,这才来问你有没有止痛的膏药。” 陈小林是在军营里待了多年的老兵,早些年跟鞑靼人打仗时,身上受了不少伤,只要旧伤一发,身上就发痛,军中还有不少老兵跟他情形一样,一般大家旧伤发了,多数都是忍着,实在忍不下去的,就找军医开些药,只不过军医那里的药也有限,且治标不治本,听军医说,要想好好根治,除非用好药细细的将养。 顾小满听说是陈小林要止痛膏,他叫进宝等着,赶紧回营房去给他拿药,不一时,便拿了一个小药瓶回了伙房,进宝接了过来,没顾上跟他道一声谢,就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卫里。 顾小满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说起陈小林,他对进宝是真正十分上心,这几年,任凭进宝对他如何冷着脸,他也没有气馁,这么胡搅蛮缠的过了几年,顾小满感觉进宝已经微微有些松动了,这不,陈小林病了,他就急巴巴的到处找药。 老占走出来,他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对顾小满说道:“别说是陈小林他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但凡多动一下就累得慌。” 老张也说;“人老了,可不就是这样嘛。” 这两年,老占他们也老了不少,他们伙房里有几个人都快六十了,身体不扎实,手脚也没有往日那般麻利,整个伙房里,就数顾小满最年轻,他想着老占他们年长,就尽量多干一些。 他说道;“占大叔,你先歇着,等我吃完后再来打理灶上的杂活。” “歇啥呀,菜园的水还没浇呢。” 顾小满说道:“天还早着呢,浇园子不慌。” 去年,伙房的人在营房不远处开了几块菜园,辣椒豇豆茄子种了不少,他们定州的黑土地很肥沃,不用怎么施肥,菜园就能长得很旺,虽说将士们吃菜主要还是靠着跟柳树屯那边买,但开了这块菜园,各样的蔬菜瓜果都种一些,吃着新鲜还能换着花样,就是留着他们伙房自己吃也行,这几日天干,正是出菜的时候,菜地里每隔一日就要去浇浇水。 顾小满吃完饭,双把伙房里的杂活忙完,跟老占打了一声招呼后,便挑着水桶出了伙房,他身后跟着几只大母鸡,摇摇晃晃的一起往营地外的菜地去了。 顾小满他们伙房的菜园离大营就几步路,他在河边挑了几担水,菜园浇到一半,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顾小满直身子,看到寇镇带着十几个将士打马回营,见了他的身影,顾小满忍不住笑了起来,千总大人一走就是十多天,可算是回来了。 望着他们进了大营,顾小满手上动作加快,把几块菜地都浇透,又摘了不少的菜,便招呼着到处啄虫子吃的母鸡们一起回了营里。 说起伙房里养的鸡,是顾小满买的一窝小鸡,原本老占不同意养的,后来母鸡养大了,看到母鸡这么能下蛋,老占就没意见了。去年有个兵嘴馋,捉了他们一只正下蛋的老母亲偷吃了,最后被抓住,还闹到王书办那里,王书办判那兵赔了一只鸡的钱,老占还不解气,那老母亲正下蛋呢,于是那个兵所在的卫里,连着半个月,吃的菜都是寡淡寡淡的,自此以后,就没人再敢打他们伙房里那几只鸡的主意了。 进了军营大门,看到守岗的将士顶在烈日下,顾小满把桶里的黄瓜每人分了半截儿,自打他们种了这菜地,时不时就有将士去摸条黄瓜摘个甜瓜啥的,只要不胡乱糟蹋,伙房里的人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 守门的兵擦了擦黄瓜,咬了一口,说道:“顾小满,你知道不,千总刚回营了哩。” 顾小满不好意思的点了两下头,说道:“看到了。” 其实对于寇千总和顾小满这一对,营里有不少人还挺羡慕,有这么一个人在身旁知暖知热的,比那些远在老家,看不见摸不着的媳妇管用多了。 进了大营,路过校场时,顾小满看到寇镇,他看了两眼,恰好寇镇回头望见他,两人看着对方,都不禁笑了起来,这么多日不见,能看他一眼,空落落的心似乎一下就填满了。 他俩都是有差事在身的,顾小满看完寇镇,就回伙房忙活去了,整个下午,洗菜,炒菜,蒸馒头,放饭,打杂,样样都干得利活,等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这一日也就过去了,顾小满伸了一个懒腰,见灶房里没啥可忙干的,对老占他们说道:“占大叔,我回去了。” 老占也知道今日千总大人回来了,他嘴里催着顾小满,说道:“赶紧回去吧。” 顾小满出了伙房,回到他和寇镇营房时,门口两个亲兵跟他打了一声招呼,顾小满见里面亮着灯,推门进去了,正坐在案桌前的寇镇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回来了。” “嗯。”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换下外衣后,倒了热水在盆里,又招呼着寇镇说道:“大人,天晚了,快洗洗歇着吧。” 寇镇揉了揉眉角,他放下手里的笔,对着顾小满招了招手,顾小满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他见寇镇眼睛里带着血丝,浑身的疲惫,于是开口问道:“大人,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早点歇下吧。” 寇镇没说话,他对顾小满说道:“知道我这几日往哪里去了吗?” 顾小满回道:“不是去定州府了么?” 寇镇说;“我随着定北将军回京了。” 顾小满惊讶的瞪大眼睛,就是他这啥也不懂的也知道正值新皇登基,各地守将无令不得擅离职守,千总大人短短十多日,就往返京里,一看就是有大事要办。 寇镇拍了拍桌上的那几张纸,顾小满瞟了一眼,看到他桌面上放着几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名字,有的圈了圈儿,有的打了勾,顾小满甚至还看到了老占的名字,他不知道这是啥意思,于是不解的望着寇镇。 “兵部下令,各地军营要大裁军,凡是年龄五十五岁以上者,发放二百两银子,年龄五十岁以上者,发放一百两银子,去除军籍,退回原籍,。” 顾小满惊住了,他头一个想的就是,伙房里除了他,全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兵,要是裁军了,占大叔他们都得走了。 顾小满张着嘴,震惊的说道:“这……咋会突然要裁军?” 寇镇说;“不打仗了,朝廷养不下这么多兵。” 顾小满还在发呆,他想,这些老兵为大元国打仗,临老干不动了,朝庭就不要他们了,这些人当中,有许多连家也没了,要是军队不要他们了,他们该咋过日子? 寇镇只要一看顾小满的神情就知道他的想法,他没读过多少书,没有坐在庙堂上的那些人想得长远也没什么奇怪,他握着顾小满的手,对他说道;“往后有一日,我和你也会是这名单上的人,军队要强大,生力军还是得靠强壮的年轻人,大元国休养了近十年,老的一批人,被替换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顾小满没经历过打仗自然不知情,与鞑靼国交战时,兵役抽得频繁,战场上发须花白的将士比比皆是,想要退除军籍,要么便是身负重伤,要么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顾小满闷头想了一会儿,他皱着眉头,对着寇镇发愁的说道;“我知道大人说得有道理,像是占大叔,他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要是去除军籍,也能早些回家与亲人团聚,但像李大叔他们那样,老家没人也没田地的,回去又该咋办呢。” 寇镇也沉默下来,军人的职责固然是服从命令,但在寇镇心里,他对手底下的这些兵其实是有愧,埋骨沙场的白骨不计其数,侥幸活下来的,在年迈体衰,再不能为朝庭效力时,也不曾被善待过,只是眼下裁军是大势所趋,他就算再愧疚,也得狠下心肠来。   ☆、第83章 没过几日,要裁军的消息就传遍整个三羊镇大营,当名单张贴出来时,整个军营都炸开锅了,有早就想着除去军籍回家团聚的,嘴里感激朝廷体恤,也有不想离开军营,听说后便哭天喊抢的。 只说伙房里,老李头‘砰’的一声把水瓢摔破了,他气得青筋直爆,嘴里骂道:“当年打仗的时候,把咱们拉到边疆一待就是大半辈子,到老了干不动,就不管不顾把咱们赶走,这他妈不是卸磨杀驴是啥?” 伙房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沉默下来,这一回裁军,他们伙房除了顾小满,全部榜上有名,都是在营里待了大半辈子,这消息忽然传来,任是谁都接受不了。 老占蹲在地上,他抱着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也是愁得不行,他还有妻儿老小,按说领一笔安家费回去过日子是一直以来巴望的事,只是想到要离开军营,他这心肝就疼得一抽一抽的。 老李头怒道:“我不管,我哪儿也不去,就是死,我也得死在这军营里。” 别看老李头平日有些嘴碎,这回裁军,整个伙房就数他意见最大,这是因他老家现如今啥人也没有,他往常嘴里就时常念叨着,日后要老死在军营,营里跟他一样有这想法的还有不少人,现在裁军令一下,他整个人都慌了神儿。 另外有人也说道:“你说皇上叫咱走,咱能不走么?咱就一个小小的伙头兵,能跟皇上对着干么?”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红了眼圈儿,老李头又是气又是急,最后还干脆张嘴干嚎了起来,顾小满见了大家的反应,心里难受极了,他也不知该咋劝大家,于是默默的把地上摔碎的水瓢捡起来,站在一旁不吭声。 看到顾小满,老李头停下干嚎声,他瞪着顾小满,发恼的说道:“顾小满啊顾小满,我算是知道了,这是早就打定意思要把我们挤兑走了,寇千总好叫你来做这伙房长。” 顾小满红着眼眶低下头,老李头这是连他也迁怒上了,老占见他张嘴就胡咧咧,斥责道:“不许瞎说,这裁军又不是千总大人的命令,别的军营都是一样。” 李老头胸前气得一鼓一鼓的,他像个小娃儿一样耍赖,嘴里说道:“我啥也不想听,当日把我打发到军营来,现在就别想赶我走。” 屋里的气氛十分沉闷,顾小满看大家这样难过,不忍心再看下去,这是朝廷的决定,谁也没法改变,但这心,却酸得不得了。 顾小满悄悄出了伙房,他在伙房外头的墙角蹲下来,望着远处的山顶发呆,他来了三年,每日看着这座山,这山顶带了一圈白雪,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啥变化,但军营就不一样,有人来了,有人又要走了,谁也不能守着谁过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进宝来了,他在顾小满旁边一起蹲下,嘴里说道;“小满,咱们卫里也有两三个老兵要被裁掉。” 顾小满没有说话,进宝也安静下来,这回裁军,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现在他们还说不上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离别总是叫人伤感的,尤其这些还是日夜与他们相处的同僚。 过了半晌,进宝开口说道:“小满,我答应陈小林了。” 顾小满楞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进宝指的是他答应跟陈小林在一起了,虽说来得很突然,但这个时候听到好消息,让他微微有些暖心,他说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小林大哥到处还是等到你了,他是个实在人,肯定能一辈子对你好的。” 进宝低头不吭声,片刻后,他才闷声说道:“他跟我商量了,说是想买断军籍,离开军营。” 顾小满惊住了,陈小林和进宝年龄都没达到,他们不在这次裁军名单中,要买断军籍,就只能靠花银子了,而且这银子还得不少。 进宝说;“小林说,以前打仗伤了身子,他想趁着还算年轻,做个小本买卖,再买处宅子仔细将养身子,也好多活几年。” 顾小满傻住了,他和进宝从老家一起来定州当兵,关系就一直要好,老占他们要走了,现在连他和陈小林也要走了,他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但又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在军营待一辈子的,现在趁着年轻身子结实,好好攒些钱养老,可心里的不舍得是怎么也形容不出来的。 过了片刻,顾小满才回过神来,他知道进宝进军营头一年,每个月的饷银都花在张示身上,这几年就算攒下银子,也远远不够买断军籍,于是他问道:“你跟小林大哥两个人,买军籍得花不少的银子,这笔钱从哪儿来?” 进宝回道:“他这些年在营里干些倒买倒卖的营生,也存了一些钱,我俩算了一下,两个人的银子加起来,买下军籍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进宝眼巴巴的望着顾小满,他说道:“小满,我舍不得你。” 顾小满抽了两下鼻子,他闷声说道:“别说傻话,你跟着小林大哥,就得凡事为他着想。” “我知道。”进宝点了两下头。 顾小满又强笑了一下,他说道:“这是好事,在哪儿不是过日子?只要小林大哥对你好就是了。” 张进宝闷着头不说话。 这些日子,整个伙房里,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但该做的活儿还是要做,军营里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在老占的带领下,大家照常干活,只是往日干活儿时,大家伙儿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现在却没一个人有心情说笑。 一连几日,整个大营全在议论裁军的事情,这事关乎所有将士的未来,每个人心里都在划算着。 寇镇这些日子忙得马不停蹄,平安镇那边的营地里也有几十个要被裁的老兵,有个在营里待了一辈子不愿回家的兵,觉得心里委屈,差点投了井,幸好被救了下来,这才没出事,寇镇得知此事后,亲自往平安镇去了两回,把安平镇驻定的两个百总训斥了一顿,并且去探望要被裁军的老兵,只是兵部军令已下,军事凡是达到五十岁以上者,此次皆在被裁军的名额当中,哪怕再不愿意,只要你在名单中,都得除去军籍。 这回裁军,光是整个定州的军营,就得裁掉一万余人,再加上招的新兵将要入营,寇镇军务缠身,每隔几日还得往定州府去一趟,有时就算在三羊镇大营,也没功夫跟顾小满说上几句话。 这日,老占带着顾小满出了营,等他们走后,伙房里肯定要进人,到时伙房里就顾小满一个老人,估摸着就该顾小满来当伙房长了,在走之前,老占得带着他各处熟悉一下,像是柳树屯的王里正,杀猪的刘屠夫,或是卖豆腐的薛大娘,都得引着他到各处去走一趟,有人听说老占要离开军营回老家,那些跟他共事许多年的老伙计十分震惊,各人心里都是唏嘘不已,都是处了许多年的老伙计,这回分开了,大概就再也见不着了。 无论如何,裁军之事已成定局,很快,第一批老兵发放养老银子,就得离开军营了,其中就有老占和伙房另外的两个人,临走前,大营里拨款,给这些要走的老兵做了顿好饭菜,为他们践行。 要离营的前一日,顾小满要老占好好歇着,啥事也不让他们插手,老占却叹了一口气,说道;“平日都是巴不得多歇一会儿,现而今要走了,咋也得把最后一日的差事当好。” 这话听了叫人鼻子一酸,顾小满没再拦着,那老占站在案桌前,洗菜切菜炒菜,做得有条不紊,今日伙房里的人,都一言不发的,顾小满更是每每想到老占要走了,眼圈儿就忍不住泛红,但该来的还是要来,给营房里的将士放完饭,明日要走的老兵们就聚到伙房,这些人都是家中有人,主动愿意领银子回家的,他们差不多全是同乡,回乡的路上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只是毕竟要离开待了多年的军营,此时,谁的脸上也没见个笑模样。 饭菜做好后,老占张罗着叫顾小满把饭菜端上桌,因人数有些多,地方不够坐,连平日揉面的案板也抬了出来,他们分了两桌坐下,老占他们那一桌菜有鸡有肉,顾小满他们这一桌跟以前差不多,落坐后,大家都没心情吃饭,最后,老占拿起筷子,对他们说道:“来来来,快动筷子,吃完这一顿,明日好滚蛋。” 在他的招呼下,所有人这才纷纷拿起筷子,只是大家伙儿的兴致依然不高,坐在顾小满身旁的老李头还抹起泪儿来,他这么一哭,惹得大伙儿心里都不好受,老占看着他,骂道;“你这个老家伙,别流马尿了,千里搭凉蓬,没有不散的宴席,自古都是这样的道理。” 另外也有人说道:“说得是,当日抛家舍业的守着边关为的啥?不就是要防着鞑靼人吗,现在干不动了,就该叫年轻人来接替咱们,要不又打起来,咱们老胳膊老腿儿的,哪儿还打得动呀。” “可不是嘛,趁着还没老到动弹不得的地步,回了乡,拿着朝廷发的银子,把房屋好好翻新一下,再把牲口添置上,咱们也过几年的舒心日子。” 话说开了之后,众人动起筷子,一边吃着饭,嘴里还盘算着要用养老银子干些啥,吃到一半的时候,寇镇带着几个百总进来,大家伙儿看到他到伙房来了,先是一楞,谁也没想到千总大人他们竟然会过来,所有的兵们全部呼拉拉的站了起来,老占双手垂下,他站在寇镇前面,说道:“大人,你咋来了。” 寇镇手里还提着酒坛子,他把酒放在桌上,说道:“来送送你们。” 老占一脸的惶恐,说道:“这……您这么忙,还亲自过来。” 寇镇没说话,他看了顾小满一眼,顾小满便连忙去加板凳,寇镇跟百总们加入老占那一桌,只是因寇镇和几个百总忽然过来了,席上的人都有些缩手缩脚的,有个百总叫顾小满拿碗来,他说道:“平日咱们军营都是禁酒的,今日特殊一回,只要在坐的,全都干一碗。”说着,他拍了封泥,每人倒了一碗酒,他又举起碗,招呼大家伙儿喝酒。 喝了酒后,老兵们才不像先前那般拘束,在座的许多人,甚至比寇镇和这些百总人进军营的时日还长,有的曾经还带过他们,现在要走了,没有一个心里好受的,一碗酒喝到底,有个留胡子的老兵大概是喝醉了,勾着一个百总的肩,红着眼圈儿说道:“往常总是嫌军营里苦,现在要走了,心里却是一百个舍不得。” 那百总给他倒酒,嘴里说道:“待了这么久的地方,咋能没有感情呢,咱们为啥到边关来受苦,说句大不敬的话,不是为了皇上,也不是为了那些当官儿的,是为了咱们家里的妻儿老小。” “说得对,你这话我爱听!”那老兵举起碗,跟说话的百总干了一个,仰头喝干碗里的酒。 眼看桌上的人大多已喝醉了,寇镇悄悄退了出去,顾小满眼尖,看到他走了,也跟了上去,走出伙房时,他看到千总大人背着手,站在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却仍旧透着一股淡淡的落寞。 顾小满心想,一垄萝卜一垄菜,谁的将士谁不爱?这些兵走了,最难过的就是千总大人,但旁人能哭能骂,千总大人却得忍着,甚至还得亲手把他手下的兵们送走,这么一想,顾小满就替千总大人心疼。他走了过去,握住寇镇的手,寇镇侧头看了他一眼,回握住顾小满的手,两个人漫步在军营的月色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第84章 老占到底还是走了,伙房里少了几个人,所有人都十分不习惯,老李头甚至还跟顾小满闹起别扭,每日他仍旧照常当差,可就是不肯搭理顾小满,老占走了,对于占据老占位子的人,老李头满心都是一种不谅解,即便这事与顾小满啥关系也没有。 顾小满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要开始学着做伙房长了,头几日,他手忙脚乱的,还做错了不少事,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往日老占这伙房长当得不容易。老占走后,伙房又来了几个人,这些人都是四十多岁,满身病痛的老兵,如今还没到去除军籍的年龄,身子却实在扛不住每日的操练,又没有银子花钱买军籍回家,正好赶上老占他们走了,便转到伙房来了,伙房来了新人,对灶上的事啥也不会,顾小满除了带他们,还要忙伙房的活计,没过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 没过几日,顾小满听说陈小林和进宝的军籍已买下来了,两个人差不多花了五六百银子,陈小林这些年在军营里攒下的银子全用光了,凭他肯为进宝做到这地步,营里的兄弟就敬他是条汉子,户籍办下来的那日,顾小满寻了一个空闲时间到进宝他们卫里找他,进宝看到他来了,高兴的说道:“小满,你来了。” “户籍都办妥当了吗?”顾小满问道。 张进宝说道:“王书办刚拿给我的呢,等这个月过完,我和小林就能出营了。” 顾小满替他们高兴的同时,又十分舍不得,他想到两人手上银子差不多都空了,于是开口问道:“手里的银子还够用吗,要是不够,你就开口。” 进宝说道:“够用,我和他手上还有十几两银子,我们准备离开大营后,先回老家一趟,。” 陈小林就是定州当地人,老家如今只有一个叔叔,感情也很一般,这回出营,他俩商量着往进宝家去一趟,一来是进宝离家四年多,实在是想他爹娘,二来是打算这会回去,就把亲事办了。 “听你这意思,你们这是还打算回来?”顾小满问道。 进宝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他说;“他就是定州人,我既然嫁给他,自然也跟着他走。” 知道进宝还要回来,顾小满心里又欢喜起来,虽说他们不当兵了,但要是人还在定州,日后不管咋说,见上一面也容易呀,他说;“能回来就好,你们想过日后要干啥不?” 进宝跟顾小满一样,都是没啥大主意的人,他说;“日后干啥全听小林的,他想开个杂货铺,前几日休沐,还往镇上去打听过呢。” 顾小满又跟进宝说了几句话,眼见天色不早了,便回了伙房。 几日后,陈小林来找顾小满,原来是为了借钱的事,这趟去进宝家提亲,他想多给进宝置办一些彩礼,让他风风光光的嫁给他,他还打算顺道往南边的大城镇去看看,难得出一趟远门,他咋也不甘心就这么空手回来,南北两地来往不便,要是能将南边的稀罕东西运到北边来,估计能小赚一笔,可这进货啥的都要本钱,他手中的钱差不多全用干净了,这才来找小满了。 这么高大爽朗的汉子,在顾小满面前提到借钱时,脸上臊得通红,恰逢这几日寇镇不在营里,顾小满没法儿跟他商量,他和寇镇的饷银都是他收着,铺子跟庄子上大头的进项则是寇镇在打理,平日他俩也没啥花销,顾小满手中零零散散有近百两银子,他给陈小林拿了五十两银子,又问;“五十两银子够么?” “够,够得很!”陈小林接了银子,感激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又拍着胸脯,说道:“小满兄弟,你放心,等赚了银子后,我肯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顾小满笑道:“不急,你们慢慢来。” 陈小林咧嘴憨笑了两声,又挠了挠头,说道:“只是有一头,你先别跟进宝说,这大老爷们还要借银子养他,我这脸上也挺挂不住的。” 顾小满点了点头,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的。之后寇镇回来了,顾小满跟他说起借钱给陈小林的事情,原本顾小满还担心千总大人会怪他自作主张,毕竟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谁知寇镇却啥话也没说,有时他和顾小满晚上睡在炕上,也会说起营里鸡零狗碎的事情,对于陈小林这个兵,寇镇心里也是敬佩的,就凭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张进宝的军籍一同买下来,有多少银子还怕他还不上的。 这日,吃完早饭,顾小满跟伙房里的人打了一声招呼,借了营房的马就往柳树屯去了,走到半道上,他听到后边有马蹄声传来,顾小满勒住马缰往后一看,只见千总大人带着两个人打马过来了。 只带了两个人,肯定不是去巡视的,先前也没听说过他要往定州府去,是以等他们走近后,顾小满问道:“大人,你这是往哪里去?” 寇镇说道:“往平安县去。” 顾小满点头,顺口又问道:“今晚回来吃饭不?” “说不好,你别等我,要是我回营晚了,你自己先歇下。” 两个人一边骑马一边说话,等走了片刻后,寇镇望了一眼顾小满的侧脸,忽然开口说道:“你这些日子看着消瘦了许多,下巴都能当锥子使了。” 顾小满脸红了,他用眼角瞥了一眼后面两个将士,那两个将士此刻正看着别处,假装没听到寇镇说的话。 “估摸着是苦夏,等天气凉快就好了。”顾小满结结巴巴的说道。 寇镇疑惑的看了顾小满两眼,他的身子经过前几年贺之敏的调理,如今还算结实,先前并不曾听说过他有这苦夏的毛病,这么一想,寇镇决定晚上回来给他好好把脉。 两个人并马走在道上,这些日子,俩人都忙得很,狠不得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是以两人互看了几眼,心里暖乎乎的,后面跟的两个兵极有眼色,见了这情景,故意落到老后面。 走了一段路,到了镇上,寇镇和顾小满就得分开了,顾小满看着他,嘱咐道:“大人,路上当心。” “知道了。”寇镇也看了他一眼,一夹马肚,带着兵飞奔而去,顾小满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不见了,这才往柳树屯去了。 到了柳树屯,王里正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招待他,他们几人到了地头,只见除了种的庄稼以外,最打眼的要数那些菜园了,他们柳树屯的菜园跟家常的不同,不光收拾得齐整,每户种的还不少,蔬菜瓜果的花样也多,据先前老占说,他们柳树屯先前也是穷得很,自打建了三羊镇大营,伙房每年跟他们屯收菜后、,没过几年,靠着种菜,他们就成了四里八乡日子过得最好的屯子,如今,屯子里的庄户人家,一年进项,倒有一半是靠着种菜,别的屯子倒是想学,可惜失了先机,就是种了,没人收也白白烂在地里了。 正是大夏日的,还有不少人顶着烈日收拾菜园,顾小满走了一阵,见正是豇豆出来的旺季,有许多挂在藤上,眼看就要老了,却还没摘下,一问才知道今年豇豆大丰收,摘了一茬又一茬,这几日,赶上送到营里去都是黄瓜茄子南瓜一类的菜,这两日的豇豆还没摘下呢。 顾小满说;“既是如此,晒成干,到时等到冬日,营里缺菜了,就收上来。” 王里正摇了摇头,他说;“这晒干的豇豆,一把也没多少,营里吃这个菜不划算呀!” 顾小满便说;“你这今年不是丰收么,有剩的就晒干,到了冬日,土豆萝卜吃腻了,时不时的改善两顿口味也好啊。” 王里正笑了两声,应下了,两人正说话时,有个高个子中年男人过来了,他拱肩缩背的,看到顾小满这个当兵的,神情似乎还有些畏惧,王里正开口问;“铁锁,你这会儿咋过来了?” 那名叫铁锁的男人说道:“前日里正你让我今日记得过来办户籍,我这就来了。” 王里正点了两下头,对他说道:“我正在跟大营里的伙房长说话,你先去一旁等会儿。” “哎。”那人答应一声,到一旁等着去了。 王里正见顾小满看了铁锁两眼,开口说道:“这人先前带着媳妇儿孩子逃难到我们屯子,靠着给屯子里的人扛活攒了几个钱,如今想把户籍落在我们屯子里。” 顾小满听了王里正的话,先楞了一下,随后问道:“户籍还能落在你们屯里?” 王里正说;“能,就是办户籍时要花些银子。” 顾小满若有所思的点了两下头,他又问;“那迁到你们屯子里的户籍多不多?” 王里正笑了,他对顾小满说道:“这户籍一事,哪是说迁就迁的,就是早些年朝廷往南边迁人到咱们北边来,也是州府指定的地方才能迁呢,打我当里正这几十年,除了铁锁,后来迁过来的也就两户罢了。” 这是顾小满头一回听说定州还有南边往北边迁人的,他问道:“迁人是咋回事呢?” “你这是年轻不知道哩,咱们北边苦寒,靠近鞑靼国不说,早些年还有战事,差不多十屯九空,那南边人多呀,朝廷就指定凡是一户两子的,就得迁一个出来。” 顾小满点头,听王里正继续说,王里正和他坐在田坎上,细细的说起早些人口迁徙的事情,说了大半日,眼见时辰不早了,他邀顾小满往家里去吃饭,顾小满推辞了,占大叔他们几个人走了,来的又是新手,他怕伙房里忙不过来,还得赶着回去干活儿呢。 离开了柳树屯,顾小满骑着马回营,一路上,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王里正说的话,老李头他们因为老家没人不愿回乡,要是能在就近的乡屯安置下,是不是就不必为难呢?顾小满思忖了半日,心里还是没个头绪。 夜里,寇镇从平安县回营,顾小满把他的夜饭热了,趁着他坐在灯下吃饭时,顾小满对他说起白日下屯收菜的事,他说;“李大叔他们不是不愿回老家么,若是能把他们安置在附近的乡屯,是不是问题就解决了?” 寇镇听了顾小满这主意,他放下手里的筷子,认真的想了片刻,摇头说道:“不妥,营里有六十七人是不愿归乡的,附近没有乡屯会愿意猛然接纳这么多人,若是分散开来安置,后续的户籍,田地,住处等等一一安置下来,耗费时日过长,兵部限期将至,营里需在新兵入营时,将老兵送走。” 顾小满这才知道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他皱了眉头想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听王里正说,定州燕州一带地广人稀,每隔二十年就会从人口稠密的州府,花大功夫特意把人迁徙到北边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又巴巴的把李大叔他们送回去呢?咱们大营周围几十里都没有乡屯,要是没有地方愿意收下他们,那咱们就自己建房开荒,他们为军营效了一辈子力,咱们不能亏待他们。” 最后一句话,顾小满几乎是含着泪说完的,他又说;“老家有亲人的还好说,那些家里没田没房的,可叫他们如何过日子呢?” 寇镇沉默半晌,他没告诉顾小满,这迁徙到北边的人口,都是成年青壮男女,他们这些老兵,没有后代,又不能生产,于朝廷而言是没有作用的。 “你说的事关重大,我需得好好想想。” 顾小满也不知千总大人最后会如何决定,但他心里始终还是希望要是能帮到他们,就尽量多出一些力。 许是顾小满说的话触动了他,寇镇果真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隔日,他招了营里的几个百总与书办,一问之下,竟都认为可行,唯一难办的是户籍,这些老兵的户籍挂在军部,在去除军籍后,一般都是直接退回原籍,再一则,建房开荒这些事,靠那些老兵自己恐怕不管用,最终还需军营里牵头,加上后续的事情,各种难度不小,不过从长远来说,要是这事一旦办成了,日后裁军会省去不少麻烦。 想到这些出了一辈子力的老兵,寇镇最终决定,即便再难,为了他们也得办成,他当即去了一趟定州府,这事能不能成,要是有定北将军与定州守备首肯,且能解决户籍一事,所有的难题就能解除一半了。 又说顾小满,自打心里有了这想法后,在事情没有眉目前,他还没跟老李头他们说,只不过他暗暗试探了一下,老李头他们大多数都愿意留在定州,知道他们的想法后,顾小满越发希望能办成这件事。   ☆、第85章 如寇镇所想,为老兵们转户籍并没想象中的容易,定州守备更是推三阻四,不愿接收被裁的老兵落户定州,即便有定北将军相助,定州守备也不肯松口,定北将军一怒之下,一封奏折直接告到御前,皇帝接到定北将军的奏折,也是头疼得很,原来这回裁军,难处并不是只有定北将军处所在的定州,各地军营均有不愿归乡的老兵,只是其中尤以靠近北方的定州燕州安州一带为甚。 皇帝看了定北将军的奏折,上面提到可将所裁之军就地安置,觉得颇有几分可行之处,他招了朝中臣工议论此事,兵部自然是赞成的,只是户部却有异议,一来是裁军之时,所有老兵户籍已退回原籍,安家费用发放至地方守备,现如今改成就地安置,他们户部前期所做之事都成了无用功,二来,若是就地安置,安置在何处,划分田地,分拨粮种,每年税收,都需重新登记造册,这实在又是一桩劳心劳力之事。 一时,因这老兵安置之事,兵部与户部又打起了口水仗,兵部骂户部的人忘本,户部的骂兵部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总之你来我往,吵得好不热闹,皇帝看完了臣工们吵架,批示定北将军的折子,就此事细细询问了一番。 其实,重新安置所裁老兵并不像户部所想那般困难重重,毕竟大多数老兵还是愿意回乡,打定州来说,满打满算,不超过一千人员,其他诸事都好办,只有户籍一头,需有户部来协调。 且说三羊镇大营,关于军营所裁大兵不愿返乡,可就近安置的事情,不知怎的,大营里隐约有了这传闻,这日,顾小满正在清点库房,老李头他们几个人进来了,顾小满见此,扭头问道:“李大叔,你们咋过来了,是有啥事不?” 老李头前些日子没跟顾小满说话,是以不大好意思开口,他推了推身旁的老张头,示意他说话,老张头便问道:“小满,听说咱们这些不想回乡的,可以就近安置在附近的乡屯,有没有这回事?” 顾小满先楞了一下,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知晓的,他心想,既然营里已有传言了,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于是说道:“是有这事,只是因为还没有办妥当,千总大人这才没有对外提起。” 老张头脸上一喜,他也是属于不想回乡的老兵之一,要是能就近安置在附近的乡屯,谁还想千里迢迢的回到老家呀,他开口问道:“那寇千总有没有说啥时候能办好哩?” 顾小满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寇镇正在为这事操心,顾小满看着他每日又是写折子,又是往定州府去,也挺为他心疼的,他说;“我也说不好,大人说主要是户籍那边难得办下来,要是户籍办下来了,就没啥大问题了。” 老李头忍不住了,他不解的问道:“不就是个户籍么,为啥这么难?” 这里面的道道儿,具体的顾小满也不知情,他摇了摇头,说道:“听说定北将军向皇上递了折子,其他的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哩。” 听了顾小满的话,老李头他们纷纷议论起来,老张头说道:“寇千总肯这样帮咱们出力,即便最后还是不能留在定州,咱们也没啥好说的。” 另一个人点头说道:“说得是,寇千总做得够多了,再就看上头是怎么说了。” “要是能就在三羊镇哪个屯子里安家,我是情愿少拿安家银子的。” “话是这个话,就是不知道户籍到底能不能办下来呢。” 顾小满听了半日,见大家心里还是盼着留下来的,就越发希望能早日有个结果。 又过了几日,陈小林和进宝要走了,走的这日,顾小满跟几个同乡去送他们,当了这么久的兵,他俩全副家当,也就一副铺盖和几件衣裳,早些日子,陈小林买了一匹骡子,还打了一架带顶蓬的骡车,赶路时挡风遮雨的,遇到没赶上地方投宿,还能歇在车上,有的老乡打趣道:“你小子是发达了,置办了牲口,再过几日还要娶亲,可惜咱们兄弟赶不上你的喜酒。” 陈小林豪爽的笑了起来,说道:“赶得上赶得上,等我回来后,保证办一桌好菜,招呼你们喝一顿。” “那就说定了!” 几个汉子嘻嘻哈哈的说了半日话,顾小满递给了进宝一个包裹,说道:“这里面是我做好的馒头和咸菜,你们留着路上吃。 进宝接了过来,说道:“谢谢你,小满。” 顾小满瞪了他一眼,说道:“是兄弟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进宝红了眼圈儿,平日在军营里,总是叫骂苦,真要走了,心里却是一百个舍不得。 陈小林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进宝,咱们还会回来的。” 顾小满也说;“小林大哥说得对,日后又不是见不着,等你们从老家回来,遇到休沐,我就找你们说话去。” 进宝点了两下头,又跟顾小满说了几句话,眼看天色不早,他们也该上路了,大家伙送了他们一程路,一直到他俩的身影不见了,这才回了营区。 进宝走后没过多久,有好消息传来,圣上下旨,各地裁军放宽条件,若有返回原籍的,安家费仍旧是五十岁以上者,发放一百两银子,五十五岁以上者,发放二百两银子,如有不愿返乡,就地安置的老兵,安家费折半来算,余外每人两间屋子,五亩农田,再免税三年,屋子与地若是有后代,就传给后代,没后代的到时由朝廷收回。 顾小满听到这消息时正在腌菜干,他先楞了一下,随后兴奋的跳了起来,手里的筷子一扔,出了伙房去找寇镇。 他先在校场找了一圈儿,没看到人,听杨百总说,寇千总回营房去了,顾小满又往营去了。 等他气喘吁吁的跑回营房时,门口守着的张虎看到他回来了,朝着里面努了努嘴,示意寇镇就在里头。 顾小满眼睛笑眯了,他推门进去,看到寇镇正背对着他换衣裳,那寇镇只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顾小满,他并没有转身,嘴里直接说道:“怎的这时候回来了?” 顾小满不管不顾,冲上去便抱住寇镇的腰身,还用额头在他背上蹭了两下,嘴里说道:“我就知道没大人办不成的事儿!” 寇镇转身,轻声斥道:“青天白日的就动手动脚,没规矩!” 顾小满闹了他大脸红,他赶紧松开手,这才想起,门还开着呢,顾小满扭头望外看了一眼,只见张虎正探头望里看,被寇镇冷眼看着张虎,张虎摸了摸鼻子,又缩了回去。 这时候再去关门就有点欲盖弥彰了,顾小满红着脸,悄悄瞅了一下寇镇,正好与寇镇的视线撞上,他赶紧又低下头,寇镇的嘴角却翘了起来,被自己的正君说能干,谁心里不受用呢。 “刚从定州府那里得的消息,户籍之事成了,再往下就是看将他们安置在哪个乡屯了。” 说话之时,寇镇将换下的衣裳顺手递给顾小满,顾小满接了过来,整齐叠好放回炕头上,又笑着对寇镇说道:“大人这段日子辛苦了。” 寇镇斜眼看着顾小满,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顾小满笑眯眯的说:“伙房里的人都念着大人的好,我听了,比我自己被人夸赞还要高兴。” 寇镇坐下来,看着他说的摇头晃脑的,忍不住失笑一声,他抬起手,轻轻捏了捏顾小满的耳朵。 伙房里还有活计要干,寇镇也要往校场去,两个人略微说了几句话,就一同出了营房。 顾小满回了伙房,刚进去,就被人团团围住,还不等顾小满开口,老李头咋咋呼呼的先问道:“小满,你去见千总大人了?他到底是咋说的?” 顾小满笑道:“千总大人说了,户籍的事办好了。” 老李头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嘴里赞道:“可算是不用回去了,还是咱们大人有能耐!” “可不是嘛,要不是在寇千总手下当兵,谁管你死活哩!”这时候,老兵们说起寇镇的好话,那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 又有人却摇头说道:“好是好,只是这安家银子却要折一半儿呢!” “你这心大得很,又想要银子,又想要房屋田地,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给你捡啊。” 老李头正色说道;“就算只有五十两的银子,我也不愿返乡,现在户籍办下来了,且朝廷还给房给田的,我就不信养不活自己。” 不管如何,是留下来还是拿银子返乡,每个人心里又是一番考量,这却不必一一细提。 整个定州,定北将军手下几个千总,寇镇营里裁的兵最多,为了给老兵找乡屯安置,寇镇的几个百总好险没把腿跑细,偏偏一来,人数太多,除近的乡屯没有地方全部接收,二来这些老兵们都想兄弟们安置在一起,一来二去的,寇镇不耐烦往这些乡屯跑,干脆就在距离他们大营不远处,划了一块地方,说是建个屯子起来,地方还没建好,名字却已取好了,就叫营盘村。 划好的地方顾小满也知道,走路过去只需一顿饭的功夫,附近有条河,地势也平坦,只是有一头不好,起房屋好说,只要肯花钱,请人建起来也容易,只是田地却需要自己开荒,王书办挨个老兵寻问,这些大半辈子没种过田的兵们,都点头说愿意自己开荒。 将老兵们安置下来后,寇镇就将余下的事情丢给王书办,再过几日新兵就要入营了,他现在得忙着这事。 没过几日,顾小满外出办事时,看到寇镇划的那块地方,来了几十个汉子,帮着又是整地又是挖沟的,那地方还堆了许多青砖和木料一类的东西,回来时,他把这事一说,伙房里好些人都围上来仔细的问了一遍,当听说起房子用的是青砖时,他们个个脸上都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这满乡满屯的,起房子大多用的是土坯,要是青砖盖的房,轻轻松松住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当然,那时他们这些老家伙估计也已经不在了。 现在盖新房成了伙房里大家伙说起最多的话题,有一日,老李头外出浇菜园,还特意跑过去看了一回,回来时,比手划脚的跟大家讲了一遍,那木料都是碗口大的,看着就十分结实,青砖一排排的堆在那里,不知多气派了,还有那场子,几十上百个汉子一同开工,哎哟,总之就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说得再多不如自己去看看,伙房里的几个老兵,每回轮着去浇菜园时,就会去看看盖房子,顾小满呢,只要大家伙不耽误干活,他也不会多说啥。 过完中秋节,伙房里裁下来的老兵已全部领了养老银子返乡,余下的人都是留在本地安置的,因那新房还不曾盖好,他们仍旧住在营里。 眼见营盘村一日一个变化,遇到营里的将士休沐,还会被王书办拉去干活,这些大头兵别的干不利索,一身力气还是有的,再者这地方说不准日后自己还能住进来,是以一个个干起活来十分用心。 八月底,早晚时分已开始带了凉意,新兵也已入营,这回来的兵,几乎全是年轻小伙子,有的就跟顾小满刚来大营时年岁差不多,有时候看着他们,顾小满就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这似乎才一眨眼儿的功夫,他自己都成老兵了。 这日,寇镇和顾小满刚准备洗漱歇下,外头的兵送了一封信进来,说是王书办从定州府带回来的,寇镇接了过来,只见这信封不像是京里的府上寄过来的,信封上却又写着他的名字,他拆开一看,重重的拍着桌子,那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顾小满见了不对劲儿,小声问道:“大人,这是咋了,谁寄来的信?” 寇镇把信递给顾小满,顾小满接过来拆开一看,整个人也跟着傻眼儿了。   ☆、第86章 写这封家书来的人是孙姨娘,你当她为何不年不节给寇镇寄了这家书?原来是寇府的八姑娘寇玉霖,去年因顶撞寇大太太,被寇大太太打发到家庙去给阖家祈福,八姑娘在庙里住了半年,谁知等她回来时,竟是已身怀六甲。 最先看出来的是孙姨娘,她知道后,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她追问八姑娘那男人是谁,八姑娘死也不肯说,被问急了就以死相挟,孙姨娘生性懦弱,又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也不知该找谁商量,原本想着劝八姑娘打胎,八姑娘却倔强的拼死不从,可怜孙姨娘,一面为八姑娘焦急,一面还得替她瞒着。 只是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眼看月份大了,实在是藏不住,到底还是被寇大太太知道了,寇府出了这等的丑事,若是传了出去,寇府也不必在京里立足了,寇大太太勃然大怒,将八姑娘身边的丫鬟婆子,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连孙姨娘也跟着吃挂落,最后她还要逼着八姑娘自裁。 虽说八姑娘做下伤风败俗的丑事,但到底是孙姨娘亲生的姑娘,她悄悄写了一封信,给寇镇送了过来,巴望着寇镇能救他妹妹一命。 “糊涂至极!”寇被看完信后,气得眉角直抽搐。 顾小满看着满脸阴沉的千总大人,又把那封家书看了一遍,他已经不知该说啥才好了,且先不说八姑娘,单是孙姨娘,身为八姑娘的生母,没教导好自家姑娘,在事迹没有败露前,不说找千总大人解决,现在闹得不可收拾,这才慌张起来,现在到了如今这地步,就是千总大人回去,又能咋办呢? 寇镇还在犹自发恼,顾小满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你别气了,先想想该咋办吧?” 孙姨娘想要寇镇回京一趟,眼下寇镇正在接收新兵,自然是不能离营的,他沉吟片刻,对顾小满说道:“你代我回去,先看看是何情形再说。” “知道了。”顾小满点头,这几年他和千总大人一直不曾回过京,顾小满心想,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又需得千总大人回去,碰上千总大人回不去,可不就该他来出头么。 定好由顾小满回京后,寇镇没再多说什么,他坐在案前,开始写信。那顾小满则是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又出了营房,要回京前,需得先把伙房里的事情交待一番。 伙房里的人对于他忽然要上京的事也很惊讶,他走得这么急,必定是有大事,只是无论他们如何问,顾小满也不吭声,做下丑事的是千总大人的亲妹妹,谁张得了这口啊。 把伙房的事交给老李头他们之后,顾小满又回了伙房,此时寇镇的书信已写完了,他把书信塞到顾小满的包裹当中,嘱咐他带到定州府,托人送给驿站去。 因这意外接到的家书,夜里寇镇和顾小满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闷,躺在被窝里,顾小满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侧耳听着外面蝈蝈的声音,又听着寇镇细细的呼吸声,忽然开口说道:“大人,你睡了么?” “没有。”寇镇的声音十分清醒。 顾小满伸出手,他握住寇镇的手掌,跟他十指紧扣,心疼的说道:“大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寇镇被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楞住了,于是开口道:“胡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大人是我的支柱,也是好多人的支柱,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大人的肩上,可惜我没用,能为大人分担的事情实在太少了。”顾小满的语气里带着懊恼。 寇镇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才伸手揽住顾小满,将顾小满搂在自己的怀里,又说;“不许轻看自己!” 顾小满将头埋在寇镇的怀里,他嗡声嗡气的说道;“我上辈子一定烧了许多香,老天爷才叫我遇到大人你。” 寇镇摩挲着顾小满的脊背,又在他的头顶和颈子上亲吻着,顾小满抬起头,勾住寇镇的脖子,回应着他的亲吻。 想到顾小满这一走又要许久才能回来,寇镇生出几分不舍的心思,他和顾小满亲着亲着,都不免有些心猿意马,黑暗里,只剩下两人喘息的声音,夜还有好长,外面的蝈蝈声不知几时也停了下来。 第二日,天还不亮,顾小满就醒了,他刚起身,寇镇也醒了,寇镇说道;“昨夜折腾了半宿,怎的不多歇片刻,就是晚些动身也无碍。” 顾小满脸上有些发烧,亏得千总大人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讲出这些话。 “没事,醒了就睡不着。” 寇镇也坐了起来,顾小满点了灯,又把他的衣裳递给他,便倒水伺候寇镇洗漱,等都打理好,天刚麻麻亮,外面吹响了起床号。 因要赶路,顾小满连早饭也没用,他借了营里的马,还得先回定州府一趟,叫罗老汉送他进京。 早上已有些凉意,寇镇将他的包袱搭到马背上,又替他拢了拢衣裳,看着他的眼睛,开口说道;“路上小心,若是有事,就去找老爷。” 顾小满望着寇镇,他抿嘴笑了一下,说道:“大人,你放心吧,我都知道哩。” 眼看时辰不早了,顾小满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对千总大人说,只是真要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只得挠了挠头,说道;“大人,那我走了,你在营里要照顾自己的身子,每日按时用饭。” “少啰嗦,快上路罢。” 顾小满笑了一下,朝着寇镇挥了挥手,打马离去。 且说这一路上,顾小满没有歇息,他急匆匆的回了定州府的宅子,开门的罗老汉见他回来了,还吃了一惊,问道:“正君,你咋这时候回来了哩?” 顾小满擦了一把汗,他进了屋子,把寇镇写给罗老汉的信递给他,嘴里说道:“罗大叔,你去备马车,赶紧陪我一同上京。” 罗老汉打开信,果然是寇镇的信,叫他送顾小满上京,到了京里后找谁接应都一一有说明,那罗老汉向来是寇镇说啥就是啥,他将信收了起来,又说;“急么,今日就要走?” 昨日他们收到的那封信时,最起码也是半个月前发来的,顾小满还不知寇玉霖现在有没有小命儿在呢,他说;“不能耽误,今日就走。” 罗老汉也不曾问上京是何事,他进了后院,就开始套车。 两人说话时,屋里的余老汉和余婆子也出来了,当听说罗老汉要送顾小满往京里去时,余婆子进去给顾小满收拾了几件衣裳,又往街上买了馒头肉干一类的干粮留着他们路上吃,当日,顾小满和罗老汉连中饭也没吃,直接驾车往京里去了。 这一路上,顾小满走的尽是小道,就怕误了寇玉霖的性命,等颠簸了几日终于到达京城时,早已有人来接他们了,接顾小满的人叫郑三,原本是寇府的家生子,以前给寇镇当个小厮,现如今帮着他打理庄子,为人最是机灵不过的。 内宅里的阴私,向来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多嘴的,就算心里知道,嘴上也不说,郑三接了顾小满,恭恭敬敬的给他请了安,而后送顾小满进城。 坐在车内的顾小满见他们已进了城,打起帘子看了几眼,京城依旧繁华热闹,只是这一回,顾小满却不像第一回来的时候感觉处处都新奇,在三羊镇大营待久了,管的就是那一亩三分地,每日过得平静又充实,想到寇府里的勾心斗角,顾小满竟觉得心情都有几分沉重了。 在顾小满失神的时候,马车已进了内城,一路到了寇府,自有人开了偏门,顾小满他们的马车正要进去时,有个声音喊道:“且先等等,国公爷的马车回来了。” 这话一出,罗老汉勒住了马缰,而后一辆华盖马车远远而来,靠近时,坐在车前的赶马人抬着下巴,高傲的瞥了一眼顾小满他们这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眼里满带不屑。 两辆马车交错时,车帘被同时撩起,寇钦寇五爷看到马车上的人是顾小满,楞了一下,随后说道:“镇正君,竟是你!” 与寇五爷撞上,顾小满不得不从马车里出来,他与寇五爷问了一声好,便没有再开口。 这几年,京中的寇府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寇老爷寇如海,自从将爵位传给嫡子寇钦后,不知怎的迷上了炼丹药,家里的诸事抛到一边,如今在京效的一处道观,每日专门跟人学着烧丹炉。 再一则,去年夏天,寇钦的正房奶奶严氏年纪轻轻的便死了,今年春上,寇钦扶了小王氏为正室,顾小满听到这消息时还有些愕然,三年前他与严氏见过几面,这严氏身子康健,不像是个短命的,怎的一两年就死了?他与寇镇说起来这事时,寇镇还说这是别人家的事,让他别管。 再加上如今又闹出寇玉霖未婚先孕的事,顾小满总觉得寇家处处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寇钦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他自然知道顾小满他们这番回来的缘故,只是看到只有顾小满一人时,寇钦不禁疑惑的问道:“二哥没跟着一起回来?” 顾小满答道:“二爷忙着营里的军务,这才打发我回来了。” “原来如此。”寇五爷点了两下头,又放下手里的帘子,马车驶入大门,一直等他们进去后,罗老汉才赶着车进了寇府。 马车进了二门,顾小满从马车下来,随着郑三一道进了里面,寇府依旧富丽堂皇,过路的下人见了他,不时会看上几眼,只是不知为何,顾小满总觉得府里到处都是死气沉沉,他刚进来,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似的,憋闷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穿过两个院子,顾小满远远看到刘嬷嬷站在月亮门那里等他,他看到刘嬷嬷,脸上一喜,几步跑上前,说道:“刘嬷嬷,我回来了。” 刘嬷嬷的鬓边相较三年前,多生活出了许多白发,她听到顾小满的声音,眯着眼睛看了一下,等确认眼前这人就是顾小满后,拉着他的手,又往后看了看,问道:“正君,怎的只有你回来了?” 顾小满知道,刘嬷嬷这是盼着看见千总大人呢,他说;“营里来新兵了,千总大人走不开。” 刘嬷嬷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不过嘴里还是念叨着:“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说了几句话后,刘嬷嬷拉着顾小满的手,说道:“先回院子里去歇歇。” 顾小满回了他和寇镇那院子,这院子本来就偏,平时难得来人,只有刘嬷嬷带着几个老仆妇守着,看起来有些萧条。 进了屋里后,刘嬷嬷端上茶水点心,顾小满拉他坐下,又问;“刘嬷嬷,八姑娘现在咋样了?” 刘嬷嬷凑近顾小满,她压低声音说道:“现在仍旧在孙姨娘那院子里,有大太太的人专门看管着,只怕这两日就要生了,大太太到如今还压着消息,不过这府里其实早已传遍了。” 顾小满叹了一口气,这八姑娘玉霖纯粹是自己作死,好好的清白姑娘,闹出了这未婚先孕的丑事,将爹娘的脸面丢尽,别说她这回能不能活命,就是大太太饶了她,她日后又该咋活呢。 说起这事,刘嬷嬷也摇着头,她说;“照我来说,发生这样的事,你跟二爷谁也不该回来的。” 顾小满说;“那能咋办呢,毕竟是大人的亲妹妹,大人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提起这事,刘嬷嬷第一个要怪孙姨娘,她嘴里骂说;“那个糊涂人,窝窝囊囊的过了一辈子,黄土都要埋到颈子了,临了还要坑二爷一次。” 顾小满没作声,毕竟是千总大人的生母,她就是再糊涂,他又能说啥呢。 沉默了半晌,顾小满说道:“大人说了,无论如何留她一条命就是了,余下的是送到家庙去,还是远嫁外地,且看她的造化。” “连自己都轻贱自己,还有什么造化哟!”刘嬷嬷摇了摇头,她始终觉得,八姑娘玉霖,死了反倒更好,没得白活着,累及国公府跟二爷的名声。   ☆、第87章 顾小满一路赶回寇府时,早已过了饭时,刘嬷嬷打发人到厨房里去端饭菜来,一直过了大半日,才见一个婆子提着食盒进来,刘嬷嬷揭开一看,只见食盒里放着一碗红烧茄子并一碗煎豆腐, 再加一碗米饭,她一摸碗底,见饭菜都是冰凉的,皱眉说道:“怎的就这两个菜,饭菜也是冷的,叫正君如何吃?” 那婆子满脸的不忿,她说道:“你可别说了,我去端两碗菜,反倒被厨房里的张有才家的好一通抱怨,说早不早晚不晚的来拿饭,直说我们是在给她添麻烦,拿两碗菜,反倒还要受她白眼。 ” “这可真是反了,你没说这是正君要吃的?”刘嬷嬷气道。 婆子回道:“怎么没说?人家却说,别说是正君,就是二爷回来了,过了饭时,一样只剩下这剩菜剩饭,末了还说一句,叫咱们爱吃不吃呢!” 听了这婆子的一番话,刘嬷嬷气得浑身直发抖,嘴里怒道:“眼里还有没有二爷和正君了,日常这样对咱们院里的人也就罢了,现如今正君回来了,竟是连口热饭也吃不着!” 刘嬷嬷气了两句,到底还是把筷子递给顾小满,又说道:“厨房里也没什么菜,正君先将就着吃吧,等一会儿我倒要去厨房里问问张有才家的,一双眼睛长到哪里去了,连给正君的饭菜都这 般敷衍。” 顾小满并不挑食,先前在营里,有时没赶上饭菜,胡乱吃两口也是有的,不过听了刘嬷嬷和婆子的这番话,心知在寇府里,他们院子里的人肯定没少受气的,他问道:“平时厨房里的人也这 样对你们?” 刘嬷嬷还没说话,旁边的婆子愤愤不平的插嘴说道:“这阖府的人,哪个不是长了一双势利眼,克扣饭菜这还算是好的,一年的四季衣裳,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就是送来了,也是缺这个少哪 个的。” 顾小满沉默下来,说来说去,都是千总大人不在的寇府的缘故,再加上寇大太太又跟大人不对付,自然是有意放纵下人们欺负刘嬷嬷他们了,他想起他们院里先前有个小厨房,于是说道:“ 我和大人走前,咱们院子里不是单设了一个小厨房吗?” “可别提了,你跟二爷走后,大太太说了,这院里没有主子,单设一个小厨房,无端多了一笔开支,就叫给撤了!” 顾小满听了刘嬷嬷这话,气得眉头一皱,这院子里,除了刘嬷嬷他们的月例,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们自己的花销,这大太太手也太开了,竟然还伸到这院子里来了。 “刘嬷嬷,每月你们的月例银子啥的都按时放了吗?”顾小满问道。 刘嬷嬷摇了摇头,她小声对顾小满说道:“总要迟二十来日呢,大太太挪了我们的银子在外头悄悄放利钱呢,有时候就算是放迟了,咱们也没人敢上去问。” 顾小满惊讶的望着刘嬷嬷,他就算再不懂,也知道朝廷虽说没明令禁止私放利钱,但这利钱总归不是啥好事,王氏堂堂一个当家主母,挪了下人的月例银子去放利钱,她寇家的名声,她儿子 的名声,到底还要不要了? “听说因这放利钱的事儿,还闹出了人命官司,不过被王太太手下的管事给压下去了。”说到这里,刘嬷嬷脸上有几分黯然,她在顾小满耳边低声说道;“往常老太爷老太太管家时,何曾出 过这样的腌臜事,现如今寇五爷跟老爷一样,家里什么事也不管,每日眠花卧柳的,这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顾小满半晌没有说话,先前千总大人总说寇府从根儿上就烂透了,他还不明白说的是啥意思,现在照刘嬷嬷说的,诺大一个寇府,被寇大太太把持着,还净不干好事,这总有一天要败干净的 啊。 “罢了,不说这些伤心话,总归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能过一日就过一日,正君,你先快些吃饭罢,等会子吃了饭,还得往老太太院子里去给他请安呢。” 顾小满默默点了两下头,他拿起筷子正要吃饭,突然听到外头有吵嚷声,那刘嬷嬷起身,打起帘子一看,见进来的是孙姨娘,先楞了一下,随后开口说道:“孙姨娘,你怎的过来了?” 孙姨娘三步并做两步进了来,也不答刘嬷嬷的话,直接进了屋,她看到顾小满后,眼泪哗哗的往下泪,嘴里说道:“二爷呢,他没回来?” 看到她哭了,顾小满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那孙姨娘用手帕擦着泪,哭道:“二爷为什么不回来,八姑娘是她亲妹妹,她不管我这亲娘也就算了,连亲妹妹也不管了?” 顾小满有些无语,千总大人啥时候不管她了?每年打发人送回去的银子皮草难道不是给她用了? “姨娘,我劝你住嘴吧!”顾小满是个老实木讷的,刘嬷嬷可不是,她看了孙姨娘哭哭啼啼的,脸上紧绷,神情严肃的说道:“说句不敬的话,八姑娘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还是你这当亲娘的 没管教好!” 孙姨娘讪讪闭上嘴,刘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又是寇镇的亲娘,她就算是府里的半个主子,也不敢对刘嬷嬷不敬,于是低下头,仍旧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 顾小满见孙姨娘哭得伤心,一方面有些无奈,一方面又有些可怜她,于是开口说道:“姨娘,千总大人军务繁重,实在是回不了京,你就多体谅他一些吧。” 孙姨娘擦了擦泪,她望着顾小满,说道:“那二爷可有说过要怎么办?” 怎么办?他哪儿知道该咋办?顾小满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当日接到信时,他和千总大人对京里是啥情形都不知道,千总大人只叫他见机行事,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去找老爷,他刚回来,一口茶 都没喝,对啥事都是两眼一抹黑,现在就被问要怎么问,他也不知该咋办? “一会儿我先去给老太太请安,这事且还得看看大太太是如何定夺?” 孙姨娘又哭了起来,她伤心的说;“大太太还能怎么定夺,她就是想要八姑娘的命啊!” 顾小满被她的哭声吵得脑仁直抽抽,于是干脆连饭都没吃,直接对刘嬷嬷说道:“嬷嬷,你拿我的衣裳出来,我梳洗后先往老太太的院里去。” “是!”刘嬷嬷答应一声,打开顾小满的包袱,找出了顾小满的衣裳,顾小满进了里间,换好了衣裳,也没理会孙姨娘,便带着郑三和刘嬷嬷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到了寇老太太的院子里,门口守着婆子见了顾小满,先楞了一下,随后对旁边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说道:“进去告诉你珍珠姐姐一声,镇正君到家了。” “哎!”那小丫鬟答应一声,跑了进去。 片刻之后,一个十六七岁的鹅蛋脸姑娘走了出来,守门的婆子见了她,殷切的笑道:“珍珠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她见了顾小满后,朝着他行了一礼,说道:“正君,老太太听说你回来了,正在屋里等你呢。” 顾小满点头,随着珍珠姑娘一道进了屋里,刘嬷嬷也跟了进去,进了内院后,门口自有小丫头打起帘子,顾小满走进里间,看到寇老太太卧在榻上,有个小丫头正在给她捶腿,寇老太太看到 有人进来了,眯起眼睛望了两眼,说道:“可是镇儿正君?” “是!”顾小满答应了一声,先上前与她行了一礼,那老太太便挥了一下手,捶腿的小丫头退到一边,寇老太太对着顾小满招了招手,让顾小满坐在靠近她身旁的凳上,顾小满有些疑惑,三 年前老太太见了他还是淡淡的,怎的今日又这样亲近,心里这样想,顾小满还是坐了过去,并说道:“老太太,您身子还好么?” 这些年,老太太模样儿倒是没怎么变,只是眼神似乎不大好,看人的时候总是眯着,她笑了笑,说道:“老了,不中用,略动了一动就累得慌。” 说了两句话后,寇老太太看着顾小满,开口问道:“镇儿可还好?三四年不回京,他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顾小满摸了摸鼻子,说道:“老太太别见怪,大人他军务繁忙,这回营里来了新兵,不得回京。” 寇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过是嘴上这么说说,知道你们为难,不强求你们回京,这回是你回来了倒好。” 顾小满听寇老太太这是话里有话,便有些不解的望着她,那寇老太太看到他木讷的神情,暗自叹息,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坐了半日,顾小满也不知再与寇老太太说些啥,于是沉默不语。   ☆、第88章 从寇老太太院子里出来时,顾小满经过花园,迎面遇到寇大太太带着丫鬟婆子走了过来,此时顾小满只得停下来,侧身立到一旁,等着寇大太太过去。 那寇大太太王氏走近,她见了顾小满,眼皮微微向上抬起,说道:“镇正君回来了?” 这毕竟是寇府的当家主母,顾小满就是心里对王氏再不喜,也不得恭恭敬敬的朝着她行了一礼,嘴里问了一声安,又说道:“是,刚回府的,才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 王氏又说;“倒是难为你们了,走了三年,刚回来就去惦记着给老太太请安。” 顾小满默不作声,王氏说话惯是个会绵里藏针的,他嘴拙,不知该说啥时,就装聋作哑,随她们去说,反正他忍过这几日,就会回去的。 寇大太太见他没反应,又问。“镇儿如何没回来?” 顾小满仍旧是用先前那理由,他说;“大人军务繁忙,实在不得闲儿,这才打发我回来的。” 寇大太太心里冷笑一声,她望着顾小满,淡淡的道:“连回来看看八姑娘的功夫都没有?我看不是不得闲,只怕是没脸回来罢。” 其实孙姨娘给寇镇送信的事,寇大太太早已知情,要是回来的是寇镇本人,她必定拿着寇玉霖之事,好好羞辱他一番,只是面对顾小满,就是说得再多,也无非是白费口舌而已。 这时,寇大太太身旁有一个穿着撒花裙的女人,她看了顾小满几眼,顾小满这才留意到这人却是小王氏,眼下猛然一见,顾小满险些没认出她来,听说她成了寇五爷的正室奶奶,如今眉眼神色之间,竟是跟她婆婆王氏越来越像了。 小王氏挽着寇大太太的手臂,她轻笑一声,说道:“那镇二爷堂堂的千总大人,岂肯为了这样一个妹妹污了自身的名声?这要是传出去,只怕有碍仕途,虽说实属人之常情,只是连亲妹妹也不顾,到底寡情了一些。” 说这话时,小王氏还一副庆幸当日没有嫁给寇镇的神情。 顾小满气得浑身发抖,若是被说的是他自己,他当个木头人也就是了,只是听到她们夹枪带棒的编排千总大人,顾小满只觉得怒火冲天,一气之下,他脱口而出:“我家大人远在千里之外,寇府当家的又不是他,若说是谁没教好八姑娘,再咋数也排不到他的头上。” 寇大太太和小王氏脸上一僵,瞪着顾小满的眼里都快冒火,顾小满又说:“反倒是我家大人才该找寇五爷问罪呢,身为一家之主,连家里都管不好,清清白白的姑娘,现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究竟是遭人蒙骗,还是为人所害,真该好好计较一番呢。” 王氏斥道:“休得胡言!” 顾小满见好就收,他轻哼一声,说道:“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说完,他赶紧带着人溜走了,直等出了花园,顾小满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嘴上却还是不满的说道:“啥脏水都想往大人身上泼,大人这是招谁惹谁了?” 刘嬷嬷这是又好气又好笑,往日扎一针都不晓得吭声的人,竟然还会跟当家主母吵架,她悄声说道;“正君,别往心里去,只要大人一日姓寇,那就好比是大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剌,那必定是要想方设法的拨掉的。” 顾小满撇了一下嘴,他说;“这真是怪得很,大人啥也不要,都分家了,还想咋的啊?” 刘嬷嬷示意他低声,又说;“自打老爷往观里修道去了后,大太太的脾气是越发古怪了,她那屋子常年都听不到一丝笑声儿,年轻的姑娘们都不爱往她屋里去。” 叹了一口气,刘嬷嬷也说;“不过如今这府里,小辈儿的姑娘也没几个了。” 顾小满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才刚一时发恼,顾头不顾腚的跟王氏她们婆媳争吵,他只在府里住几日,那刘嬷嬷她们却还要在王氏眼皮底下讨生活,这不是连累她们了么。 顾小满红着脸,他说;“嬷嬷,我做事不过脑子,这无端给你们招了麻烦。” 刘嬷嬷摇头,她说;“没什么差别,好在我们日常都待在院子里,只要不招她的眼,她也想不起咱们的。” 顾小满不吭声,可惜刘嬷嬷她是家生子,要是能放出去,就算不能跟着她一起往定州府去,接到府外去安置,那也比在王氏手底下强呀。 他们一行了回了院子里,吃完夜饭,顾小满正要歇下,刘嬷嬷进来给他送茶,她悄悄对顾小满说道:“正君,听说八姑娘发作了呢。” 顾小满一惊,咋就这么突然,他以为还得两日呢,他问道:“这就要生啦,那院子里是个啥情形?” 刘嬷嬷摆了摆手,她说;“还早着呢,她年纪轻,骨架又小,只怕难着呢,这一趟能不能囫囵着活下来还要看老天爷。” 顾小满听了,便默默不语,今日见了老太太,寇玉霖是生是死似乎对她来说也无关紧要,当日他上京时,千总大人已与老太太送去了一封信,要是得了老太太点头,说不定能保下寇玉霖一命,可惜老太太现在意向不明,也不知她是个啥意思,不过她今日对他这般亲切,再联想到千总大人给她写的信,说不定她还真能保住寇玉霖一命。 顾小满走到窗边侧耳听了半晌,今夜无月,外面黑漆漆的,啥动静也没有,刘嬷嬷见此,笑着对顾小满说道:“孙姨娘那院里离咱们这儿远着呢,你就是把耳朵伸出去,也是什么也听不到的。” 顾小满一想也是,整个寇府除了人,就剩下这院子那屋子最多了,明明住在一个家,却像是隔着山似的,一点儿也不亲热。 “正君,你先歇着罢。” 刘嬷嬷给把茶壶放下,又叫他睡前留盏灯亮着,这屋子三年没住人,她是怕顾小满害怕。 这一夜,顾小满虽说身子乏得很,但却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下去了,却总感觉耳边似乎有女人的哭喊声,后来被惊醒了,他打起软帐一看,烛台上的灯火忽明忽暗,给屋里的家什蒙了一层灰影,顾小满心口砰砰直跳,又觉得口干得很,他下了地,倒了一盏茶,喝了半口,似乎感觉到处都是阴气森森的,顾小满莫名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他连忙放下茶碗,又缩回被窝里,只是却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顾小满睡不着,自然便想起了千总大人,也不知他现在正在做啥,是睡下了,还是在挑灯处理军务?现在营里来了新营,肯定比平日更忙,说不定现在没睡呢,这么胡乱想了大半夜,不知几时,顾小满这才迷迷糊糊又重新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刘嬷嬷进来送洗脸水,她看到顾小满带着黑眼圈儿,开口问道:“正君,昨夜没睡好?” 顾小满不好意思起来,毕竟都这么大了,要是说一个人睡觉害怕,岂不是叫刘嬷嬷笑话他。 “要是没睡好,吃完饭就再睡一会儿。”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想起她昨日说八姑娘寇玉霖发作的事,于是开口问道:“生了吗?” “没呢,听说嚎了一夜,大太太打发人去看了两回,只怕还得一两日才能生得下来。” 顾小满难得的开起玩笑,他打趣;“嬷嬷,你成日在咱们院里,向来很少出去,咋知道这么多消息?” 刘嬷嬷笑了起来,接着又嗔道:“我自有我的方法,这内宅是女人家的天下,里头的道道儿多着呢,你们男人不懂!” 顾小满心道,可不是么,他虽说是嫁给千总大人做正君,只是再咋样,还是不习惯跟寇家的女人们相处,尤其是跟寇老太太和老大太太她们相处。 吃完早饭,寇老太太院里的珍珠姑娘过来了,当刘嬷嬷来回话时,顾小满还楞了一下,他说;“她来干啥?” 刘嬷嬷答道:“左不过就是为了八姑娘的事情。” 顾小满默然,这两日寇玉霖要生了,想来寇大太太也要做个决定出来,他想了一下,叫珍珠进来。 珍珠进了屋里,对着顾小满行了一礼,说道:“镇正君,老太太打发我过来,说是请你去有事要商量。” 顾小满有些疑惑,他在寇府待的久了,也知道珍珠姑娘是寇老太太身边体面的,小辈的一些姑娘奶奶们也要敬她三分,此时见她亲自过来,于是问道:“老太太可有啥吩咐没有?” 珍珠笑着说道:“老太太没说,只说请正君过去。” 一旁的刘嬷嬷笑眯眯的亲手给珍珠倒了一盏茶,笑着又问道:“珍珠姑娘,这是只有我们正君去,还是别的人也去了?” 珍珠笑道:“老太太只打发我来请正君,别的没说,不过我出门时,大太太和钦五奶奶也到了。” 顾小满和刘嬷嬷对视一眼,那看来就确实是为了寇玉霖了,顾小满点头答应了,他进屋换了一身衣裳,随着珍珠一起往寇老太太的院里,等到了正堂,才见寇大太太王氏,小王氏等人都在,只是小辈的姑娘们却一个也没看到人影,珍珠将他送进屋后,便退了出去。 顾小满上前,对着寇老太太和寇大太太行了一礼,寇老太太指着她下首的位置,对顾小满说道:“坐罢。” 寇大太太王氏低头喝茶,掩饰着眼里的不快,这屋里除了她和老太太,就连小王氏都需立在一旁,顾小满倒能被她指个坐位,无非是想借着顾小满来落她的面子罢了。 坐下后,屋里沉默了半晌,顾小满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接着又看了看寇大太太,他见谁也不开口说话,心里不免又犯起嘀咕来,也只有这些生活在富贵窝的太太奶奶们,才有闲暇装模作样的,像他爹娘,每日有干不完的活,口渴了喝碗茶都是直接仰头倒在肚子里,哪跟她们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抿,叫他来说,都是作的,拉出去干几日活儿,再饿两顿,啥毛病都没了。 在顾小满默默暗想的时候,寇大太太开了口,她看着寇老太太,慢悠悠的说道:“照我的意思,八姑娘做下这等的丑事,直接去了反倒落的干净,不过前两日,我接到镇儿的书信,说是八姑娘虽做错了事,念她年少无知,好歹饶她一命,只是寇府还有好几个没出阁的姑娘,眼下幸得是我压着消息,要是有一日,传到外头去,寇家也不用在京中立足了。” 说了这番话后,寇大太太停顿了一下,说道:“想必老太太也接到了镇儿的信,是以媳妇特地来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顾小满低下头不说话,听刘嬷嬷说,这婆媳两人先前是面和心不和,现如今却是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王氏分明就是想故意羞辱老太太,若是老太太保了寇玉霖,便是纵着家中小辈品行不端,若是不保寇玉霖,那王氏更有理由拿捏寇玉霖的小命了。 寇老太太眼里一冷,她看着寇大太太王氏,说道:“八姑娘做了错事,自然是该罚,但是逼她去死,我这老婆子却是实在是看不下去。” 王氏也冷下脸来,她又看着顾小满,不必说,顾小满做为寇镇的正君,自然也是站在他那边。 顾小满想了一下,慢吞吞的说;“大人说了,老太太和太太都是吃斋念佛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再一则,老爷在观里炼丹,正是该替祈福的时候,没得喊打喊杀,坏了他的清修。” 这话都是千总大人教他说的,虽然顾小满也不知说出来有多大的用处,但说了也比没说强。 寇大太太轻轻哼了一声,她说;“八姑娘还有得熬呢,女人生孩子,都是打鬼门关上过,说不得,她这一关就迈不过去呢。” 顾小满一楞,她这是啥意思,想趁机害死八姑娘么?那寇老太太脸色同样不虞,她说;“她过不过得去,且看她自己的造化,若是叫我知道,有什么人起了坏心,我绝不轻饶!” 说这句话时,寇老太太满脸的威仪,倒跟平日那个总是歪在榻上的老太太大大的不一样。   ☆、第89章 寇老太太和寇大太太因为寇玉霖的交锋,顾小满完全不想掺和进来,寇玉霖是死是活对她们来说都无关紧要,她们不过是借着寇玉霖来斗法罢了,想到这一家子的关系,顾小满心中有些悲哀 ,千总大人就是在这样的家里长大的吗,他先前总是心疼千总大人少小离家,现在看来,幸好是离开了寇府,如若不然,千总大人又该长成啥样儿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珍珠的声音,她进来回话,说道;“老太太,林信家的来了。” 这林信家的是寇大太太的陪房,平时总管着她院里的杂事,此时王氏听到林信家的来了,抬了一下眼皮,说道;“看来是为了八姑娘的事。” “叫她进来。”老太太说道。 立时,一个方脸的婆子进来了,她朝着寇老太太和寇大太太行了一礼,说道:“老太太,太太,稳婆才刚出来回话,估摸着再过一个多时辰,孩子就要生下来了,只是稳婆又说,八姑娘身子 没长开,这胎怕是生得艰难。” 林信家的言下之意,即是说寇玉霖随时都可能一尸两命,而寇老太太不久前才说过,不许有人动寇玉霖,现在大太太的人就堂而皇之的说寇玉霖情形凶险,她自然满身怒气,虎着脸说道;“ 告诉稳婆,若是八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叫她给八姑娘抵命。” 王氏端起了茶碗,低眉喝了一口,什么话也没说,而那林信家的先看了一眼王氏,又垂着手,嘴里连连称是,寇老太太突然望着顾小满,嘴里说道:“镇儿正君。” 突然被点到名的顾小满立时坐直了身子,他应了一声:“老太太有啥吩咐?” 寇老太太望着他,说道:“去看看八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就赶紧来回我。” 既然寇老太太都开了口,顾小满便站了起来,寇老太太又对珍珠说道:“叫宋婆子陪着镇儿正君一起去。” “是。”珍珠点头答应,那顾小满也跟着珍珠一起出去,此时,门口等着一个婆子,她朝着顾小满行了一礼,默默的跟在顾小满身后,刘嬷嬷也跟上前,因有寇老太太的人跟着,就是有什么 话,此时也不好相问。 他们一行人到孙姨娘的跨院,刚走进来,便看到孙姨娘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当看到顾小满进来时,她眼眶含泪,赶紧迎了上前,说道:“镇儿正君,稳婆说八姑娘情形不大好,这可该怎么办 ?” 顾小满皱起眉头,他见了孙姨娘几回,好像每次看到她都是哭哭啼啼的样子,也难怪就连千总大人也远着这亲娘。还不等顾小满开口说话,孙姨娘已泪流满面,她一边哭,嘴里还同时念叨着 ;“我究竟造的是什么孽,竟是谁也指望不上,八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顾小满已经不知该说啥才好,女儿还活着呢,当娘的就开始说丧气话,不过他见孙姨娘哭得可怜,到底于心不忍,于是嘴里劝道:“姨娘,你就放宽心吧,屋里不是还有稳婆在么,你这么干 着急,啥忙也帮不上啊。” “那能怎么办呢,镇儿又不回来,我这心就犹如放在油锅里煎烤一般,老天爷啊,你可真是要逼死我了。” 旁边的刘嬷嬷是最见不得孙姨娘这副懦弱无能的样子的,她忍住气,嘴里说道;“孙姨娘,你快收了泪罢,八姑娘在里头生死未卜,你却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晦气不晦气?” 听了刘嬷嬷这话,孙姨娘巴巴的止住泪,只是嘴里还是抽抽噎噎个不停,叫人无端的心生烦躁。跟着顾小满一起来的宋婆子直接进了屋里去看八姑娘寇玉霖,听刘嬷嬷悄悄对他说,宋婆子先 前给人接过生,她这是进屋去照看寇玉霖。 不一会儿,从屋里跑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她双手沾着血,满脸是泪,哭着朝顾小满跑过来,说道:“镇正君,我们家姑娘说要见你!” “胡闹!”刘嬷嬷喝斥一声,她对着那小丫头骂道:“女人家生孩子,叫男人进去不是触霉头么。” 小丫头哭着说道:“姑娘说了,要是镇正君不去见她,她就不生了。” 刘嬷嬷被气笑了,她说;“你赶快回去对你们姑娘说,劝她好生先把孩子生下来,没的耽误了自己的性命。” 那小丫头被刘嬷嬷斥责的眼泪巴巴的,不过也不敢再说什么话,只得跺了两下脚,又跑回屋里去,谁知刚过片刻,那小丫头又跑了出来,她哭丧着脸,说道:“镇正君,你还是去一趟吧,姑 娘有话要跟你说,她现在正犟着不要稳婆给她接生呢。” 顾小满无奈的看了刘嬷嬷一眼,他满心的不想进去,那寇玉霖生孩子,有他一个男人啥事呀。不过那小丫头却哭得满脸是泪,嘴里还说;“你就帮帮我们姑娘罢,就隔着帘子听她说几句话, 不会耽误你什么的。” 刘嬷嬷仍是拦着不许顾小满去,那女人生孩子最是犯忌讳,她沉着脸,说道;“说一千道一万,到底男女有别,八姑娘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我们正君还要名声呢。” 旁边的孙姨娘见顾小满不进去,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顾小满面前,哭着哀求道:“镇儿正君,我求求你,就当是发发善心,你就去看看八姑娘罢。” 顾小满被孙姨娘突然的举动惊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眼前的这人是千总大人的生母,却跪在他的面前,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岂不是叫人戳他的脊梁骨?他赶紧扶着孙姨娘,嘴里说道:“姨娘 ,有话好好说,你快起来。” 刘嬷嬷也气道:“孙姨娘,还望你自重身份!” “你要是不去看八姑娘,我就不起来。”孙姨娘哭着说道。 顾小满急得额头直冒汗,他说道:“姨娘,你起来,我进去就是!” “正君!”刘嬷嬷还想拦着,那顾小满摆了摆手,他现在算是知道,当日千总大人为啥不拿寇府一丝一毫的东西,就这么答应分家,像寇府这样的家人,早早分开了最好,他要是在这家里多 呆几年,一准儿会被逼疯,还是千总大人有远见,他决定了,等寇玉霖的事情解决了,他轻易是不会再往寇府来的。 顾小满随着小丫头进了里面,刚进屋,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灰暗,不时还能听到寇玉霖的呻吟声,顾小满忍住恶心干哎的感觉,与寇玉霖隔着屏风说话,他道:“八姑娘, 你有啥话想对我说?” “你来了。”寇玉霖的声音有些虚弱,她说;“我哥为什么不回来,他是不是嫌我给他丢脸?” 被屏风挡住,顾小满也不知里面是啥情形,他心道,原来你还知羞耻?不过毕竟里面的人正在鬼门关上,他只得劝慰;“八姑娘,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你还是先生孩子,别的等日后再说。 ” 里面的八姑娘又断断续续的呻吟起来,过了好半晌,这声音才渐渐停下来,不一时,又听寇玉霖开口,她说道:“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 顾小满实在是觉得这寇玉霖又可怜又可恨,要是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又何必不自爱?惹得家族跟着蒙羞,就连千总大人也被她累及名声。 “大人既然打发我回来,我一定会尽力。” 寇玉霖闷哼一声,说道:“我就知道,大哥还是会救我的。” 说了这么一句后,顾小满突然听到稳婆喊了一声;“快用力,我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接着,便听到寇玉霖一声惨叫,顾小满知道她正在专心生孩子,于是啥话也没说,赶紧出去了。 顾小满从寇玉霖的产房里出来后,刘嬷嬷连忙上前,出声问道:“没事。” 顾小满摇头,他对刘嬷嬷说;“没事。” 屋里几个人都守在院子里,屋子里寇玉霖的哭喊声越来越大,顾小满看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倒出,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寇玉霖似乎有难产的迹象,那孙姨娘更是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嘴 里念叨着四路八方的神仙,只希望有人能救寇玉霖一命。 耳听着屋里寇玉霖的声音渐弱,正在这时,珍珠过来了,她拿着一个锦盒,对门口守着的婆子说道:“这是人参片,快送进去含在八姑娘嘴里。” 那婆子接了过来,匆匆忙忙的进了屋里。 或许是老太太送来的人参片有效,不大一会儿,又听到寇玉霖在屋里用力的声音,一柱香后,屋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声,孙姨娘连忙爬起来,扒在门上看,而后,有个稳婆出来,说道 :“生了,是个小哥儿!”   ☆、第90章 寇玉霖顺利生了一个小哥儿,还从鬼门关上捡了一条性命,报了信后,稳婆用包被将小哥儿包起来,又送出来给顾小满看,顾小满掀开被角看了一眼,小哥儿脸上又红又皱,跟个小老头似的,但看着还算结实,看着这小小软软的一团,顾小满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小家伙似乎被惊醒了,他嘴巴撇了两下,看起来要哭出来了,顾小满赶紧放下被角,一旁的刘嬷嬷塞了一个荷包给稳婆,说道:“费心了。” 若是往日,那稳婆千恩万谢的吉祥话早就说了一箩筐,但这孩子是私生子,不管说些什么都有些不合适,再说这又是大户人家的阴私,是以那稳婆除了干好自己的本名,什么话也没开口,接了荷包后,只说了一句:“多谢大爷打发的赏钱。” 顾小满说道:“把小哥儿送进屋里去吧,仔细着了风。” 稳婆答应一声,便将小哥儿又抱进里面,先前晕倒过去的孙姨娘知道寇玉霖没事,她跌跌撞撞的从屋里出来,扑到顾小满身上,惊喜的问道:“镇正君,八姑娘没事,她们说八姑娘没事?” “姨娘,你就放心吧,八姑娘没事,此时已歇下了。”顾小满宽慰道。 孙姨娘又是哭又是笑的,她赶紧先去给送子娘娘烧了一柱香,而后进了寇玉霖的屋子去照看她,至于顾小满,在孙姨娘的院子里待了片刻,珍珠来请他到寇老太太的院子里去,她说;“老太太屋里的饭已摆下,说是等着镇正君一同用饭。” 顾小满怔了一下,他不知寇老太太请他同去用饭是啥意思,但好在他也知道,寇老太太是站在千总大人这边的,肯定没啥恶意,于是点了两下头,跟着珍珠一起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到了老太太的正堂,顾小满见饭桌上已摆好了饭菜,寇老太太看到他来了,说道:“镇儿正君,过来陪我一道用饭。” “是。”顾小满答应一声,他在寇老太太的身旁坐下,有服侍的媳妇子给他摆上碗筷,只待老太太先动筷,顾小满也伸筷夹了一箸菜,静静的开始吃着中饭。 寇老太太和顾小满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碗筷相碰时发出的细微声,顾小满忙了一上午,其实肚子早已饿了,只是面对寇老太太时,他却没有半点胃口,往常在军营时,顾小满每顿都要吃两个大馒头,此时陪着寇老太太用饭,他感觉浑身拘束,只用了半碗饭菜便实在是吃不下了,只是寇老太太没放碗筷,他也只得相陪着,直等到寇老太太吃好了,顾小满这才跟着一同放下碗筷。 撤下残席后,有小丫头们送上漱口水和毛巾,顾小满平日并没有饭后漱口听习惯,但他知道这里是寇府,跟他们军营的规矩不同,自然是寇老太太做啥,他就跟着学做啥了。 一直待小丫头换上新茶水,寇老太太才看着顾小满,开门见山的直接对他说道:“大太太向来有些左性儿,这些年我又不管家,此次作主保下八姑娘的命,只怕要惹恼她了。” 顾小满呆住了,连寇老太太都这样说,未必寇大太太还不肯罢休?他怔怔的问道:“那该咋办?” 寇老太太想了一下,说道:“能劝住大太太的只有老爷,我交给你一件事,你即刻去观里把老爷请回来,有他一句话,保住八姑娘的命就万无一失了。” 顾小满也知道寇如海在道观里清修,等闲是不管俗事的,他问道:“老爷会回来吗?” 寇老太太端起了茶碗,她低头抿了一口,又抬眼望着顾小满说道:“那就看你能不能劝动老爷了。” 对于八姑娘寇玉霖之事,寇老太太不过是因与寇大太太不和,又有寇镇写信来求她,她这才搭手相求,要不然依她的性子,也是主张处死八姑娘的,现在,她把路子指给顾小满,做不做就全看他自己了。 顾小满一语不发,既没说要去找寇老爷,又没说不去找寇老爷,他在老太太的屋里坐了半日,直到老太太身乏要歇中觉了,顾小满这才起身告退。 回了自己的院里,顾小满想了片刻,找到郑三,他说;“快去备马,我们到观里请老爷回来。” “正君,你还是打算去请老爷?”刘嬷嬷问道。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说:“九十九步都走了,咋也不能差这一步呀。”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寇玉霖不管落到怎样的境地,都是她咎由自取,不过主子们要保住寇玉霖的性命,她也就没有多劝,只说道:“老爷现在一心扑在炼丹上,只怕轻易不会回来呢。” “那咋也得试试呀,好歹还有一线希望哩。”顾小满说道。 刘嬷嬷摇了摇头,她将顾小满送出二门,又嘱咐道;“正君,早去早回。” “知道了。”顾小满冲着刘嬷嬷挥了挥手,便和郑三一起离了寇府。 出了京城,顾小满和郑三两人打马走了半日,到了京效一处名叫‘紫云观’的地方,这紫云观香火鼎盛,观主乃是一位很有些道行的真人,就连当今天圣上也曾请他往宫中去布过道,自从寇老爷无意结交了观主,家也不顾了,直接跟着他进观炼丹修道了。 顾小满进了山门,拉住一个小道士,问道:“小真人,敢问寇居士现在在哪里?” 那小道士一听,便开口问道:“你说的是京中国公府的寇居士?” 顾小满连忙点头,小道士将手一指,说;“你绕过那两个庭院,后面的小跨院就是了。” 顾小满对小道士道了一声谢,带着郑三找了过去,他进了一个小跨院,看到一个道士坐在台阶上剥花生,郑三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寇如海身边的小厮玉海,他开口喊着小厮的名字,那作道士打扮的小厮抬头看了他们,顿时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镇正君你们来了。” 郑三带着顾小满走了过去,他问那小厮,说道:“玉海,老爷在哪里?” 小厮答道:“在屋里炼丹呢。” 郑三说;“我们正君想见老爷一面,你快去屋里通报一声。” 那小厮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他说;“老爷的丹药炼到了紧要时刻,他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去打搅他。” 郑三给他塞了一个荷包,又哄着他说;“你就去通报一下,横竖老爷紧罪下来,有我们正君在前头顶着呢。” 那小厮摸了一下荷包,到底舍不得这笔银子,于是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他敲了两下门,进去给顾小满通报,不一时,就见他哭丧着脸出来,说道:“老爷说了,谁来了也不见。” 顾小满简直惊得目瞪口呆,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寇老爷竟还有闲心在这里炼啥劳什子丹药,他听小厮说寇老爷不见他,于是直接越过小厮,上了台阶,不停的拍着门,嘴里还喊道:“老爷,你开开门,我是顾小满,我找您真的有急事。” 小厮急得赶紧过来拦,他说道:“镇正君,你就做做好事罢,别难为我一个下人了,老爷要是怪罪下来,我吃不了兜着走。” 顾小满没理会小厮的哀求,他仍旧拍着门,说道:“老爷,我是请你来救命的,要不是人命关天,我绝不敢打搅你修道。” “镇正君,你行行好罢,老爷在里头顾着丹炉,他是不会出来的。” 这么闹了大片刻,紧闭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顾小满敲门的动作停住,他呆呆的望着出来的寇老爷,只见他穿了一身道袍,头发挽成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支木簪子,寇如海整个人相较三年前没有半点变化,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修道人的气息。 顾小满回过神来,他喊了一声;“老爷。” 寇老爷抬眼看了顾小满一下,随后背着手,说道:“进来吧。” 顾小满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内,两个小厮关上门,守在外面,进了屋里面,顾小满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屋内陈设简单,看起来寇老爷果然是在这观里过着清修的日子,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半人高的铜炉,炉内里燃着炭火,从里面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 寇老爷坐了下来,他问顾小满;“你过来找我什么事?” 顾小满心道,看来他果然一点也不知家里发生的事,顾小满于是将寇玉霖之事简略跟他说了一遍,在顾小满说的过程中,寇老爷的神情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就好比顾小满说的跟他毫无干系一般。 说完之后,顾小满看了寇老爷一眼,他见他没有反应,咽了一口口水,又说;“老太太说了,要是你开口留下八姑娘一命,大太太肯定会遵照你的意思。” 寇老爷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直接说道;“你回去罢,我不理会家里的事已许久了,近日这一锅丹药要出炉,断然没有因这俗事,毁了我这锅丹药的。” 顾小满傻住了,那要被逼死的人是他亲生的女儿,难道几颗丹药还比不上女儿的性命? 许久,顾小满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可……可那是八姑娘呀。” 寇老爷神情已有几分不耐,他说;“我已将府里交给钦儿,诸事全听他的安排罢。” 说完,他就要打发顾小满出去,顾小满呆在原地,整个身子都麻了半截,这阖府上下竟真的没有半点天伦人情么?难道那府里的人,不是他的妻儿老小么? “快走罢,莫要打搅我清修!”寇老爷直接赶顾小满走。 顾小满不肯走,过了许久,他才看着寇老爷,又说;“大人说了,要是府里有事,就叫我来找老爷的。” 听他提起寇镇,寇老爷的身形顿了一下,久久没有说话,顾小满接着开口,他恳求道;“老爷,你就回去看看吧,大人被净身出户都还惦记着府里的人,你是寇家的家主,可不能不管八姑娘呀。” 屋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丹炉里的爆炭声,过了片刻,寇老爷看着顾小满,他说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赶到。” 顾小满听到寇老爷松口了,他心头一喜,忙不跌的点头答应,随后退出了屋里,随着郑三一起出了紫云观。 等回到京里时,天色已晚,外面有些寒冷,他和郑三快马加鞭的回了寇府,刚进院子,刘嬷嬷便近前说道:“正君,大太太正请了钦五爷,在正堂审问八姑娘呢。” 顾小满一惊,他连衣裳都没换,带着人直接往正堂去了,正堂门口有王氏院子的婆子守着,她见顾小满来了,刚要伸手拦,顾小满已闪开她,直接进了屋里,到了内堂,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寇钦和寇大太太坐在主位,下面是几个太太和奶奶辈的立在一旁,而寇玉霖则跪在地上,孙姨娘也满脸是泪的跪在一旁。 寇大太太见顾小满来了,冷笑一声,说道:“镇正君,你来得正好,省得我打发人去请你。” 顾小满侧头看了寇玉霖一眼,她今日刚刚生产完,脸色看起来十分憔悴,只是虽说她是跪在寇大太太面前,但脸上却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寇大太太盯着跪在地上的寇玉霖,她说;“我顾及着寇家的名声,想着八姑娘只要私下了结也就完了,谁知八姑娘却不顾及着寇家的名声,既是如此,我今日便将你的罪名搬给你听,叫你看看,你到底死得冤不冤。” 不等寇大太太细数寇玉霖的罪名,顾小满见口说道:“大太太,我已将老爷请了回来,你且看他是如何定夺的。” 寇大太太和寇钦俱是一楞,寇大太太倒是知道顾小满今日往紫云观去了,只是她却没想到,顾小满竟能想将寇老爷请回来。   ☆、第91章 寇老爷回来了,顾小满看到他已换下先前那身道袍,穿着一身寻常衣裳,进了屋里后,寇钦连忙起身,迎了上前,恭敬的说道:“给老爷请安。” 寇老爷微微颔首,那寇大太太也已起身,垂首立在一旁,寇老爷走到先前寇钦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又扭头望着寇大太太,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也坐下罢。” 王氏微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爷从不曾正眼看她一下,她心里忍着气,不肯主动亲近他,谁知被他温言软语一句,顿觉得心里生出无限酸楚。 寇大太大默默的坐了下来,接着,又见寇老爷转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寇玉霖,他淡淡说道:“玉霖,你做下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辱没寇家门眉,念你少不更事,或是远嫁海外,或是伴侍佛前,你自行选一个去处罢。” 寇玉霖冷冷一笑,她看着寇老爷,恨恨的说道:“要说耻,这府里哪一个比我干净?” 顿了一顿,寇玉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她凄厉的笑着,指着站在高堂前的寇老爷说道:“阖府就数你最干净,不理俗事,清冷孤傲,实乃天下第一的临池闲人,可惜寇家在你手上,却越来越颓败,我糟蹋的是自己,老爷你羞辱的却是寇家的列祖列宗!” “放肆!”王氏重重的拍着桌子,她怒瞪寇玉霖,开口说道:“老爷怜惜你,你还敢大言不惭。” 寇玉霖的话已能称得上大逆不道了,屋里寇钦等人全都低下了头,顾小满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好不容易才把寇老爷请了过来,她可千万别自己又作死啊。 寇玉霖神情癫狂,她又看着寇大太太,说道:“我要说得还多着呢,今日索性就一次说完,你身为当家主母,把持寇家上下,府里哪一件损阴德的事你不知道?又有哪一件事跟你没有干系?” “八姑娘,求求你,你别再说了……”孙姨娘已吓得快昏过去了。 寇大太太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她怕寇玉霖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于是喝道说道:“这丫头疯了,快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顾小满也急了,先前寇玉霖还跟他求救,现在却自己往死路上走,他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寇家的人了。 在王氏喊话时,从外头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一把扣住了寇玉霖,她们正要将寇玉霖拖出去时,寇老爷出声了;“且慢。” 寇大太太心中一慌,她望着寇老爷,只见寇老爷神情淡然,似乎寇玉霖才刚说出的话他一丝也不曾放在心上。 “是去修佛,还是远嫁,八姑娘你给自己选一条路罢。”寇老爷轻声说道。 寇玉霖挣开婆子的手,她整了整衣裳,抬着下巴,冷声说道:“我要活命。” 寇老爷没有作声,他只是一挥手,婆子们把寇玉霖拖了下去,接着,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孙姨娘的啜泣声。 半晌,寇老爷转头望着寇大太太,他缓缓的说道:“把八姑娘送上商船,在爪哇国随意寻户人家嫁了,至于那孩子,就送到养生堂去罢。” 寇大太太不敢有异议,她低声答道:“是。” 寇老爷直直的盯住寇大太太的眼睛,他说;“你向来是个妥当人,送八姑娘走的事情也办得仔细一些,切莫有差池。” 寇大太太神情一凛,垂道回道:“不敢有辱老爷使命。” 交待了这些事情,寇老爷起身,背着手出门,寇大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她追了两步,急声问道:“老爷,天色晚了,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寇老爷停了下来,说道:“观里的丹炉不能熄,告诉老太太一声,此番回来的急,我赶不上去给她老人家请安,还望她见谅。” 说罢,便已走远,寇大太太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带着黯然。 顾小满在屋里站了片刻,他没想到事情最终是以这种方式解决的,这寇府里从老爷到太太,他实在琢磨不透,这会儿他只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命,竟是十分想念千总大人。 出了寇大太太的正屋,顾小满和刘嬷嬷往自己的院子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刘嬷嬷,养生堂是啥地方?” 刘嬷嬷轻轻叹着气,她摇头说道:“养生堂是专门安置弃养孩子的地方,那里临街放着许多一排排抽箱,有的人家,生了孩子却又养不活,就把孩子放到抽箱里,若是遇到有人想要抱养孩子,就去打开抽箱抱走,这样亲生的爹娘跟寄养的爹娘不相识,也免去了许多的牵绊。” 顾小满想了一下,又问:“若是没人抱养孩子呢?” 刘嬷嬷回道:“那大约就会死罢。” 听了刘嬷嬷的话,顾小满整个人都被震惊了,他傻傻的立在原地,什么话也没说。 刘嬷嬷见他不动,便说;“正君,回去罢。” 顾小满回过神来,他又走了几步,满脑子都是今日见到的那个小团子,这小可怜要被送到养生堂,要是运气好会被人抱养,要是运气不好,甚至就这样莫名奇妙的没了,想到这里,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刘嬷嬷并不知道顾小满的心思,她手里打着灯笼,一边走,一边又说;“这都是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在出生前就已被老天爷安排好了的。” 顾小满一声不吭,不一时,他们回了自己院里,顾小满进了屋里后,还是呆呆傻傻的,刘嬷嬷见天色不晚,往外头给他端洗漱水去了。 刘嬷嬷走后,屋里只剩下顾小满一个人,自从知道寇玉霖生的小哥儿要被养到养生堂后,顾小满就一直心神不灵的,那毕竟是条性命,现如今却只能任人摆布,一想到小哥儿说不定会死,顾小满就觉得像是有人在拿针扎他的心尖似的。 在顾小满发呆的时候,刘嬷嬷端着水进来了,她开口说道:“正君,快洗洗歇了罢。” 顾小满抬起头,他望着刘嬷嬷,嘴里吭哧了半日,犹犹豫豫的说道:“刘嬷嬷,我……我想抱养八姑娘生的那个小哥儿。” 刘嬷嬷楞了一下,说道:“那孩子的生父来路不明,正君怎会想到要抱养他,再说了,二爷总有一日会有自己的血脉,这孩子不明不白的又算什么呢?” 顾小满不作声,刘嬷嬷并不知道千总大人不会纳妾的,他和千总大人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血脉,虽说寇玉霖生的是私生子,但说起来,再咋也算是千总大人的亲外甥,他实在不忍心叫那孩子送到养生堂去。 “正君,听我一句劝,那孩子有自己的归宿,你就别管了。” 顾小满低下头,他小声说道:“可这个小哥儿要是送到养生堂,说不定就会死。” 刘嬷嬷说;“那也是他自己的命。” 顾小满握住刘嬷嬷的手,他恳求道:“刘嬷嬷,咱们就把他抱养回来吧,要不然我把他带到定州,随意送给别人抚养,那也比放在养生堂强啊。” 刘嬷嬷听说他不是抱回来自己养,倒是松了一口气,她沉吟片刻,对顾小满说道:“既是如此,那就救这孩子一命。” 顾小满心头一喜,他握住刘嬷嬷的手,说道:“嬷嬷,谢谢你。” 刘嬷嬷瞅了他一眼,嗔道:“你都这样说了,要是我再拦着,岂不是显得我心狠。” 顾小满憨笑了一声,想起那小哥儿,他拉着刘嬷嬷,急切的说;“那咱快去孙姨娘,省得他们把小哥儿送走了。” 刘嬷嬷拉住他,说道:“等等。” “咋了?”顾小满不解。 那小哥儿才由寇老爷说要送往养生堂,他们就要去抱回来,倒显得他们跟寇老爷作对,刘嬷嬷想了一下,对顾小满说道:“我叫郑三去盯着孙姨娘的院子,等他们把小哥儿放到养生堂的抽箱,咱们直接抱走就是,省得又无端添上许多麻烦。” 顾小满点头如果捣蒜,他全听刘嬷嬷的。 “正君,你洗洗歇下,我打发郑三去做这事,必定不叫人发现。”刘嬷嬷跟顾小满说了一声,便出外找郑三。 顾小满胡乱洗漱了一番,只因惦记那小哥儿,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于是便点着灯,等着刘嬷嬷的消息。 一直到了深夜,才见刘嬷嬷进来了,顾小满见了,连忙站起来,他迎了上前,期盼的问道:“刘嬷嬷,那小哥儿咋样了?” 刘嬷嬷点了两下头,她说;“郑三悄悄跟了过去,见他们把孩子放到养生堂,直等人走后,便把孩子抱走,现如今寄养在郑三一家相熟的人家里,只等你们明日出了城,就会送过去。” 顾小满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感激的对刘嬷嬷说;“嬷嬷,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该咋办。” 刘嬷嬷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所以说这都是命,那小哥儿碰上你,也是他命里修来的。” 顾小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寇玉霖的事情解决了,听刘嬷嬷说,当夜她就被送出了寇府,没几日,寇家放出话来,八姑娘身染重疾去了,只因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连丧事都不必办了,至于这话到底有多少人相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小满呢,他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在寇府多呆了,他打发郑三备了许多常用的药品之类的东西后,其余的啥也没准备,便准备回定州。 走前,他去给寇老太太辞行,寇老太太说是病了,没见他。顾小满又去看了孙姨娘,孙姨娘却是真的病了,自从八姑娘被送走,她就病倒了,寇大太太打发人去请了大夫,大夫说是忧虑过重,开了几副药,要她好生将养。 顾小满临走前,给刘嬷嬷留了一笔银子,嘱咐她好生保重自己,顾小满走的这日,刘嬷嬷将他送到二门,虽是满心的不舍,嘴里却说道:“正君,你路上小心,到了定州就给我来信。” “刘嬷嬷,你放心吧,我到了后,一准儿会叫人送信给你的。” 刘嬷嬷见四周没人,她拉着顾小满的手,劝道;“正君呀,我说一句话,你别不高兴。” “刘嬷嬷你只管说,我咋会不高兴哩。” 刘嬷嬷看着他,开口说道;“二爷现在年纪不小了,你是他的正君,要劝他纳几房妾室,早日把香火续上。” 顾小满有些尴尬,刘嬷嬷哪儿知道,他们千总大人压根就没有纳妾的心思,不过刘嬷嬷都这样巴巴的劝了,他也只得嘴里胡乱应着。 “这是大事,千万要放在心上。”刘嬷嬷对顾小满说;“正君,你放宽心,便是二爷纳了小妾,也越不过你的地位,日后你和二爷,还得有人给你们扶灵摔盆儿呢。” “嬷嬷,你别操心了,二爷心里都有数呢。”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眼见时日不早了,她送顾小满上了马车,说道:“正君,你快上路罢。” “哎,那我就走了。”顾小满冲着刘嬷嬷挥挥手,便上了马车,刘嬷嬷手扶门框,一直眼见着马车出了院子,这才转身回屋。   ☆、第92章 马车一路出了京城,顾小满坐在马车里,心口砰砰跳个不停,郑三还没赶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啥事绊住了,顾小满怕有变故,每隔一会儿,就会打起帘子往后面张望,只是都走了大变日了,却还不敢郑三的身影,后来他在马车内坐不住了,干脆直接跟罗老汉一起坐在马车外面。 走了大半日,顾小满他们到了京城效外的十里渡口,这是他先前与郑三约定好的地方,罗老汉停下马车,他手搭额前望着京外的方向,嘴里说道:“这郑三向来是个妥当人,都过了定好的时辰,咋还没有来哩。” 顾小满心里也着急,他对罗老汉说道:“想来是有事耽误了,再等等他。” 好在没一会儿,罗老汉望见有人打马赶过来的身影,罗老汉喜道:“正君,你快看,郑三来了。” 顾小满跳下马车,他仔细一看,来的人可不就是郑三么,看到他来了,顾小满顿时舒了一口气,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来了。 不一时,郑三骑着马到了近前,顾小满走了上前,只见郑三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包裹,想来正是那小哥儿,他开口说道:“咋这么久,路上没啥事吧?” 郑三翻身下马,他把手里的包裹双手递到顾小满前面,又说道:“没啥事,出府的时候被管事叫住问了几句话,怀里又抱着孩子,所以不敢骑快马,这才耽搁了。” 顾小满接过小哥儿,他掀开被角看了一眼,小哥儿睡得正香,郑三一路颠簸,竟也没有吵醒他,几日不见,这小哥儿出生时脸上的红皱褪去,现如今长得白白净净,顾小满看上一眼,就觉得心里软成一团。 换了一个人抱,那小哥儿似乎心有所感,他撇了两下嘴角,顾小满以为他要醒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嘴里还哄了两声,那小哥儿又沉沉睡去。 一旁的郑三见他们正君抱着孩子,还满脸怜爱的神情,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正君,你想好要咋跟二爷说么?” 顾小满身形一顿,千总大人自小受嫡庶身份所累,以前就跟他说过,日后不会要孩子,现在他自作主张抱回了一个孩子,况且这孩子生父不明,大人又怎么会接受他呢?默默想了片刻,顾小满对郑三说道:“这事你先别跟大人说,等我回了军营,亲自跟他说。” 郑三轻轻点了两下头,说道:“知道了。” 眼见时辰不早,罗老汉催顾小满启程;“正君,咱们该走了。” 顾小满应了一声,他叫郑三时常回府去探望刘嬷嬷她们,这便抱着小哥儿上了马车,待他坐稳后,罗老汉一甩马鞭,马车向北行去。 进入九月,天气已开始转凉,因带着这小哥儿,顾小满特意嘱啥罗老汉走官道,因此他们比上京时的行程慢了许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哥儿,大多时候都在熟睡,没有亲娘照看,只有顾小满和罗老汉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光是小哥儿的吃食就是大问题,为免小哥儿跟着风餐露宿,顾小满每日算好行程,到了下午,就不在赶路,直接投宿在客栈,小哥儿没奶吃,就给他买了一个小火炉炖米汤吃,没过几日,小哥儿圆圆的脸蛋瘦了一圈,顾小满知道,这是没吃好的缘故,可惜他们现在实在没地方给孩子找奶吃。 刚出生的孩子,原本就娇弱,顾小满他们又走了两日,小哥儿就病了,顾小满心急如焚,偏偏等他发现时,已前不着村,后不搭店的,眼见小哥儿哭声越来越弱,顾小满都快急哭了,他打起帘子问罗老汉;“罗叔,还有多久才能到城里啊?” 罗老汉也快马加鞭的想走快点,他说道:“咱们赶到应县,最起码还得一个时辰呢。” 顾小满又问;“那这附近有啥大一点的庄子没有?” 罗老汉对这一条道上的路熟悉,他想了一想,说道:“有个张家庄,还算比较大,估计应该是有大夫的,就是得绕小路。” “那还等啥呀,先给小哥儿看病要紧。” 罗老汉点了一下头,拉住马缰,赶着马车往张家庄去了,顾小满又坐回马车内,他抱着小哥儿轻轻哄着,那小哥儿脸上一片潮红,哭声嘤嘤的,早上吃的米汤全拉了出来,顾小满见他这虚弱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小哥儿可千万不能有啥事呀。 好不容易到了张家庄,顾小满一看,只见庄子果然挺大,庄子里整齐排列着房屋,地里还有庄稼汉正在干农活,有人看到马车进庄子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朝着他们这边张望。 罗老汉拉住马缰,问道:“老哥,劳烦跟你打听一件事,咱们这庄子里有大夫么?” “咋没有,你进了庄子,看到门口栽了三颗桃树的就是大夫家了。”那老汉说道。 罗老汉给他道了一声谢,赶着马进了庄,他依着老汉的指引,找到三颗桃树的房屋,便看到那篱笆院门打开着,院子里放着几个簸箕,里面晒的是草药,罗老汉知道找对地方了,他停稳马车,跳了下去,隔着篱笆问道:“大夫在家不?” 喊了两声,从屋里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望着罗老汉,问道:“在家,有啥事?” “有个孩子病了,想请你帮忙看看。”罗老汉说道。 那大夫听说是有人病了,连忙走了过来,并问道:“人呢?” 罗老汉回身扶着顾小满下车,大夫见他们手里抱着小襁褓,掀起被角看了一眼,立时说道:“先进去再说。” 顾小满看到大夫神情严肃,惴惴不安的跟着一起进了屋里,那大夫从顾小满手里接过小哥儿,解开他的包被,他见孩子出生不过半个月的样子,于是捏了捏他的小手脚,出声问道:“早上吃了么?” “吃了半碗米汤,但是全给拉了出来。” 大夫给小哥儿看了半日,又重新给他包起来,便让他们坐一会儿,不一时,就见拿了一丸药,把他手中的药掰了一半,倒了一碗开水化开,对顾小满说道:“先喂孩子吃下。” “哦。”顾小满急忙答应了一声,他抱起小哥儿,用木勺一点一点的给他喂着药,估计是药味有些重,小哥儿一直不肯吃,顾小满急巴巴的望着大夫,说道:“咋办呀,小哥儿不肯吃。” 那大夫说道:“那也得硬逼着吃,你这小哥儿受了凉,要是再拖着,夭折都不是没可能。” 见大夫说得这么吓人,顾小满心里一慌,赶紧又开始给小哥儿喂药,小哥儿张嘴哇哇哭着,看起来委屈的不得了,顾小满只能硬着心肠,鼓捣了半日,终于喂了半碗的药,到最后,小哥儿嗓子都哭哑了,顾小满也出了一身汗。 药吃完不久,小哥儿砸吧了两下嘴,腮边挂着泪珠,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顾小满见此,后背惊出一声冷汗,他扭头望着大夫,惊慌的说道:“大,大夫,小哥儿咋不动?” 大夫凑近看了一下,便朝着顾小满翻了一个白眼,说道:“睡着了。“ 听说只是睡着了,顾小满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想到自己这么大惊小怪的,顾小满又觉得挺难为情的,于是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朝着大夫笑了两声。 说话中,顾小满知道大夫姓张,是张家庄本地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平时靠给人看病过活,在庄子里很受人尊敬,那大夫还有活儿要干,小哥儿吃完药睡着后,他留下顾小满照顾孩子,自己到外面忙去了,顾小满看了一眼穿外的天色,外面彩霞满天,小哥儿病了,又快要天黑,今晚他们只能宿在庄子上了。 小哥儿睡了半个时辰后,动了动身子醒了过来,他刚睁眼,便张嘴大哭起来,顾小满一看,他这是又拉肚子了,顾小满叫罗老汉拿来小哥儿的衣裳,给他换了干净的尿布,小哥儿这才停止哭闹。 想来是大夫的药奏效了,小哥儿拉肚子比先前好了许多,顾小满给他换完尿布后,他又睡了过去,那顾小满拿着脏尿布,跟大夫借了水,将小哥儿的尿布洗干净,掠在篱笆上。 自从带着小哥儿,路上差不多都是顾小满在照料他,刚开始他也是手脚忙乱的,罗老汉没照料过孩子,还要顾着马车,基本帮不上啥忙,一直摸索了好些日子,顾小满才渐渐熟悉起来。 天黑了,大夫进了灶房去准备晚饭,罗老汉上前帮忙,那大夫也不客气,见有人帮忙后,任由罗老汉去忙活,他进了屋里,坐在炕桌旁边,问顾小满;“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呀,咋还带个小哥儿?“ 顾小满吭哧了两声,说道:“这是我家的小哥儿,我们往定州去。” 大夫没再继续追问,他跟顾小满说了几句话后,罗老汉的夜饭也差不多做好了,那大夫招呼了他们一声,自己端着碗筷吃起来。 夜里,顾小满和罗老汉他们就歇在大夫家里,顾小满不敢合眼,每隔一会儿,他就会看看小哥儿,好在小哥儿除了中途换过一次尿布以外,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 次日一大早,大夫起床后来看小哥儿,顾小满在旁边问道:“大夫,孩子咋样了?” 那大夫说道:“已经没有大碍了,早上可以给他喂些奶了。” 小哥儿已两三顿没正经进过食了,顾小满呆住了,他说道:“我们没奶。” 大夫这才想起他们是两个大男人带着孩子,他想了一下,说道:“往东边走三家,那家有个半岁的孩子,你们可以把孩子送过去,请人家帮着喂奶。” 顾小满道了一声谢,他抱着小哥儿,跟罗老汉一道往大夫说的那家去了,顾小满到了人家家里时,院子里有个汉子正在劈柴,还有个年轻妇人正在喂鸡,见有人来了,他们停下手里的活计,不解的望着顾小满他们。 昨日这陌生的马车刚进庄,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差不多全传遍了,妇人认出他们是住在大夫家的那俩个外乡人,于是开口问道:“你们这是有啥事呀?” 顾小满抱着小哥儿,满脸通红的说道:“孩子没吃的,听大夫说你家有奶,想请你们帮着喂喂孩子。” 那妇人楞了一下,旁边的周老汉赶紧递上一个小包裹,这里面是他们在路上买的十几个馒头,来的时候走得急,啥也没买,往人家家里来请人帮忙,总不能空着手,只能有啥送啥了。 那女人笑了一声,她放下手里的木瓢,又擦了擦手,说道:“咱不要你的东西,不过是一口奶的事。” 说着,她接过顾小满手里的孩子,进了里屋,给小哥儿喂奶去了,小半日,那妇人抱着孩子又出来了,顾小满从她手里接过小哥儿,只见小哥儿已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不时还打几个饱嗝,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人家不收东西,顾小满便从口袋里掏了二三十个铜钱递给他们,老实巴交的汉子傻乎乎的望着他们,那妇人迟疑了一下,也同样望着顾小满他们,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顾小满挠了两下头,他不好意思说;“你们收下吧,小哥儿病了,张大人说要等小哥儿好了才能走,这两日我们还想请你帮着喂喂他呢。” 听他这么说,那女人接过铜钱,又说;“你只管送过来,我奶水足着呢。” 顾小满在庄子上住了两日,小哥儿的病终于好了,顾小满总算放下心来,那大夫还特意给他配了几丸小儿常用的药,顾小满十分感激,要不是有这大夫救命,还不知小哥儿会出啥事呢,走之前,每日给小哥儿喂奶的那妇人给他们的水囊装了一些奶,好叫小哥儿半路上饿了有吃的。 离了张家庄,顾小满他们接着往北走,因耽误了两日,小哥儿的也没啥大碍了,是以他们的行程加快了一些,几日后,他们到了定州,当顾小满看着城楼上‘定州’那两个大字时,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再过半日,他就能看到千总大人了。   ☆、第93章 进了定州城后,顾小满先回了一趟宅子,到家时,余婆子看到他们抱着一个孩子回来,惊讶的说道:“这……这是咋回事,哪里来的孩子?” 罗老汉抽着旱烟,看了一眼顾小满不作为声,他真是替他们正君愁得慌,都不跟二爷商量一声,就抱个孩子回来,要是二爷不要,这孩子又该咋办呢。 顾小满瞄着余婆,他低头说道:“是我抱回来的。” 余婆子也没细问,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哭的人心尖儿都疼了,她赶紧从顾小满手里接过孩子,又说;“别说了,快进来歇会儿吧。” 回了家,顾小满彻底放松下来,路上因要照料小哥儿,他连觉都没睡安稳,此时有余婆子抱着小哥儿,顾小满啥也没顾,回到屋里,连衣裳都没脱,先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等他醒来时,只听到外头母鸡咕咕叫的声音,顾小满抹了一把脸,他下床走到门外,才见已到了午后,余婆子听到动静,抱着小哥儿从后罩房出来,见顾小满醒了,她说道:“正君,你起来了,我见你睡得熟,没叫醒你,锅里的饭菜还热着呢。”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走过来看了看小哥儿,问道:“小哥儿咋样了,有没有哭闹?” 余婆子笑眯眯的说道:“乖着呢,才刚睡醒了,抱着他玩了好一会儿呢。” 顾小满进屋盛了饭菜,一边吃,还一边说道:“余婆,我等会儿要回三羊镇去。” 余婆子也知道顾小满还有差事在身,再说上京这么久了,估计也是念着他们二爷,只是这孩子可咋办?她问道:“这小哥儿呢?” 顾小满想了一下,说道:“我带他一起回大营。”顾小满心想,既然当日把小哥儿抱回来,就算再怕被千总大人责备,那也得告诉他。 余婆子愁道:“你跟大人都要当差,小哥儿叫谁来带啊?” 顾小满摇了摇头,他现在满心想的是咋样要千总大人同意他留下这小哥儿,至于咋养小哥儿的事,且再看吧,横竖总是有办法的。 吃完了饭,天色不早,顾小满收拾东西就要起程了,余婆子夫妇年事已高,又要照看宅子,要不然还能帮忙照顾小哥儿,她送顾小满他们出门,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嘱咐道;“正君,小哥儿实在太小了,要是顾不过来,你就送回来,老婆子帮你们看几日。” 顾小满说道:“余婆,我知道了。” 罗老汉已套好了马车,顾小满冲着余婆挥了挥手,抱着小哥儿钻进马车里。 走了半日,他们的马车到了三羊镇,眼看离着大营越来越近,顾小满也越来越忐忑,他喊住罗老汉,说道:“罗大叔,要不你先回城,我自己走着回营。” 罗老汉勒住马,他说;“正君,眼看就要到哩。” 顾小满不好意思的说;“我还没好要咋跟大人说,走着回营,正好在路上想想。” “还能咋说啊,直说呗,孩子都抱回来了。” 顾小满不吭声,罗老汉见他坚持要自己走回去,想了一下,说道;“那行,反正也没多远,那我就先回城去了。” “嗯。”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抱着小哥儿下了车,与罗老汉分别后,朝着三羊镇大营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半,经过他们营盘村的地方,顾小满呆住了,这才几日呀,营盘村变得他都不认识了,那几间又高又大的房屋是啥时候做起来的? 在顾小满发呆的时候,有人喊他的名字了;“小满,你是啥时候回来的?” 顾小满定眼一看,看见开口喊他名字的人是伙房里的老张头,顾小满吃惊的问道:“张大叔,你咋在这儿?” 老张头没回答他的话,反倒对他怀里抱的孩子惊讶起来,他说;“小满,你上京一趟,从哪儿抱回来的一个孩子?” 顾小满也不知该咋跟他们解释,于是没有说话,老张头也没问,他从顾小满肩上接过行囊,又引着他往屋里去,说道:“先进去再说。” 顾小满跟着老张头进了门,只见几间青砖瓦屋建得高高大大,刚做好的新屋子,还带着一股潮味,整间屋里,只有一张桌子,再加几把椅子,他进了偏房,只见临窗盘着一间炕,上面放着一张炕桌,再加几个箱笼,别的啥也没有。 “张大叔,你们这么快就搬进新屋啦?”顾小满问道。 老张头给他倒了一杯水,又对他说道;“千总大人说了,要赶在下雪前,把咱们营盘村建起来,你没看到,外面有多少来这儿扛活儿的人。” 再过不久,天就要转冷了,到时一旦下雪,建房子的活儿都得停下来,这么耽误起来,肯定得等到明天开春化雪,寇镇盘算了一番,想趁着下雪前,把营盘村建起来,让这些老兵能安安心心的过个好年,只要在他们这儿扛活的,许得工钱也比别的地方高,有的人家秋收忙完,半个屯子的男人们都来这儿扛活,不到几日,已建了十来间房屋,他们伙房里已有人提前搬了过来,估摸着再忙活一两个月,营盘村的房屋差不多就能全部建起来了。 说话时,有几个人进屋了,顾小满一看,全是他们伙房的人,他们全是在外面工地上帮忙,听说顾小满回来了,所以才停下手中的活儿,过来看他的。 顾小满问道:“你们搬了过来,咱伙房里的活计谁来干哩?” 老张头笑道:“放心吧,有老李头他们带着伙房里人干活,每日都忙得过来。” 顾小满又问;“大家伙儿全都分到了房屋?” 老张头笑了笑,他说;“我们这些老家伙,一个屋子里住习惯了,现在还是住在这屋子,再说这屋子建得宽阔,住咱们几个人绰绰有余。” 说了半日话,顾小满怀里的小哥儿醒了,他抿了一下嘴巴,哇哇的哭起来,顾小满摸了一下,既不是尿了又不是拉了,于是站了起来,抱着小哥儿轻轻摇着,直哄了好一会儿,小哥儿才醒了过来。 “小满呀,这孩子是你的?你打算抱回大营里去?”老张头开口问道。 顾小满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是准备抱回去养的,可是还没跟大人说过呢。” 老张头一惊,他摇了摇头,说道;“你呀,办事咋不过过脑子,养孩子是闹着玩儿的么,这么大的事,不跟千总大人商量一声就抱回来,到时千总大人怪你自作主张,你该咋办?” 旁边也有人说道:“说得是啊,再说又是军营,哪有把自家孩子带在大营里养着的。” 被他们这么一说,顾小满心里又打起鼓来,千总大人是他男人,他自然啥都听他的,可是小哥儿他也想养啊,望着怀里睡熟的小哥儿,顾小满难过得不行,跟小哥儿相处了这么多日,再叫他丢下,他又咋舍得呢,可是千总大人以前就说过,他不要孩子传宗接代,到底该咋样才能说服他呢? 想了半日,顾小满啥头绪也没有,老张头他们七嘴八舌的,也没个正经主意,最后,顾小满望着老张头,他说;“张大叔,你帮我照看小哥儿几日,我先去探探大人的口风。” 老张头说道:“我看行,看看千总大人咋说的,到时也好再打算。” 决定好了之后,顾小满打开包袱,里头是小哥儿的尿布衣裳,还有熬米汤的精米,顾小满细细的告诉老张头他们咋照顾小哥儿,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营里。 出了老张头的屋子,天色微暗,顾小满一直走到大营门口,还在惦记被留下来的小哥儿,守门的将士看到他,纷纷出声跟他打着招呼,顾小满嘴里应了两声,先回了伙房里。 进了灶房,顾小满看到老李头领着他们正在打杂,老李头见他回来了,说道:“小满,你回来啦!” 顾小满点头,这么些日子不在营里,顾小满还挺想他们的,他四处打量了一下,看到伙房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这都多亏了老李头他们帮忙,他说道:“李大叔,辛苦你了。” “说啥呢,咱是伙房里的人,干啥不都是应该的么!”自从分了新房子,老李头像是年轻了十岁似的,干啥都有劲儿,其实他们现在不归营里管,就算是在伙房帮忙,也没有饷银拿,顶多就是混顿饭吃,但顾小满不在营里,新进伙房的人干活还不利索,可不就得他们先顶着么。 搬进新家后,他们这些伙房里的老人,白日会到伙房帮忙,到了晚上,就会回家去。眼看活儿都干得差不多,外头天色也暗了,老李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他说;“锅里还有剩饭,你热一热就能吃。” 顾小满哪儿还有心情吃饭呀,他胡乱点了两下头,老李头便说道:“我先回家去了。” 顾小满看着老李头走了,在伙房里转悠了几遍,分明想赶紧去看看千总大人,却又紧张得不行。 “小满,伙房里杂活都干完了,你咋还不回营房去?”伙房里有人见顾小满没走,出声问道。 顾小满摆摆手,他说道:“你们先歇着去吧,我再待一会儿就回去。” 见他如此说,那人跟顾小满打了一声招呼,便回屋歇息去了,顾小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把灶台上的油灯吹灭,现在他是伙房长,当家过日子,啥都得划算着。熄了油灯,顾小满在黑黢黢的灶房里坐了半日,他现在是既想看到千总大人,却又怕看到千总大人,现在,顾小满是左右为难,简直不知该咋跟千总大人张口。 屋里安静极了,偶尔听到几声老鼠的吱吱声,不知过了多久,顾小满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接着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灶房门口。 今夜无月,屋子里面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顾小满还是立时就知道来的人是寇镇,他呆了一下,出声喊道:“大人?” 寇镇站在门口不动,过了片刻,他问道:“夜深了,怎的还没回房。” 顾小满连忙站了起来,嘴里憋了半晌,没有作声,寇镇对着顾小满招了招手,出去说道:“走吧。” “哦。”顾小满涨红了脸,他朝着寇镇走过去,经过案板旁边时,还碰翻了上面放着的筲箕,等他手忙脚乱的又放回去时,却听到千总大人的轻笑声。 顾小满能感觉千总大人心情很好,这也使得他越发不敢跟他张嘴坦白了,他心事重重的跟在千总大人身后,和他一起回了营房。 进屋后,屋里有了灯火,寇镇借着灯光仔细的看看顾小满,顾小满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脸上燥热,他害羞得四处张望,结果看到炕桌上的饭菜还没动,便问道:“大人,你咋还没吃夜饭?” 寇镇道:“听将士说你回营了,原想等着你一道用饭,却不见你回来,这才往伙房里去找你。” 顾小满心里有些愧疚,他走过去摸了一下,只见饭菜已冷凉,说道:“大人,你先等等,我去给你热饭菜。” 寇镇拉住他,说道:“肚子早饿了,将就着吃罢。” 顾小满连忙把碗筷递给他,嘴里还念叨着;“等着我干啥啊,要是我没回来,大人自己先吃就是了,冷浸浸的饭菜吃下去,岂不是败坏身子么。” 寇镇坐在炕上,他一边听着顾小满的念叨声,一边吃着冰饭冷菜,这人回来了,冷清了多日的屋子里似乎又多了几分人气。 “路上还顺当么?”寇镇出声问道,他现在是被顾小满带坏了,原先食不言寝不语的,如今在饭桌上,也时不时会跟顾小满说起闲话。 突然被寇镇这么一问,顾小满下意识的身形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低头啃着馒头。 寇镇见了顾小满的反应,他放下手里的碗筷,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关于顾小满在寇府的事情,他已接到京里的来信,但显然,顾小满还有别的事情瞒着他,他一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更不善长说慌。寇镇等了半晌,见他不说话,于是开口说道:“顾小满,你爹娘还有老占寄信过来了。” “哦。”顾小满闷声应了一句,却啥反应也没有,继续低头啃馒头。 寇镇微微挑了一下眉角,看来他隐瞒的事情很严重啊!   ☆、第94章 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顾小满咽下自己嘴里的馒头,他低着头,望着炕桌上的木头纹理发呆。而寇镇呢,已经放下手里的筷子,两眼望着顾小满,沉声说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我说的?” “不……不是。”顾小满摇摇头,他已经扛不住了,原本还想试探一下千总大人,谁知见面才不到片刻,就被千总大人看穿心思了。顾小满抬起头,悄悄看了寇镇一眼,说道:“大人,我,我抱回了一个孩子。” 后面的半句,顾小满说的跟蚊子嗡似的,寇镇一时没听清,他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顾小满身子一哆嗦,他看着寇镇,又重复了一遍;“我把八姑娘生下的孩子抱回来了。” 这回寇镇总算听清楚了,果不其然,听了顾小满这话,寇镇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他盯着顾小满的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顾小满见此,也紧张起来,他抿了两下嘴唇,说道:“要是我们不把小哥儿抱回来,他就要被送到养生堂去了。” 寇镇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那神色却有些阴郁,不提他原本没有延续香火的打算,那孩子生父不明,即使是他亲妹妹寇玉霖所出,寇镇也没有什么好感。顾小满见千总大人一语不发,心里暗急,他硬着头皮又说:“小哥儿很招人喜欢,大人要是看一眼,也不会舍得叫人把他送到养生堂去的。” 寇镇还是阴沉着脸,顾小满挪到他身旁,拉了拉寇镇的袖子,可怜巴巴的说道:“大人,咱们就收养那个孩子吧。” 寇镇瞥了顾小满一眼,问道:“孩子在哪儿?” 顾小满见千总大人面无表情,心里惴惴不安的,他低声说道;“我放在张大叔他们那儿。” 寇镇听了顾小满这话,他抬起眼皮,忍着气说道:“你都已打算抱回来养了,还跟我商量什么!” “不是。”顾小满急了,他连忙摆着手,对寇镇解释道:“大人是当家的,我当然要跟大人商量,只是那会儿大人不在京里,我只有先斩后奏了。” 寇镇轻哼一声,说道:“连先斩后奏都会用了,这几年没白读书嘛!” 顾小满楞了一下,不知怎么扯到他念书的事情上,不过他感觉千总大人不像先前那般恼怒了,于是大着胆子握住寇镇的手,小声说道:“大人,那个小哥儿真的十分乖巧,咱们收养他罢,再咋说也是一条命呀,你要是不喜欢孩子叫你爹,就还是让他叫你舅舅,成不?” 寇镇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顾小满再接再厉,他继续说道;“等小哥儿长大了,你教他练兵打仗,让他日后跟大人一样镇守边边,护着咱大元国的疆土。” 寇镇看了顾小满一眼,说道:“你都说到这个份上来了,还要我说什么呢。” “大人,你这是同意了?”顾小满两眼发光的望着寇镇。 寇镇瞪了顾小满一眼,沉声说道:“去看看小哥儿。” “是。”虽说千总大人没有立时点头答应收养小哥儿,但好歹态度已有些松动了,顾小满听他说要去看小哥儿,连忙将寇镇的袍子拿出来,亲自服侍他穿上,并傻乎乎的笑着说道:“外头风大,大人加件衣裳。” 寇镇见顾小满为了一个毛孩子这么殷勤,心里有些不爽快,不过到底什么话也没说,他抬起脚,让顾小满伺候他穿靴。 两个人出了营房,点了一盏马灯,打马往营盘村去了,不到片刻,他们便到了村里,谁知还不曾进屋,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顾小满心头一紧,丢下寇镇,赶紧几步上前,敲着门喊道;“张大叔,我是小满,开开门。” 寇镇黑着脸,望着顾小满焦急的样子,他心想,还没开始决定要收养呢,他就一心扑在这孩子身上,等日后真要养下这孩子,那又该是个什么情形? 屋里的老张头听到顾小满的声音,他们点着灯出来一看,除了顾小满,寇千总也来了。 “呀,千总大人,你也来了?”老张头将他们让进屋里,只消看寇镇这脸,就心知他是已经知道了顾小满抱养孩子的事。 开了门后,顾小满急忙往屋里去了,此时,屋里老李头他们几个人都在,小哥儿由老李头抱着,只是他手足无措的,显然对哄孩子的事儿不大在行,眼见顾小满来了,老李头嘴里催促着,说道:“小满,你快来看看这孩子吧,都哭了大半日了。” 顾小满接过孩子,他抱着晃了两下,问道:“给小哥儿喂了吃食没有?” “咋没喂,嗷嗷的吃了小半碗呢。” 顾小满又摸了一下小哥儿的屁股,湿漉漉的,这是尿了,他们几个大叔没发现,他把小哥儿放在炕上,说道;“小哥儿这是尿裤子了,张大叔,你帮我把他的干净衣裳拿过来。” 老张头把小哥儿的包裹找出来,嘴里还念叨着;“你说我们一群老爷们,谁带过孩子呀,哭了这么久,也不知是为的啥。” 顾小满麻利的解开小哥儿的衣裳,给他换上干净尿布,又重新把他包上,那小哥儿打了两个哭嗝,又撇了一下嘴巴,终于不再哭了。把小哥儿收拾好了之后,顾小满可算是记起来看小哥儿的寇镇了,他抱着孩子,送到寇镇面前,满脸堆笑的说道:“大人,你快看看,这就是你外甥。” 对于顾小满三五下就让哭闹不止的孩子安静下来,寇镇其实是有些惊奇的,他长年驻守边关,一年都到头都见不到个孩子,况且即便是见了孩子,孩子们也不大亲近他,寇镇就着顾小满的手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那刚刚哭完的小哥儿,脸上红通通的,脑门上都是汗珠,看起来跟个小可怜似的。 “大人,人家说外甥像舅舅,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跟你长得有几分像。”顾小满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寇镇还真的仔细端详起小哥儿了,只是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跟自己哪儿长得像,旁边的老李头他们在心里嘀咕,这个小满还真会睁眼说瞎话,千总大人眉眼凌利,这小哥儿却五官清秀,差得远着呢。 人家俩口子有正事要商量,屋里的人都没有插嘴,老张头给他俩端上了热茶水,又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大人,小满,你俩有啥事慢慢说,咱们就先歇着去了。” 寇镇微微点头,老李头等人都先回屋了。 一眨间,屋里只剩下寇镇和顾小满,还有睡着的小哥儿了,顾小满抱着孩子不撒手,他眼巴巴的望着寇镇,说道:“大人,你说这孩子咋办呀?” 寇镇看着顾小满的脸,他问道:“你真想养这孩子?” 顾小满点点头,肯定的说道:“真想。” 寇镇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正在顾小满心里七上八下之时,寇镇开口了,他说道:“想养就养吧。” 听了千总大人这话,顾小满先是一楞,随后惊喜的问道:“真的?” 看到顾小满这么开心,寇镇颔首,他说道:“真的。” 他和顾小满成亲已有三四年,平日里顾小满凡事以他为主,几乎没有跟他要过什么,为了这小哥儿,他不惜瞒着他先抱回来,可见是多么的想要养这孩子,再者说,都已经抱养回来了,寇镇也就只得随他去了。 得到寇镇的首肯,顾小满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要不是手上抱着孩子,他都恨不得抱着千总大人亲两口了。寇镇看到他这么兴奋,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扬起,他说道:“天晚了,咱们也该回营了。” “是。”顾小满赶紧收拾着小哥儿的东西,抱着小哥儿跟着寇镇出门。 老张头出来送他们,他见顾小满抱着小哥儿要回去,知道千总大人这是同意了,心里又为顾小满感到欣慰,小满抱个孩子回来千总大人都不生气,可见千总大人这是真的看重他。 “张大叔,多谢你帮着我带小哥儿。”顾小满说道。 老张头说道:“都是一个营里出来的,这点小事儿谢啥呀。” 顾小满憨笑着说;“我和大人先回营了,你们也早些歇着。” “夜里风大,把孩子捂严实一些。” 老张头对对他们挥挥手,接着,就见寇镇解了马缰,先扶着顾小满上马,自己随后上了马蹬,随后一夹马肚,马朝着大营去了。 回了营区,顾小满心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想到千总大人这么快就同意他收养小哥儿,是以直到下马,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 相比之下,寇镇那些亲兵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更惊奇。第一个发问的是张虎,他瞪大眼睛,问道:“小满,你这是从哪儿抱回来的一个孩子?” 说着,他还伸手碰了一下小哥儿的脸蛋,旁边有个兵嫌弃的说道:“瞧瞧你这糙手,别把孩子脸给刮破了。” “这不是稀罕么。” 又有人问道:“小满,这是你跟二爷的娃?” 顾小满心里甜丝丝的,他说道;“嗯呐!” “哎哟,这可真好呀,孩子都有了。” 一旁的寇镇见一大群大头兵围着顾小满看孩子,不免有些无语,他把马绳丢给一个守值的兵,又见顾小满只顾一个劲儿的傻乐,便说道:“夜深了,都散了!” “哎。”兵们各自散开,顾小满也抱着小哥儿进了屋里,小哥儿刚才被那些兵们吵醒了,此时正对着顾小满咧嘴笑着,他们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顾小满把小哥儿解开包被,塞到炕上的被窝里,随后出去给千总大人打洗漱水,等他提着水进来时,看到千总大人正弯腰打量着炕上的小哥儿。 寇镇听到顾小满的脚步声,他扭头一看,看到顾小满正望着他乐呵,默默站了起来,脸上一本正经的,不过仍旧被顾小满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朵。 顾小满笑了笑,说道:“大人,水已经打好了。” “嗯。”寇镇应了一声,顾小满将打好的水送到寇镇面前,一直伺候寇镇洗完后,顾小满才顾得上自己洗漱。 天色已晚,两人收拾一番,上炕准备歇息,谁知刚躺进暖和的被窝里,身旁小哥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顾小满慌忙爬了起来,寇镇也坐了起来,顾小满对他说道:“大人,明日你还要忙,先睡吧。” 说着,顾小满抱起小哥儿,仔细的看了一下,既不是尿了也不是拉了,先前又喂过米糊糊了,他轻轻拍着小哥儿的屁股,嘴里哄着他,没两下,小哥儿止住哭声,闭起了眼睛,顾小满见他睡着了,轻手轻脚的将他放在被窝里,便又躺回到寇镇身旁。 谁知,还不片刻,小哥儿又哭了起来,寇镇额上青筋直暴,他忍无可忍的对着顾小满低吼一声:“马上让他闭嘴。” 他跟顾小满大半个月没见面了,还来不及好好说会儿话,中间就夹了这么一个小鬼,哭起来还没完没了的,难不成以后日子都要这样过? “你别气,你别气!”顾小满拍着他的背后,把寇镇当成小哥儿哄,最后还说道:“大人你先睡,我抱着小哥儿在地上走一会儿就好了。” 寇镇狠狠瞪了顾小满一眼,可惜屋里暗黑,顾小满压根没有看到,小哥儿哭起来时,整个屋子都像是在发震一般,顾小满披了一件衣裳,抱着小哥儿哄着,那小哥儿也是怪,放在炕上就哭,顾小满抱在怀里又好了,闹了大半宿,不光顾小满手臂都抱酸了,寇镇也完全被吵得不能入睡。 顾小满知道千总大人每日领兵辛苦,他看到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准备抱着小哥儿到屋外去走走,寇镇喊住他,咬着牙说道:“把孩子给我。” 顾小满脸上一白,两眼望着寇镇;“大人,你要干啥?” 寇镇被气笑了,他说道:“我替你换换手。” 说罢,寇镇穿着亵衣下炕,从顾小满手里接过孩子,换了人抱,孩子嘴巴瘪了一下,似乎又要张嘴大哭,寇镇低头瞪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真被唬着了,那小哥儿竟然动了动,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第95章 刚来营里头几日,小哥儿每晚都会哭闹不止,搅得寇镇和顾小满都没有睡好,后来听人说,小哥儿估计是觉睡颠倒了,只要调过来就好了,是以顾小满白日就尽量让小哥儿少睡,如此几日,小哥儿每夜果然很少再哭闹了。 自从新添了小哥儿,这在大营里可算是最大的新鲜事了,顾小满抱着孩子不管走在营里哪个地方,那些当兵的看到了,都乐意逗弄逗弄小哥儿,小哥儿现在不像先前那样吃了睡睡了吃的,有人逗他的时候,就会咧着嘴,露出粉红的牙床给个笑脸。 前不久,寇镇托人从镇上弄来了孩子睡的摇卧床,一个放在他和顾小满睡的屋子,另一个放在伙房,白日里,顾小满在伙房当差,小哥儿就放在伙房里,伙房里总是不离人的,就是顾小满有事不在,也有人帮着照看,到了夜里,顾小满再把他抱回去,只是有一头不便,自打有个孩子跟他们同屋,顾小满跟寇镇亲热时就会畏手畏脚的,把个寇镇气得不轻,寇镇要他把小哥儿单独放在隔壁屋里,顾小满又不愿意,没过几日,他们屋里多了一架屏风,有屏风隔着,顾小满总算稍微强了一些。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每日出门时,顾小满都将小哥儿包得严严实实的,他不知听谁知,小哥儿光吃米糊不长身子,于是特意花大钱买了两头母羊养在伙房后头的空房,随着小哥儿一日日的长大,饭量也渐增,好在有两头羊,每日羊下的奶都有多的,有时候余下来的,还能给寇镇或是伙房里的人加个餐,小哥儿也不挑食,给啥吃啥,每隔几日,顾小满抱他的时候就会觉得又沉了一些,只是有一头,老是小哥儿的叫着,始终也没个正名。 这日,顾小满坐在炕上陪小哥儿玩,寇镇也难得有空闲卧在灯下看书,顾小满看着他说道:“大人,咱给小哥儿取个名字吧。” 寇镇放下书,恰巧他在书中看到‘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这句话,他想了一下,说道:“就叫侃如罢。” “侃如,寇侃如?”顾小满在嘴里念叨了几句,虽说不咋听得懂,但光念起来就知道是个好名字,他点着头,又说;“行,那就叫侃如,咱要不要再取个贱名啥的,人家不是都说了么,取个贱名好养活。” “你取罢。”其实寇镇就是想看看顾小满会给小哥儿取个什么贱名。 顾小满犯了难,虽说他这几年学着念书认字,但取名字啥的实在不在行啊,一说到取名字,他脑子里是净是狗蛋栓子啥的,平日村里的娃们取名字都是这些,但想到千总大人给小哥儿取的侃如两个字,便觉得实在不能太土了,再说了,他实在不想给他家白白净净的小哥儿叫狗蛋。 顾小满想不出来,他望着寇镇,说道:“大人,还是你取吧。” 寇镇把书盖在脸上,沉声笑了起来,顾小满有些不好意思,他瞅了寇镇两眼,说道:“笑啥笑,我这不是不会么。” 寇镇笑够了,认真的想了起来,他说;“他不是虎年生的么,就叫虎生好了。” 顾小满想了一阵,他家大人就是不一样,取个小名都好听,给别人家都能当正名儿用了,他点头说道:“那行,就叫虎生。” 说着,顾小满逗了逗怀里的小哥儿,笑着说道:“虎生,听到了么,你有名字了。” 怀里的小哥儿砸吧了两下嘴巴,似乎对这名字很满意。 营里的日子跟往常一样,顾小满每日干活带娃伺候寇镇,多了个小虎生是喜事,他特意给他爹娘和老占写了信,着重把这事跟他们说了。现如今顾小满觉得日子更充实了,有时出了营,心里惦记着虎生,办完事都会急匆匆的赶回来,寇镇眼看虎生的地位就要超过自己了,时不时就会对顾小满表达不满,这个时候,顾小满总要对着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寇镇这才罢了。 今年冬天雪下得晚,已到九月底了,还没见要下雪的样子,不过不下雪,营盘村扛活的人也能干得长久一些,只是雪虽没下,却是早已下了霜,早晚天气寒冷,营房外头的菜地里只剩下萝卜和土豆,趁着日头好,顾小满带了伙房的几个人去收菜,收菜的时候,他把小虎生也带上了,大红的包被裹住,用个大篮子拎着,在野地里晒晒日头吹吹风,也省得成日捂在屋里。 土豆萝卜这东西不挑地,在哪儿都好养活,顾小满收拾起来很仔细,这些菜地都是他们当日一锹一土挖起来,就是指头大小的土豆他也会捡进筐里,一伙人干得热火朝天时,有个骡车远远的朝着他们往这儿来了。 “哎,小满,你看那来得是谁?” 他们这里是营区,平日少有百姓会往这儿来的,是以看到一个骡车,有人便喊了一声顾小满,顾小满直起身子一看,那骡车有些眼熟,像是进宝和陈小林他们。 等骡车走近,顾小满一看,赶车的人可不就是陈小林么,旁边还坐着进宝,他搓了搓手里的泥,朝着骡车走过去,高兴的喊道:“进宝,小林大哥,你们回来啦。” 骡车停稳,进宝从车子上跳下来,他在顾小满身上拍了两下,欢喜的说道;“咋样,小满,我就说我们会回来的吧。”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又问;“你们几时回来的,现在住在哪儿?” 陈小林把骡子随意拴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回道;“回来有两三日了,现在就借住在镇上东头那家客栈里。” 在场的都是同一个大营里,大家伙都互相认识,见了陈小林他们,干活的人停下来,彼此问了一声好,还不等说起近况,进宝眼尖的看到篮子里的小虎生,他瞪大眼睛,望着顾小满,声音猛然提高,问道:“小满,你从哪儿弄来一个孩子?” 顾小满摸了摸鼻子,这说来实在话长,等有闲暇他再跟进宝细说,于是顾小满只对进宝简单的说道:“从京里抱回来的,我跟大人收养了。” 张进宝望着顾小满,眼神带着不可思异,却又有些羡慕的说道:“好你个顾小满,这才多长日子没见,你跟寇千总连孩子都有了。” 他和顾小满两人关系好,头一回跟孩子见面,咋也得给个见面礼,只是先前不知情,也没有准备,于是他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小虎生的包被里,还摸了摸孩子的脸,喜道:“好小子,长得真不错!” 顾小满见他一出手就是银子,便又塞回到进宝的手上,还说道:“你这是发达啦?有钱也不是这么个用法!” 进宝左躲右闪的不肯接,他说道:“我第一回见我侄子,给钱买套衣裳咋啦。” 一旁的陈小林也说道:“小满兄弟,你就收下吧,可别拉拉扯扯把装孩子的篮子给踢翻了。” 拉扯了半日,顾小满最后只得收下银子,进宝又对陈小林说道:“你先往营里去找王书办,我跟小满说会儿话。” 陈小林点了两下头,他连骡车也不用赶,跟大家伙打了一声招呼,直接往营里去了。 看到他走了,张进宝蹲下来跟顾小满一起刨土豆,顾小满问道:“你跟小林大哥咋打算的,先前说要开杂货铺,地方找着了没有?” “找着了,就在镇上,门面不大,但位置还行。“说话间,进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斜睨了他一眼,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借钱给陈小林,为啥不告诉我。” 顾小满说道:“小林大哥不让我说。” 张进宝问道;“他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你跟他亲还是跟我亲?” 顾小满瞅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话说的,我借钱还借出不是来啦?” 进宝轻轻哼了一声,他说道:“那倒不是,这趟回老家,我就在家里住了几日,其余时间净跟着他东奔西跑的,不过也正因为有你借的本钱,这回我们还小小赚了一笔。” 听说他们赚了钱,顾小满也替进宝高兴,他又问;“小林大哥找王书办干啥?” 进宝对他说;“我和陈小林商量了,想在营盘村盖房子,这不是找王书办拿主意去了么?” “你们铺子开在镇上,住在镇上不是更方便?” 进宝把刨出来的土豆全装到筐子里,顺口说道:“镇上也没有现成的房屋卖啊,营盘村离镇上不远,赶着骡车没一会儿就到,再说又是一个大营的兄弟,住着也亲热。” 顾小满笑眯眯的说;“那赶情好,住得近,日后走动也方便。” 进宝摇了摇头,又说道:“还不知道王书办咋说呢,小林说了,要是能给咱们划块地方,就出钱给村里打一口井。” 旁边有个干活的插嘴说了一句;“进宝,你们这又是置办铺子又是盖房子的,还要出钱给村里打井,可见是真发达了。” 进宝嘴里‘呸’了一声,斜着眼说道:“发达个屁,咱家还借着小满的钱呢,我和陈小林年轻轻的就从营里退了下来,也没好意思腆着脸去占村里的地,多少得给村里出些钱干点事吧。” 其实就是干活时喜欢说些闲话,谁也没有恶意,倒是顾小满听了进宝这话,对他说道:“我和大人不急着用钱,你跟小林大哥慢慢还。” 进宝点了两下头,他又说道:“你知道我这回跟陈小林在定州府见到谁了么?” “谁?”顾小满问道。 进宝撇了一下嘴,他对顾小满说道:“你一定想不到,我看到张示了。” “竟然是他?”顾小满确实没想到,他和千总大人虽说在定州府有宅子,但平日难得回去住一趟,是以只知道张示是守备大人的女婿,但顾小满并没有碰到他。 进宝冷笑了一声,他说;“看他那样子,似乎日子过得不咋如意呢。” 在他们不远处刨地的一个人听到进宝的话,停下手里的活,说了一句:“就他那薄情寡性的,能有啥好结果啊。” “就是就是,人在做天在看,要不咋有报应一说呢。” 另有一个人问道:“你快说说,他到底咋不如意了?” 也不怪大家伙幸灾乐祸,张示做了对不起进宝的事,营里没谁看得起他。进宝说;“听说参加了好几年的乡试,至今连个秀才都没捞着,守备大人嫌弃得不行,估计现在该后悔自己看走了眼。” “他也不想想,这功名是那么好考的?” 顾小满望着进宝问道:“你咋碰到他的,小林大哥没说啥吧?” “他陪着守备家的姑娘出来买东西,碰巧我跟陈小林也在,见到我后,拉着他家媳妇想走,要不是不想理会这狗东西,我还真想上去臊他几句。” 其实最主要还是进宝顾及着陈小林,陈小林不乐意他提张示,进宝也就没搭理他,现在打听他过得不好,张进宝心里平衡了不少。 “你自己都说他是狗东西,还招惹他干啥,不怕他咬你一口。” 进宝哼道:“谁有空管他,我和陈小林现在成日划算着咋挣钱呢。” 不大一会儿,地里土豆萝卜刨得差不多,其他人将收拾干净的菜往营房里挑,躺在篮子里的小虎生也睡醒了,嘴里咦咦哦哦的叫着引人注意,顾小满洗干净手,把他从篮子里抱起来哄着。 不大一会儿,陈小林从营里出来,顾小满看他脸上喜气洋洋的,问道:“这是成啦?” “成啦,王书办说,都是一个营里出来的,咋也不能落下我们,村里场子够大,叫我随便划一块就是。” 听说办成了,张进宝也乐了起来,再过不久就有自己的房屋了,等个三年五载把欠小满的外债还了,那日子该多舒心。 眼看天色不早,陈小林和进宝要回镇上去了,顾小满目送着他们走了,这才抱着小虎生回营。   ☆、第96章 没过几日,陈小林和进宝在村子里选定了位置,他们划了一块地方后,就开始建起房子,这回他俩把南边稀缺的货物倒到北方来卖,看来是赚了不少,当时两人买军籍,身上的钱差不多都掏空了,现在除了盖房屋的钱,还余了一些留着给村里打井,至于欠顾小满的钱,据进宝说,估摸着要过些日子才能还得上,顾小满现在并不等着钱要用,让他们先紧着急事办。 进宝家建房屋时,因他跟陈小林还得顾着镇上的杂货铺子,是以两人非常忙碌,村里那些人见了,少不得要互相帮忙,都是一个营的,青砖木料的交给他们看管,是再没啥不放心的,有人搭把手,这着实给进宝他们俩口子添了不少助力。 眼看营盘村的房屋一日日盖好了,天气也愈发冷了起来,现在添了虎生,他和寇镇的屋里早早就拢上了火盆,要是放在往年,离拢火盆的日子还远着呢,营里这些千总百总分发的炭都是有定例的,现在没到日子,他们屋里用的炭,全是自己掏荷包买的。 天气冷了,顾小满作为伙房长,啥事都得考虑在先头,今年冬日下雪晚,营里将士们吃菜是头等大事,趁着下雪前,顾小满到柳树屯去收菜,走前,他把小虎生托给伙房里的人照料,就骑着大马出了营区。 到了眼下这日子,收秋早就过了,地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原野里是少见人影的,忙了一年,庄户人家就得趁着把粮食收了,好好在家里猫冬,顾小满骑在马上,还得戴上一顶帽子,否则寒风刮得脸上生疼。 走了大半日,顾小满到了柳树屯,别的人家都开始猫冬了,但柳树屯里却还能见到不少在地里侍弄菜地的庄稼汉,虽说辛苦是辛苦,但想着大把的银钱,就是再苦,心里头也高兴。有干活的汉子看到顾小满来了,开口打一声招呼;“顾伙房长,你来了。” “哎,来了。”顾小满笑眯眯的点头应了一声。 “是来找里正收菜的罢,快去吧,咱们就估摸着你这两日要过来,里正早在屋里等着你哩。” 顾小满对那人笑了笑,他跟那人打了一声招呼,熟门熟路的进村往王里正家去了,刚靠近那院门,屋里传来一阵狗叫声,接着便听到主人喝斥狗的声音,顾小满下了马,拍了拍门,里头有人扬声问了一句;“谁呀?” 顾小满回道:“我,三羊城镇大营伙房的。” 随后,脚步声传来,门被拉开,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望着顾小满,说道:“顾伙房长来了。” 王里正已从里屋迎了出来,他见来的人是顾小满,对着那开门的小伙子说道:“小二,把顾伙房长的马去拴上。” 顾小满把马缰交给小伙子,他跨进院子里,朝着王里正说道:“王大叔,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王里长比顾小满年长,先前又是跟老占头称兄道弟的,到了顾小满这儿,虽说他接任了大营伙房长一职,嘴里却只称呼他‘顾小哥’,他说;“我就猜着你这两日要过来呢,怕跟你错过了,也便没往外头走动,快屋里坐。” 王里长引着顾小满进了里间,屋里面暖和许多,顾小满摘了帽子,他抬眼一看,屋里的炕上坐了不少女人孩子,都是王里正自家的人,那些人见顾小满来了,跟他打着招呼,起身把屋里留给他们男人说话,往外头的偏屋去了。 不一时,王里正家人给顾小满上了热茶,王里正开口问道:“顾小哥,今年收菜还跟往年一样?” 顾小满笑着点头,他又开口问道:“今年的菜咋样了?” 秋收前,连着多日没有下雨,顾小满他们自己的菜地就旱了,是以他还挺担心王里正这边的情形的,王里正拍着大腿说道;“那有啥好说的,我领着你去看看收的菜。” 他们柳树屯种了多年的菜,怎会连防旱的经验都没有,再说种菜地跟种粮食不一样,就是旱了,那也是有限的。 顾小满跟随着王里正一道进了后面的厢房,只见屋子里整齐码着冬瓜,那些冬瓜一个个少说也有二三十斤,青色的皮上带着白白的粉,差不多堆了半个屋子,再看那筐里的土豆和萝卜,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泥也不带,屋里这么老些菜,看着壮观,其实伙房里也用不了多少日子,你想想,营里那些将士,每顿饭就是每人一勺菜,那也得不少啊。 “还有在地窖里,这些还是前不久才刚刚收上来的呢。” 顾小满拍了拍手边的大冬瓜,心里十分满意,这菜原本南方种的多,近几年北方也开始栽培起来,王里正十分有眼光,刚刚从南方带到北方来时,他们柳树屯家家户户种了起来,每年又能为村里的人家添上不少进项。冬瓜种起来容易,再加上皮厚,禁得住放,味道也不错,到了冬日,营里也不必每日萝卜土豆两样菜吃,有了菜换换,哪个将士不高兴? 王里正见顾小满神情带着满意,说道:“不是我自夸,这四里八乡的,再没有别的屯能有人比咱们种菜还仔细的。” 顾小满自然是信得过王里正的,他心里有了底,便说道:“王大叔做事还有啥好说的,过几日,你们屯里就把菜送过去,眼看天气冷了,咱们也得早做准备,说不准哪一日冬雪就来了哩。” 王里正点头答应了,他们又出了囤菜的屋子,就见王里长叫孙子拿来了纸笔,还带着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一通,顾小满听了一阵,自己又对了一遍,见没有差错,于是从怀里掏出银票,点给王里正。 王里正收了银票,他想了一下,看着顾小满问道:“顾小哥,跟你打听一个事儿。” “王大叔,有啥事要问的,你直管说。” 王里正笑了两下,问道:“听说你们大营附近新建了村子?” 这其实算不得啥大新闻,自从营盘村建房子后,有许多村屯里的壮汉们都去那里扛活,他们柳树屯一来隔得有些远,二来自家屯子里每户自己都种了菜地,犯不着为了几个钱去那里扛活,但多少肯定听过别的人提起这事,说是那新建的村子,房屋用的青砖黑瓦,是朝廷专门盖给大营里退下的兵们。 这事说起来与王里正没啥大干系,但再一细想,他不免心里嘀咕起来了,那么些退下来的兵,总得开荒种地吧,要是日后他们也学着种菜,大营的伙房里哪有不为着自家兄弟的,琢磨起这事来,王里正愁的是几夜没睡,他们屯里一年到头种菜的进项差不多占了一半,就是靠着这个,柳树屯才是四里八乡最富的屯子,要是这个进项没了,那可是损失太大了啊。 顾小满如今也有几分机灵了,他听了王里正这话,就知道他的担忧,他笑道:“确实是新建了村,只是这房子都没盖好,开荒地的事更是没影子,刚开的荒地要种熟听怕还得好几年呢。” 王里正也是听明白了顾小满的意思,他追问了一句;“那往后呢?” 顾小满笑着说;“往后的事谁还说得准。” 顾小满把话留了几分余地,就像他说的,往后的事哪能说得准,他们伙房跟柳树屯打了多年的交道,肯定是有情份的,跟营盘村那些退下来的老兵,更是有情份,不管是啥事,日后才说呗。 话说到这个份上来了,王里正也就没有再多问了,其实依他的意思,即使是日后营盘村的老兵们也当起了庄稼汉,优势还是不如他们,一来是老兵们多年不种地,估计得有好几年摸索,二来别看庄户人家家家户户都种菜,但为啥就他们屯能跟大营里供菜这么些年?这咋种菜,咋收菜,其中的讲究大着呢,不是谁想学就能学得来的。 这事就此揭过,王里正和顾小满说完收菜的事,王里正家的中午饭也做好了,顾小满没有推辞,他在王里正家里用过中饭,又绕路往镇上去找张屠夫了,虽说离冬至还早着,但他们大营里要的猪肉多,可不就得早点儿把猪定下来么,要不然到时慌毛急火的,误了事情就不好了。 找张屠夫定好了猪肉后,顾小满怀里的银子用得差不多了,他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年下几个月的伙食费用,先前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现在接了老占的手,就有种哪儿都要银子的感觉,营里的人还笑话他如今变得跟老占一样扣扣索索的了。 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后,顾小满该回营了,冬日天黑得早,到了营房,顾小满先去还了马,路上陆陆续续有抬着饭菜往自己卫里去的将士,顾小满回了伙房,见他们伙房里的人已放完了饭,正在收拾自己的夜饭,顾小满进去四处看了一眼,见小虎生不在摇卧里,于是奇怪的问道:“虎生呢?” 有人答了一句;“从你走后,哭了大半日都不带的停的,咋哄也哄不好,才刚给千总大人送饭,他听说后,把小虎生抱走了。” 听说小虎生哭了一日,顾小满心尖子都疼了,他见伙房里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便说道;“伙房里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我回去看看。” “快去吧,估计是想你想哭的。” 顾小满匆匆回了营房,还不等他进屋,便听到小虎生哇哇的哭声,他三步并做两步,推门进了屋里,只见寇镇正抱着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他满脸的不耐,但手上还是轻轻拍着虎生的小屁股,想哄着他不哭。 寇镇见顾小满回来了,说道:“快来瞧瞧他,哭声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 顾小满顾不上说话,他从寇镇手里接过孩子,先摸了一下,没尿没拉,也不像是饿了的样子,于是他手臂晃了两下,嘴里哄道;“不哭不哭,小爹回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孩子真的跟顾小满亲,顾小满哄了他小片刻,小虎生渐渐停了下来,只是还不时打几个哭嗝,眼眶里泪水还没干,看起来好不可怜。寇镇见终于停了下来,揉了揉发疼的脑仁,他瞥了一眼顾小满,不满的道:“看看,都是被你给惯坏了。” 顾小满聪明的没有接话,只是冲着寇镇讨好的笑了两下,嘴里说道:“大人,你辛苦了。” 寇镇轻哼了一声,起身点上屋里的油灯,又顺手把小虎生的羊奶放到炉子上热着,顾小满见了,脸上不禁笑了起来。他家千总大人养尊处优,从小身边就有人服侍,顾小满嫁给他做正君后,虽说没有留小厮,但顾小满他自己基本就接过了所有伺候他的活儿,不过自打小虎生来了,顾小满分了一部分精力给孩子,寇镇心里不乐意,但不知从啥时候开始,竟然会顺手帮顾小满做一些家事了,像是热奶抱孩子,或是给孩子找件衣裳啥的,虽说不是啥大事,但顾小满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 奶热好了,顾小满给小虎生喂了奶,那孩子许是哭累了,吃完奶后就呼呼大睡,顾小满小心的把他放到摇卧里,又在炉子里热着饭菜,先前给千总大人送来的饭菜早已凉了,他们屋里添了炉子有不少的好处,烧水热饭啥的很方便。 不一时,顾小满热好饭菜,他把饭菜端上桌,又招呼寇镇;“大人,来吃饭了。” 寇镇从外间的案桌间起身,他端着烛火放到炕桌上,屋里亮堂了不少,寇镇坐在顾小满对面,问道:“收菜的活计都办好了。” 顾小满给寇镇夹了一箸菜,点头说道:“办好了。” 寇镇点头,把碗里的馒头递给顾小满,两个人坐在灯下,头抵着头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灯光摇摇曳曳,在窗户上映着二人的身影。   ☆、第97章 营盘村终于建好了,一排排的青砖大瓦房就跟校场上的兵们一样横平竖直的,最后一间房屋盖成后,王书办买了一包糖,给在场的人扛活的每人抓了一把糖,除了工钱外,还发了红包,在场的人嘴里不住的念着好,再过不久就要过年,赶在过年前赚了一笔钱,给家里的媳妇孩子买布扯身衣裳,谁心里不乐意呀。 房屋盖好后,寇镇抽空一日,特意带着几个百总到营盘村去看看,顾小满把小虎生交给伙房里的人带着,也跟着一起去了。 还没到村里,只见远远望去,清一色的青砖黑瓦,看起来好不阔气,这在四里八乡也算是独一份儿了,只是有一头不好,原先这里是一片荒野,故此高一点儿的树也没有一颗,看起来除了房屋,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等到了夏日,连个乘凉的地方都没有。 这些日子都是王书办在管营盘村的这摊儿事,他说;“种树不比别的,轻易一两年也长不大,只能慢慢来呗。” 刚进村,陈小林他们就带了一群人迎上来,今日算是村里落成的大喜事,陈小林和进宝他俩的杂货铺歇了一日,他们还要在村里请寇镇他们吃一顿饭,但凡是过来的兄弟,都要来吃席。 “千总大人,百总大人,你们来了,快到村里去坐。” 寇镇点了两下头,他进了村里,一路边走边看,先前要建村,他只在刚开始过看了一眼,平日经过时,也就远远看上两眼,现在见村子建得好,脸上便露出满意的神色。 经过村口时,只见空地上建了一口水井,井边用石条搭着井台,寇镇听说这水井是陈小林出钱打的,水井是花了大价钱的,挖得井也深,打井人说地底下的水充沛,用个好几代是轻轻松松的事。 顾小满眼尖,他看到不远处堆放了不少树苗,于是问进宝;“这大冬日的,你们上哪儿买这么多树苗?” 进宝答道:“哪儿是买的,这是小林跟老张头他们往那没主的山上去挖回来的,野桑树,槐树,还有桃树李树,啥都有。” 顾小满疑惑的说道:“这么冷的天,栽的树能活?” 张进宝摇了摇头,他说;“我也不知道,许是能吧。” 寇镇也看到那一堆树苗,又看到有挖好的坑,便说;“坑都挖上了,趁着树根没有冻上,赶紧栽上吧。” “这不正在栽树的时候,看到千总你们来了,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儿哩。” 横竖离开饭的时辰还早,一群人聚在空地上,又是挖坑又是栽树的,最后打水再浇得透透的,等忙活完了,有几个人身上还冒起了热气,寇镇见里面有一株合欢树,便从中挑了出来,还对着顾小满招了招手。 顾小满丢下进宝,乐颠颠的跑了过去,寇镇把树苗递给他,说道:“把这个带上,等回去栽到营里。” 顾小满莫名奇妙的说道:“大人,干啥要把臭臭树栽在营里?” 这树在顾小满老家叫臭臭树,到了秋收时,容易招一种长着触角的臭虫,一般人家都不太会在家门口栽这种树。 倒是寇镇听了这话,脸上却是一僵,这合欢树因寓意好,京里有老传统,新人成亲时就会栽上一棵,他和顾小满刚成亲那时,因没有想到这事,才刚看到合欢树苗,正准备去栽一棵,倒被顾小满这不解风情的弄得十分扫兴。 顾小满现在跟寇镇处了久了,也懂得看他的脸色了,他巴巴的接了过来,憨笑了几声,嘴里又又说道:“大人说栽,那咱就栽!” 寇镇这才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没多大的功夫,树苗都被栽上了,除了井边栽了一颗树以外,余下有种在村口,也有种在门前,看着这一棵棵光秃秃的小树苗,不难想象,等过个十年八年,村里又该是另外一番风景了。 树栽好了后,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进宝从井里打上水,招呼着众人洗手,虽说是冬日,井水却是一点儿也不冷的。 不大一时,有人喊话叫他们吃饭,大家伙说说笑笑的往老张头屋里去了,烧饭的还是原先伙房那些人,因是新建的村,村里连个女人都没有,不管是干活打杂,全都靠男人们自己来,里里外外摆了三桌酒席,桌子碗筷还是各家送过来的,老张头见他们进门,便开始往桌上端菜。 一顿饭,除了没有酒,大家吃得倒也高兴,下午,营里不能少人,寇镇略坐了一坐,便带着众人回营,那顾小满半日没顾得上伙房里的事,又惦记着小虎生,他跟寇镇说了一声,要回伙房去,寇镇只当他是片刻也离不得虎生,不满的瞪了他两眼,只是那顾小满已经朝着伙房去了,压根儿也没有看到寇镇的不满。 顾小满回了伙房,见各处都好,虎生也乖乖的躺在摇卧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于是跟着伙房里的人一起开始准备着夜饭。 等放完夜饭,顾小满抱着虎生回营房,还不等他进去,看一离营区不远处的地方,寇镇正手里拿着锹在挖坑,旁边还放着他们从村里带回来的合欢树苗。 顾小满几步走了过去,嘴里说道:“大人,你咋在挖坑,放着我来呀。” 在顾小满心里,他家大人领兵打仗,看书写字就成,像这些粗活儿,有他在,还需要他家打人来干么。 “大人,你抱着虎生,我来挖吧。” 寇镇又挖了一揪土,接着斜睨了顾小满一眼,轻哼了一声说道:“等着你来,树苗都冻死了。” 顾小满傻乎乎的摸着鼻子,他要接寇镇的手,寇镇没让,不一会儿,土坑挖好了,寇镇把树苗放进去,又填上土,还浇了半桶水,等做完后,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顾小满是不知道千总大人为啥一定要栽上一颗臭臭树,不过大人高兴,他也就高兴,两个人抱着孩子,站在边上待了一会儿,那小树苗在风点一摇一摆的,似乎像是在点着头一般。 村子建好半个月后,今年第一场的初雪来了,不过才一夜之间,到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小虎生第一次看到雪,扭头好奇的望着外面,顾小满抱着他看了一会儿,就带着孩子进屋,这雪地里看久了,就是大人的眼睛也有些发涩,更何况是小孩子呢,等日后他长大能跑了,随便他咋样在雪地打滚都没关系,这会儿先在暖和的炭盆边烤着是正经。 雪下了几日,天色放晴,碰巧这日是寇镇生辰,按例说是能休一日假的,他难得睡了个懒觉,还不等醒来时,顾小满就从伙房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碗,用旧棉衣包得严严实实的。 寇镇被他叫醒,顾小满一边给他倒洗漱水,嘴里一边说道:“今日是大人的生辰,我给你煮了长寿面,你快起来吃了吧。” 寇镇打了个呵欠,坐在炕上不动,等着顾小满给他拿衣拿鞋,顾小满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他家大人,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但偶尔也会跟小虎生一样做些惹人发笑的事情。 顾小满摘下腰上的围裙,他见虎生醒了,先把虎生抱起来放在寇镇的被窝里,又去给寇镇拿衣裳找鞋,嘴里还说道:“您呀,倒是快点起来啊,要不这面条该糊掉了。” “嗯。”寇镇嘴里懒洋洋的应了一声,他动了两下身子,看到小虎生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于是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小脚丫,小虎生不高兴的蹬了两下腿,嘴里还依依呀呀的叫了两声。 顾小满给寇镇找来衣裳,亲自伺候着他换上,说道:“这冬日也没啥卖的,要不然咋也该给大人做一顿好吃的。” 寇镇凑近顾小满的身旁,说道:“你给自己排一日休,陪我出去逛逛。” 顾小满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排休倒是好说,他们伙房里都是轮着他的,他这个月的还没休过,只是外面都是雪,也没啥好逛的啊。顾小满问道:“去哪儿逛?” 寇镇说;“我带你去跑马。” 顾小满望着炕上的小虎生,他又问道:“虎生咋办?” 寇镇脸色有点黑,他说道:“你一日不在他身旁,也不会耽误他长大的。” 眼看千总大人脸上已带了不满的神色,顾小满又想着今日是他生辰,连忙道:“行,听你的,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寇镇看了他一眼,下炕开始洗漱吃长寿面。 顾小满要陪着寇镇去跑马,他还得到伙房去跟人打声招呼,趁着寇镇吃面的时候,顾小满给小虎生穿上衣裳,把他抱在怀里,又提着寇镇吃完的空碗回了伙房,伙房里的人也知道今日是千总大人的生辰,知道他要陪寇镇,拍着胸脯说会照看好孩子,伙房里活计也不用他担心,顾小满于是把孩子放到伙房的摇卧里,又回了营房。 等到了营房时,他见寇镇已牵了一匹马等在那里,背上还背着那把铁胎大弓,想来是为了防着冬日寻食的野兽。 两个人共骑一匹马,一路出了营房,往外面去了。 自下雪后,顾小满几乎没有出个营房,今日日头好,又没起风,骑在马上看着远处的旷野,就连心情也开阔了几分。 寇镇夹着马肚,那马儿便在雪地上飞奔起来,顾小满环抱住寇镇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上,享受着这一刻只有他和千总大人的世界。 马儿奔了足有小半日,寇镇这才拉住马缰,寇镇和顾小满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寇镇摸了一下顾小满的冰冷的手,于是在手上搓了两下,问道:“冷吗?” 顾小满摇了摇头,能跟千总大人一起出来,一点也不感觉冷。 寇镇便随意将马栓在树上,又握着他的手,两个人走在雪地上,眼前所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四处安静极了,只有树枝上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顾小满不时抬头朝着寇镇看两眼,千总大人的手很暖和,握着他的手时微微带了几分力气,无端叫顾小满心里又安心又满足。 两人静静的在雪地上走了半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突然,寇镇停了下来,他指着远处的一个灰点儿,冲着顾小满使了一个眼色。 顾小满仔细一看,只见雪地上是一只灰色的兔子,那兔子估计是出来找食的,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过来了。 寇镇从背上取下他的弓,他握住顾小满的手,一手握紧弓柄,另一手搭在弦上,这个手把手的姿势将顾小满整个人圈在寇镇的怀里,顾小满脸上红红的,连心口也不好意思的快速跳了起来。 顾小满抬眼看了一下千总大人,只见他全神贯注,犀利的眼睛牢牢的锁定那只兔子,当弓箭描准时,他在顾小满耳边悄悄说道:“松弦放箭。” 顾小满屏住呼吸,他看着那只灰色的兔子,最终没有松弦射出去,而是望着寇镇的脸,说道:“算了吧,今日是大人的生辰,咱们不杀生。” 觅食的兔子被说话惊动,‘嗖’的一声逃走。 寇镇本是不信这些的,不过既然是顾小满说的,他也就收收起弓箭,微微笑着说道;“听你的。” 在雪地上闲逛了半日,两个人往回走,到了栓马的地方,寇镇松开顾小满的手去解马缰,顾小满看着他宽阔的背,忽然有些失神。 一眨眼,他和千总大人已成亲三四年,有时半夜醒来,看着这睡在他身旁的男人,他仍然会有种不敢置信的错觉,只是缘份就是这样奇妙,他不光和千总大人成亲了,还有了两人的孩子,想到这里,顾小满竟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寇镇回头时,看到顾小满眼里含着泪,错愕的问道:“你怎么了?” 顾小满难为情的揉着眼睛,他嘴里嘀咕道:“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很深的福气,这才能嫁给大人做正君。” 寇镇嘴角带笑,他走到顾小满的前面,捧着他的脸,说道:“你忘了你娘给我们俩算的命,咱们有三生三世的缘份,老天爷一早就安排好了的。” 顾小满心里暖呼呼的,只是眼泪却越发止不住的往下掉,他瘪着嘴,边哭边说:“我喜欢大人,很喜欢很喜欢,简直喜欢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寇镇先呆了一下,随后,他勾住顾小满的下巴,低头封住他的嘴唇,两人在雪地里拥抱着,天地之间是一片纯白,有风,有雪,有树,有马儿,有白云,还有两个拥吻在一起的人。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有